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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篇

法國篇

在一個大得離譜的灰色冰箱里,他找到了一塊煙熏三文魚、一大盒鮮奶油、一點兒芹菜、一點兒西紅柿和一些生菜。他把這些一股腦兒地都倒在了一個大盤子里,又給自己倒了杯蘇打水,連杯子帶盤子都放在了一個塑料托盤上,然後端起盤子往回走。他走進了一間黑白色調的會客廳。客廳的牆上掛著鑲嵌著玻璃框的大幅照片,照片上是米色或黃色的紐約建築。幾幅圖片連在一起看,現代化大都市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一家這麼豪華的酒店過夜,更何況這兒的住宿費只有100歐元,還是只印了一面的100歐元。
「去看埃菲爾鐵塔了嗎?」趁著對面的男人還沒說要表演拿叉子穿舌頭,她趕緊轉移話題。
「見鬼!」按讀音拼寫也很難拼寫啊,胖店員不禁低聲說。
吃完飯,他站起身,在茶几旁邊熘達了一圈,活動活動腿腳。這時,他發現沙發後面的書櫃里有一本與眾不同的書。
她的眼神,她的微笑,所有這些都是為了討他的歡心。他有點兒不適應女士主動,因為在他們國家,這種事情一般都是男士主動。但不管怎麼說,這種事情都是需要勇氣的。
有時候,這位迷人的法國女士純真脆弱得如同一個瓷娃娃,但是下一分鐘,她又像只獵豹般優雅迷人。
「預訂需要多長時間能到貨?」印度人焦急地問道。他怕自己奔波勞碌,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全身上下都處於警戒狀態,這位魔術師想象著狙擊手們都已經在衣櫃方向各就各位,所有的瞄準鏡都指向他藏身的這張床,與此同時,一隊由法國人和瑞典人組成的突擊隊悄悄地摸了進來,包圍了這張床。胸膛里,心臟跳得和寶萊塢樂隊的演奏一個節奏。他把領帶上的別針拿掉,解開領子上的扣子,好好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他的旅程接近尾聲了。

碎花瓶碰瓷兒法

後座的這位同志,阿賈達沙特胡·拉瓦什(讀音的法語諧音意為:我僱用你的犁和牛)暗自決定在自己的第一次歐洲之行中,一切要低調,微服出行。借這次機會,他拿自己那塊超大嬰兒尿布狀的裹腰布,換了一套質量上乘的絲質西服,又用一小塊麵包從亞馬爾(讀音的法語諧音意為:我病了)手裡租了條領帶。亞馬爾是村裡的一個老頭,年輕的時候一直給一家知名的洗髮水公司做代言人,除了領帶,拉瓦什還從他那兒弄了幾個漂亮的灰色小裝飾環。
「行了,您明天上午10點之後來提貨就可以了。還有別的問題嗎?」
事實上,一分錢都沒花。阿賈在一本寫騙術的舊書上看到過摔花瓶碰瓷兒的花招,他只是把這個招數稍微改進了一下而已。
簡單來說,就是沒聽懂。除了說「what(什麼)」之外,還有別的選擇嗎?
阿賈不是太明白瑪麗話里的意思。毫無疑問,這是翻譯的問題。她是說在巴黎生活的印度人都是房產經紀人嗎?如果他能去戰神廣場走走,就會發現那兒的巴基斯坦人和孟加拉人比印度人還多。大家都忙著招攬生意,賣的就是些鑰匙環,或是各個著名建築物的小模型之類的東西。一邊賣東西,一邊還得躲著城管。
「店裡沒有這款床了。」這是店員給出的答案,「Inventory shortage(庫存缺貨)。」這個和艾爾頓·約翰造型雷同的傢伙對阿賈解釋說,他的英語相當地道。
拿著一個禮品包裝的郵包到一家大型商場里熘達。郵包里裝上事先準備好的花瓶碎片。走到貨架中間,然後慢慢靠近要碰瓷兒的對象,直到貼住他。突然感到身邊有人,他肯定會嚇一跳,這個時候撒手,讓郵包掉在地上。飛濺的碎玻璃很能說明問題。然後再告訴他,這個精美絕倫的花瓶是您要送給姨媽的禮物,現在摔碎了真是可惜。然後被碰瓷兒的這位出於愧疚,便會提出賠償。
胖店員抬眼從鏡框上方打量著阿賈,貌似沒有聽明白他的問題。
「好吧,那就要紅色美洲獅吧。」
幾分鐘過去了,下午上班的同事沒人回復說自己載了這位神秘的印度乘客。也許他從另一家計程車公司叫了車,也許他雇了一輛小卡車拉東西,也有可能他一直待在工業區就沒回來,古斯塔夫推斷著。如果他叫了別的車,今天我肯定是什麼也做不了了,只能等明天了。但是如果他還在那邊的話,我可以過去看看周邊有沒有什麼酒店。現在離那邊又不遠,估計有15分鐘肯定到了。
一瞬間,大家都安靜了,空氣里只剩下吃驚得咽口水的聲音。
「我看不出來這些顏色和這些動物有什麼相關性。」阿賈承認自己看不出來這些顏色和動物之間的關聯。
這天在上了計程車之後,阿賈達沙特胡(讀音的法語諧音意為:買只紅貓)馬上意識到自己這身行頭在歐洲的領地上開始發揮作用了,儘管領帶扣系得不是太完美。說起來慚愧,亞馬爾這個帕金森患者用他不停顫抖的聲音還算清楚地講解了這個結要如何打,無奈表弟和自己怎麼也沒弄明白,於是只能買了個別針別住。不過這是小節,一般人注意不到,不影響整體氣度。
「而蛇……」
阿賈注視著手裡的碎鏡片,顯得那麼悲傷。旁邊的這位女士默默地把金色的鏡框遞給他。
阿賈做了個關電視的動作,然後開始讀報。他堅定地認為不看電視的時候,必須把電視關掉。在他的家鄉,每一度電都珍貴無比。他瀏覽了一下頭條。法國總統叫Hollande(荷蘭)。天啊,太逗了!荷蘭總統不會湊巧叫France(法蘭西)吧?這些歐洲人真是太奇怪了。
我嗎?我是一個天天做好事兒,還傳播正能量的正人君子?阿賈翻過來掉過去,怎麼看自己也不像她說的這種人。他意識到這純屬偶然。有些時候,人們會根據自己的臆想把你塑造成另一個人,真、善、美,卻不是真身。從開始這趟旅程到此刻,阿賈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觸動。
「您好,女士,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趁瑪麗說話的空當,阿賈迅速地做了個小動作。然後,只見他張開手,豎著伸直,手心朝里,然後把自己的叉子放在了手掌上。在他的手指後面,叉子懸空了,從水平角度看像是變魔術一樣。
「天啊,您是怎麼做到的?」瑪麗非常好奇。
說完,這位年輕版的艾爾頓·約翰認為他們之間的談話到此就圓滿結束了。於是他看向了排在阿賈身後的那位女士。
他必須儘快處理這件事兒,因為明天他們全家就要去西班牙度假了。他覺得現在只有一個辦法了:尋求專業人士的幫助。
「哪個宜家?嗯……Which Ikea?」(哪個宜家?)司機結結巴巴地說,讓他說英語,他覺得自己比在熘冰場上掙扎的狗還難受。
想著想著,阿賈來到了卧室區。現在在他面前有十幾張床,床上鋪著各式各樣色彩繽紛的羽絨被,標籤上的產品名不僅不知所云,還異常拗口。Mysa Str?、Mysa Ljung、Mysa Rosenglim,各種天馬行空的字母組合弄得人眼花繚亂(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隨便拿字母拼詞玩呢)。床上的枕頭有些擺得非常整齊,有些則看似隨意地放著,它們看起來是那麼柔軟,那麼舒服,讓人真想躺下睡上一覺。
「是張伯克蘭床。真會選,這是我們賣得最好的一款床。」瑞里奧·森帕說完,便發現四雙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沒問題。」瑪麗一邊說,一邊輕輕碰了碰他的手。
「那得看是什麼樣的女士。」
但是瑪麗的乳|溝真的很美很誘人,想要強迫自己避開視線真的很難。看著看著,腦子裡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又開始漫天飛舞了。
「您明天就可以提貨。」
印度人阿賈達沙特胡來到法國吐出的第一個詞居然是瑞典詞。真讓人受不了!
阿賈把手伸進口袋裡,輕輕地撫摸著那個道具太陽鏡框。其實這六塊碎片是能重新拼上的,到處飛濺的碎片造成了太陽鏡碎裂的假象。
自己被人當傻子一樣騙了,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笑柄,在這位巴黎計程車司機看來,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他發誓一定要找到這個該死的印度人,好好地給他點兒教訓。
茨岡人的紅色小賓士開走了,阿賈把名片裝進口袋裡,然後把目光轉向了面前這座巨大的商業建築。
「如果沒有那張該死的100歐元,那就說明……」
「郵?」
「您覺得這個餐具挂鉤怎麼樣?這可是獨一份,宜家也沒的賣。」
「這個渾蛋!」古斯塔夫的憤怒值接近爆表,「那個似是而非的擺手動作是為了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別處,好把自己的錢拿回去。Cabrón!」
與此同時,就在瑞里奧·森帕像判死刑一樣指著一個寫字檯輸送滑板下命令的時候,晚上11點整,古斯塔夫·帕魯爾德把車停在路邊,檢查一遍車況,看車窗和車門都關好了,便安心地開始計算今天的收入。
「熟能生巧,再加上那麼一點兒悟性。」
瑪麗覺得有點兒暈。不能這樣了,她受不了了。
印度朋友趁著這會兒迅速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副假Police太陽鏡戴上。然後又向這位女士靠近了一點兒,也拿了一個托盤和刀叉端著。他慢慢地貼向她的後背,然後心裏開始算計著:3,2,1。就在這時,似乎感覺到和後面的人挨得太緊了,這位法國女士突然轉過身來,然後就看到阿賈的太陽鏡掉到地上摔成了幾瓣。成功了!
「全體注意(《警界雙雄》里的經典台詞),今天有沒有哪位拉過一個印度人?他穿了一身皺巴巴的灰色西裝,紅色的領帶別在襯衣上,頭上圍著白色的頭巾,身材高大,滿臉鬍子,膚色晦暗,滿臉坑坑包包,載客的起始地點應該是宜家南巴黎蒂艾賣場。這個人的代碼是V(Voleur的V),我重複一遍,代碼是V(Vermine的V),大家聽清楚了嗎?代碼是V!」九-九-藏-書
「你們搬這衣櫃要幹什麼?」
「到地方卸貨的時候,把這個裂縫修一下。」森帕迅速地吩咐著,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他想到了瑪麗。幾小時前,他們在浴室展區分別。分別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向她保證下次來法國的時候一定打電話給她,好讓她帶著他去參觀埃菲爾鐵塔,順便見見他那些做房產經紀人的親戚。
古斯塔夫來到宜家蒂艾店門口的時候,一輛宜家運貨卡車正往外開。他靠邊停車,讓卡車通過。此時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輛卡車裡有一個巨大的木箱子,就像俄羅斯套娃似的,木箱子里有一個稍小一點兒的紙板箱,紙板箱里裝著一個金屬衣櫃,而衣櫃里,關著他要找的那個印度人。
盡量避開周圍的視線,阿賈熘進了一間色彩艷麗、炫目的卧室。剛鑽到床底下,廣播就響了,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即使平躺著,這位印度朋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頭在床板上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以前從來不相信平躺著也能被嚇得跳起來。
胖店員一邊說,一邊用胖胖的手指指了指那張商品目錄底端的一行比螞蟻腿沒大多少的小字。
自動門又打開了,像是在迎接他的到來,於是,印度人決定放棄對自動門本身的研究,穿過自動門進入賣場。看著大廳里的兒童遊樂區,阿賈不禁想,真是矛盾啊!宜家在印度建了那麼多所學校和孤兒院,卻沒開一家店!
「她肯定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古斯塔夫說著自己的觀察結論。他以前看過的一集《Secret Story》里有類似的橋段。
為了保持附近的警局和路那邊的茨岡人團體創建起來的良好警民關係,接到古斯塔夫報案的這位警官派了一位值夜的警員和一名同事陪同古斯塔夫去宜家,去調看白天的監控錄像,希望能找到線索。他們一定會找到他,這個該死的印度人居然在他們轄區製造這種不和諧音符,他必須把那100歐元一分不差地還回來。
「我覺得您沒有聽懂我的問題。」阿賈接著說,「哪個白痴會買一張又貴、又不舒服、還危險的床?!」
「監控里的這個衣櫃嗎?」森帕的神色一下子變了,說話變得吞吞吐吐。
視頻里的印度人聽不到他們的討論,正悠閑地逛著賣場。他的身影在一個鏡頭裡消失之後,馬上又會在另一個鏡頭裡出現。有時候還是多個攝像頭多角度拍攝。鏡頭裡印度人在點餐隊尾被一個金髮碧眼的美女撞了一下,他的太陽鏡被打碎了,兩人說了幾句話,之後居然共進午餐。
「Ikea(宜家)。」這位印度人拖著長音回答。
他上鉤了!阿賈達沙特胡(讀音的法語諧音意為:我有一堆爛洞的短褲)想著,然後滿意地笑了。總的來說,他這身新行頭完美地完成了它的使命。運氣不錯,如果不多說話,大家沒準兒會把他當成本地人。
「也許我得先弄清楚這位莫泊桑先生是誰。但不管怎麼說,我喜歡這個小故事。」
這位來自茨岡的計程車司機為了給自己家的新房車選傢具已經連續三個周末陪著家裡的女士們在這家瑞典傢具店藍藍黃黃的走廊里轉了無數遍。所以他清楚最近的宜家是巴黎北部華西酒店旁邊的那家,到那兒8.25歐元足夠了。但他決定橫跨大半個城市去巴黎南部蒂艾的那家宜家門店,從這兒走大概45分鐘的車程。不管怎麼說,這位遊客只是想去一家宜家,又沒有指定非得去哪一家。再說,看他身上漂亮的整套絲綢西服和領帶,應該是一位富有的印度實業家。不過幾十歐元的事兒,不是嗎?
「Just Ikea. Doesn't matter.The one that better suits you.You're the Parisian.(是宜家就行,無所謂。你說哪家就哪家,你是本地人嘛。)」
「對,寄出、運走。」
阿賈冒險地探出頭觀察了一下四周:藍色的亞麻油氈,滿地的灰塵,各式各樣的床腿,還好,沒有人腿。
但沒有例外,魔術大師也得付車錢。計價器上的數字已經攀升到98.45歐元。我們的阿賈全身上下只有一張面額100歐元的偽鈔,並且偽得不是那麼專業——只印了一面。他拿出了這100歐元,並且漫不經心地做了個手勢,示意司機師傅不用找零。
樓梯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在寂靜的賣場中,這腳步聲顯得格外刺耳。阿賈被嚇得夠嗆,心率直線飆升。他慌亂地看了看四周,迅速地藏進離自己最近的衣櫃。這是一款天藍色的全封閉式雙門衣櫃,是最新的「美國少年」系列的主打產品。剛藏進衣櫃,阿賈就開始祈禱,希望沒人發現他放在幾米之外沙發上的外套,沒人看到茶几上一片狼藉的托盤。當然,希望老天保佑,千萬別有人過來打開這個衣櫃。如果真的有人這麼做了,他就說自己進衣櫃里是為了量尺寸,不知不覺忙過點兒了。他從褲兜里拿出宜家免費為顧客提供的鉛筆和一把規格一米的紙質尺子,然後就繃緊了身子,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一秒一秒地等著有人過來打開柜子。他的心都快跳出來了。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他的旁邊,但是終於,沒有人發現他。現在看來,沒被發現似乎是件好事兒。
看著商場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群,印度人突然意識到很少有人,或者說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穿西服、打領帶,更沒有頭上包頭巾的。入鄉隨俗,隱沒于眾的策略貌似實施得不太成功。希望別影響整個計劃。運動服、涼鞋的裝扮可能更合適一點兒。等他回去,一定得和表兄亞力丹納普(法語諧音意為:我愛達能果味奶)談談,就是他非讓自己穿成這樣的。
事實上,如果瑪麗在他身後的話就會發現其實他的袖子里藏著一把餐刀,叉子是卡在他的手掌和這把餐刀之間的。這並不需要太多訓練,也不需要多少悟性。
魔術師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沉默能最大限度地激發觀眾們的好奇心。他已經給她解釋過蛇笛的奧秘了,他不能再說別的奧秘了,不能讓她發現他做的這些都只是一些江湖騙術。為了面子,他做了個最自提身價的選擇,就像他的同行們那樣——說謊。
他用這個東西碰瓷兒的時候,就知道大部分人出於愧疚,一定會主動提出賠償的。
「請問您怎麼稱呼?」
「找到他了。」保安敲著監控屏幕激動地說。
把小鐵棍插|進胳膊,用叉子刺穿臉頰,拿刀子開膛破肚等,這些對他來說都司空見慣。但出乎眾人的意料,他拒絕被砍手,選擇了去學校當反面教材。
談話似乎有越來越古怪的趨勢。在印度,事情很簡單,沒人試圖吸引魔術師的注意,至少阿賈願意這樣想,因為在印度確實沒有人調戲過他。和這位法國女士相處令他非常愉快,感覺很不錯。但遺憾的是他只能在這兒停留一晚,還沒有酒店住,而且他來法國也不是為了尋花問柳。他有自己的事情要辦,更何況一|夜|情這種事情,他真的無福消受。不行,從現在起必須忘了這一切。這些煩人的想法趕快走開,走開!
夜深了,古斯塔夫·帕魯爾德、亞歷山大·拉菲弗警官和警衛斯蒂法尼·德瑪爾布爾卻在宜家狹小的警衛室查看監控錄像。看著那個剛剛從印度來的印度人盯著大廳的自動門看了二十幾分鐘,然後進了賣場。
「沒關係?怎麼會沒關係呢?我得賠償您的損失。」
計程車司機看著自己後座上包著巨大白色頭巾的男子,不由暗自思忖:這位不是印度人,就是腦子被驢踢了。從他的膚色和這兩撇大鬍子來看,他很可能就是個印度人。
是的,瑪麗非常著迷。這些年,在她家過夜的年輕男子不少,但沒有一個能令她如此著迷。寂寞難耐,一個人生活真是不容易。單身生活總會有很多遺憾。就像對瑪麗來說,好歹有個伴兒總比沒有強,太多的分別之後,她只能獨自品嘗追悔莫及的苦澀。
「希望我們的服務令您滿意。您要是滿意的話,請向您的親朋好友推薦下我們店。要是不滿意,就不用說了。謝謝。」
小偷們謀生真是太容易了!短短几秒鐘的時間,阿賈就把買床缺的15.89歐元賺回來了,除此之外還多賺了4.11歐元。於是他決定犒勞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辣辣的西紅柿湯,煙熏三文魚卷配上炸薯條,再來一根香蕉,一杯無氣可樂,真是棒極了。而且幸運的是還有人陪他共享美食。剛才太陽鏡事件中的女主角叫瑪麗·里維埃爾,她也是一個人,於是便邀請阿賈共進午餐,並且說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這頓飯她請客。
她幾次靠近阿賈想看看他手掌後面藏著什麼,但都被他躲開了。
14點35分。
這是一張彩色圖片,圖片上是一張瑞典松木魔法師床,床有三種顏色可供選擇,並且配有不鏽鋼高度調節釘。這張圖片是從宜家2012年6月的產品名錄上撕下來的,這本產品名錄在全世界一共發行了19800000份,是聖經發行量的兩倍。
他不知道幾點了。在賣場里,看不到太陽,所以也不能通過太陽的位置判斷時間。表弟帕克曼(英語諧音意為:吃豆人)曾經告訴過他,在拉斯維加斯的賭場里是沒有表的。這樣,顧客們就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於是消費得就會比預算多出一大截。宜家把這個訣竅運用得十分嫻熟,無論哪面牆上都沒有掛鐘。而作為商品的那些掛鐘則都沒有裝上電池。多狡猾的賣家啊!不管有沒有表,浪費時間這種奢侈的行為都是阿賈無論如何也不能允許的。
「這樣啊!」
「這些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是市場營銷的事兒。」
「這樣的話,麻煩你幫我預訂吧。」
「Thank you. It is very kind of you.」(謝謝。您真是太客氣了。)
國家警署的新規定上說,每一位法國公民都有權利在任何一個警察分局控告各種違法犯罪行為,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違法行為。而警察則有義務接受控告,哪怕他覺得這事兒無關緊要,也得好好受理,認真對待,不能讓控告者再去其他警局投訴,這項新規定已經實施一段時間了。幾個月來,新規定在憤怒的受害者中掀起了一股不良風潮。警察局門口排隊的人越來越多,隊伍前進的速度比郵局門口和街角肉店門口的隊伍前進的速度還慢。警察們也怒了,他們是人,不是八腳章魚,只有兩隻手,沒能力同時辦這麼多的案子。夜晚到來的時候,這種無力感更加強烈了。因為接受公眾投訴的警局數量急劇減少,速度之快堪比一個小冰塊在金·貝辛格懷裡融化。把整個巴黎所有的受害者都集中在一個地方,這種事兒估計也是這項大名鼎鼎的新規定不想看到的。read.99csw.com
計程車司機覺得自己沒聽清楚,於是轉過頭,打算再問一遍。後座上,他的乘客正擺弄著靠墊上的小木球。
由儉入奢易啊!
實際上就是一份報紙,應該是哪位顧客落在這兒的。報紙的旁邊是一堆塑料做的書籍模型,和阿賈早晨在別的展廳里看到的那些一樣。
「115.89歐元?」阿賈又驚又怒。
「我當然知道『郵』是什麼意思,問題是你們要把它郵去哪兒?」拉菲弗打斷了森帕的話,她覺得已經開始有人把她當傻子看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在這兒過夜。因為他既沒錢,也沒訂酒店,而且明天下午1點就要上飛機走了。再說,他全身上下只有那張100歐元的偽鈔,就這麼一張偽鈔還是他留著買床的,畢竟拿透明橡皮筋把給出去的錢再拽回來這種把戲不能沒完沒了地使。
「您的甜品還沒吃完呢。」阿賈打岔說。
「紅色美洲獅、藍色小烏龜和綠色小海豚。」
阿賈看了看周圍,覺得自己置身於此是那麼幸運。他此時的心情就像一個偷偷潛入一家大型玩具店的孩子那麼興奮。他只在自己的表兄弟瓦什阿斯特瑪提克(法語諧音意為:患了哮喘的牛)和斯蘭格家裡見過幾件樸素的傢具,而現在,在這一整夜的時間里,整個傢具賣場都是他的。上千平方米的豪宅,無數的卧室、會客廳、廚房,還有浴室。他在腦子裡迅速地計算了一下,發現一夜的時間遠遠不夠他把這些床都睡一遍的。
我們的魔術師餓極了,開始四處找吃的,最好能有一頓大餐。他一頭衝進被各種椅子弄得像個迷宮似的會客廳展區,順著指示牌走向餐廳。現在他就像一個在沙漠中行走的人,而餐廳就是沙漠中的綠洲。
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兩小時之後了。有時候,我們睡了一小覺之後突然醒來,會忘了自己置身何地。阿賈現在就是這種情況。他以為自己瞎了。他被嚇了一跳,頭又一次撞到了木頭床板上,然後他意識到自己是在法國一家宜家賣場的一張床底下。這些法國人的床,或者說是瑞典人的床,實在是太矮了。
他悄無聲息地從床底下鑽出來,偷偷地看了一眼賣場的天花板,怕天花板上有監控攝像頭。但是他沒看到類似的東西。話又說回來,他也不知道監控攝像頭長什麼樣。在他們村,攝像頭算是稀罕物,沒幾個人見過。總之,宜家沒想象中那麼牛。沒有埋伏在衣柜上的狙擊手,沒有攝像頭,什麼都沒有。還是蘇聯人的安保意識比較強。
這個花樣滑冰運動員則更不可思議。每年邁克爾·傑克遜逝世紀念日的時候,他都要舞著太空步,從巴黎走到洛杉磯,跨越6000多公里就為了去林茵紀念公園偶像墓前看看?阿賈的地理學得不是太好,但是他仍然無法想象一個人跳著太空舞穿越大西洋,難道是在飛機上跳?要不就是在船上跳?
「應該的,應該的。哦,到我點餐了。」
「關於埃菲爾鐵塔有很多的逸聞趣事。您知道莫泊桑討厭這座建築的嗎?他每天都在鐵塔底下吃飯,因為那裡是整個巴黎唯一看不到鐵塔的地方……」
男人穿著銀灰色的絲質西服,紅色的領帶只用一個別針別著,襯衣雪白,只是這一身行頭從裡到外都皺得不能再皺了,很明顯,這傢伙在飛機上待了不短的時間。可奇怪的是他沒有一件行李。
吞下可伸縮的劍,吃糖做的碎玻璃,把有機關的針扎進手臂,還有一系列類似的把戲使阿賈(阿賈達沙特胡的簡稱)在拉賈斯坦邦家喻戶曉。這些戲法中的關鍵,只有阿賈和他表兄弟知曉。他們把這些戲法命名為「魔法」,並以此迷惑世人。
然後,他又指了指幾米外的一個寫字檯輸送滑板,就像給它判了死刑一樣。實際上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把印度人吃飯這段快進過去,再往後看,發現他又開始在賣場里閑逛。真像是在看一集班尼·希爾的小喜劇。放到正常速度,印度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鑽到了床底下,查看監控的幾個人大跌眼鏡。
作為懲罰,他的兩撇鬍子被剃掉了,這對他來說是相當重的懲罰(儘管這樣使他顯得更年輕)。這還不算完,他必須去學校當反面教材,教育孩子們不要偷東西,不要犯罪,否則就得砍掉自己的右手。反正他是個魔術師嘛,應該既不怕疼也不怕死的……
被碰瓷兒的和碰瓷兒的,羚羊和獅子,居然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而且還有說有笑。阿賈奇怪的裝束:西裝配頭巾,再加上他的故事,真是最好的笑料。如果有來自阿賈家鄉,吉沙尼亞古爾的朋友看到這一幕,絕對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我們的魔術師朋友曾經許過宏願,決心要過清苦的日子,所以基本上不食人間煙火,只吃釘子和螺絲。而現在,他卻正對著桌子上的薯條、熏魚大快朵頤,旁邊還坐著一位迷人的歐洲美人兒。在他們那兒,如果這一幕被人拍下來,足夠把他的魔術師執照吊銷了,說不定鬍子也得被刮掉。情節嚴重,前途堪憂啊。
「OK(好的)。」
「Merci(謝謝)。」阿賈用法語說。
阿賈的世界瞬間崩潰。
他習慣了每天下班以後都算一算當天的收入,算是對每天辛苦工作的一點兒肯定。以前他是在家裡算的。但是有一天,他的妻子梅賽德斯·沙亞娜撞見他在家裡(他們也稱之為房車/旅行挂車)數錢,發現了他的秘密小金庫,然後便拿走了一大部分,買了好幾個鱷魚皮紋的牛皮包包。那以後,古斯塔夫就把每天下班后的這項工作改在車裡進行了,並且警告自己的同事們,千萬不要給家裡的女魔頭可乘之機,即使她不|穿Prada。
不知道自己剛才所說的這番話眼前這位印度人聽懂了多少。他從手套箱里拿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名片上一位弗拉門戈舞者拿著白色的三角帽揮灑自如。
「Never mind. It's OK.」(別在意,沒關係的。)
「快進著看就怕和看班尼·希爾的喜劇似的。」古斯塔夫說道。他的參考案例全部來自於電視。
這位印度朋友到處看人家的手腕,終於看到了一塊手錶,那是一塊黑色的百達翡麗運動手錶。
幾個小時前,就在那名胖店員剛剛處理完他的要求之後,阿賈覺得有點兒餓了,於是便向餐廳走去。
「哪個宜家?嗯……Which Ikea?」(哪個宜家?)古斯塔夫結結巴巴地說。讓他說英語,感覺比在冰上掙扎的狗還難受。
阿賈告訴她,他來法國就是想買一張剛剛上市的最新款的釘釘床。釘釘床墊和彈簧床墊有點兒像,用了一段時間之後,都會陷下去一塊兒。釘釘床用得時間長了,釘子尖就會變鈍了,就得換了。當然了,他沒說自己是個窮光蛋,之所以能來法國買床,靠的是村裡被他魔法征服的村民的接濟(而之所以來巴黎,是因為來巴黎的費用最低)。買張新床則是為了讓他這位可憐的偽風濕病患者能睡得舒服點兒。這也算是一種朝聖吧。宜家,算是他的盧德神洞吧。
阿賈選中的這個店員是個胖子,鼻樑上架著一副綠色鏡片的眼鏡,形象鮮明突出,屬於讓人一見難忘的那種。他一邊操作著電腦,一邊時不時地抬眼看看面前的兩人。幾分鐘后,他從印表機里抽出一張列印好的紙條遞給了面前的這對夫婦,後者滿意地拿著紙條,大步流星地走了,迫不及待地想告訴親朋好友們艾爾頓·約翰來宜家工作了,自己剛剛在他這兒買了一個鞋櫃。
剩下的人繼續看監控視頻。在22點15分的時候,賣場經理出現在了屏幕上,後面跟著一個娘娘腔的小胖子和一群工作人員。瑞里奧·森帕看著監控屏幕上的自己,覺得自己真是太上鏡了,沒走演藝路線實在是太可惜了。
多種配置可供選擇:200釘版(昂貴異常且相當危險),5000釘版(價位適中,舒適度高),15000釘版(價格親民,十分舒適)。床的上方,有一行醒目的標語——「讓夜晚來得更刺|激些吧!」加粗的黃色數字是15000釘版的標價:99.99歐元。
看到這雙髒得不行的鞋子,警官露出了噁心的表情。沒理保安,她朝賣場經理走了過去。
阿賈從錢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張100歐元的假鈔。一邊往外拿,一邊注意不讓空白的那一面露出來。他把那根透明的橡皮筋摘下來了,因為這次他要把它花出去。任務就要圓滿完成了,馬上就好了。
「可以。」
阿賈達沙特胡笨手笨腳地嘗試著把破碎的鏡片安進鏡框里。但一面剛安好,另一面就又掉了。
一對情侶靦腆地在一張伯克蘭床墊上躺了下來,憧憬著把床墊買回家以後雙雙躺在上面的甜蜜時光。也許思想都延伸到要在這張床墊上製造出個小人兒來了。旁邊一塊牌子上用英法雙語告訴顧客,有十分之一的寶寶是在宜家出品的床上被製造出來的。這個調查顯然是沒有把印度考慮進去。
這時,那個愛看美國警匪片的保安回到了警衛室。他在那個印度人停留的那間黑白色調的會客廳找到了他留在茶几上的托盤,然後把他落下的東西都收在托盤裡,端了回來——一件灰色的西服外套、一條紅色的領帶和一雙黑色的鞋子。
「郵……」
也許作為一位女士這麼說不太合適,可能不該是她來邁出這第一步,但是她確實發現阿賈有一雙美麗的眼睛。迷人的可樂色,虹膜上還有幾個黃色的小圓點兒,像是可樂汽水裡的小氣泡。可惜現在他杯子里的是無氣可樂,看不到那些可愛的小氣泡。他眼中的是可愛的小氣泡,或者是美麗的小星星呢?到了她這個年紀,想要什麼就得馬上去爭取。韶華易逝啊!就像現在,在宜家餐廳排隊點餐時稍微擠了點兒都能擠出一個艷遇來,真是比在蜜糖交友網上混三年還有成果。
不再小心翼翼地警惕周圍的動靜,他開始在走廊里慢慢悠悠地閑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就像挽著瑪麗的手,悠閑地在各式各樣的傢具中漫步,準備選一把扶手椅,或是一面鏡子來裝點他們在巴黎的愛巢。當然,窗子一定是朝向埃菲爾鐵塔的,那位莫泊桑先生每天都要在那兒待上一會兒,儘管他並不喜歡這個鐵怪物。阿賈想,瑪麗這會兒一定一個人待在家裡。真是有點兒可惜九-九-藏-書了。
乘飛機的那一夜,阿賈幾乎沒睡,飛翔讓他重溫了兒時那種新奇的感覺。他從來沒有離開地面超過20厘米,所以這次旅行對他來說是一次不可思議的體驗。那一晚絕大部分時間他都注視著窗外,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那麼新奇,那麼不可思議。
「Ikea(宜家)?」
後視鏡中的一瞥明顯不能滿足這個法國人的眼球。為了好好看看,他從自己的座位上扭過身去,也許是動作過快,扭過去的時候脖子發出了「咔嚓」一聲,像是雜技表演。
阿賈微笑著,但顯得有點兒局促。小鬍子向兩邊翹了起來,和赫爾克里·波洛似的,他的唇環也移了位。在瑪麗看來,這些裝飾環讓他看起來像個壞男孩,野性,又有男人味兒。總之,是她喜歡的類型。襯衣也完美無瑕,真是不錯的混搭。純粹的「冒險家」風格把這位法國女士迷住了。
印度人嚇了一跳。勐然間發現面前站著個人。這是一位40歲上下的中年人,一身運動服搭配涼鞋,簡單隨意。手裡推著的購物車上堆著十幾個紙箱子,造型之經典讓人不禁懷疑此人不是俄羅斯方塊冠軍就是精神有問題。
「您知道嗎,我很長時間都沒有像今天這麼開心了,沒有任何一位男士和我聊這些,這些……特別的話題。」瑪麗坦率地說,「遇見您這麼直率而真誠的人真是太榮幸了。您這樣的人總是做好事,還給周圍的人傳遞正能量,和您相處真讓人愉快。我這麼說也許有點兒冒昧,但是我真的覺得雖然我們剛剛相識,但感覺像是相交了多年一樣。我必須承認,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慶幸自己打碎了您的太陽鏡。」
這是一位中年男子。他身材高大,瘦削,膚色較深,兩撇大鬍子遮住了大半張臉。青春痘在他深陷的雙頰上留下了無數個坑坑包包。耳朵上、嘴唇上戴了不少裝飾環,像拉鏈似的,似乎想一發揮完耳朵和嘴巴的功能就立即把拉鏈拉上。這個造型太經典了!古斯塔夫·帕魯爾德心裏盤算著,這是一個不錯的創意,用它來應付妻子永不停歇的嘮叨最好不過了。
在茨岡人把鈔票裝進錢包的時候,阿賈則致力於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抬手指了指藍色建築上四個醒目的黃色字母:I-K-E-A(宜家)。司機師傅順著他的手指抬眼望去,魔術大師則趁此機會迅速地拽了一下手中透明的橡皮筋。橡皮筋的一頭在阿賈手中,而另一頭則連著那張綠色的偽鈔。一秒鐘后,鈔票又回到了自己這個原主手裡。
我們這位來自拉賈斯坦邦的魔術大師在這之前只見過樸實無華的印度傢具,現在置身於這麼漂亮精緻的展廳中有點兒不知所措。心裏只有一個想法:趕緊選一處地方,坐在一張英格托餐桌旁,最好再有一位身著黃藍相間紗麗的瑞典佳麗端上一碗美味的燉雞,吃完,再裹著宜家出品的床單在宜家的床墊上睡上一覺,或者乾脆躺進浴缸,打開熱水好好泡一泡,解解乏。
各咽各的口水。
「大家都先別說了,請支持我們的工作。」德瑪爾布爾冷冷地打斷了大家的討論,他總是沉不住氣,和他的名字正相反。
「Ikea(宜家)。」
確定了過夜的地方,阿賈鬆了一口氣,現在他終於可以心無旁騖地執行自己的任務了。
離開村子的那兩天,印度人把自己從頭包裝到腳,他暗自希望人們把他當成一位家境殷實的印度實業家。為了達到目的,他在這次長達3個小時的汽車及8小時15分鐘飛機的漫長旅程中,放棄了舒服的休閑服、運動褲,還有輕便的涼鞋。把自己偽裝成另外一個人,不管怎麼說這也是自己的職業,他是個走江湖的魔術師。因為宗教的原因,在全身都重新包裝之後,他保留了頭上白色的頭巾。他的頭髮大約有40厘米長,裏面有無數的細菌、虱子,迎著風,不停地飛舞。
阿賈在收銀台旁邊的一塊告示牌上看到這家傢具商場每周一、周二和周三,晚上8點鐘結束營業。從一位紅髮胖妞的塑料手錶上,他知道了時間,19點45分。他覺得自己最好趕緊去卧室區。
對於滿腦子民主、人權的西方顧客來講,宜家的經營理念十分不同尋常:被迫逛商場。
阿賈有生以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椅子、這麼多的意大利麵夾和這麼多的燈。他瞪大眼睛,驚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在這裏,數不清的各種各樣的商品觸手可及。這其中的很多東西,他都搞不清是幹什麼用的,但是這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令他吃驚的是各種各樣的商品是如此之豐富,真算得上是阿里巴巴的寶藏了,好東西比比皆是。如果表弟也在這兒的話,他會指著這些對錶弟嚷嚷:「快看這個!看那個!哦,天哪,看這個!」一邊喊,一邊像個孩子一樣從這邊跳到那邊,這兒摸摸、那兒摸摸。但現在只有他一人,他只能自己對自己說:「快看這個!看那個!哦,天哪,看這個!」不能像個孩子那樣跳來跳去,東摸摸西看看,那樣會被人當成瘋子。在他們村裡,瘋子會被人們用長長的木棍抽打。至於在法國還有沒有什麼更好的對待瘋子的辦法,他沒興趣知道。
幾分鐘過去了,沒人靠近他。阿賈覺得剛才廣播里的聲音應該只是通知大家商店要關門了。
「他是一位19世紀的法國作家。」瑪麗一邊品味著最後一小口乳酪蛋糕,一邊說道,「還有更有意思的(鬆脆的),當然,不是指我的乳酪蛋糕,雖然它是那麼綿軟可口。一個叫維克多·拉斯體格的騙子成功地把埃菲爾鐵塔賣了。難以置信,對吧?鐵塔是為了1889年的世博會建的,世博會結束之後鐵塔按理說應該被拆除。說實話,鐵塔的養護對法國政府來說是一筆很大的開支。這位拉斯提克,不好意思,是拉斯體格,他假扮政府官員,又偽造了一份國有資產買賣合同,把拆成了N份的鐵塔賣給了一家大型金屬回收公司,足足掙了十萬法郎。」
「你真討厭,都不告訴我你是怎麼……」她有點兒生氣了。
身上只有一張100歐元的偽鈔,還是亞力丹納普表兄費了半天勁兒才印了一面的低級偽鈔。拿著這100歐元,再有15.89歐元,就能買他想要的那張床了。聞著飯香味,阿賈向餐廳走去。
他微笑著。
「對,就是我們剛才在這段監控里看到的這個衣櫃。」
對阿賈來說,剛才的問題就類似於:「Euskuzémoam eussieuoriévouleursivouplé。」
瑞典人真是足智多謀,他們在地上畫上了指引性的黃線,避免有些顧客另闢蹊徑破壞參觀的完整性。不知道沿著走廊逛完二樓需要多久,阿賈根本就沒沿著黃線走。他想,這個松木傢具巨頭一定在衣櫃頂上都安排了狙擊手,費盡心機地阻止顧客們自由散漫地逛商場。
「您真是位迷人的女士!沒別的意思,純粹的讚美。讓我告訴您這個屬於魔術師的秘密吧。」阿賈一本正經地說,「但您得替我保密才行。」
「要是他每進一個門都這樣看看,那我們得看到明天了。」負責賣場視頻監控的保安說道。
中年男子這才意識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外國人士,於是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左手手腕。我們的魔術師終於搞清了此人的意思,他抬頭看了看天。習慣了在印度的太陽下看時間,想想現在是在法國,於是在告知對方時間的時候還考慮到了三個半小時的時差。中年男子雖然英語說得不怎麼樣,但聽懂還是不成問題的。他突然意識到孩子們已經放學了,自己晚了不是一點點,立即向停車場奔去。
他在點餐隊伍的隊尾站定。前面是一位40歲上下的女士,身材苗條,金髮碧眼,膚色是好看的古銅色,衣著打扮十分考究。真是個完美的碰瓷兒對象!阿賈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慢慢地向她靠近。她身上的香味很好聞,用的香水絕對不便宜!端著托盤和餐具的手保養得當,指甲上深紅色的指甲油散發著迷人的光澤。
「可以這麼說。」阿賈回答說。他並沒有說自己晚上打算在宜家過夜。「但是我明天就走了,我來這兒就是想買點兒東西。」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這位迷人的法國女士又變回了那個睫毛彎彎、眼睛大大、純真無比的瓷娃娃。
而這隻是一個開始。
事實上,兩個瑞典餐盤把他們隔開了,但是在瑪麗腦海里的虛擬場景中,阿賈深情地擁抱著她,耳鬢廝磨,親密無間。
他看到了三個工作人員。宜家工作人員都穿著工作服,黃藍相間——這是瑞典國旗的顏色,剛才在餐廳區,他幻想出來的那個給自己端來一碗燉雞的瑞典佳麗,身上穿的紗麗也是這個顏色。但是這三個員工貌似都在忙著為其他顧客服務。阿賈走近了其中一個,等著他把其他顧客的事情處理好,然後來處理自己的問題。
「吸引蛇的注意力要比吸引女士們的注意力容易得多。」阿賈幽默地結束了話題。
他重新發動汽車,在宜家賣場周圍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員。這座大型的商業中心已經關門了,星巴克還在營業,但是沒有一位顧客,裏面的情形一目了然。顯然,這裏並沒有宜家酒店。那個又瘦又高,滿臉坑坑包包,穿西服打領帶還戴頭巾的印度人更是不見蹤影。這個印度人就是個渾蛋,連老實巴交的茨岡計程車司機都騙。
滿足了顧客的需求,這個胖店員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隨即把手伸到了鍵盤上。
米舒·拉派爾緊緊地跟在老闆身後,把森帕指定的這些傢具的名稱一一記在自己粉紅色的記事本上。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娘娘腔,一直遺憾自己為什麼不能生來就是個女子。
確定了這名工作人員會講英語后,阿賈覺得自己可以暢所欲言了。他問店員是不是所有最新款的床展廳中都有。為了便於說明自己的意思,他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打開,遞給了這位店員。
阿賈也不傻待在這兒浪費時間,熘達到一邊兒看床頭櫃去了。不是他不喜歡孩子,恰恰相反,他喜歡孩子,但是因為這邊展出的床實在是沒有一款適合他。他想要的那一款貌似這兒沒有。
相當戲劇化!
阿賈把太陽鏡碎片收十收十裝進了西褲口袋裡。隨後,又端起了自己的托盤。
兩個小朋友像野人一樣跳到一張阿斯普隆床墊上,然後一場枕頭大戰就爆發了。這個理想化的廣告牌此時成了池魚,碎了一地。那對年輕夫婦剛試了兩張床,就遭遇了這場枕頭大戰,不得不從床墊上趕緊起來,去了浴室區,並且決定無限期地推遲造人計劃。
「Ikea(宜家)?」
在說這些的時候,阿賈發現自己生平第一次感到說謊不那麼容易。對他來說,迴避真相已經成了一種本能。但是瑪麗身上的一些特質似乎影響了他這種本能的發揮。他發現這位法九_九_藏_書國女士是那麼純潔,那麼溫柔,那麼親切。他覺得自己褻瀆了她,同時也褻瀆了自己。這種全新的感受,這種負罪感,對他來說不是正題。瑪麗美麗的面孔純真而親切,瓷娃娃一般的臉龐充滿人情味兒。這種人情味兒正是阿賈這樣在弱肉強食的世界中討生活的人所缺失的。
瑪麗拿出手機,打開計算器功能,想把這筆錢摺合成印度盧比。而阿賈聽完故事不禁想,這位拉斯體格真是厲害,自己和他一比就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自己一直保持沉默,光聽瑪麗說似乎不太好,他覺得自己也應該給瑪麗講一些自己國家有意思的故事和傳說。他講的魔術師故事一點兒也不精彩,但是依然能讓這位迷人的女士笑聲不斷,她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就坐在自己對面。
想到這兒,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乘汽車、又乘飛機坐了十幾個小時來這兒是有正事乾的。還要趕明天的飛機,時間似乎不是太充裕了。於是他加快腳步,上了電梯。
為了籌備新系列產品的展出,他們這個時間還在工作。
想到這兒,他立刻掉頭,因為轉得太急,輪胎有點兒側滑,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後視鏡上掛著的薩拉小雕像和旁邊的聖菲亞克爾小雕像來了次親密接觸。
古斯塔夫對這位乘客非常滿意。他搓搓手,快速地計算著路程,隨後一按計價器,出發!
看到對方一聽到這話當場就變臉了,他趕緊補充道:「但是您可以預訂。」
胖店員轉身敲了一通鍵盤。
在魔術師表演安鏡片的時候,這位女士從包里掏出皮夾,拿出一張20歐元的紙幣遞了過去,解釋說自己只能賠這麼多了。
同時,技術處的這些工作人員也開始行動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從來沒有聽說過喬賽特·加繆的《不勝寒》,也從來沒有渴望自己改變個性別。他們戴上手套,展開泡泡紙,又把一個個的大木箱子推了過來。泡泡紙和大木箱的組合能在運輸中保護傢具,避免傢具被磕碰。由於時間緊迫,森帕指示工作人員不必拆卸傢具,直接裝箱(宜家真是太過分了)。這樣就避免了拆箱后再組裝這種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摺磨。
「居然一點兒都沒有懷疑這個印度阿三,還把他從戴高樂機場拉到了宜家蒂艾店,我真是腦子短路了,這種情況以後絕對不會再有了。」古斯塔夫不斷地對自己說,「這種情況應該和哈雷彗星一樣罕見(哈雷彗星的下一次回歸預計在2061年7月28日)。」回家吃晚飯的時候絕對不能把今天的經歷說給自己的妻子聽,萬一被女兒聽到肯定會覺得自己是個笨蛋,雖然在她心裏,自己可能一直就是個笨蛋。
後座的男子聳聳肩,表示無所謂。「Djeustikea,」他回答說,「dontmatazeoanezatbetasiutyayazeparijan。」這個回答對司機師傅來講,說了等於沒說,如同嬰兒說的火星語一樣讓人迷茫。不管是不是火星語,在自己30年的計程車司機生涯中,古斯塔夫還是頭一次碰到從戴高樂機場2C航站樓一出來就要去傢具店的人,好像沒有聽說宜家最近開始開酒店了。
阿賈對自己面前的自動玻璃門研究了半天。他的養母叫斯蘭格(法語諧音意為:注射器;英語諧音意為:戒指),家裡有台電視機,電視播的那些好萊塢和寶萊塢的電影是他現代化感觀的全部來源。自動玻璃門之類的東西在他看來是現代科技的瑰寶,但是在歐洲人眼中卻平淡無奇,沒人會去注意這些。如果在吉沙尼亞古爾(法語諧音意為:酸奶餡餅)也有這樣的設施的話,他每次進門的時候都會懷著同樣的熱情一次又一次地好好看看這扇飽含現代科技的自動玻璃門。法國人真是一群被寵壞了的孩子。
「您現在是住在巴黎嗎?」她勉強抑制著心中的激動,假裝平靜地問。
「就一個小問題,純粹是出於好奇。15000釘版的床怎麼能比200釘版的便宜三倍呢?而且200釘版的床還比15000釘版的危險。」
但是,如同他的魔術一樣,展廳里的一切都只是看著像那麼回事兒而已。在比利書架上隨手拿起一本書,你會發現自己拿的根本不是書,而是一塊兒蒙著書皮兒的塑料板磚;客廳里的電視機里一個電子元件也沒有;浴缸的水龍頭裡別說熱水,就是冷水也沒有一滴。
森帕是個身高兩米的大個兒。他曾經四次登頂勃朗峰,每次到達山頂,他都會在山巔上讀一讀喬賽特·加繆的《不勝寒》,853頁都讀完之後才下山。此時,他在「美國少年」系列的卧室展廳站定,這兒指指,那兒指指,然後繼續往前走。
「當您花一個禮拜的時間把15000個釘子弄進15000個屬於它們的釘子孔里之後,您就不會再問這個問題了。先生,請相信我,您到時候就會後悔沒買又貴、又不舒服、還危險的200版釘這款床了。」
我們的魔術師只好讓開了地方,好讓後面這位女士上前面來。他非常著急,緊緊地握著那100歐元,腦子裡不停地想著怎麼才能在明天上午10點之前弄到少的那15.89歐元。
森帕緊緊地抿著上嘴唇,如果他是哈利·波特的話,這個時候就能拿個魔法棒一點,然後趕緊讓自己消失了。
在床底下待了幾分鐘后,見沒人過來,阿賈放鬆了警惕,有點兒昏昏欲睡。黑暗、寂靜、長途奔波,再加上平躺這種標準的睡眠姿勢,困意終於戰勝了理智,征服了他強壯的身體。他能假裝自己從未經受過痛苦,但不能假裝自己毫不疲憊。床底下是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在這兒,他奢侈地允許自己放鬆一會兒。
「沒有。我從新德里坐飛機過來,今天早晨剛到。然後就從機場直接過來了。」
道具(用具):一個紙盒、一個碎花瓶、禮品包裝紙適量。
100歐元。古斯塔夫想起了去宜家的那個印度人給的那張綠色的100歐元鈔票。那是今天賺得最多的一單生意,自己不可能把那100歐元當散錢找給其他顧客。
「可以叫我帕戴拉先生,名字是阿賈達沙特胡,按讀音拼寫就行。」
「往返7000多公里的路程,什麼東西值得你跑這麼遠來買?」這位迷人的女士滿臉疑惑。
聲音不大。
阿賈達沙特胡彬彬有禮地拒絕著,但是在這位女士的堅持下,他不得不把這20歐元接過來,裝進了口袋裡。
我們的印度先生把托盤放在了茶几上,脫掉了西裝外套,拿掉了領帶,在一張綠色沙發上坐了下來。對面,是一台塑料的電視機模型,想看什麼節目全憑想象。他做了個開電視的動作,然後一邊想象自己正在看寶萊塢最新出爐的大片,一邊享用煙熏三文魚。這種奇怪的閃著銀光的橘紅色小魚非常美味,來法國之前,他沒吃過這種魚。而現在,在一天之內,他享用了兩次。
「明天早晨可以嗎?」
他開著自己的賓士朝那片漂亮的房子駛去,花了五分鐘在這片迷宮似的街道轉了一圈,又轉回到來的時候走過的那條主路上。
「儘管如此,」作為各種稀奇古怪,包羅萬象的綜藝節目的忠實粉絲,古斯塔夫的思維非常具有發散性,「遇上這種人,一切皆有可能。他那麼油嘴滑舌,又詭計多端,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成功地哄騙住了哪戶人家收留他在家裡過夜。」
監控屏幕上,印度人從自己的藏身之處爬出來,在廚房拿了一盤子吃的,然後在一間會客室展廳坐了下來,一邊看著無聊到極點的塑料電視模型,一邊享用自己的夜宵。吃完,他又脫了鞋,躺在沙發上看了一份報紙。自在得和在自己家沒什麼區別。
「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現在幾點了?」
數完錢,這個茨岡老男人看了一眼記事本,發現今天跑的里程數和手裡的錢數不吻合。他也不搓手了,心裏又驚又惱。他又重新算了好幾遍,先是心算,然後又用手機上的計算器算,但結果是一樣的。差了100歐元。他找出從妻子那兒「借」來的化妝包,在他這兒,化妝包變成了大錢包,用來裝現金。找遍了化妝包和錢包,沒有什麼發現。他更煩躁了,又伸手摸遍了自己的駕駛座位底下和乘客座椅底下,然後又檢查了車窗下面的盛物格,甚至連變速桿周圍也找遍了,結果令人失望,除了灰塵什麼也沒發現。
「My Gosh(天啊)!」魔術師驚叫出聲。神色慌張地看著滿地的碎片,便把手裡的托盤放在一邊,跪在地上開始撿眼鏡碎片。
「99.99歐元是促銷價,很遺憾促銷在上周就已經結束了。您看,那邊寫著呢。」
2009年,宜家宣布了要在印度開店的計劃。印度法律迫使瑞典經營者讓印度當地人參與經營,而且印度人要持有半數以上的股權。這些規定把這個北歐商業巨人氣得直跳腳。它習慣於吃獨食,而非和他人分享利潤。這些留著小鬍子的媚俗音樂劇迷也想從它手中分一杯羹?簡直是做夢。
阿賈有點兒不安,把手縮了回來。
「有些時候,還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瑪麗紅著臉說,「如果不是我把你的太陽鏡打碎了,咱們就擦肩而過了。我也不會有幸看到你這麼美麗的眼睛。」
不管他是怎麼樣的,沒人來打開衣櫃。
這條大街的另一頭,還有幾座建築,印度人不可能認識那兒的住戶,所以這個賊應該不會藏在那兒。
以前有人找他不是為了讓他幫著治便秘就是請他幫忙解決勃起問題,這是第一次有人不是因為這些爛事兒來問他問題。他甚至後悔自己用這麼卑鄙的手段騙了瑪麗一頓飯。
就在這些工作人員忙著把這個藍色的金屬衣櫃抬起來裝箱的時候,衣櫃里傳出一陣微弱的汩汩的水聲,閘門打開了,一股細細的水流緩緩地流了出來,絲毫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如果有人這時打開衣櫃,就會發現阿賈處於一個非常尷尬的姿勢,在衣櫃的一角蜷縮著,在人們把他抬離地面幾厘米的時候,他正全心全意地惦記著自己的膀胱。阿賈不禁想,在衣櫃里噓噓和在飛機上噓噓一樣,都是那麼難受。這之前,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他摸了摸掛在後視鏡上的茨岡人保護女神薩拉的小雕像,每次車起步的時候,它就會擺來擺去,撞到掛在旁邊的聖菲亞克爾的小雕像。
很快,這位茨岡先生就發現自己被騙了。他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印度人把錢遞給他,自己接過來,打開錢包,放進去。印度人擺擺手,示意他看什麼東西。他向印度人示意的方向看了看,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也沒看到。那時他還想這個印度人真是神經病。九*九*藏*書把錢包收好,他又去手套箱拿了張名片給他。
就在瑪麗終於把視線轉移到自己的乳酪蛋糕上的時候,阿賈迅速地把餐刀從袖子里拿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到自己的餐盤右邊。
司機師傅搓搓手、笑了,掛擋、出發。
監控屏幕上,那個印度人被嚇了一跳,藏進了一個藍色的金屬衣櫃里。然後一大群宜家工作人員過來了,用塑料泡泡紙把這個大衣櫃包好,裝進了一個大紙箱里,最後又把這個大紙箱裝進了一個大木頭箱子里。一切弄好之後,又用繩子把它捆好,放到一個巨大的電動運貨車上,送到了電梯門前。
說實在的,雖然這位法國女士是那麼迷人,但阿賈真沒有要勾引她的意思。但這並不妨礙他接受她的恭維,如果這算是恭維的話。必須感謝她的慷慨,正是因為她的慷慨,他才能從她那兒弄到了20歐元,雖然手段不怎麼光彩。基於此,阿賈覺得告訴她一個魔術師的小訣竅並不丟人,也不吃虧。
古斯塔夫決定去尋求警察的幫助。從做了這個決定到成功報案,古斯塔夫花了三個多小時。
肚子餓得咕咕響。
「哦,實在不好意思。」這位女士吃驚地看著這一幕。說完,她也把托盤放在一邊,蹲下身子幫著阿賈撿碎片。
古斯塔夫覺得這個要求很奇怪,碰到的概率非常小。如果說後面的這位真是從印度來的,那他花了不少的機票錢,又在飛機上窩了八個小時,難道僅僅是為了來買幾個比利擱物架或者是買把波昂扶手椅?真是棒極了!換句話說,難以置信!他得把這事兒記到自己的乘客簿上,就像得記錄迪米斯·盧索斯和薩爾曼·拉什迪2兩個人把他們高貴的屁股放在自己計程車的後座上一樣。當然,晚上回家吃飯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會忘記對妻子說起這件事兒的。吃飯的時候,他總是沒什麼可說的,而女兒則致力於給她那些不太識字的同齡小夥伴狂發簡訊,無視自己的各種拼寫錯誤。所以飯桌上的話語權總是被妻子一人壟斷,當然,這2 薩爾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出生於印度孟買,印度著名作家,曾獲曼布克獎(The Mann Booker Prize)。
不錯,今天開門紅。
「我們可以快進著看。」拉菲弗補充道。提出了這個建議,這位警官心裏鬆了口氣,覺得應該沒人會把自己當個蠢貨看,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把她當傻子,都是名字惹的禍
印度朋友眯起眼睛,很神秘的樣子。他搖搖手,示意叉子很牢固。
說完,他一下子從自己的座位上彈了起來,打開門,沖了出去,像被蜜蜂蜇了似的。
他把手伸進上衣口袋裡,去找那張寫著瑪麗電話的口香糖包裝紙。他把這串數字看了無數遍,直到可以把它們倒背如流。每一個數字都柔情洋溢,每一個。把糖紙折起來,放進褲子口袋裡。怕把它弄丟了,所以放得很深,緊貼著他的小兄弟。他珍視的東西一般都放在這兒。好了,不能再想這些了。任務,任務才是第一位的。
「Ikea(宜家)。」
可能是為了節約時間,也可能是實在懶得寫了,胖店員在空格欄里寫了一個X。在他寫X的時候,阿賈達沙特胡在困惑地思考這個歐洲土著是怎麼知道自己的中間名拉瓦什的。
「我明白您為什麼令女士們著迷了,」瑪麗微笑著說,「但我想知道的是您是怎麼讓蛇也為您著迷的呢?」
「都有什麼顏色可選?」
「不好意思,都是我笨手笨腳的。」
「無論如何,您不去參觀埃菲爾鐵塔真是太遺憾了。那兒有好多印度人,也許您去了還能碰到一個親戚朋友,他們在那兒賣鐵塔(紀念品)。」
「郵寄去英國了。」
但他註定是到達不了目的地了。
瑞里奧·森帕是南巴黎宜家蒂艾店的負責人,他的裝潢總監叫米舒·拉派爾。此時兩人正上樓往展廳方向走。他們身後跟著一大群穿著黃T恤藍褲子的宜家工作人員。
阿賈10歲時,他生活的村莊還沒有任何屬於現代科技的東西。一天,一位英國冒險家來到了這個小村莊,拿著打火機對他說:「先進的科技就像是變魔術。」當時還是孩子的阿賈一時間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於是英國人又解釋說:「簡單地說,就是對我來說司空見慣的東西在你眼中卻像魔法般的存在。這完全取決於你所在社會的科技發展水平。」冒險家動了動拇指,一串小火花之後,一簇溫暖、明亮的藍色火焰就出現在了阿賈的眼前。離開村莊前,英國人表現出了出人意料的善意,他把這個打火機作為禮物送給了阿賈。當時,在這個位於塞爾薩爾沙漠邊緣的小村莊里,人們都還沒見過打火機。阿賈拿著這個打火機開始設計自己最初的魔術表演橋段,也就是從那時起,更堅定了他想成為一名魔術師的決心。
他的心情貌似還沒有平靜下來,說話有點兒結巴:「在我們村裡,我們特別小的時候就習慣了蛇的存在。我一歲的時候,哦,那個時候你可能還在拿著娃娃玩過家家,我呢,我在那個時候就有了一條漂亮的眼鏡蛇,它既是我的玩具,也是我的小夥伴兒。當然了,大人們會定期檢查,得確定它沒有毒才行。檢查的時候,拿一個空果醬瓶,把瓶口緊緊地纏上一塊兒布,然後讓眼鏡蛇去咬。其實它的毒液是好東西,可以拿來製作解毒的藥品。但是我跟您說,即使沒有毒,被它咬一下,或是被它的頭掃到也是很要命的。言歸正傳,您想知道我們是怎麼馴服眼鏡蛇的嗎?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其實蛇是沒有聽覺的。我們有一種專門的蛇笛,看起來就像是在一個葫蘆中間插了一根長長的木管兒。蛇就是隨著笛子的擺動和空氣的振動搖擺運動的。在我們看來它是在跳舞,其實它只是隨著笛子的擺動搖擺而已。很令人著迷吧?」
「就這一個門。」賣場經理瑞里奧·森帕先生一邊擦著自己與哈利·波特同款的圓框眼鏡,一邊糾正說。
「盤子上和杯子上肯定有他的痕迹,這些衣服上也肯定有他的毛髮。」保安對自己的聰明著實感到驕傲。
「好了,瑞典松木魔法師床,配不鏽鋼高度調節釘。您要什麼顏色?」
「您呢?您是來買什麼的?」這話問得結結巴巴。一心二用不是那麼容易的,阿賈一邊轉移話題,一邊試圖把自己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清空。
比如,你想去的是一樓自助提貨區,但你卻不得不先上二樓。走廊蜿蜒曲折,長得似乎沒有盡頭。你順著走廊穿過一間間卧室、客廳、廚房,一間比一間漂亮。然後來到一家誘人的餐廳,在吃上了幾個肉丸子或是一份三文魚卷之後,終於下樓來到了自提賣場提貨。一般來說,一個本來只打算買三個螺絲和兩個螺栓的顧客來到宜家之後會沿著走廊被迫逛上四個小時,走的時候不僅酒足飯飽,還會搬回家一個整體廚房。
「快說,趕緊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她像個任性的小姑娘一樣催他公布答案。
碰瓷兒的裝模作樣地聳了聳肩,向女士示意不要緊。
「這是我們公司的電話,如果有需要,請打給我們。要是您東西多,我們也可以提供小貨車為您服務。說真的,哪怕都是需要拿回去自己組裝的傢具,也要佔很大的空間。」司機師傅想著錢包里新裝入的100歐元,向阿賈熱情地介紹著。
說完,他關上了這輛紅色舊賓士的車門,雙手輕輕地放在膝蓋上,像個乖乖聽講的孩子(話說絲質的西服真是折騰人)。
「以後我給你表演鐵絲穿舌頭,保證鐵絲拿下來以後舌頭完好無損,一個洞也沒有。」
與此同時,這個全球家居業巨頭與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創建了合作夥伴關係,抵制僱用童工和奴役兒童。這個項目覆蓋了印度北部500個村莊,在整個地區創建了為數眾多的醫療機構、營養中心以及學校。阿賈被解僱后,就進了這樣一所學校。那個時候他在樂歌喉(讀音的法語諧音意為:神經病)王公家受聘表演戲法,但是僅僅工作了一周就被解僱了,當時他非常落魄、非常不幸,因為他犯了盜竊罪。他從僱主那兒偷了塊芝麻麵包、一點兒脫脂黃油,還有兩串有機葡萄。確切地說,他最大的不幸就是他會餓。
也許是因為她嘴上沒有印度人這種縫嘴環的緣故。
因為不懂法語,他壓根兒沒對這份報紙產生多大興趣。無意中瞥到報紙正面醒目的英文:Herald Tribune,才知道這是一份美國《先驅論壇報》。阿賈不禁想,這真是豐富多彩的夜晚。此時,他還不知道,這個夜晚對於他來說還會更加地豐富多彩。
分別之前,她邀請他去巴黎最繁華的街區喝一杯,但是他拒絕了,她顯得有些失望。其實,他也想和她一起度過這個夜晚,這個他在巴黎停留的唯一一個夜晚。但是這會打亂他的計劃,影響他的任務。只不過是在印度和法國間的一個往返,但是他不會再來了。但至少現在,他有她的電話號碼。他腦子裡一團亂麻,也許有一天……
胖店員微笑著把那頁紙遞給了他。阿賈這會兒要不是手裡緊緊地攥著這張紙,就要當場暈倒了。
他鬆了口氣,靜靜地等待著天亮。
「哈利·波特這個角色已經有人演了。」他推推眼鏡,自言自語地說道。
「想買盞燈,再買個金屬掛桿,安到廚房洗碗池上面掛餐具。但沒什麼中意的。」
「不是在這兒付賬,先生。收銀台在那邊。您明天提貨的時候再付款,總共是115.89歐元。」
這些沙拉盆和燈提醒了他,從某種意義上說,自己來自於一個與此完全不同的世界。可以說如果沒有來到這裏,他可能永遠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他得把自己的所見所聞仔仔細細、原原本本地講給表弟聽。要是表弟也在這兒該多好啊!身邊沒有可以分享的人,便不能充分地享受發現的樂趣。很多時候,思鄉之情會讓人間至美的景色變得暗淡無光。
神經質地笑了一下,印度朋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也沒穿鞋,穿過客廳展區向衛生間走去。他想噓噓了。
回家的路上,古斯塔夫越想越來氣,真是恨不得把那個該死的印度人生吞活剝了。每天,他都會聽聽吉卜賽國王合唱團的CD,但是現在,他沒心思聽這個,心裏滿滿的都是怒氣。就在他怒火衝天的時候,突然靈光一現——那個印度人在宜家買完東西肯定得走啊,要走就得叫車啊,說不定他就用了自己給他的那張自己公司的名片叫車了呢。如果是這樣的話,肯定是自己的哪一位同事載著他離開的。自己只需要問問這位同事他在哪兒下的車,到那兒一定能找到他,然後再給他來個終身難忘的教訓。說干就干,古斯塔夫一秒鐘都不耽誤,馬上拿起了無線電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