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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沙發上,拍拍身旁的墊子。「像我一樣坐。」他說。於是我坐到汽車旅館的沙發上,與他隔開幾英尺。他拿開沙發上的一個小抱枕,把它塞到身下,然後盤起腿來。我也照做,我最近過度勞累的肌肉在疼痛地抗議。「現在,」他說,「用你的全部頭腦、全部自我聽我講。」
「好吧。我在嘗試。」
天黑時我們下了高速,馬上找到一處名叫格蘭斯泰的地方。我的瑜伽high勁還沒過,我進去問櫃檯的年輕人要了最貴的套房。結果那是多好的一間房啊,就在威斯康星州荒野的邊緣。兩間大卧室,各自配有電視,中間一個大房有壁爐、全套廚房和沙發座椅,兩個浴缸。
「我試試。」
「我看到了。」
當我們準備回房開始各自的儀式,給彼此一點獨處的時間時,我感覺我得打破沉默。「我生你的氣。」我開始了。
「是,我承認。」
「舊奧托一點都不糟,」我說,「有人喜歡舊奧托,甚至愛他。」
「好吧。謝謝。那就晚安了。」
「好吧。」
「行,」我說,「但我們能聊聊發生的事嗎?」
「你現在聽到冰箱的雜音嗎?」
「它嘗試在那裡安家。你進去買下這間房時,我看到了它。它不能在那裡安家,因為那不是真正的木頭。那是假裝木頭的塑料,但它在嘗試,你聽到它的聲音了吧?」
「攤屍式https://read.99csw.com。有幾秒。」
「現在就睡覺,不要吃東西,不要講話。」
「是的。但那是乙烯樹脂,我打賭,不是塑料。」
「那我要給你展示更多,但如果你想生我的氣,我就沒法展示給你看。生氣就像別人給你展示時,你把眼睛捂住。」
「嗯。」
「你怎麼知道的?」
大概5分鐘后,仁波切敲了敲我的膝蓋,我開始適應一種非常愉悅的安靜。也有念頭,但它們來了又走,沒讓我晃神。念頭之間似乎有空隙——那是我唯一可以表達它的方式。念頭和圖像間歇性地漂過我的腦海。我能看到它們來,讓它們走。鳥兒已經停止敲擊,去別的地方過夜了。電冰箱嗡鳴。當然,我想到了吃,但連那些想法都是平靜海灣上的一葉小舟,無害而有趣,但並不特別誘人,駛過嶄新頭腦的平靜水域。仁波切敲敲我的膝蓋,當我睜開眼時,他正在端詳我。他在微笑。「很好,對吧?」
他輕笑一聲,搖搖頭。「這讓你產生愉悅,是嗎?」
「睡前吃一點零食怎麼樣?健康食品?芹菜之類的,爆米花。」
「好吧。」
他再次點頭,等待著。
「現在,我們會在這裏坐大概兩個小時。如果你腿疼,或者非要動不可,就站起來走幾下,但不要在第一次想動的時候就起來。你會想起食九-九-藏-書物。每次你想起食物,不管是現在還是明天,我都要你想著食物在舌頭上的觸感。就想著那種感覺,食物在你的舌頭上,在你的胃裡。想著那種感覺,吸一口氣,然後在呼氣時讓那種感覺離開。這就是冥想:你看到念頭,讓它漂走,看到念頭,讓它漂走。或許你對自己說,那只是一個念頭……過一會兒,再次聽鳥聲,聽冰箱聲,再次感受貼著背部和腿的沙發,感受腿疼。你會再次想起食物。吸入,呼出。你會想起你的家人,你的工作,想起坐在旁邊的我,想起很多很多很有趣的東西。這就像鳥兒在啄。你不能在那種東西里安家。它們不是壞東西,只不過是不適合奧托的家。不要因為你的頭腦想起它們而煩躁。不要把念頭推走,就好像它們是壞東西。讓它們離開你,而不要推它們,好嗎?一直回到你嘴裏的感覺,吸入,呼出。好嗎?」
「嗯,我聽到了。」
仁波切真安靜,真安靜,真安靜,沒有哞哞叫,沒有問問題,沒有咯咯笑,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側窗外面看,沉浸在思考中。或者,沉浸在無思中。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找到某種方法,在那處輕快、明媚的領域一次停留很長一段時間,我好奇那會是什麼感覺。
「就在我開始信任你,真正聽你講話時,你把我騙去了瑜伽課。」
「至少你可以讓我站在read.99csw.com後排,這樣就沒人能看到我出洋相。」
「你感覺到你的呼吸吸入呼出嗎?」
「嗯。」
「好吧。那我生完氣了。」
仁波切沉默了。不久后,我的頭腦立刻變成了馬戲團、交響樂隊和搖滾演唱會的集合體。七家電視台在一個小房間里同時播放。中央車站還在,但現在有一支樂隊列隊通過,廣告被朗讀出來,50種聲音在胡說八道。一開始,我想起了食物,試著按照仁波切的建議來做。我聽到鳥兒輕敲。我再次想起食物——其實是一塊上好的牛排,四分熟。我能感覺到自己在流口水,感覺到肚子里的嚙噬,感覺對他有一陣刺痛的憤怒,因為他讓我持戒,又對自己有一陣刺痛的憤怒,因為我蠢到居然同意持戒。我聽到鳥聲、冰箱聲。我想起吉妮。我想起打球的安東尼,想象他坐在板凳上,正選球員在球場上滿身泥濘、男子氣十足,拉拉隊員在加油,吉妮、我和娜塔莎在看台上。這一場景詳盡地自行上演了好幾分鐘:娜塔莎坐在離我們幾英尺遠的冰冷露天看台上,一邊發簡訊一邊皺眉,幾乎沒有留意;吉妮在盯著兒子的背,猜想他的情緒;我則希望比分出現一邊倒的局面,往哪邊倒都行,這樣安東尼或許能有兩分鐘的上場時間。這一場景,迴旋著,縈繞著,我聽到鳥兒輕敲,記起要集中在吃飯的感官上,記起我的呼吸九*九*藏*書。然後我想起仁波切,甚至真的睜眼偷看了他一下,儘管就像在偷看一塊石頭在做什麼一樣。我閉上眼睛。冰箱。鳥。仁波切。仁波切。牛排。他們上班在幹嗎呢?我的助理薩蘭達,如果她看到老闆現在這樣,會說什麼?然後,當然,我的腿開始疼了。
「哪有?什麼時候?」
他舉起一隻手。「現在,」他說,「去睡覺,在你睡覺的時候,每隔一小會兒,如果你記得,吸氣一次,呼氣一次,然後再睡。行嗎?」
「是。」
「新的愉悅,是嗎?不一樣的。」
「差不多了,對。」
「現在。你聽到那個輕敲的雜音嗎?」
「好,」仁波切說,「我們今晚不吃飯,你和我。今晚不吃飯,明天不吃飯。明天,晚飯時間,我們吃。行嗎?」
「你感覺到這張挨著你的背部和腿的椅子嗎?」
馬戲演啊,演啊。兩個小時里有四到五次。我站起來,繞房間轉上一圈,看著仁波切完全靜止。等到最後的半個小時,腿都開始僵了,疼得要命——瑜伽來找我的麻煩了——我急於趕緊做完這個練習,就用更舒服的姿勢坐在那裡,腳放在地上,眼睛閉著,馬戲繼續,編啊,轉啊。
「閉上你的眼睛,奧托,聽我的聲音。」
又一次點頭。更加專註的沉靜。最後他說話了:「奧托現在生完氣了嗎?」
「你怎麼看到的?哪裡?我的光環嗎?」
「晚安。」
https://read•99csw.com那是一隻鳥在用嘴啄窗沿,它以為是木頭。」
那一夜,我們住在威斯康星州那個樸素的歐克萊爾市郊。向北開出首府的路上,仁波切一個字都沒說。我相當一部分的怒氣已經回來,但與它並駕齊驅的,是以死亡式躺在瑜伽墊上那幾秒的記憶。我感覺就像被展示了一種秘密的精髓,那麼精妙、安靜和細微的東西(然而那麼重要),在整個成年裡,我竟都從沒想象過有這麼一種東西存在。回想時,我意識到我曾經歷過稍有相似的時刻——在科德角的沙灘椅上看著太陽落下;滑了一早上雪后喝到第一口熱巧克力;一個周六隻是躺在床上,當時孩子們還小,安全地在我的胸口熟睡。但那些瞬間的平靜似乎有些偶然,拿它們與我在過熱的瑜伽室里的感覺相比,就跟拿一個還可以的阿姨親了一下我的臉頰與和愛人達到高潮相比一樣。一個豐富的新領域變成了我內在世界的一部分,而且在廣闊的天空下要維持憤怒還真難。
「好吧。你準備催眠我嗎?」
第四次點頭。「你準備好變成新奧託了嗎?還是想保持舊的奧托?」
仁波切沒有微笑地點點頭。他似乎站得很定,就好像沒在呼吸,心臟沒在跳動一樣。他沒有眨眼。
「與催眠相反,正好相反。」
「對,不完全是。我感覺——」
「這是個沙發。嗯,我感覺到了。」
「今天,你嘗到了一點新奧托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