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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巴克島上的住宿還算可以,是那種有室內泳池的度假型汽車旅館。仁波切和我拿到一樓最東端的兩個房間,剛巧經過泳池,那裡滿是快樂的男孩女孩在尖叫,他們的父母坐在附近的桌旁讀著報紙,或者翻閱雜誌。房間有股霉味。我打開窗放眼遠眺,視線穿過停車場和草坪,落到一片似乎是海灣或小水灣的邊緣,不是大湖本身。
我本來希望當晚在德盧斯的市中心過夜——我小時候去過六次,對那裡記得很清楚——但一連串的電話讓我明白,那裡所有古老的臨水豪華酒店都客滿了,於是我們不得不勉強接受巴克島上的一家汽車旅館,它在威斯康星州那側。因為路段中止,兜了個半圈,停下來加油,又停下來喝茶,等我們開上巴克島時已是傍晚,空氣炎熱,但不太潮https://read.99csw.com濕,我的胃裡揪成一團,咕咕作響。我想的是牛排。一塊三分熟的上好牛排,搭配蒜味土豆泥和烤蘆筍,或許事先只要一盤沙拉,幾杯解百納。然後吃乾酪蛋糕當甜點。
在某個時刻,我記得我們拐下了53號路,在東邊的沙地里漫行,走的是沿湖的兩車道高速公路,途經樸素的村舍。我有想過,或許我們可以靠邊停車游個泳,或者徒步走下一條輔路,但是儘管服了三劑消炎藥,肌肉還是酸痛依舊,就好像我剛結束高中第一周的橄欖球訓練。游泳會疼。而且我懷疑仁波切看夠樹木和玉米地了,所以徒步走土路似乎也不是很明智的選擇。我們經過一座小鎮,然後是漁夫的名人堂,有一條懸在柱樁上的100英尺長的塑料梭九-九-藏-書子魚還是狗魚作為標誌,但即使那個也沒能吸引我。我決定不去思考,乾脆開回大路上去,觀察、平定我的頭腦,讓這一區所有的美國樂子都以眾神贈禮的方式來到我們身邊。
現在,仁波切似乎在鼓勵我回家,回到一個更平靜、更緩慢的世界,這不是一條輕鬆的路。
在我看來,仁波切的論點恰恰相反:我的靈性境況由我掌控,不是上帝;我們都有擴展意識的工具,只取決於我們去不去用,不是單純地干坐等死,等待救贖。我在發霉的汽車旅館房間里思考著——這正是仁波切建議我不要去做的事情。思考、細想、衡量,把想法拿到光線下審視,這樣我就能從多個角度檢視它。我沒法不這樣著手問題,因為,畢竟思考和學習是我走出北達科他州樸實單調的斯塔克縣九_九_藏_書的路徑。我剛滿11歲時,父親就開始帶上我去鎮上傑克咖啡館的周六常規午餐聚會。他和其他三四個農夫朋友會一邊吃著炸雞、土豆泥、咖啡和餡餅,一邊聊天,他們的對話有關豆子、小麥、土壤、蟲子、天氣、飼料、那個星期畜牧業者拍賣會上每擔安格斯小母牛的價錢。那些對話讓我有種說不清的心煩:我的頭腦已經進入了更廣闊的世界。深夜,我會擰動晶體管收音機上的刻度盤,找到卡爾加里、蒙特利爾、西雅圖、薩斯卡通、博伊西和聖劉易斯的電台。那些電台節目上的人談論政治、藝術和世界的形態。他們真的在思考。與此同時,父親和他的哥們兒被工裝褲和皮糙肉厚的手困住,陷入一種生活方式之中,在我眼裡就像一座只有一本書的美麗圖書館。我不想永遠反覆地讀那read.99csw.com一本書。仁波切叫我不要思考,但正是思考和對學習的渴望引導我打破父母墨守成規的期望,離家去大福克斯上學,在芝加哥讀研究生院,然後打包了一套西服和幾件城裡人的衣服,跟吉妮動身往東,到思考的世界之都紐約發展。
在擦乾身子、換衣服吃晚餐時,我想起我的父母,不知道他們在俾斯麥西部的廣闊平原有沒有實現某種冥想式的生活。當母親掃掉前廊板材上的雪時,一堆烏雲急速往東,在她的頭頂上方留下一塊赤|裸的藍天,當父親一整天沿著一行行無盡的豆田來來回回地開拖拉機時,他們有過我在瑜伽墊和格蘭斯泰沙發上所感知的兩次短暫瞥見嗎?某種甜美、充實的空白,他們也曾切身地了解過,卻無法找到語言來描繪嗎?所以他們才那麼堅持地勸我和西西莉亞回到農場https://read.99csw•com的生活?看似可能,但又未必。在我看來,他們的靈性|欲望被習慣和一種來自新教教友的壓力局限在樸素的教堂里,我們在周日上午去做禮拜即可。他們與上帝的合約簡單直接:一周不做壞事,周日上教堂,其他的事上帝會管好。瑜伽課程悉隨尊便。
仁波切在冥想。我們商定一小時之後見面。我給酸痛的肌肉泡了個熱水澡,走馬燈似的換電視頻道——高爾夫球、烹飪、新聞、愛情片、追星——至少有一刻,我以想象中仁波切看待它們的方式來看節目,不過是更多讓人遐想的愉悅,更多排擠藍色球體的信息,更多對主要修持之路的干擾。我猜,某些干擾確實比其他的要好些。觀看一幅偉大的繪畫或者閱讀一本偉大的書可能會把你的頭腦引向愉快的放空,看著保姆和被拋棄的妻子在電視節目上掐架大概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