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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講11種語言?」
「你很強大。」他重申一遍。然後,另一個女服務員給我們拿來酸奶油黃瓜開胃菜和仁波切的湯時,他補充說,「所有的疾病都是心病。」
「坦白說,對。」
但是,誰知道為什麼,我接受了她的鞠躬,點頭回禮。然後仁波切摟著我的肩膀,領我出門——我們沒給錢——橫穿州街,走進一棟大樓的門。我們一個跟著一個地走上一段狹窄的樓梯,來到另一扇門,它通向一間沒有傢具的房間,只有墊子和枕頭,五六十張臉帶著令人恐懼的期待盯著我們。
「當然。都是心病。除非有時人們把重病攬到自己身上,這樣另一個靈魂就不用遭罪,或者這樣人們會為它尋找療法。那些事情會非常複雜,承擔別人的業。」
「你想讓我指給你看,你在這幅畫的哪裡嗎?」
仁波切吃完了他的季茶地。他坐在那裡一邊品茶,一邊瀏覽周圍的牆飾,就好像他坐牢期滿,剛回到父母在奧圖克河上的小屋,而母親為他做了他最愛的午餐,他正在觀看伴隨他長大的普通家庭物品,但用的是感激、新鮮的眼光。「讓我給你看點東西。」他站起來說。他示意我隨他踏入一個隔間,並抓住我的上臂,把我拉近牆上的一幅畫作,畫上是有著堅挺乳|房和幾十條手臂的藍色女神。她的各只手上都握著東西,花瓶、一朵花、一個頭蓋骨、一條大蛇。我湊近看時留意到,在圖畫的頂部,飄浮在女神頭頂的,是另一個神,盤腿而坐,頭部被藍色的光環環繞。其他的生靈不太分男女,佔據了底層,在女神下方,由平原山脈的背景映襯,這些次要的靈魂沒有光環,都側向一旁跪坐,而不是呈蓮花坐姿。但他們臉上有類似的平靜表情,周圍都繚繞著飄浮的緞帶,和最高生靈的光環同色,也是知更鳥的蛋青色。
「我覺得我永遠都做不到,但有過那個念頭。有些夜裡,我醒過來坐在床邊哭,或者咒罵。吉妮和孩子們都不容易。」
「有一些,比如英語,不太好。」
仁波切轉換話題:「如果有人生病,季茶地能治好他。」
「那就更是這樣了。我當時又不在。那個人怎麼會知道我呢?」
「是https://read.99csw.com,我聽說過。我們出版過一本這個主題的書,就是你在印第安納州給我看的那本。但我不得不說,我從沒真正相信過那種觀點。」
「不可能,」我說,「那個人是黑髮,我的頭髮是棕色的。」
我不得不說,季茶地對我來說口味太清淡了,就是米飯和蔬菜的煳狀燉湯。我吃了一半,試了瑜伽茶,那是有很重肉桂味的乳白色調製品,然後是名叫「佩達」的美味甜點,用乳清乾酪、開心果仁、椰子、蜂蜜和小豆蔻籽做成。
「非常不好,奧托!」
我從他的擁抱中鬆脫出來時,正準備告訴他,他從一開始就高估我了。我根本不是一個多好的靈魂,我不特別,我更加極其不可能有個神奇的外甥女,或者被選中做什麼對拯救世界或者摧毀世界必不可少的靈性工作。儘管他感知敏銳,但找錯人了,僅此而已。或許西西莉亞誤讀了她的一個視像,把我安插了進去,而事實上,仁波切應該被介紹給在帕特森掃人行道的那個人,坐在賓州加油站附近的那個傢伙,墨西哥餐廳外面賣冰棒的人,或者今天給我們點菜的栗色女人。完全就是個錯誤,我正準備告訴他,該停止這種蠢事了。我應該買單,帶他去演講。忘了功課吧,我想說。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我只是在箭牌球場吶喊的人群中的一個。普普通通,十足的美國人,併為此驕傲。太過富有、軟弱、畏怯,不敢在任何人身上標上靈性的印記,除非是我自己的狗和孩子……還得在心情好的時候。
「你沒死。」
喜瑪楚里的八到十張餐桌擺得太密了,牆上的異域印刷畫上有長了很多隻胳膊的男神女神。我們在大學附近,你能從其他用餐者身上察覺出來:鬍子拉碴的年輕人面色憂鬱地在用筆記本電腦,用功的年輕女子穿廉價短褲,有小文身。菜單先列出素食菜式,我決定嘗試其中一道,作為對我冒險性的內在新生命的致意。其實,到當時為止,冒險性的內在新生命與保守性的內在舊生命完全相同,但我感覺自己已經做出某種承諾……至少要維持幾天,我為自己這麼做而驕傲。
「對,很對https://read.99csw.com。正是這樣。但是,在《聖經》中沒有哪裡提過耶穌生病。佛陀也是直到生命的最後才生病的。他們的思想是最深層次的清澈。」
「耶穌為我們的罪而死。」我說。
仁波切說:「有個預言說這個女神會很快來到,救我們于大苦大難之中。或許她是你的外甥女。」
「現在,馬上。」
「你到底講多少種語言?」她走向廚房時,我問他。
「好精彩啊。」我憋出一句。事實上,這幅圖畫在我看來太怪異了。怪異、擁擠、過於複雜,不怎麼美。
仁波切的臉離我只有幾英寸。在那一刻,是一張可怕的臉,堅硬坦誠,脫下了平常文雅社交的外衣。他似乎在試圖告訴我關於他自己、關於我、關於人生的事,卻沒有用話語。「你沒看到,是嗎?」他最後說。
他發出小聲的、夾雜黏液的輕笑,我在我們相處的第一個小時里聽過。他仍扣著我的手臂。他把我向圖畫推近了一英寸,一根粗手指點到一個我之前沒有注意到的存在,一個穿袍子的傢伙高居在其中一座藍色的山坡上,在較低層次存在的右方。很難確定,但這傢伙似乎是在讀書還是寫字,膝頭裡放了一本書還是一捆紙。我看看仁波切,他臉上有超大的淺表微笑,但後面有憂鬱十足的東西。
「是啊,是啊,」仁波切帶著他的神秘微笑說,「我覺得這個地方對你很有好處。」
「跟你說實話吧,我想過自尋短見。」
「現在是很危險的時刻,」仁波切繼續確信地說,「不是對我們的身體危險,你要知道,不是會死,不是那個。在另一個方面對我們危險。靈性的。」
「這裡是大千世界。」他說,就好像這是明擺著的。「這裡是眾生。這個,」他指向佔據中央大圓的女神,「是照看所有眾生、這個地球的神。」
就在那一刻,栗色的女人出現在我的左肘處,靠近挂圖小室里的我們。我以為她是來問為什麼我們還佔著桌子,還沒埋單走人,這樣其他顧客就能坐在那裡。但她手裡有東西,我看到,那是一條蛋青色珠子做的看起來價格不菲的項鏈。她的臉上保持著細小平和的微笑,但這微笑搖擺不定,九-九-藏-書彷彿她很激動,或者緊張。她對仁波切深鞠一躬,對他說了什麼,儘管我一個音節也聽不懂,顯然從她的姿勢可以看出,她在徵求同意,想把項鏈套到他的頭上,而且她對他的崇敬與我妹妹如出一轍。仁波切點點頭。他低下頭,女人踮起腳尖,用那麼敬畏的姿勢把項鏈給他戴上,我告訴你,我幾乎開始勐烈地顫抖。仁波切把她的小手握進他的大手裡,對她說話,就好像他們是母子,或是兄妹,就有這麼親密。幾句話之後,她轉過來看我,用她巧克力色的眼睛細察我的臉。她把凝視轉回仁波切,他點點頭,然後女人用同樣的敬畏、同樣超脫的平靜對我鞠躬。不,不,我想告訴她。我想扶住她的肩膀說,不!找錯人了!我是奧托·林林啊。你看,我可以掏出錢包,給你看我的網球俱樂部會員卡。我喜歡性。我非常喜歡食物,很可能太喜歡了。我偶爾吼我的孩子,而且我有意見,非常批判性的意見,對地球上所有的事情都有。這是個錯誤。我不知道他都說我什麼了,但那不是真的。是個錯誤!
「11種!」
「沒有。」
「但現在,很快,就會轉好。」
「是,對某些人有用,我猜,但我相信大多數疾病單純是身體上的原因。」
「季茶地(Khichadi),」仁波切說著指向菜單的第一頁,「我們小的時候,家裡常吃季茶地。季茶地是有魔力的食物,能驅走你的所有病痛。」
你看了日間電視,我幾乎要說。
「八百年前!八百!」他鬆開我的胳膊,舉起八根手指。
「據我所知,我沒有外甥女。」
「我們需要幫助。」我用中立、討喜的方式說,但現在我開始再次感覺到腸子里那種焦慮的糾結,類似於很多年前我和吉妮在尼克博克酒店房間里的那種感覺。那一刻,有這種感覺實在很奇怪。心緒極度混亂。真的,幾乎就要讓我心裏以前那個正嘗試冒頭的嘲弄聲音徹底閉嘴了。
「我們得去試試那個。」
「你打算教我,你知道,就是那種東西。」
「好吧,我只是在跟你實話實說。這幅印刷品的原畫很可能是一百年前畫的。」
「或許她會……喏,這幅圖畫里有符號——要了解九*九*藏*書它們,你得學習很多年——但符號顯示,她現在確實就要來了。」
他的頭往後一仰,放聲大笑。他扣在我左臂肱三頭肌上的手像鐵鉗一樣。「但他的微笑和你很像。看啊!」他說,笑聲漸漸減弱。
「什麼?」我突然很難站住腳。聽起來很蠢,我知道,但我答應過如實述說,不管聽起來蠢不蠢,可不可能。仁波切說了那句話,我的腿開始顫抖。
「你不信。」仁波切說。
菜單對季茶地的描述是「一種新鮮清淡的混合物,有綠豆、香米、鮮姜、芫荽、番茄、豌豆和藏茴香籽,因富含營養和療效深受喜愛」,我覺得這聽起來不算壞。一個孩子般高度的70歲上下的女人幫我們點單,烏黑的頭髮,臉上有同樣福態的笑容——我在箭牌球場里睡著的仁波切的容貌中也曾見過。仁波切竟然用尼泊爾語跟她講話。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驚訝。
我沒有真正的打算,也沒有真正考慮過這個問題會通往何處,我說:「一個人怎麼才能讓自己的思想那麼清澈?」
「是的,是的。今天是第一課。」
「那是最好的問題,我的朋友。答案很簡單,但也很難:過好一次人生。助人。冥想。再過好一次人生。再多冥想一點。不要傷害。不要傷害。不要傷害。」他輕笑一聲,淺嘗他的湯,大聲地咂嘴。
鄰座一個教授派頭的人望過來,假笑了一下。
「這一存在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老師。她很快會下凡幫助我們。她很快就會出生。」
「但願我早幾年聽說這個。我得過一種可怕的神秘怪病,晚上只能睡幾個小時,不斷打嗝,還抽搐。其實持續了8年。我不能大量運動,消化我這些年吃的食物也有困難。白天有時我筋疲力盡,只想睡覺,然後等我嘗試睡覺時又睡不著。真是一種煎熬,而那個詞我是不輕易用的。所有想象得到的化驗、所有的治療我都做過了,沒有哪個醫生髮現任何問題。連慢性疲勞綜合征都不符合我的癥狀。最終它還是消失了,但當時有過片刻,在那些糟糕的夜晚和苦不堪言的白天之後,我只想死。」
「但你很強大。」仁波切說。
就算那傢伙在微笑,那也是世界上最細微的微笑,足足有一英九_九_藏_書寸的十六分之一吧。
麥迪遜市中心在慶祝什麼節日,白色大理石議會大廈周圍和附近沿街,布置上了顏色鮮艷、真實大小的陶瓷牛。有霓虹牛、裝飾藝術風派的牛、印象派的牛,還有不屬於什麼特別藝術風格的牛,孩子們圍著它們咯咯地笑。我們沿著一條牛跡走完州街,經過一排旅遊商店,進入一片似乎提供各種你想象得到的料理風格的地區。這個美食世界,讓我開心,讓我暫時忘了仁波切的演講和「一點別的小東西」給我帶來的焦慮。我們在一處轉角停了一會兒。隔著忙碌的街道,我看到對面有個棗紅色的雨篷,上面寫著:喜瑪楚里,正宗尼泊爾料理。
「好。什麼時候?」
「好書。」
這似乎讓他一瞬間暗淡了。他點點頭,沒有中斷眼神接觸,然後怪異地伸手攬住我,一個飛快的擁抱把我重重地拉向他。
「強大?我感覺比嬰兒還孱弱。」
他在搖頭,帶著幾分消遣的樣子看著我:「所有疾病都是心病。前世,今生,都是心病。當你得那種病時,意味著你的內心正試圖決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走這條路還是走那條路……在你的靈性生活中。你極度緊張。所以,因為這種緊張,生了病。」
「挺有趣的。」我說,仁波切大笑。有時候我會懷疑他在嘲笑我,但這次不是。這次我知道他就是在嘲笑我。
「11種。」
「我很高興。」我說。就像我認識的其他人一樣,大災迫近時我似乎也有預感——又一場戰爭打響,又一個核武器暴君的出現,又一場醞釀在即的種族衝突——但通常緊接著這些預感的,就是類似我在箭牌球場的感覺:一切都會沒事的。這是美國,我們是一直朝更大、更富、更愉快的未來發展的。世事會撼動我們——戰爭、暴動、遊行、暗殺、恐怖襲擊——但我們穩定、飽足的中產階級的巨大勢頭,以及我們攢下的巨大美德、慷慨、頭腦和能量,會讓我們渡過難關。
「我知道。」他說,我假裝沒聽到他的話,因為那個秘密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誰都沒有,包括吉妮,而且因為,儘管我決定向他敞開心扉,接受他的思想,我還沒準備接受讀心術。
「好啊,我很高興。」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