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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黛博拉 第三十一章

第三部 黛博拉

第三十一章

只要利奧波德在場,布魯曼先生總有些不自在。他第一次到家裡待了幾天,布魯曼先生當時正好出差。利奧波德走後,母女倆驚訝地談起了兄弟二人的迥異。布魯曼先生舉止優雅,克制而難以接近。波德叔叔則話如泉涌樂於溝通,還有一種天生的幽默感。
一九四二年一月十九日,當溫柔的雪花像散落在空中的絨毛般一片片飄向大地時,伊麗莎白呼出了自己的最後一口氣。

利奧波德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天主教神父,比他弟弟阿爾布萊希特大了八歲。兄弟兩人外貌相似,性格卻截然不同。和嚴肅而注重外表的弟弟相反,他愛笑,而且在穿衣打扮上不拘小節,經常鬧出不少笑話。
利奧波德帶給了她們一個久違的無憂無慮的下午,兩人甚至驚訝于自己的興高采烈。黛博拉喜歡看到媽媽這麼高興。
他的父親是一位普魯士軍官,思想狹隘而且老派。在性格上,弟弟阿爾布萊希特十分像父親。「不過別擔心,年輕的小姐。我會盡全力繼續教訓我親愛的弟弟大人,免得他自以為穿了一身時髦制服就高咱們一等。」
結婚那天,全家見到了布魯曼先生的哥哥利奧波德。他讓大家吃驚https://read.99csw.com不小,黛博拉甚至認為,這是媽媽再婚帶來的最好的事情。
從一開始,伊麗莎白就親昵地稱他為波德。一次他走後,伊麗莎白對女兒說:「瞧,誰想得到呢?真是上帝創造的一件鮮活的傑作!你注意到他法衣上那一大塊油污了嗎?誰會想到他們倆是親兄弟呢?波德的眼睛是那麼和善。我猜,無論誰做了什麼壞事,在他做壞事之前,波德就已經寬恕他了。」
利奧波德如同是上天賜給這一家人的禮物,照料著家中的一切:安慰被人遺忘的情緒低落的沃爾夫岡,為伊麗莎白操辦後事。
伊麗莎白下葬那天寒冷刺骨。很多人前來陪伴歌唱家最後一程,包括藝術家、指揮、劇院經理、穿著耀眼制服的人,以及他們穿著裘皮大衣的女伴。
利奧波德雖說不會唱歌,但他的聲音卻有著電閃雷鳴般的穿透力。他像一名先知般奔走于自己的教區,呼籲教民不要忘記身為基督徒的義務,而他們最首要的義務便是博愛和慈悲。
伊麗莎白頑強地和病魔鬥爭,可她在這場抗爭中逐漸耗盡了體力。隨著時間流逝,她變得越來越虛弱。
儘管如此,伊麗莎白的葬九-九-藏-書禮圓滿而讓人感動。像她喜歡的那樣,她人生的最後一程鋪滿了鮮花。她踏上了鮮花的海洋。她的墓碑上放著一個小小的圓碗,裏面注滿清水,旁邊是一小塊牌子,上面寫著:
臨終時,黛博拉守在媽媽的身邊,利奧波德和醫生施特賴里茨也在。布魯曼先生沒能及時趕到。自一月中旬他就在柏林萬湖出席一個重要會議,擔任會議記錄,所以無法脫身趕回家裡。
請在我的墓上放上一個小水盆,讓鳥兒們來這裏飲水和歌唱。
一九四一年秋,伊麗莎白又病倒了,診斷結果同樣是肺炎。過去的兩年裡,伊麗莎白經常生病,但每次都恢復了過來,所以攝政王廣場的每位居民都以為,這一次她也會很快康復。不過這次的情況讓人十分擔憂。施特賴里茨醫生受布魯曼先生之託來慕尼黑為她診治,他建議伊麗莎白應該馬上住院治療。然而伊麗莎白表現出久違的決絕,堅決不同意入院治療。施特賴里茨醫生認為伊麗莎白強硬的態度是身體好轉的祥兆,也就屈從了她的主意,只是每天都過來探望。
儀式最後,向逝者致敬的隊伍綿延不絕地從她的身旁走過。黛read.99csw.com博拉厭煩落在自己身上的眾多目光。男人眼中閃著古怪的亮光,女人眼中則少有同情,更多的是嫉妒。
為了離伊麗莎白和孩子們更近些,利奧波德接管了他們所在教區的神職工作。他眨了眨眼,告訴她們:「誰都有自己的關係不是?」
她看到,人們嘴裏念念有詞,說著無關緊要的話。他們嘴裏哈出熱氣,消散在寒冷的空氣中。她迫切地希望,這些人也像他們哈出的氣一樣,在空氣中立刻消散。
沃爾夫岡也沒有哭。像上次被抓然後瑪格達失蹤時一樣,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不久黛博拉就大胆地詢問神父他們兄弟倆迥然不同的原因,利奧波德回答道:「小姑娘,這可是個秘密,我們的母親已經帶著這個秘密去天堂的天使合唱團啦。」隨後,他給黛博拉講起了自己的母親。他那熱愛生活、天性愉快的母親也曾是個藝術家。她和黛博拉的母親一樣,是歌劇演員和歌唱家,只不過不像伊麗莎白那樣溫柔可愛,而且只在一個很小的圈子裡為人所知。父親認為唱歌不是正經的職業,所以母親早早就告別了舞台,只是在家裡自己哼唱或是唱給兒子們聽。他的脾氣秉性完全繼承了母親的,遺憾read.99csw.com的是,他對唱歌一竅不通。
獵犬蜜蜂慘死時,她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憤怒,而現在她心裏感到的是殘酷的涼意,好像媽媽的離開也帶走了自己心裏所有的熱度。她想大哭一場,卻沒有眼淚。她的心麻木了,她的靈魂也從此凍結。晚上,她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次日一早,她用一件黑毛衣遮住了手臂上新添的多處傷口。
「你們聽我說,要去發現別人的不幸和痛苦,然後減輕他們的不幸和痛苦!」不過,利奧波德總是明智地從不正面攻擊納粹政府。
利奧波德大大充實了一家人的生活,不久后小沃爾夫岡也經常纏著他。他反而替代了阿爾布萊希特·布魯曼,成了家人心目中的父親。
黛博拉在媽媽病逝前寸步不離,日日夜夜地照顧媽媽,她因此頭腦變得紛亂遲鈍,迷茫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他似乎也是唯一一個敢於取笑弟弟阿爾布萊希特的人。只有擁有非常敏銳的覺察力,才能聽出他話中有話,常常暗含著對弟弟的譴責。
黛博拉定期去參加他舉行的禮拜儀式,倒不是因為她突然開始信仰上帝了,而是聽波德的佈道演說實在是件美妙的事情。
漫長莊重的葬禮,冗長呆板的悼詞,她都面無表情地忍受著,https://read.99csw•com儘管她對許多素不相識的人言之鑿鑿地談及母親厭惡至極。她只想做一件事,就是回到自己的房間,把自己鎖在裏面,然後藉助刀子再度麻醉自己的痛苦。她只想自己獨自一人,感受孤獨——被拋棄的孤獨:先是父親,現在是媽媽,一個個都離自己遠去。
這段時間,黛博拉花了大量時間陪伴在母親的病床前。伊麗莎白經常沉湎於回憶之中。她給黛博拉講述自己是如何結識古斯塔夫的,又如何對他一見鍾情,以及他在第三回見面時就握住了她的手。她回憶起他們在天氣惡劣的波羅的海的蜜月之旅,和那段「諾亞方舟」式的快樂時光。講到後來,她講的都是丈夫古斯塔夫,好像忘記了她現在已經嫁給阿爾布萊希特·布魯曼。夜晚,黛博拉在自己的房間里,在日記中記下從媽媽那裡聽來的事情,和媽媽思念古斯塔夫一樣,她想永遠記住誰是自己的父親。
黛博拉站在今早剛剛趕回來的鰥夫布魯曼先生身邊,緊緊握著站在右邊的弟弟的手。
利奧波德很快就成了黛博拉最親密的聊天夥伴。他教授知識和敘述的方式,讓黛博拉想起自己的父親古斯塔夫。她很快發現可以向利奧波德提任何問題,包括關於上帝的問題,他從不會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