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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相當陰鬱啊,我心想。
他再次點頭,發出那聲批判性的「啊」,一兩英里之後,我意識到他很可能在用河流轉向做靈性的隱喻:與其讓你的生活180度大轉彎,何不幹脆改變它呢?繼而懷疑,該不會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其本意都是靈性的隱喻吧。當他說話時,我已經開始隱隱不安:「我想讓你今天下午到第一排來,不要站在後面。」
於是在一個小時的時間里,仁波切和我坐在一艘柴油汽艇的長條硬座上,聽一個拿麥克風的傢伙談論大火、這棟還是那棟90層高樓的牢固地樁、有河景的百萬美元公寓。我們舉目眺望著錯綜的飛檐和厚重的鋼牆,俯視著由塑料杯、小樹枝、打結的牙https://read.99csw.com白色避孕套和其他污物組成的漩渦。「曾經,」導遊說,「這條河自西向東流,注入大湖。但人們當時從湖裡取水飲用,現在也是,每年有太多人患病和死於水傳播病,結果城市竟然調轉了河水的流向,於是它現在注入相反的方向。」
「不期待嗎?」
「是的,」他點點頭,同時眺望糧倉和田野,「他們讓河流逆流。」
但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等仁波切和我在那個完美的夏日早晨朝芝加哥河走去時,我的心愿已經被根除了,我的建築抱負收縮至此:我只想汲取這座大城市更多一點。我們剩下的旅途上沒有像這樣的大城市了,這我知道。現在等待仁波切的read.99csw•com,至少在我計劃的路徑上,是麥迪遜人那讓人舒適的、由玉米所養育的謙遜,以及一千多英里綠棕相間的廣闊自然。
最後我們上岸,在斯特林街的賈府匆匆吃了幾口中國小菜后,再次取車,向北行駛,上了12號公路,出城,經過鐵絲網圍著的機場和貨物倉庫,穿過德斯普蘭斯安靜的郊區,然後進入鄉下,跨過威斯康星州的界線。
「太難了,我猜。」
「求之不得。」我告訴他。安靜地坐了幾分鐘之後,他開始唱誦,和我在西西的後院里聽到的是同一種東西。這是一種安靜的唱誦,低八度的哞哞聲,幾乎就像他在給自己唱歌,我分辨不出是哀傷還是喜慶。這持續了將近半小時,其間我感覺打read.99csw.com開電台脫口秀節目不太合適。後來當我問起時,他告訴我,這種唱誦是在用奧圖克語為身處險境的人祈禱。
第二天,因為想在繼續趕路前讓仁波切多看幾眼城市,我給我倆報名參加了芝加哥河上一個坐遊船參觀建築的項目。我猜,有必要給他的美國之旅增添一些文化或知識上的成分。我們也可以去博物館的,但那是個燦爛的中西部夏日,不太熱也不太潮濕,天空湛藍無際。再加上,我雖然也喜歡繪畫和雕塑,卻更喜歡建築。在大學,我一度甚至想過主修工程學,輔修設計,想象自己繼續攻讀建築學院,然後把大福克斯、法戈或俾斯麥本不存在的天際線改造成一系列驚人的玻璃牆面傑作,讓人們在奧托·安read.99csw.com東尼·林林離開這個地球幾百年後,仍嘆為觀止。
「我在思考那個不錯的遊船項目。」他說。
「人們生病了,所以他們就讓河流逆流。他們為什麼不幹脆清理河流,讓它按原來的路線流呢?」
「那個別的小東西是什麼?群體冥想嗎?」
「好啊。當然。只是演講,對吧?」
「演講,還有一點別的小東西。」
「好,」他拍了一把我的膝頭,「那就到第一排來。會更好玩的。」
當然,我注意到,自從我們在馬歇爾·菲爾德的談話之後,仁波切就再沒提起對我的靈性再教育的話題。我很舒坦。不知怎麼的,睡了一夜之後,好奇的火焰暗淡下去了。環顧箭牌球場的幾千張面孔,我想過,他們是踏實的中西部好人,好父親、好母親https://read.99csw.com、好朋友,大多數人都是。他們有幾個做冥想的?每天做禮拜、去寺廟、上清真寺?他們有幾個過分擔心死亡的終結時會發生什麼?如果這幾千個好人都沒時刻地為這種東西操心,那我為什麼要自尋煩惱?這種想法有一定的力量,它伴我以開心懶散的情緒度過那一夜和接下來的半天,這種情緒並不利於深刻的質疑。
「真了不起啊,不是嗎?」
「那座城市裡有些非凡的建築。」
我們沿著小型公路進入獾州的綠茵前往首府時,我說:「今天下午你有一場演講,沒錯吧?」
「冥想讓你害怕,」他直白地說,我從餘光里能看到他轉過大頭,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半個小時什麼也不做讓奧托先生驚恐。」
我當時撒謊了。我說:「那倒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