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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瑪利亞 第三十四章

第四部 瑪利亞

第三十四章

阿爾布萊希特堅持服飾要全套搭配,所以又買了和兩件晚禮服顏色相配的皮鞋和提包。
兩周以後,三月的最後一天,兩人啟程前往瑞士。清早的空氣中充滿了春天的氣息。現在,黛博拉已經很容易開口稱呼他為阿爾布萊希特了。
她本來沒指望他會回答,但今天的阿爾布萊希特不僅出手大方,在言辭上也不吝嗇。他拍了拍放在地上的公文包。「這個嘛,我的保險。」
第四天,她鼓足勇氣走進了酒吧,驕傲地昂著頭,強撐著自信,好像這不過是她習以為常的外出。
美麗的風景讓姑娘興高采烈,甚至有一段時間,她忘記了母親去世帶來的悲傷。她能感到自己對未來的憧憬,感到自己體內青春的蘇醒。
黛博拉知道保險是什麼,所以這個答案等於什麼也沒說。「你幹嗎將保險放在瑞士銀行的地下金庫呢?」
阿爾布萊希特的品位相當不錯,他在街上最好也最貴的兩家店裡為黛博拉選了兩件晚禮服:一件是閃亮的奶黃色緞子布料,襯托出她秀麗的側影,另一件是深紫色的天鵝絨,和她眼睛的顏色十分相配,款式是大胆的無肩設計。此外還各自搭配了長及肘部的白手套。黛博拉心裏暗暗高興,這樣就能遮住手臂上的傷痕了。
下午很晚,兩人才興高采烈地回到巴爾拉克酒店。阿爾布萊希特建議黛博拉應該去趟酒店附設的理髮店,為自己的長發做個造型。
黛博拉的嘴都張大了,坐在自己面前的是當代最偉大的作曲家之一,而自己正在和他喝茶,還受到了他毫不吝嗇的誇獎!他們在一起坐了很長時間,沉浸在音樂和回憶之中。
她每天早上都泡一個澡,在附近的湖邊散兩次步,餵鴨子,滿心羡慕地望著湖中蕩漾的小船。她走遍了公園和酒店內部的每一處,甚至閉著眼都能找到自己的套間。
阿爾布萊希特的確很晚才回來,而且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黛博拉很快|感到無聊,她這九九藏書才知道,即使再豪華奢侈的生活,人們也能很快習以為常。
這個不需要進一步請求,即使阿爾布萊希特在場,他也不會反對的。她坐到漆黑閃亮的鋼琴旁,像以往一樣,觸碰琴鍵后流出的一串音符像對她施了魔法。她開始一首接一首地演奏:莫扎特,肖邦,勃拉姆斯,李斯特,這些她熱愛的音樂家。她忘記了自我,沉迷在音樂中,直到被演奏間歇客人們的掌聲驚醒。她詫異地看著四周。
他出人意料地握住黛博拉的手,摩挲著,對她說:「這是怎樣的聲音啊,我的孩子,這是靈魂的詠嘆。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好朋友,獨一無二的伊麗莎白·馬普蘭。請你告訴我,孩子,你姓什麼?」
他們一起走向瑞士信貸銀行宏偉的總部大樓,這是座古色古香的巨大建築。黛博拉在樓前稍停了下,端詳著這座大樓:它沉穩安詳,有股節制保守的味道。她忽然明白了這是為什麼,因為這裏沒有到處飄揚的納粹卐字旗,甚至在整個城市裡她都沒有看到。在家時,她早已習慣了無處不在的納粹旗幟,而現在眼前清凈了,也給了她很大的心理安慰。發現一個沒有納粹的世界,讓她興緻高漲。
他們繼續驅車前往蘇黎世。路邊閃過的風景依然讓她看不夠,就像一個畫家按照她的想象,繪製了一幅祥和的天堂圖景。
而現在,自己身在瑞士,自由的瑞士。她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為什麼不趁阿爾布萊希特不注意時跑掉呢?這裏沒有納粹,阿爾布萊希特在這裏無權無勢。不過,她很快放棄了這個誘人的念頭,因為想到了留在家中的弟弟,她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她怎麼忍心將他扔下不管呢?
瑞士境內的風景吸引著她,比如綠油油的草地和高山牧場,悠閑吃草的黑白相間的奶牛和它們憨厚的眼神,她喜歡這一切。這一切是那麼安寧和平。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離開慕尼黑了,九*九*藏*書這個城市在她眼中已經變得灰暗沉悶。而在這裏,瑞士,一切是那麼純潔無瑕,安全寧靜,無比和平。
彈奏鋼琴的是位小個子男人,身材瘦削,鬢角的頭髮已經花白,身著燕尾服。
「因為說不定什麼時候戰爭就結束了。好了,黛博拉,把你的熱巧克力喝完吧,我們要走了。」
她馬上就把它們全部戴上了,還不時地用手去摸,生怕它們丟了似的。逛街期間,他們還在一家只有六張桌子的高檔餐廳吃了頓簡單的午飯。
她覺得那個人彈得不錯,輕快流暢,但不怎麼上心。不過也難怪,畢竟那人不是為對藝術感興趣的觀眾演奏,只是給客人們湊湊樂子而已。
第六天,在客房中共進早餐時,阿爾布萊希特說:「今天我有時間,黛博拉。我需要先給巴黎打幾個電話。然後我們一起出去,為你買件晚禮服。作為對你耐心的獎勵,我今天晚上帶你去一家法國高級餐廳吃晚飯。」
阿爾布萊希特將車停在了里奧哈德大街。下車時,他取走了放在車後座上的真皮公文包。看他拿包的樣子,黛博拉估計裏面裝著的東西分量不輕。
他吻了下她的額頭,消失了。不知為什麼,黛博拉感到了一絲失落。
在之後的通話中,阿爾布萊希特講了一口流利的法語。這讓黛博拉吃驚不小,她不知道他會法語,而她自己的法語學得也不錯。她喜歡法語的發音和溫柔的節奏。他在電話中談到了關於火車運輸的事情,好像在組織從法國城市貢比涅到貝烏熱茨的運輸事宜,事關篩選和什麼負荷量的問題。
阿爾布萊希特微笑著跟在她身後。「你去泡個澡吧。很抱歉,我得馬上出去,估計很晚才能回來。你最好訂好晚餐,讓他們送到房間里。」
1942年初,聖加侖州和蘇黎世
他帶著詫異的姑娘來到酒店大廳,從一個身穿燕尾服、面容慈祥的服務員那裡給兩read.99csw.com人要了茶。
黛博拉睜大眼睛望著他,用了好一會兒,她才從聖潔的音樂殿堂重返人間,找回自己慣常的語言:「十分感謝,先生。馬普蘭夫人是我的母親,我叫黛博拉。」
「請恕我冒昧,年輕的女士。我是弗雷德里希·高德。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您是我的同行?」他坐下來。而黛博拉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說道:「很榮幸。」她問自己,該如何對待酒吧里的陌生男子呢?自己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姑娘,而且第一次出遠門。如果阿爾布萊希特突然走進來,發現自己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會不會生氣?
兩人在優雅的蘇黎世車站大街上消磨了幾乎一整天。這裏店鋪林立,到處是時髦商店和布置講究的咖啡館。這天天氣陰沉,天空灰濛濛的,還時不時地下一點小雨,不過絲毫不影響街道的繁華。令黛博拉難以置信的是,在這裏,一天就能碰到那麼多穿著裘皮大衣的女人。
這是第一次,黛博拉有機會窺見繼父神秘工作的一角。當她問道,是不是他們也會去法國的貢比涅時,阿爾布萊希特看起來不是很高興。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當著她的面打過電話。
唯一沒有涉足的只剩下酒店的酒吧。到酒店的第一天,她就聽到那裡傳出鋼琴演奏的聲音,但還從未敢進去過。
「哦,這真是一個奇迹。」老先生高興地拍了下手,「這真是天意,我的孩子。我能有幸兩次聽到這樣的聲音。你跟我來,我請你喝杯花草茶,這是能幫你保持嗓音的良方。」
次日同一時間,她又來到了酒吧。演奏間隙,那個彈鋼琴的男人徑直走向她,和黛博拉攀談起來,把她嚇了個半死。
看到他手裡的瑞士克朗,黛博拉心中掠過一絲悲傷。她想起了全家四年前計劃逃亡的情景,當時爸爸設法搞到了一沓這樣的瑞士鈔票。她還記得,一年後她和媽媽再次試圖逃走,而逃亡之旅在火車站就早早結束了。
一進門read.99csw.com,濃郁香甜的味道撲面而來,黛博拉馬上感到自己開始流口水了。僅僅是貨架上的陳列品,對她的眼睛已然是一場盛宴:櫃檯和玻璃櫃里擺滿了數不清種類的堅果糖和巧克力。
最後,他帶她走進了一間高檔珠寶店,店主親自為他們服務。阿爾布萊希特不顧黛博拉有些尷尬的反對,堅持為她買下了一串珍珠項鏈和配套的珍珠耳環。項鏈涼涼地貼在她修長的脖子上,讓黛博拉感到它的昂貴,也有了一種成年的感覺。
他不如我彈得好,她心裏評價道。她的想法出自專業的評判,沒有一絲虛榮的成分。不過,她靈敏的耳朵聽出那架鋼琴剛調過音。
高德先生常年在酒店酒吧演奏鋼琴,職業使然,對和女人打交道很熟稔。黛博拉少女的羞澀沒能逃過他的眼睛。他說:「是您對音樂的專註,還有您不停歇的手指讓我猜到的。所以我想問問您,年輕的小姐,也許您願意演奏一曲?」
這裏的一切都讓她吃驚。巴爾拉克酒店接待處的經理竟然稱她為女士,她還從未被人當作成年女性對待過。當他們走進豪華的酒店套間時,她終於控制不住孩子般的興奮,在房間之間高興地跑來跑去,對兩間睡房的典雅風格讚不絕口。待她發現巨大的大理石浴盆,浴盆大小和她在慕尼黑家中的睡房差不多大時,她忍不住歡快地尖叫起來。
當黛博拉看到夕陽照耀下金光閃閃的蘇黎世湖,以及湖上飄蕩著的悠閑小船時,她真想像個孩子般跳起來。
黛博拉感到自己的手指在發癢,於是要了一杯摩卡。她整個下午都坐在那裡,守著這一杯咖啡,只是手沒有閑著。她的手指跟隨自己熟悉的樂曲跳動著。
很快,黛博拉就坐在了一杯微苦的熱巧克力前面,巧克力上還加了一勺濃濃的奶油。她就著一塊小山一樣的核桃蛋糕大快朵頤。阿爾布萊希特興緻頗高,允許她想吃多少堅果糖就吃多少。黛博拉當然拿了不少,不過他一直鼓動read.99csw.com她。阿爾布萊希特在收銀台前用瑞士克朗付款時毫無怨言。
阿爾布萊希特在銀行接待處做了登記,然後,他們被人引導著乘電梯來到了存放保險箱的樓層,他讓黛博拉在前廳等候。不到十分鐘,他就回來了。伊麗莎白髮現,那個公文包看起來輕了許多。
這次,阿爾布萊希特沒有帶司機。他穿了一套深灰色的雅緻西裝,配一條真絲領帶。這還是黛博拉第一次看到他不|穿制服,她喜歡他這個樣子。在她心裏,制服和暴力給她留下的陰影密不可分。
老先生接下來的話揭開了謎底:「哎呀,瞧我這腦子。請原諒一個老頭吧,親愛的小黛博拉。我是弗朗茲·雷哈爾。我第一次聽你母親唱歌是在維也納的一個教堂里,那時她才十一歲。她去世的消息讓我十分難過。」
一位拄著優雅的拐杖,戴著禮帽的老先生穿過人群,來到她的身邊。
他們旅行沿途將經過蘭德斯堡、梅明根和布雷根茨,第一個目的地是瑞士的聖加侖。
這是黛博拉第一次在音樂學院以外的地方公開演唱。她的音樂贏得了酒店客人的讚揚,這從他們喜悅而充滿欣賞的臉上可以明白地看出來。黛博拉一生中還從未這麼幸福過。不過,她同時也感到一絲憂傷。她想到了母親,要是母親此刻在身邊,肯定會為她感到高興。但媽媽卻永遠不會再次站在舞台上,將藝術和風采展現給世界了。
為了打消自己的胡思亂想,她隨口問道:「你包里裝的是什麼東西啊?」
阿爾布萊希特把黛博拉請進一間咖啡館,入口處的門上是燙金的字:糖果巧克力。
黛博拉剛才完全忽視了四周的環境,忘記了自己是在公眾場合。她是那麼投入,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情不自禁地唱起歌來,她的歌聲將不少人吸引到了酒吧。
在蘇黎世豪華的巴爾拉克酒店,阿爾布萊希特預定了一間帶兩個卧房的套間。儘管酒店位處市區,卻建在蘇黎世湖岸邊一個獨立的公園裡,被大自然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