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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費麗絲蒂 當前 第三章

第一部 費麗絲蒂 當前

第三章

「是的,他死於車禍,可那是因為車禍發生之前,他們吵了一架,你外婆將外公趕出了家門。你外公開車離開,然後撞上了樹。我想,他是故意的。」
費麗絲蒂不知所措地看著媽媽。她忽然想起去護理院時,護工給她的那張剪報。剪報放在手提包里。畫面上的那個男人,是不是一九六〇年外公提到的,外婆想要殺死的那個人?是不是在此之前,她就曾經嘗試過在什麼地方刺殺他?突然,令人恐懼不安的懷疑佔據了她的大腦。她在想,要不要把這張紙拿出來給母親看。
不過,此時媽媽的注意力已經從她身上回到了西蒙尼教士身上。她目光銳利地盯著教士。「那麼您能幫我翻譯這些內容嗎?」她的眼中沒有絲毫祈求的意味,反倒像是在要求,又好像這是教士的義務。這個請求讓教士有些為難。他思考著,未來幾天有多少私事要處理:有幾場考試;要交一篇學術論文;還有他領導的教士劇團,正計劃過段時間上演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舞台布景還沒準備好,排演過程中還有分歧,偏偏男主角又染上了嚴重的熱傷風,而他還沒有找到替補的演員。他知道,自己幾乎騰不出閑暇時間來幫她翻譯。今天擠出來陪費麗絲蒂的這幾個小時,已經打亂了他的整個時間安排。不行,絕對不可能,他真的沒法為接下來的善舉擠出空來。然後,他聽到了自己的回答:「願意為您效勞,本尼迪克特夫人。不過我需要幾天的時間。也許您可以和女兒趁機遊覽下羅馬?我翻譯完之後就聯繫您。這樣可以嗎?」他暗中埋怨自己言不由衷。好奇心的確是他最大的惡習,七宗罪之外的第八樁深重罪孽。不過,他同意此事並不僅僅出於純粹的好奇心,還有些遠超於此的東西。
「您懂希伯來語?」
瑪塔看了看四周,好像第一次意識到房間內的雜亂。她沒有回答https://read.99csw.com費麗絲蒂的問題,而是理了理凌亂的頭髮。「我看起來肯定很嚇人。」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媽媽?」
瑪塔望著費麗絲蒂,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隨後她嘆了一口氣,雙手輕輕拂過臉頰,輕聲問道:「你在這裏幹什麼,費麗絲蒂?」
「我猜,是你外婆寫的。」
「哪個男人?」
「是的,我上大學時研究過。」
「外婆會希伯來語?」
酒店接待員猶豫不定地站在房間內。
費麗絲蒂震驚地跌坐在媽媽身邊的床上。外婆想要殺掉那個男人,而外公想要阻止她? 一切都讓她毫無頭緒。「你為什麼確信能在義大利找到答案?」
「因為一切都是從羅馬開始的。你外公和外婆是戰後在羅馬認識的,而不是他們一直宣稱的西雅圖。這又是一個謊言。」
「外婆在羅馬的一個監獄里生下了你?」故事越來越瘋狂了。費麗絲蒂求助地望向西蒙尼教士。教士的眉毛高高挑起,看起來和她一樣迷茫而不得要領。
這時,酒店電梯門開了,一位上了年紀的亞洲婦女走了出來。她身穿一件打掃衛生的大褂,推著一輛清潔車,走到服務台和年輕的接待員簡短地交談了幾句。費麗絲蒂從談話中聽到母親的名字,疑惑地望向西蒙尼教士。「你母親的房門上,好像從昨晚就一直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他解釋道,然後轉向服務台的小姐,堅定地說:「我認為咱們必須馬上去看一下,也許這位女士生病了,需要醫生。」
吉諾剛端上濃縮咖啡,信用卡銀行就打電話來,告知了費麗絲蒂她母親下榻的酒店。西蒙尼教士和費麗絲蒂立即動身趕往協和大街。
「是一位勤奮的女大學生幫助了我,她正在市政檔案館實習,英語非常流利。可惜她查不出外婆為read.99csw.com什麼被關進監獄,只說外婆好像是在梵蒂岡轄區內出的事。所以市檔案館找不到相關檔案,只能去梵蒂岡檔案館找。這個需要申請才能查閱。我準備明天就去。這個大學生還發現,你外公的真名是拉法埃爾·瓦雷里阿尼,而不是拉爾夫·瓦雷里安。在我的義大利出生證上,父親一欄中寫著『不詳』。這意味著,我一直視作父親的男人根本不是我的親生父親。他們都對我撒了謊。我必須查清楚,我的親生父親是誰。我知道,是因為他,母親才從未愛過我。我當然明白不該這樣急匆匆啟程。可我真的完全懵了,無法清晰地思考。」
「這是誰寫的?」費麗絲蒂一直聽著他們的對話,她想知道這點。
「當然可以。」
「你以前知道這件事嗎?」
接待員點點頭,從辦公室叫來一位女同事頂班,然後帶著他們走向電梯。
「不知道,她從來沒有提過。而且,她不是義大利人,是德國人,戰後才來羅馬的。這就是我來這兒的原因。她對我和我爸爸撒了一輩子的謊。是她害死了他,我就知道是這樣。」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二一二房間的門口。敲門后,裏面沒有反應。費麗絲蒂叫了幾次門,沒有任何動靜。「麻煩您把門打開。」費麗絲蒂急切地要求道。
接待員不再遲疑,用酒店的通用鑰匙卡打開了房門。費麗絲蒂第一個進入房間,馬上被眼前的凌亂場景驚呆了:酒店房間的邊邊角角都鋪滿了紙片和剪報,大部分已被撕碎,有些被重新粘了起來,整個看起來像一張巨大的拼圖。媽媽跪在同樣放滿紙片的床上,正在翻一本小筆記本。她的頭髮凌亂地披在臉上,看上去魂不守舍,甚至沒有察覺到有人進入了房間。直到費麗絲蒂碰到她的手臂,她才發出了一聲驚叫。
「我不記得了,」瑪塔不確定地答道,「也許是昨天早上?」
「這read.99csw.com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事,你還好吧?」
「是沒有。可是小盒子裏面還裝著我在義大利的出生證。我學的拉丁語足以讓我明白Certificato di nascita是什麼意思。和你外婆說的不一樣,我不是在美國出生的,而是在羅馬,在羅馬的一個監獄里!美國的受洗證書是她趁著戰後美國的混亂偽造的。」
費麗絲蒂壓抑住不耐煩。「好吧,十分鐘后再打一次。要是她仍然不接,我們能不能去看一下?只是為了保險起見,防止出現意外。」
「這裏面的內容太多了,恐怕一下子翻譯不出來。」西蒙尼教士快速地翻閱著。
「您能讓人弄點簡單的食物給我媽媽嗎,比如湯或是雞蛋餅?」費麗絲蒂轉向她說道。接待員點了點頭,急忙走出了房間。
「您能讀懂嗎?」費麗絲蒂的媽媽盯著他問道。她的眼中突然又充滿了生機。
費麗絲蒂懷疑地望著母親。「你從哪兒知道的這些事?他們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實情呢?而且,那首詩裏面也什麼都沒提到啊。」
西蒙尼教士已經貼心地倒了一杯水,遞給瑪塔。
「什麼?」費麗絲蒂震驚地看著媽媽,「你瘋了嗎?你在說什麼?」
「我那時十四歲,已經夠大了。在你外婆房間里找到裝了詩的小盒子,我才又想起你外公去世那天發生的事情。很可能我以前強迫自己把那件事從記憶中抹去了。讀了你外公寫給外婆的那首詩,我才突然明白,你看。」媽媽從手提包里翻出一張折成小塊的紙條,「你讀讀。背面署有日期,你外公在死前兩天寫的。」
西蒙尼教士已經將散落在房間各處的剪報迅速瀏覽了一遍。匆匆一瞥無法辨識出太多內容,但可以確定的是,一些內容已經有些年頭了。從其中的服裝來看,這張被粘貼起來的剪報很可能源自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一張扶手椅上放著一個標有檔案登記號碼的綠色文件夾。庭審檔案?然後他看到地上的那個小筆記本,進門時,瑪塔正在翻看它,當她起身下床時,小本子滑到了地上。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在地上攤開。他撿起來,認出上面的文字,希伯來語? 他感到驚奇。上面只寫著一個單詞,met,希伯來語的「死亡」。這意味著什麼?九_九_藏_書
在酒店登記處,費麗絲蒂拿出證件證明了自己是瑪塔·本尼迪克特的女兒。酒店接待員告訴她,取電房卡顯示瑪塔應該在房間,可是電話打過去沒人接聽。「本尼迪克特夫人可能在沖涼,或者在用吹風機,因此沒聽到電話鈴聲。」接待員補充道。
作為答疑解惑的教士,他察言觀色,已經發現母女的關係存在裂痕。兩人之間有很多難以言說的事情,好像各自站在斷崖的一邊。如果她們之間的衝突是個謎團,如果外婆的生平可以解開這個謎團,那麼他樂於試著幫她們化解衝突,為她們搭建溝通心靈的橋樑。
「媽媽!是我,費麗絲蒂!」
「嗯,是的,這是希伯來語。」
「可你以前不總是說,外公死於一九六〇年的一場車禍嗎?」
「當然。」瑪塔搖晃著身體,笨拙地爬下床,邁著虛浮的腳步,踉蹌了一下,幾乎跌倒在地。西蒙尼教士扶住她,幫她坐回床上。費麗絲蒂抓住媽媽的手,為她診脈。「你的脈搏太微弱了,媽媽。你上一次吃飯是什麼時候?」
「你怎麼能這麼說,媽媽?你https://read.99csw.com是怎麼知道的?那時你還只是一個孩子!」
「能請您翻譯一下嗎?求您了。」
「不清楚。我此行的目的便是想在羅馬找到答案。」
《蜜蜂之死》,」費麗絲蒂讀完詩,喃喃細語,「詩憂鬱而悲傷。」
「確實如此。那不是他們第一次吵架,已經持續了幾天。即便他們爭吵的時候,你外公也從來沒有大聲喊叫過。他是一個溫和的人,我連他對你外婆高聲說話都沒見過。他總是在請求她,像對待女王一樣對待她,他稱她為『我的女王蜂』。他們那時總是為了同一件事情吵架。外婆大聲指責他,說他欺騙了她,那個男人當時並沒有死,外公卻騙她不要復讎。外婆因此才變得歇斯底里。外公一再辯解,說他當時首先想到了孩子,不得不為她著想。你外公強烈反對你外婆去以色列。我還記得,是為了那裡的一場審判,你外婆無論如何都要到場併當庭作證。你外公反駁外婆說,她不是為了去作證,只是想去殺了那個男人。」
「請您一定幫幫我。我必須要知道裏面的內容。」
「找你啊!爸爸和我擔心死了。你就這麼不告而別,到底是怎麼想的?你至少可以給爸爸打個電話。你究竟在這裏幹什麼,這些紙片是什麼?」儘管很快就找到了媽媽,費麗絲蒂心裏如釋重負,她的語氣中還是帶著責備。
「很顯然,她會。」
「這是真的,你外婆該對你外公的死負責。」
「沒錯,就是這樣。」費麗絲蒂的母親堅定地說,「我昨天一到就立刻去了出生證上標註的地址。不過,現在那裡是一片住宅,監獄早就拆掉了。你外婆就是在那裡遇到外公的,他在監獄工作。我在市政檔案館中找到了一份一九四四年的監獄職員名單,外公名列其中。看來,他當時不僅是一名醫生,還是位神父。」瑪塔·本尼迪克特的聲音中充滿驚愕,好像仍對最後一點難以置信。
實際上,根本不用複印什麼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