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奧波德擔心的就是這個。是他把羔羊送給了狼，現在羔羊來向他諮詢了。他匆忙站起來，在罩衣上扯來扯去，想脫掉彌撒時所穿的法衣。他不想讓黛博拉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他詛咒著自己的懦弱。

利奧波德心裏咒罵著弟弟逼真的演技，同時希望自己也有同樣的天分就好了，他正需要這個。今天阿爾布萊希特帶著兩個孩子來做了禮拜，而此前他是從不露面的。

「好啦，好啦。」利奧波德覺得都快無法承受了。他清了清嗓子：「沃爾夫岡怎麼樣，好好吃飯了嗎？」

阿爾布萊希特在邪惡中茁壯成長，而利奧波德則深陷其中不斷枯萎。作為道貌岸然的欺人者，他自此真正開啟了另一種生活。恰恰因為他對此心知肚明，也清楚自己做出的欺reａｄ•９9csw•cｏｍ騙，因而才羡慕那些多年以後才看清的人。

他問自己，在上帝的世界中，怎麼會有自己這種面目可憎的人，而且還是一個傳播福音的神父？他想起歌德《天福的嚮往》中最後一句詩：你只是個鬱郁的寄居者，在這黑暗的凡塵。 這句詩正合他意，他不再是過去那個利奧波德，永遠不是了。

黛博拉抽噎著說：「至少布魯曼先生充滿了同情心。他也十分思念我媽媽。我想，他一定感到很孤獨。」利奧波德想避開這個話題，遞給她一塊手帕，問道：「你還一直稱他為先生嗎？」

他對黛博拉說話的同時，心中明白自己的靈魂註定受到煉獄般的折磨：「可憐的孩子。你的心事太多了九_九_藏_書。如果你願意和我弟弟出行的話，就不用擔心什麼，我會照看你的小弟弟的。」

他在思考：弟弟會有多大耐心？如果黛博拉拒絕，他會寬限沃爾夫岡一會兒嗎，還是會立刻露出真實嘴臉，對孩子下手？

他將只是自己的影子，是他此前生活的幽靈。他以後的歡快將不過是表演，而充滿激|情的佈道只是可憐的乞求，乞求邪惡的統治能早些終止。不過他清楚，在那個時刻到來之前，還會有很多人走向死亡，而後世的人們將不得不面對一份份沉重的賬單。

他明白了，阿爾布萊希特已經算計好了，彌撒后黛博拉會來他這裏尋求建議。這是個圈套，利奧波德腦海里彷彿聽到了捕獸夾子合上的脆響，這個聲音既不祥又充滿諷刺。如果今天九九藏書回去后黛博拉拒絕了弟弟的請求，他肯定會懷疑是自己在幕後搗鬼。

以利奧波德對弟弟以往惡行的了解，答案不言自明。他知道，對於黛博拉和她的命運，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但他還有希望救沃爾夫岡。

三月的一個星期天，黛博拉來到教堂，在法衣室里找到了利奧波德。姑娘向他抱怨，自從媽媽的葬禮后就再沒見過他。她哭了起來，看起來那麼無助。利奧波德把她抱進懷裡安慰著。而在內心，他覺得自己是個可恥的叛徒。

參加完音樂學院的聖誕慶典后，黛博拉回到了家。只有沉浸在音樂世界中，她才能得到一絲安慰，排遣母親去世帶來的悲傷。

「是，已經習慣了，我知道這有些古怪。我一直稱呼他為布魯曼先生。他也跟我說過很多九九藏書次，我應該稱呼他阿爾布萊希特，不過我總是張不開口。真奇怪，不是嗎？」她從利奧波德的肩膀上抬起頭來，直視著他，「我喊你波德叔叔總是毫不費力就脫口而出，波德叔叔。」

他在回答中已經假設好了，黛博拉實際是同意的，只是來徵求下他的意見而已。他聰明地將自己的想法灌輸給黛博拉，假裝那是她自己的意願與決定。

「沒問題，奧德麗天天追著他呢。我能問一個關於你弟弟的問題嗎？」

「是這樣的，自從媽媽去世，布魯曼先生……不，是阿爾布萊希特經常在家裡陪伴我。昨天他對我說，他要出差幾個星期，請求我跟他一起去。我跟他講，我這學期還沒結束，而且還有弟弟沃爾夫岡，我怎麼能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裡。他聽完幾乎哭出來了。波九九藏書德叔叔，他說，他不知道獨自一個人能否支持那麼長時間。我以前從來沒想到，媽媽的去世會帶給他這麼大的打擊，因為他總是給人堅強沉穩的印象。我真是為他感到難過，我該怎麼辦，波德叔叔？他是你的弟弟，你應該對他很了解。我應該同去嗎？」

利奧波德知道自己懦弱，心裏感到強烈的不安。他加倍地關心呵護小沃爾夫岡，好像要把對他姐姐欠下的債和將有的虧欠，全部補償在他的身上。

「你想問什麼呢，親愛的？」他問著，同時脫掉聖帶。

她馬上察覺到，利奧波德幾乎只有當她在音樂學院讀書期間才到家裡來。黛博拉怎麼會知道，利奧波德是有意迴避她，否則他將不得不直視她的眼睛呢。

可最終有多少人在這場浩劫中喪失生命，連利奧波德都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