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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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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不是孩子了,都已經三十歲了。」
音樂又演奏了起來。一名男子走到我們面前,個子頗高,身材魁梧,有著大鷹鉤鼻、刷亮的黑髮與性感的嘴唇,活像邪惡的薩伏那洛拉。他跟這裏大多數男人一樣,上衣沒有領子,外套紐扣全都扣緊,微微顯現出腰身。
「來吧,蘇菲,我們去跳舞。」
「你喝醉了,可憐的蘇菲。」他說。
「我玩得非常開心啊,今晚真是痛快。」
「你認識他們嗎,蘇菲?」他問道,叫得頗為親昵。
「你朋友關我屁事,快來跳舞。」
「從來沒有。」他微笑道。
「見鬼,」格雷說,「明明糟透了,還遇到蘇菲。」
「什麼時候?」伊莎貝爾問道,微微皺眉。
「哈嘍。」她說。
格雷臉色本來就紅潤,這下更是漲得通紅。
她擠進跳舞的人群中,接著就消失了。伊莎貝爾姣好的臉上滿是鄙視,我看了幾乎要笑出來。所有人都沒吭聲。
「這地方還真齷齪,」伊莎貝爾忽然開口,「我們走吧。」
「噢?我記得你,你有次來芝加哥,挺愛擺架子的對吧?」
「後來呢?」我問道。
「王八蛋!」她用法語大吼,朝他吐口水。
伊莎貝爾把我的名字告訴她。
「大戰結束后我到了芝加哥,她差不多是大人了,讀了許多有關工人階級現狀的書籍,也在芝加哥親眼見證了部分情況。她迷上了詩人卡爾·桑德堡,開始拚命寫自由體詩,描寫窮人困苦的生活和工人階級遭到剝削的情況。我敢說那時這類詩很常見,但是她寫得很真誠,其中不乏憐憫和理想。那時她的志願是當社工,犧牲奉獻的精神教人感動。我覺得她很有前途,不傻裡傻氣也不無病呻|吟,卻給人純真可愛甚至靈魂高貴的印象。那年夏天,我們時常碰面。」
「是的。」
「當然啦,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想必我還不懂得欣賞。」
「走開,我現在沒空,你沒看到我有朋友陪嗎?」
「我丈夫家的人把我趕出了芝加哥,竟然他媽的說我敗壞他們的名聲。」她獰笑起來,「我現在全靠家人的匯款過活。」
一名女子從另一頭的桌子邊站起來,身旁的男伴想攔住她,只見她把他推到一邊,搖搖晃晃走了過來。她看起來爛醉如泥,走到我們桌旁站著,身子有些搖擺,傻裡傻氣地咧嘴而笑,似乎覺得我們趣味十足。我瞄了眼身旁的同伴,伊莎貝爾面無表情地盯著她,格雷嚴肅地皺起眉頭,拉里則看得出神,彷彿不敢置信。
格雷給的回答妙極了,我印象中他沒這麼幽默過。
格雷連忙設法緩解。
「我也不知道。你們大家都很有錢,她不過是個九-九-藏-書窮孩子,而我也不屬於這圈子,去瑪文只是因為尼爾森叔叔在那兒當醫生,想來她可能覺得我們有點像吧。」
「我本來話就不多。」他說。
拉里自始至終都沉默以對,似乎陷入深深的沉思,對於我們的話恐怕充耳不聞。伊莎貝爾說完后,所有人暫時都沒接話。拉里終於開口了,但聲音古怪,缺乏那種抑揚頓挫,反倒像是自言自語,在凝視著過去模煳的歲月。
「真的不曉得,我也不相信。」
「沒想到竟會碰見你們,」她說道,仍站得不大穩,「哈嘍,拉里。哈嘍,格雷。」她一屁股向後坐下去,正好坐到那胖子準備的椅子上,大聲嚷嚷道,「大家來干一杯,老闆咧?」
「她為什麼會找你說心事呢?」
「鮑伯本來就有保險,肇事車主也有保險,蘇菲因此拿到一些理賠。不過,這點錢撐不了多久。她就像喝醉的水手,花錢毫無節制,不出兩年就破產了,她的祖母也不讓她回瑪文。後來她丈夫家說,如果她肯住在國外不回來,就固定給她生活費。我想她現在就是靠這筆錢過活吧。」
「她離開療養院以後就開始酗酒,喝醉了就隨便跟男人上床。她丈夫家的人完全受不了,他們都是安分守己的好人,最痛恨這樣的家醜。起初,我們都努力想幫她的忙,但是完全幫不了。如果請她吃晚餐,她就醉醺醺地出現,很可能飯沒吃完就不省人事了。後來,她開始跟一幫流氓來往,我們也只好放手。有一次,她因為酒駕被逮捕,當時她跟地下酒店結識的拉丁佬在一起,而拉丁佬是警方的通緝犯。」
「太可憐了。」
「我記得她十四歲那年的模樣,長發從額頭往後梳好,後腦勺打了個黑蝴蝶結,臉上長滿雀斑,表情嚴肅。她很謙虛,品行端正且充滿理想,什麼書都讀,我們以前常會一起討論。」
我開始認真回憶,想起一名年輕的少女,有雙藍綠色的眼睛,歪著頭的樣子很是迷人。她談不上漂亮,但清新坦率,又有幾分靦腆俏麗,教人覺得有趣。
「不賴啊。格雷,你破產了,是嗎?」
「是嗎?」伊莎貝爾冷冷地說,「我不這麼認為。當然,她遭受了很大的打擊,當時沒人比我更同情她了。我們一直都很要好。但是,正常人總是會振作起來的。她之所以自暴自棄,是因為本身的劣根性,天生就不懂得節制,就連對鮑伯示愛都那麼誇張。如果她的性格夠堅強,應該能有辦法過活才是。」
我的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蘇菲長得相當高,加上身子瘦削,站著顯得更高大。她穿著亮綠色絲質衫,皺巴巴又污漬斑斑,搭配著黑色短裙。她亂蓬蓬的鬈髮修得頗短,染成紅棕色,臉妝濃厚,兩頰的脂粉一直塗到雙眼周圍,上下眼皮畫成深藍,眉毛睫毛都塗了膏,嘴唇則是一抹猩紅,雙手指甲都上了油,手卻髒兮兮的。她的模樣比屋內任何女人都淫|盪。我懷疑她不僅喝醉了,可能還吸了毒。無法否認的是,她有種致命的吸引力。她傲慢地微微仰頭,濃妝襯托出她眼眸的翠綠。儘管她此時醉得煳塗,渾身散發著無恥的氣質,卻read.99csw.com能喚醒男人下流的一面。她看著我們,露出輕蔑的笑容。
「當然記得,名字取得好,我有個阿姨就叫蘇菲。」
香檳端來了,並且逐一斟好。蘇菲一隻手顫抖著,把杯子舉到嘴邊。
拉里漠然地看著蘇菲。她出現后,他的目光便停留在她身上,如今投以親切的微笑。
「噢,你和你母親出去應酬的時候。我常去她祖父家裡,跟她坐在他們家那棵大榆樹下,互相讀書給對方聽。她很喜歡詩集,自己也會創作。」
「你在巴黎玩得開心嗎,蘇菲?」
眼下時機不對,不然我就會跟伊莎貝爾說,雖然她真心愛著丈夫和孩子,但是這份親情談不上有多深。不過,她似乎看出我在想什麼,便不客氣地問道:「你想說什麼嗎?」
「我再不回去找我男友,他保準會氣到發瘋,這傢伙就愛生悶氣。可是呀,他在床上還真是能幹呢。」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再會啦,朋友們,常來玩嘛,我每天晚上都在這兒。」
我付了酒錢和蘇菲的香檳錢,大夥一同離開。眾人仍聚集在舞池裡,我們看也沒看便走了出去。當時已過凌晨兩點,我覺得差不多該就寢了,但格雷說他肚子餓,我便建議去蒙馬特的格哈夫餐廳吃點東西。開車的時候,氣氛相當沉默。我坐在格雷旁邊指路。到了那家外觀絢麗的餐廳后,只見有些人還坐在露台上。我們走了進去,點了培根蛋和啤酒。伊莎貝爾似乎恢復了平靜,還半調侃地誇讚我竟曉得巴黎的聲色場所。
「她總是偷偷寫,怕你們笑,那時她還很害羞。」
「因為你覺得她品行端正嘛。」
拉里靜靜聽著伊莎貝爾說話,未做任何評論,神情難以捉摸。
後來,我們去了拉普街。街道狹窄陰暗,單是走在街上,便給人污穢之感。我們走進了一家咖啡館,見到一個蒼白的年輕人正彈著鋼琴,模樣放蕩不羈,旁邊是拉著小提琴的老頭,臉上堆滿倦容,還有一名男子吹著薩克斯風,音調嘈雜刺耳。整個咖啡館擠滿了人,放眼找不著半張空桌,但老闆看出來我們花錢不手軟,毫不客氣地把一對情侶趕到已坐人的桌子旁,然後請我們坐下。被打發走的兩人心有不甘,嘴裏碎念著咒罵的話。跳舞的客人眾多,有帽上系著紅絨球的水手,有頭戴便帽、脖圍方巾的男子,還有留著光頭、濃妝艷抹、上衣五顏六色的熱褲熟|女和少女。共舞的組合中,不乏男人與化著眼妝的矮胖男孩,還有五官兇狠的瘦女人和染了頭髮的胖女人,以及各色紅男綠女。煙霧摻雜著酒氣與汗酸,震天價響的音樂沒完沒了,眾人黏膩的身軀在這空間里穿梭,臉上閃著汗水,縱情投入的程度教人害怕。除了幾名虎背熊腰的大個子,多數人看起來既矮小又營養不良。我觀察著三名樂手,他們演奏得生硬又呆板,稱其為機器人也不為過。我心想,也許他們學習樂器之初,曾希望自己能成功當上音樂家,觀眾願遠道而來,場場博得滿堂彩。小提琴拉得再怎麼差,也都是學過和練習過的。難道小提琴手苦心習藝,只為了在這臭氣衝天的環境中,一路演奏狐步舞https://read.99csw.com曲到天亮嗎?音樂戛然而止,鋼琴手掏出臟手帕擦了擦臉。跳舞的眾人紛紛回到座位,有的垂頭喪氣,有的悄悄移動,有的歪七扭八。忽然間,我們聽到了美國人的聲音。
我對她沒半點印象,但也難怪,畢竟上回去芝加哥距今已有十多年,這期間遇到過太多人了。
「時間好晚了,我也快要累癱了,走吧走吧。」
伊莎貝爾無動於衷地聳聳肩。
「她當然愛你了。」
「我的天啊!」
他先行離開,很高興能賣出一瓶香檳——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只喝白蘭地摻蘇打水。這時蘇菲木然地看了我一會兒。
「我倒想看你穿著莫林諾克斯設計的時裝,跳進柴堆里陪我一起火葬,不過既然現在不流行陪葬,我猜最好的替代方案就是打橋牌了。不過我希望你要記得,除非確保能拿到三墩半或者四墩,否則不要一開牌就叫無主。」
「可以打電話給我啊,電話簿里找得到我。」
「現在不可同日而語了。」
「真倒霉。現在芝加哥的生活八成很凄慘。幸好我早就離開了。媽的,那個混賬怎麼還沒把酒拿來啊?」
格雷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但我曉得伊莎貝爾十分清楚。說也奇怪,賢淑的婦女往往對髒話特別了解。伊莎貝爾板起面孔,皺著眉頭,滿臉慍怒。那名男子舉起胳膊,張開長著硬繭的手掌,準備賞她個耳光,格雷作勢要站起身子。
男子看格雷身材高大,體重和力氣都不小,悻悻然地聳聳肩,對我們丟下兩句髒話后就熘了。蘇菲咯咯笑著,醉意十足。其餘的人則默不作聲。我幫她斟滿了酒。
「當然,她的詩是以模仿為主,很有羅伯特·弗羅斯特的風格。不過,我總覺得,她小小年紀能寫成這樣,相當了不起。她的聽覺很敏銳,節奏感也很好,可以感受到鄉間的聲音和氣味,譬如空氣中柔和的春意,以及雨後旱地散發的清香。」
「以前的情景我還記得很清楚:一個瘦瘦的女孩,頭髮綁著蝴蝶結,表情嚴肅地讀起濟慈的詩,聲音顫抖,眼睛泛淚,只因為詩太美了。不知道那個她,到哪裡去了。」
「暫時。」
「去死吧你。」
「當心哪,小葛,」蘇菲說,嘲諷地笑了笑,「他一拳就能把你打昏。」
「你那時候頂多十六歲吧。」
「我跟格雷一樣,覺得這孩子很可憐。」
「你走開!」他用拙劣的法語腔大吼。
拉里沒有半個親戚。我們至少會有些表親,雖然少有來往,但至少讓人覺得是家族的一分子。拉里父親是獨生子,母親是獨生女,祖父是貴格會教徒,年紀輕輕便在海上失蹤,外祖父也沒有兄弟姐九-九-藏-書妹。世上少有人像拉里這樣無依無靠。
「人還不錯。」格雷說。
「你去吃屎吧!」
「我們才到沒多久。」
「不然還會是誰呀?」她咯咯笑著,抓住經過的侍者說,「文森,幫我拿把椅子來。」
他抓著她的手臂,但她奮力掙脫。
「大概吧。」我微笑著說。
「他真是我見過的數一數二的帥哥,真不曉得他看中了蘇菲哪項優點。我結婚後沒多久,他們也結婚了。蘇菲的父母很早就離異,母親改嫁給一個在中國的美孚石油公司的員工。蘇菲跟著父親住在瑪文,我們以前經常見到她,但是她結婚後,就漸漸跟我們這夥人疏遠了。鮑伯·麥唐納是名律師,但是沒賺多少錢,住在北邊沒電梯的公寓里。不過,這不是重點。他們不願跟任何人來往,我從沒見過這麼黏著對方的小兩口。即使是婚後兩三年生了個寶寶,他們去看電影的時候,還是像熱戀中的情侶,他摟著她的腰,她把頭靠在他肩上。在芝加哥,他們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話。」
「少煩我,你這王八蛋。」她忽然用法語怒吼。
我早注意到老闆緊盯著我們,這會兒走了過來。
「哪裡只是暗戀,她根本就是崇拜你啊。拉里,難道你真的不曉得嗎?」
「不會吧。我覺得這是常識,不需要太可憐蘇菲。天曉得,沒人比我更愛格雷和兩個孩子了,要是他們也在車禍中喪命,我一定會難過到發瘋,但是遲早會振作起來。格雷,你也會贊同我的吧?還是希望我每晚喝到爛醉,隨便跟巴黎的混混上床呢?」
「有天晚上,他們開著小敞篷車回芝加哥,順便帶著寶寶。他們老把孩子帶在身邊,因為家裡沒有幫手,蘇菲凡事都親力親為。他們也把孩子捧在手心裏當成寶。那天,一群醉鬼開著一輛大轎車,時速八十英里,就這麼跟他們迎頭撞上了。鮑伯和寶寶當場慘死,不過蘇菲只有腦震蕩,斷了一兩根肋骨。大家瞞了她好久,不讓她知道鮑伯和寶寶死了,但最後還是得告訴她。當時的情景實在悲慘,她哭得幾乎快要發瘋,哀號到屋頂都要塌了。大家得日夜看著她,有回差點讓她跳樓成功。我們能做的真的都做了,但是她好像非常恨我們,出院后又被送進療養院,住了好幾個月。」
男子停了一下,惡狠狠地瞪著格雷。
「這是哪位呀,伊莎貝爾?」
想與喝醉的人交談實屬難事,清醒的人永遠處於劣勢。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持續了幾分鐘,氣氛異常尷尬。蘇菲忽然把椅子往後一推。
「愛擺架子的都去死吧!」語畢,她把酒一飲而盡,瞄了拉里一眼,「拉里,你好像沒怎麼說話呢。」
「你還記得她嗎?」她問我,「你第一次到我們家來吃晚餐的時候,她就坐在你旁邊。當時她的頭髮沒紅成這樣,是灰褐色的。」
「是你自己說要去的。」我說。
拉里看著她,眼神充滿信任。
「我不曉得她會寫詩。」伊莎貝爾說。
「看到我,你們好像不怎麼高興呢。」她說。
「拉里那時參戰負傷,回來成了英雄,芝加哥有一半的女生都暗戀他吧。」格雷依然口無遮攔。
「你自己吃!」
「但是她有九九藏書收入嗎?」我問。
我看得出來,伊莎貝爾聽得越來越不耐煩。拉里不曉得自己正拿著匕首往她心裏刺,字字句句都在加深傷口。但伊莎貝爾開口時,嘴巴卻露出淺笑。
「拉里,你住巴黎嗎?」蘇菲把酒喝光后問道。
「你自己拿。」他回道,同時把她甩開。
「我真覺得蘇菲很可憐。」格雷說。
「說起來容易啊……你是不是太狠心了,伊莎貝爾?」我低聲說。
「你有沒有想過,蘇菲當時可能愛著你?」伊莎貝爾問道。
「那個年紀的女孩子都這樣,寫的東西都乏善可陳。」
「我想對她來說,丈夫和孩子的死就等於是世界末日。她不顧自己的死活,甘願沉淪于酗酒和濫交,只為了報復生命的殘酷。她曾經有天堂般美好的生活,一夕破滅后,受不了平凡無趣的世界,絕望之餘只好墜入地獄。我可以想象,她覺得既然再也喝不到天堂的瓊漿玉露,倒不如讓自己鎮日與屎尿為伍。」
「蘇菲。」伊莎貝爾說。
「不要緊,蘇菲,」一名大胖子用法語插話,他的頭髮黏膩油亮,只穿了件短袖襯衫,坐在隔壁桌,「這裡有椅子。」
「我聽說你在巴黎。」伊莎貝爾隨口說道,笑容冷淡。
伊莎貝爾想參觀一些聲色場所,我對此稍有了解,她便拜託我當嚮導。我其實不大情願,因為那裡的人明顯不喜歡美國遊客,絕對不會給好臉色。但伊莎貝爾非去不可,我只能事先告知說可能會很乏味,並請她務必穿得低調些。我們晚餐吃得有點晚,又到女神遊樂廳看了一小時的表演后才出發。我先帶他們到聖母院附近一處地窖,那裡常有流氓帶著情婦出沒。老闆認識我,因此便找了張長桌子,騰出幾個空位給我們,同桌的還有幾名看上去凶神惡煞的痞子,不過我點了酒請他們喝,彼此互敬對方。室內悶熱臟污,煙霧瀰漫。隨後,我帶他們去斯芬克斯舞廳。這裏的女人只穿亮麗俗艷的衣服,裏面全然赤|裸,乳|房清晰可見,並排坐在兩條平行的長板凳上,等樂隊一開始演奏,便無精打采地跳起舞來,目光逡巡著舞廳周圍坐在大理石桌旁的男人。我們叫了瓶常溫香檳來喝。幾位女人經過我們面前,狠狠瞪了伊莎貝爾一眼,我很好奇她是否了解這些眼神中的含義。
「廢話,」她醉醺醺地大笑,「他們是我小時候的朋友。我要請他們喝香檳。不準用馬尿充數,拿點能喝的東西來。」
「真是風水輪流轉,」我說,「以前敗家子是從英國送到美國,現在則是從美國送到歐洲來了。」
伊莎貝爾的表情略帶驚訝,狐疑地瞄了拉里一眼。
「他來了。」我說道,只見酒侍端著盤子,上頭擺著一瓶酒和幾隻玻璃杯,小心地從桌間穿越,朝我們走來。
「她後來嫁給了鮑伯·麥唐納。」
「你們小說里才會寫這套,根本胡說八道,你自己也曉得,蘇菲自甘墮落是因為她喜歡這種生活。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失去了丈夫和孩子,這才不是她走歪路的理由。惡無法由善而生,而是本來就存在了。那場車禍只是撕破了她的偽裝,讓她自在地露出真面目。別把同情浪費在她身上了,她現在只是回到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