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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此外,一棵樹的倒塌並非僅僅取決於它本身,樹是整個生態系統的一部分。樹下是否有穴居動物在挖洞,破壞了土地的結構?是否有白蟻在啃食腐木,甚至蛀空樹榦?周圍是否還有別的生物,改變了土壤的構成?
這就是警察來到我們新家的那天晚上我的感受——空氣中充滿了有毒物質。在這個新家裡,我的根系找不到穩固的落腳點——腳下的土地在不停地變來變去,就好像發生了一次地震。除了後院里的那幾棵樹之外,再沒有別的樹來為我擋風遮雨。這讓我心煩意亂。結果就是,我轟然倒地,如同暴風雨中一棵孤零零的樹,被連根拔起,隨意丟棄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不需要提醒。」我說。
「是的,」媽媽說,「老實說,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上帝啊,我身上哪兒來這麼多血?我只是,我只是——」
「是的,」我說,「我們談過,但我沒看見有什麼東西偏離了正軌。」
此刻,我有種感覺,那天晚上的情形就如同一棵樹的倒塌,比如一棵道格拉斯冷杉。
現在,朗達的辦公室里只有潺潺的水流聲。我睜開雙眼,看著水流和那棵小小的日本楓。我發現自己的右手緊緊地攥成一個拳頭,於是不得不用另一隻手來掰開僵硬的手指——手掌上躺著一片樹葉。原來,我剛才竟從那棵小樹上扯下了一片葉子,這讓我感到十分抱歉。
朗達又嘆了一口氣,但這次她似乎在肺里保留了一些空氣,沒有全部吐出來。我很好奇,為什麼她沒像上次那樣重重地嘆氣呢?她會根據我說的話調整自己的呼吸,這很有趣。
「是的。」我一邊對她說,一邊徑直走向大葉楓,開始爬起來。
媽媽把我拖進屋裡,鎖上了門。我嘴裏的聲音一刻也停不下來。我開始勐烈地揮舞手臂,打碎了身後的窗戶,碎玻璃撒了一地。我似乎扎破了自己的一隻手,媽媽把我拉到衛生間,試圖在傷口上貼創可貼,但我的手臂仍在不停地亂晃,創可貼怎麼也貼不上去。地上到處都是鮮血,有些還弄到了我的襯衫和她的臉上。那圖案看起來十分有趣,於是我開始更加勐烈地揮舞手臂。
「我不知道。」我承認。邁克舅舅告訴我要說實話,但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對那件事有什麼感覺。不知怎的,我突然有種想要揮舞雙手、發出怪聲的衝動。那件事的記憶彷彿充滿了滾燙的電流,在我胸中逐漸堆積,越來越疼。我不想讓那種事情再次發生,不由得發出一聲小小的呻|吟。
在那裡,沒有人知道關於樹的任何事情。
我竭盡全力地想告訴朗達當時的情況,用盡各種詞彙,卻還是無法準確地描述那個聲音、地板上的紅色圖案、不一樣的影子,還有被那個男人抓住時喘不過氣來的感受。我至今都能感覺到當時自己潮濕的臉頰和震耳欲聾的嘶號。
「我們上個星期談過的。」朗達慢慢地說道。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我又忍不住開始發出怪聲、亂晃雙手。我不喜歡關於那個黑髮男人的記憶。他身材高大魁梧,音量也很大。他說我們擾亂了治安,應該被逮捕。有兩次,我揮舞的雙手離他太近,他甚至伸手去摸槍。他不停地對我大吼大叫,直到一個紅頭髮的男人走到我身邊九-九-藏-書坐下來為止。
「等等,」朗達抬起一隻手,「我想問一些與你的日常生活更密切相關的問題,好嗎?」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想知道,搬進新家的那天晚上,你感覺怎麼樣。」
我低頭看了看手掌上的樹葉,繼續說下去:
除此之外,一棵樹的倒塌還會受到其他許多因素的影響,樹自身的重量也是其中之一。還有樹枝伸展的幅度,整體是否能保持平衡等。讓一棵樹失去平衡的原因又有哪些呢?有一邊缺了一根樹枝,樹下的地形發生了改變,樹冠的形狀長得不好,這一切都有可能導致樹冠的一邊比另一邊更重。
後來有一天,我去上學的時候,幾個男人把我們的傢具搬進了卡車。等到我從學校回去時,媽媽已經把我所有的衣服都裝進了一個紅色旅行箱,開車帶我來到了一個新的地方——一座新房子前。媽媽對我說,現在,這個房子就是我們的新家了。傢具已經擺好,我的新房間和以前的舊房間不一樣了。窗戶的朝向不同,陽光照在牆上的影子也不同,這一切都令我十分沮喪。
當我終於能聽清的時候,我發現,原來他在唱一首靜悄悄的歌,聲音非常輕柔。有一句歌詞是這樣的:「在彩虹的那一邊,有個地方——」
「是的。」
「我還可以再跟你講講美國黃松的現狀,」我說,「我們能夠採取一些措施。你看,氣候變化導致了甲蟲大暴發,要改變這一現狀幾乎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大多數樹木在倒下之後都能被生態系統利用起來。它們會成為整個生態系統的一部分,很快就變成哺育其他植物的苗圃,有一些樹甚至在倒塌之後還能繼續存活一段時間。這取決於它們倒下的方式,最高處的樹枝——正對著太陽的那些——是否還能繼續從空氣中汲取養分。最終,它們的軀體將被其他物種所佔據,生命逐漸逝去,所有的細胞都被別的生物所利用。
一個月之前,爸爸獨自搬去了亞利桑那。從那以後,我的時間表改變了好幾次,想做記錄都很困難。
把過去的事情講給朗達聽竟能讓我從一個新的角度來理解那些事,這很有意思。我不再僅從原來的角度看待它們,而是把它們看成一系列原本可以改變的事件。我原本可以等媽媽平靜下來,向她解釋為什麼在那天晚上爬上大葉楓對我來說如此重要。我原本可以再早一點爬那棵樹,趕在夜幕降臨之前。媽媽原本可以在搬家的前一天先向我介紹一下那些樹。
媽媽打開前門,只見兩個身穿深藍色制服的高大男人站在門口。他們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勐地抓住了我。他在對我說話,可我嘴裏發出的雜訊還在繼續,根本聽不見他說了些什麼。
可是,在自然界中,一棵樹的倒塌是一個十分複雜的過程。要確定一棵樹倒塌的原因,需要回答許多問題:土壤是否足夠結實?泥炭和砂石的比例如何?有機質的含量有多少?等等。我們能從這些問題的答案中得出一棵樹的根系有多麼強壯、多麼穩固,扎得有多深。
不過,我總算可以去爬院子里的大葉楓了。通常來說,星期一我得去學校,可那天媽媽請了假不去上班,我也請了假不去上https://read.99csw.com學。就在那一天,我爬上了鄰居家的紅雪松,第一次看見了鷹樹。
在醫院里,人們對我說話,但我並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我。我晃動雙手,發出怪聲,但沒人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沒有人試圖讓我停下來,也沒有人來幫助我,我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當然記得當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就是搬進有藍色信箱的新家的那個晚上。那段記憶儲存在我腦中,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個人能看見。我閉上眼睛,當晚的情景再一次浮現出來。
比方說,放學后,我來到新家,想去上廁所卻一時間找不到馬桶。老房子的馬桶有一個鑲著細銀邊的白色把手,學校里的馬桶也有一個鑲著細銀邊的白色把手,可我在新家裡走了個遍,四處尋找鑲著細銀邊的白色把手,卻怎麼也找不到。
他們把我扔進車後座,紅色和白色的燈光不再閃爍,雜訊也停止了。我終於安靜了下來。但就在這時,我們到了另一個新地方。我又被一個人抓住了,這讓我感到很不自在。他們開始在我身上纏繃帶,重複了好幾次,因為每次一纏好就會被我扯掉。扯掉第三次之後,我被綁在了一張床上,這也十分令人不快。
「一個男人走了進來,抓著我的手臂好長時間。有一陣子,我感覺他的手指似乎在我的皮膚上灼燒起來。他對我說了很多事情,都是我做不到的。我只好閉上眼睛,等著他自己走開。同時,我嘴裏不停地發出怪聲,雙手止不住地亂晃。」
「我們何不從這兒開始呢?告訴我,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麼事。你還記得搬進新家的第一天晚上發生了些什麼嗎?」
簽完字之後,我就被放回了家。不過,不是回老房子,而是那個有藍色信箱的房子。那裡的光線、影子和時間依然和老房子不一樣。
那天晚上,警察來到了我們的新家。我的心情十分沮喪。搬新家根本就沒在我的計劃中,所以我壓根兒不明白我們到底在那裡幹什麼,媽媽也沒對我解釋清楚。
他關掉了那些閃爍的燈,這下我感覺好多了。可是,沒有媽媽在身邊,晃動的雙手和嘴裏的怪聲怎麼也停不下來。我在那個地方待了整整三天,直到星期一才被放走。
「上個星期,我們談到了美國黃松,」她說,「你跟你爸爸的談話,還有事情是怎樣偏離正軌的。」「我不明白。」
他對媽媽說:「我一個親戚的兒子也是這樣。他有自閉症,對吧?」
媽媽問我:「你在幹什麼呢,馬奇?」我告訴她我在找馬桶。
「要不是因為發生了這些事,情況原本不會那麼糟。」我對朗達說道。「沒錯,」朗達說,「我同意,可是要怎麼才能改變呢?」
可當我倒下時,我只覺得自己完全失去了生命,徹徹底底地死掉了,無法被生態系統所利用。我直挺挺地倒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倒在一個充滿閃光燈的地方,被綁在一張床上。直到後來,媽媽和邁克舅舅把我救了出去,把我的根系放回到肥沃的土壤和豐沛的雨水中。我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又能說話了。我開始在新家裡穩穩地紮根,這是一件好事。
「不,」媽媽說,「現在太晚了,天這麼黑,不要再爬樹了好嗎?等明天再爬吧,明https://read.99csw.com天是星期五,放學后你想在樹上待多久都行,但今晚不行,讓這棵樹再等你一天吧。」
另外,一棵樹周圍的生態系統也包括其他植物在內。較小的植物會在樹根周圍長出自己的根系,形成一個細密的網路,緊緊地抓住土壤,使之更容易吸收雨露和洪水。這也就是為什麼空曠的土地比森林或荒野更易暴發洪災:林地有強大的吸水能力,相比人為開闢的光禿禿的土地來說要穩固得多。
媽媽抓著我的手臂,把我往房子里拖。可我並不認識這座房子,這裏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嘴裏的怪聲變得震耳欲聾,我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耳朵。那聲音就像最高的樹枝上呼嘯而過的龍捲風,隨著我的每一次呼吸迅速地衝出喉嚨,彷彿從我體內暴發出一陣風暴,給整個世界帶來了痛苦。
關於一棵樹的倒塌,最有趣的一點就是:那通常並非一個獨立事件的結果。人類總把一棵樹的倒塌看作一個獨立事件,比如,有人拿起斧頭,砍倒了一棵樹。或者,有人拿起一把電鋸,鋸倒了一棵樹。
朗達長嘆了一口氣,聲音從她的鼻子里冒出來。我看見她鼻孔里細小的毛髮在氣流中顫動了一下:「我的意思是,馬奇,你沒法向你爸爸解釋清楚自己的感受,你害怕沒有機會再去爬美國黃鬆了。」
紅頭髮的男人開了口:「他受了傷,所以我們恐怕得帶他回去觀察一下。我看沒有必要逮捕他,也沒必要逮捕你,我們只是盡到自己的義務。他有自殘與傷害他人的傾向,必須隔離七十二個小時,這是華盛頓州的法律規定。別擔心,他會被送去醫院觀察一陣子,傷口也會處理好的。放心,我們不會把他關進少管所的。」
「我現在就要爬。」我說。
「不介意。」我說。
人們對我說,時間會治好一切傷口,記憶會隨著時間逐漸消逝。多數人說這些話都是在談到伯伯去世或爸爸搬去亞利桑那的時候。
「好吧,好吧,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朗達說道。她的語氣變了,讓我覺得她似乎是在對另一個人說話,或許是一個小孩子。我想,這個人是否也在房間里的某個地方?還是說,那只是她的想象?我正準備扭過頭,去看看身後是否有個小孩子趁我沒注意偷熘了進來。這時候,她又開口說話了:
我可不想再尿到地板上了。有一次,我在學校里尿到了地板上,很多人就開始大聲嚷嚷,就連蓋特克先生也不例外。我不想媽媽也對我大聲嚷嚷,沒想到這一次她竟出人意料地淡定。
「但是,我,」媽媽說,「你看,你就不能——我真不知道一直這樣下去要怎麼辦才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下去。」
「他得跟我們走一趟。」第一個男人說道。這時,他已經放開了我的胳膊。
「燈光,」我說,「燈光不對勁。」
某個星期二,我在那個有潺潺流水和迷你日本楓的辦公室里輕輕拍打那棵小樹的樹枝。朗達並不介意我碰她的樹,這讓我很放鬆。只不過,我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罷了。
「好吧,」朗達又發出一聲嘆息,這回,她的嘆氣聲悠長而緩慢,「那麼,你被人從新家帶走時感覺怎麼樣——我看看,因為精神問題被隔離了七十二個小時——這讓你有什read.99csw.com麼樣的感覺呢?」
「我對新家毫無頭緒,」我對朗達說,「不一樣的光線從不一樣的窗子里射進來,形成不一樣的影子,而我卻沒有一個新的時間表。所以,我就跑到了後院,在那裡看見了三棵樹,其中兩棵非常小,不適合攀爬,幸好還有一棵高大的大葉楓。它的樹枝輻射對稱,大約五十英尺高,在離地八英尺的地方有一個抓握點,十三英尺處又有一個。」
過了一會兒,前門突然閃起紅色和白色的燈光,伴隨著另外一種十分響亮的聲音。可我幾乎什麼也聽不到,因為自己的體內正在發出巨大的雜訊,兩隻手還捂在耳朵上。媽媽總算放開了我,出去應門。她一鬆開手,我就試圖從破掉的窗戶里爬出去,不想又把自己割了好些口子。
但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是會隨著時間逐漸消逝的。過去發生的一切都保留在我的腦中,像照片或電影一樣。所有的回憶全都歷歷在目,從不消逝,就連回憶的邊緣都不曾褪色。
我很快回答道:「我當時並不喜歡這個有藍色信箱的新家,第一天晚上我沒能爬上樹。」
「現在沒時間了。」媽媽說著,拽住我的一隻袖子——我的手正抓著最低處的一根樹枝。
矮小的樹木能為高大的樹木阻擋大風與其他自然災害,防止大樹被狂風颳倒。幾棵群生的樹就能創造出一個微環境,幫助彼此熬過乾旱或洪水。樹能為彼此提供一個更加健康、更加安全的生存環境,對抗空氣中出現的任何有毒物質。
這個男人長著紅色的頭髮和鬍鬚,他沒有對我說「看著我的眼睛」或「到你的時候才能說話」,只是靜靜地靠著牆,在我身邊坐下,也沒有試圖觸碰我。然後,他開始用一種柔軟、安撫人心的聲音說起話來。為了聽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我不得不逐漸停下嘴裏的怪聲和亂晃的雙手。
星期一到了,邁克舅舅和媽媽來接我回家。他們叫我在一個房間里的大桌子跟前坐好,一個戴著珍珠項鏈的女人開始對我和媽媽說話,那些珍珠白得晃眼。媽媽對她解釋了關於樹和我割傷自己的事情,然後又跟她談了好一會兒。後來,戴珍珠項鏈的女人叫媽媽簽了一些文件,又叫我也簽了字。
「別這樣,」媽媽說,「我只是——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
「我知道,」她說,「我知道,馬奇。有時候,我需要提醒,你不會介意的吧?」
接著,醫院房間里的燈開始閃爍——非常亮、非常快。我看著它們閃了一下又一下,那頻率讓人心煩意亂。燈光像一道道閃電般噼中我的腦門,差一點點就要直戳眼睛。沒人聽我說話,也沒人注意到這些可怕的燈。
「你喜歡它嗎,馬奇?」媽媽說,「這棵樹是我選擇這座房子的原因之一。我想既然你那麼喜歡樹,不如我們就住一個有樹的房子。你想爬就爬,我也不用再擔心你了。它看起來挺結實的。」
紅頭髮的男人非常友善,我可以和他對話,但同時他又很壞,把我從媽媽和大葉楓身邊帶走,就在我們到達那個有藍色信箱的新家的第一個晚上。
我抬頭看著大葉楓的樹枝,它們正在召喚我。儘管天色很暗,我還是能看到院子里不一樣的影子,它們不停地對我說:你正處在一片陌生的領地。https://read.99csw.com這裏的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包括時間。那麼,既然這棵樹如此明確地召喚我了,我為什麼不能立刻爬上去呢?
她把我帶到我查看過的第二個房間,對我說,角落裡的那個東西就是馬桶。她演示了一遍給我看,這個東西衝起水來就像老房子和學校的馬桶一樣。我走近它,仔仔細細地觀察它的把手,但它並不是白色的,而是黃銅色的,上面也沒有細細的銀邊。
「我只是在為今天的談話做一個開場白,馬奇。回顧一下你上個星期說過的話,提醒一下我們上一回談了些什麼。」
媽媽又拽了拽我的袖子,把我從樹上拉了下來。我開始發出怪聲,聲音越來越響。
「這一切之所以會發生,」我對朗達說,「都是因為斯蒂文斯小姐,她住在我們的新家附近。那天,她聽到我的大喊大叫和玻璃破碎的聲音,就打電話報了警。這對媽媽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對我來說也不是一件好事。媽媽不喜歡斯蒂文斯小姐,畢竟那是我們在新家的第一個晚上。那個晚上糟透了。」
「要怎麼改變呢?」朗達又問了一遍。
「好吧。」過了好一會兒,朗達才冒出這兩個字。我不再開口了,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有趣的是,這一回,我身體里灼|熱的能量全部以語言的形式釋放了出來,而不是靠發出怪聲和亂晃雙手,我甚至都沒有想要發出怪聲或亂晃雙手的衝動,只是感到空蕩蕩的,彷彿身體被掏空了似的。
上完廁所之後,我們開始吃晚餐。然後,我寫家庭作業,媽媽打開行李箱整理東西。
說到這兒,我停了下來,回憶起當時發生的一切。
他的頭髮是亮紅色的,手臂上的毛髮則是紅棕色的——西部紅雪松樹皮的顏色。
我無法理解,不明白這到底是不是馬桶。這時候,我已經非常非常急著想上廁所了。
最後,在我對媽媽說了三遍馬桶的問題之後,她匆忙找來一些錫紙,在那個把手上面纏出一條細細的銀邊,這才讓我覺得那東西像個馬桶的樣子了。我終於可以上廁所了,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因為每一件事情都是相互關聯的。那天晚上一片混亂,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同時也正是因為混亂,那些事情才會發生。現在,我希望那些事根本就沒發生過。這樣的話,我可能就不會被警察送進醫院,不用看見那些可怕的燈光,也不用等三天時間才被媽媽和邁克舅舅接走。
既然到了一個新地方,我就需要有新的時間安排,但媽媽沒有給我新的時間表:放學后該幹些什麼,什麼時候吃晚餐,晚餐后又該幹些什麼。她說,我們的時間表和以前完全一樣。我不相信,這怎麼可能呢?我們在一個新的地方,陽光從不同的角度照進窗戶,怎麼可能還用原來的時間表呢?陽光變得不同,時鐘不是原來的時鐘,就連地板都不一樣了。這裏的影子不再是老房子里的影子,我完全認不出它們的形狀。時間發生了變化,就好像在黑暗的樹林里迷了路,周圍卻沒有熟悉、友好的樹木給我指引。在這裏,我無法辨識眼前的一切。
這時候,一個醫生走進我的房間,他說:「你為什麼用手捂著眼睛呢?眼睛不舒服嗎?受傷了嗎?」
「關於你所害怕的事情,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馬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