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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和我一起去斯普林斯市嗎?帶水的樣本去實驗室。」
「我是說你的衣服啦,傻子。」
「今天早上新買的,」他說:「在五金雜貨行。」
他說:「妳去了憲兵基地,問拉斐爾的事。」
「什麼都沒說。」他從椅子上起身,繞過車頭,坐進她隔壁的位置。這車真的很樸素,車內用了很多黑色塑膠板,很多顏色難以定位的鼠毛襯墊,感覺像是使用過度的計程車。車子的前半裝了很多警察用的傢伙:無線電、放在托架上的筆電、儀錶板上的錄像鏡頭、硬碟式錄像機、蜷成一團的電在線放著一個紅色警燈。不過車子的前半和後半之間並沒有設置安全隔網,所以椅背可以往後放到底,要是真的放下去一定會很舒服,放腳的空間會很寬。水的樣本就放在後座。沃恩的穿著很好看,藍色牛仔褲搭上白色的牛津襯衫,脖子附近的兩個扣子沒扣上,袖子卷到手肘。
「瑪莉亞回來了。憲兵基地的人今天早上帶她回來的。」
「我從頭打到尾。」
服務人員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坐一台裝甲車回來的,有士兵跟著她。」
她說不能這兩個字時的語氣十分絕對,一點也不乖戾、憤怒、情緒化、哀傷,反而很冷靜、思緒清明、成熟、就事論事,彷彿她已經與所有的選項面對面,從中篩選出唯一一個可運行的;彷彿她只要開口說出真相,一個問題重重的世界就會無可避免地降臨。
服務人員點點頭。「長得像吉普車,但有車頂。士兵沒跟她一起留下來,我看了很開心。我不是老古板,但我無法接受逾矩的行為,在我這裏read.99csw.com就是不準亂來。」
她放了四個銅板在桌上付果汁錢,將鹽罐、胡椒罐、糖罐放回原位。接著離開座位,邁開腳步,推門出去,往她的車子走過去。
李奇沖了個澡,凌晨兩點上床。他整夜都沒作夢,睡到早上八點醒來。再次沖完澡后,他沿著這個長方形小鎮的長邊走到五金雜貨行去,花了五分鐘盯著人行道上的階梯看,之後才進店裡翻找衣服和褲子,各買了一件新的。這次他挑了暗色系,牌子也和之前穿的不一樣。上架前經過預洗處理,因此質地比較柔軟。長遠來說,這個步驟會讓衣服變得比較不耐穿,但他對遙遠的未來不感興趣。
「好吧。」李奇說:「妳要堅持下去。」
他離開了,到餐廳吃了早餐。
「明天,或今天,隨便。」
「很早,大概六點左右。」
回程路上,沃恩心不在焉,也很茫然。李奇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是個警察,也是很有奉獻心的社區成員,但她擔心的顯然不只是「陌生藥劑就要威脅到他們的地下水位了」。他不確定她要他一起來這趟的理由是什麼,他們聊得不多,他不知道自己的陪伴到底有沒有讓她好過一點。
他猜沃恩會來汽車旅館這裏接他,因此九點五十分的時候就坐在他房門外的塑膠椅上。十點三分,她開著外觀樸素的Crown Victoria出現了,那車的烤漆已沒什麼光澤,時間以及小意外在車體上留下了一些磨損,是偵查人員會開的那種便衣警車。她停在離他很近的地方,放下車窗。
他在汽車旅館換上新衣褲,把舊的九-九-藏-書折好放在垃圾桶旁邊的地板上。搞不好清潔女工會認識哪個需要衣服又能穿這個尺寸的人,也許她也會知道洗熨衣物的小秘訣,至少讓衣服纖維變得更有彈性一點。他走出房間,發現瑪莉亞的廁所燈亮著。他往櫃檯走去。有個服務人員在工作崗位上,她肩後方理應掛著瑪莉亞房間鑰匙的那個鉤鉤上空無一物。服務人員發現他在看什麼了,對他說:「她今天早上回來了。」
「我已經不想再拉你一把了。」
「應該要設一個才對。」
「妳還好嗎?」他問了個蠢問題。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好,消瘦、疲倦、迷惘、困惑。
「妳以為他們能幫妳,但他們沒有辦法。」
那輛Crown Victoria任誰都看得出是警車,路上又幾乎沒車,沃恩於是以平均九十英里的時速前進,往山的方向飆過去。李奇對科羅拉多斯普林斯市有基本的認識。軍方的一個重要據點卡森堡就在那裡,但它其實更算是一個空軍城。撇開軍事據點不談,斯普林斯市是個令人愉快的地方,風景怡人、空氣清新,大多時候都是晴天,聳立在眼前的派克峰會展現出它狀麗的一面,鬧區小而有序。州立實驗室在一棟石砌的公家大樓里,它是一個附屬機構,從科羅拉多州首府丹佛的總部那裡分出來的。整個科羅拉多州都很重視水的問題,因為這裏水資源不多。沃恩把她那瓶水交出去,填寫了相關表格,寫好后負責處理的人就用橡皮筋把整份表格綁在瓶身上,慎重萬分地帶走了。看他的樣子,你會以為這一夸脫的水足以拯救世界,或是摧毀它。九_九_藏_書回來之後,他告訴沃恩後續結果會以電話通知,還要她務必告知絕望鎮總共使用了多少TCE。他進一步解釋說科羅拉多州會用概略的公式推測TCE蒸發了幾個百分比,又有多少百分比土地吸收,重要的是要查明溢流出來的量是多少,地下蓄水層又有多深。不過州政府已經知道哈弗威郡每一吋地下蓄水層的深度了,所以現在剩下的唯一變數就是TCE流了多少進蓄水層,要有確切的數字。
她搖搖頭。
「我也覺得。」李奇說。
她就是沒辦法告訴任何人。
「好。」
她點點頭。
「第一次波灣戰爭的時候你在戰場上?」
「就是你在電視新聞上會看到的那種。」
「對妳來說有點早。」
「比上次那套好多了。」
「感想如何?」
她沒答話。
他說:「也許我幫得上忙,又或許絕望鎮的警察可以給妳援助。妳會想把事情經過說給我聽嗎?」
「所以我們才要去實驗室啊。」
李奇續了咖啡,沃恩續了果汁。李奇的生理時鐘走到凌晨一點了,而店裡的時間一分鐘后才跟上。沃恩看了看手錶,說:「我最好回車上了。」
他停在她的房門外,聽著裡頭的動靜。蓮蓬頭沒開著。他等了一分鐘,算是等她擦乾身體,再等一分鐘,給她穿衣服的時間。之後他才敲門,而門又過了一分鐘才打開。水讓她的髮絲散發潤澤,水的重量也彷彿將她的頭髮拉長了一吋。她穿著牛仔褲和藍色T恤,打赤腳。她的腳丫子很小,簡直像是小孩子的,腳趾頭直挺挺的。可見養大她的父母是會在孩子身上下足苦心的那種人,會在意她read.99csw.com穿的鞋子合不合腳。
「我一點也不懂水。」
雖然有可能已經是過去式了,他想。
李奇說:「悍馬車。」
「那接觸TCE會有什麼癥狀?」沃恩問:「既然你說癥狀已經開始出現了。」
他說:「我要是不知道問題是什麼,就幫不了妳。」
「跟軍人交往有年齡限制嗎?」
「什麼時候?」
不幫她什麼?
「她有說什麼嗎?」
她把車開離路邊,在一條種滿路樹的街上開了一百碼,然後停在一個丁字路口等紅綠燈。左轉是往西邊開,右轉是往東邊開。綠燈亮起后她沒前進,就只是坐在駕駛座上緊抓方向盤,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似乎無法決定要往哪裡去。後方駕駛對她按喇叭了。她看了一眼後照鏡,又瞥向李奇。她說:「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拜訪我丈夫?」
「妳有找到那個亂丟垃圾的人嗎?」
「還在試著拉我一把,不讓我惹禍上身嗎?妳都下班了呢。」
「反正今晚我不睡。再來輪班時間要變動了,連休四天,我是做十休四。我們應該要早點出發,因為要開很長一段路,當天來回。」
「沒有。現在已經演變成連續亂丟垃圾事件了,我後來還看到口香糖包裝銀箔呢,這要算成犯案兩次。」
沃恩將車開出汽車旅館的停車位,朝北開往第一街。左轉轉向東方,開往堪薩斯。
她什麼也沒說。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服務人員說:「她太年輕了,跟軍人糾纏在一起很不得體。」
「這是我的值勤官的車,他看我可憐借我的。畢竟你害我的車被砸了。」
接待他們的人看了一眼李奇。
李奇付了房錢,折回原路,內心https://read.99csw.com盤算著。那老人在電話里說,他在前天早上八點半左右就讓瑪莉亞離開憲兵基地了。而她今天早上六點才搭著悍馬車回到這裏。悍馬車不可能在州際公路上繞,一定是直接從絕望鎮開過來的,這一趟路最多只要開半小時。所以說。她被留了二十一小時,她的問題不在前線作戰基地的管轄範圍內。她曾經被關在一個房間里,別人幫她把她的說詞沿著指揮鏈往上傳。一再漏接的電話,語音信箱,可靠的電報,說不定還有一場電話會議。最後有人在基地之外的地方做了決策,放人,還載她回來。
「我不能告訴你。」她說:「我不能告訴任何人。」
「幾點?」
「裝甲車?」
他說:「妳陞官了嗎?」
「我覺得這樣會比較好。」
「很熱。」
她說:「你變了。」
李奇說:「好。」
「八個月。沙漠作戰服,在第一次波灣戰爭的時候穿的。從來沒脫下來過。補給品運輸方面出了大問題,沒有多出來的替換衣物,沒有睡衣。」
「她是用什麼交通方式回來的?」
「那為什麼要找我去?」 沃恩說:「因為我喜歡你陪我,就這樣。」
李奇說:「我們要走比較遠的路線過去嗎?」
「你一套衣服最長穿過多久的時間?」
「哪裡變了?」
「回去睡一下吧。」
「別放太多感情,它們很快又會被換掉了。」
「別擔心。」李奇說:「她有男朋友了。」
「十點出發?」
她點點頭。
「他們說那是絕望鎮的警察管的。」
「前列腺癌。」他說:「那就是初期的警訊,男人會先出狀況。」
他問:「幾點?」
同情她,不是幫她。
她沒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