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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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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好啊……不過,真的不要緊嗎?」
「什麼時候才能知道呢?」
「哎呀,我覺得肯定是瑪莉請客,所以只帶了車票錢。」
晴美哈哈大笑:「你太誇張了!」
「你這是濫用職權!」晴美嗔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片山先生那邊不要緊吧?」
「謝謝……」她站起來,接著又說,「我不想去接。真知子,你去接吧。」
服務生過來把兩張桌子拼在一起,晴美和石津坐在長桌的一端。
五個人笑成一團——鄰桌的晴美也不禁被逗笑了。瑪莉和真知子看起來都很自信,不過到了這種時候,心裏多少還是會有幾分不安吧。
對方掛斷了電話。晴美輕輕放下話筒。
「上次比賽時,真知子也說過同樣的話,結果還是拿了第一名。」
「新作品?」
「下次再來好了。」晴美說。
「我讓經理想辦法通融了一下。」石津得意揚揚地說。晴美瞪了他一眼:「你一定是亮出警察證件了吧?」。
「請問,你能替我接個電話嗎?」
「到處都是?太誇張了吧!瑪莉,你怎麼樣?很淡定嘛。」
女人似乎不太尋常。她與這個場合格格不入——原因並不在於她身上的廉價衣物,而在於她圓睜的雙眼中散發出的狂熱光芒。
「剛才太謝謝你了。」晴美回到座位時,櫻井瑪莉前來道謝。
她們也許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其中三個人手裡拎著小提琴琴箱,另外一個人拎的琴箱略大,可能是中提琴。只有一個人什麼也沒拿,大概是鋼琴專業的,總不能帶著斯坦威三角鋼琴到處走吧。
「我真的沒戲了,已經放棄了。你看,我把《隨想曲》拉成那個樣子。」
石津還在猶豫。晴美當然很理解他的心情。哥哥片山義太郎也是刑警,所以她很清楚刑警的薪水並不豐厚。可儘管囊中羞澀,石津還是勒緊褲帶請她來這種高級餐廳吃飯,如果因為客滿而打退堂鼓,也太丟臉了……石津,有著作為男人的自尊。
其他客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都朝女生這邊看過來。晴美覺得自己好像與有榮焉,情不自禁地為她們感到高興。當她準備回到自己座位的時候,服務台的小姐叫住了她:「不好意思,又有一通https://read.99csw.com電話找櫻井小姐。」說完把話筒遞給晴美。
這時,一群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兒嘰嘰喳喳地朝這邊走來。說是一群,其實只有五個人而已,但那熱鬧勁兒抵得過十個大人。晴美是過來人,看著她們,回憶起自己快樂的學生時代。
「這樣喝醉了就有人送我回家了。」真知子說著笑了起來。
「別說了,肯定沒戲了。」
「不知道是怎樣的比賽,」石津也聽到了女孩們的談話,「難道是泳裝比賽?」
「好,我坐在那邊的座位等你。」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預約的客人很多……現在雖然有一些空位,但是預約的客人很快就會到。」經理雖然彬彬有禮,但言外之意也非常清楚,沒有預約就不能進。
「他確實不太高興,不過沒關係,我和別人在一起的話,他更不放心。」
「怎樣?」
晴美曾經在購物中心工作過,眼光非常精準。她覺得這群女生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無拘無束。
晴美就座后,發現鄰桌正巧是剛才那五個女生。她們坐在一張長桌兩邊,叫瑪莉的姑娘高興地端著一杯葡萄酒。
「我的實力,我心裡有數,」瑪莉說,「能進入最後的預賽,已經很不錯了。」
「謝謝。如果……不嫌棄的話,和我們坐在一起好嗎?」她看了一眼石津,又說,「請兩位一起過來吧。」
「是的。」晴美道。
「謝謝。」
「請問您是哪位?」
「石津先生幹什麼去了?」晴美喃喃自語。
「是當場指定曲子嗎?」
「不知道,所以很緊張。」
晴美大吃一驚。斯塔維茨小提琴比賽是頂級水平的音樂賽事,最近各種媒體都在大肆報道。能參加這種比賽,說明那兩個女生相當優秀。電話那頭的女性繼續說:「根據審查結果,櫻井瑪莉小姐和植田真知子小姐兩位都進入了決賽。恭喜你們!詳細情況請見明天寄出的通知書。」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那可不一樣,這次和學生比賽的水準相比,完全不在一個層次,和我同等水平的人到處都是。」
「禁止?可是有一周的時間……」
「也就是說,你們要在一周之內把這首新曲子練熟?」
「不九*九*藏*書,沒關係。」
「沒問題!真知子,你帶錢了嗎?」
「你是櫻井瑪莉小姐吧?植田真知子小姐也在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乾脆利落的女性的聲音。
「不行,下次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錢。」石津講出一句大實話。「晴美小姐,你先在外面等一會兒,好嗎?」
晴美聽完放下話筒,向那幾個女生揮手大喊:「兩個人都能參加決賽了!」
「喂喂,馬上就到八點了。」
「啊!」那邊爆發出歡呼聲,五個女生尖叫著蹦起來,踢翻了好幾把椅子。
不知哥哥有沒有把飯菜好好加熱過再吃,不知他有沒有給福爾摩斯餵食。不過,如果哥哥不喂,福爾摩斯可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應該不用擔心它餓肚子。反倒是哥哥,更讓人放心不下,年近三十,還沒有靠譜的女朋友……
從年齡來說,她已經不是動不動就咯咯傻笑的小姑娘了,不過,也許因為實在太高興,所以一直笑個不停。而櫻井瑪莉只是雙頰微微泛紅,和真知子相比,顯得冷靜一些。
「好的,我去接。」晴美微笑著站起來。
晴美猶豫了一下,那五位女生仍抱在一起,互相拍打肩膀,鬧成一團。晴美決定先把電話接起來。
「實在非常抱歉。」說話的人身穿燕尾服,好像是餐廳經理。他面露難色,訥訥地道歉:「不知為什麼,今晚客人特別多……」
「沒什麼。」
就在此時,石津邁著輕快的步伐從餐廳里走出來。
「一個男人對六個女人,你該不會是害怕了吧?」
「是委員會委託某人為這次比賽特別作的新曲,作曲者及其作品都是嚴格保密的。」
瑪莉笑而不語。
晴美迅速走到服務台,拿起放在電話旁的話筒。
「是的,指定曲包括一首巴赫的無伴奏曲和一首協奏曲——可能是貝多芬、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門德爾松、西貝柳斯、布魯赫等人的作品,要到當天才知道到底是哪一首曲子,所以必須把所有曲子都練熟才行。」
「如果你想保住小命,比賽時就要故意出錯,否則……」
女孩們個個看起來都像是出生於富裕家庭的千金小姐,衣著雖然低調,但剪裁做工都很高級,漫不經心挽在手裡的包包,也都是GUCCI或MORABITO這樣的名牌九-九-藏-書
「那就好……」石津的語氣不太自信,「不過,最近總覺得片山先生看我的眼神充滿殺氣。」
今天並非一般公司發薪水的日子,然而奇怪的是這家餐廳卻格外擁擠。
晴美曾經與哥哥和福爾摩斯一起參与過幾次犯罪調查,她從剛才的那個聲音里感受到一種深不見底的真正的惡意,這絕非單純的惡作劇或騷擾電話。雖然這隻是晴美的直覺,不過在直覺的準確性上——不,應該說,即使在直覺的準確性上,晴美也比哥哥強多了。
「服務台有你的電話。」
「更難的是新作品。」真知子說。
「你嘴上這麼說,可臉上卻是自信滿滿的樣子。」
「什麼事?」
此時,餐廳經理快步向女孩們走來。
走進餐廳,之前的那名經理親自為他們領路。
「好了,別總說比賽的事了!」真知子說,「瑪莉,如果只有一個人能參加決賽……」
兩人喝著葡萄酒,鄰桌傳來那幾個女生的交談聲。
「怎麼了?」
其中一個女生偶然看向晴美這邊,不過,並不是看晴美。晴美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一個女人正死死盯著那群女生。那女人五十歲左右,不,也許沒那麼老,但是面容卻顯得非常蒼老。
「我才不去呢,要是得知只有瑪莉入選而我卻被淘汰就太慘了。」
「不好意思,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在這一周里,參加決賽的人都要被關在某一個地方,」真知子說,「不能離開那裡一步,也不能與外界通信、通話。」
「我在想,他會不會生氣?」
「比賽時不能看樂譜,不過記樂譜不是很難,我們早就習慣了。難的是如何詮釋作品,」瑪莉接著說,「因為是全新的作品,所以沒有範例可以參考,必須自己讀譜、用心揣摩並加以呈現。」
說這話的是五人之中個頭較矮、身材微胖的女生,她拿的樂器是小提琴。雖然戴著眼鏡,但那副眼鏡卻猶如裝飾品一樣read.99csw.com,更加襯托出她的可愛氣質。
「沒有空位嗎?」石津的不滿和焦躁完全顯于顏色。
「兩周之後。」瑪莉回答。
「原來是刑警先生,那我就放心了。」植田真知子說。
她決定不說出后一通電話的內容,至少不能在這個歡樂的場合給她們潑冷水。
「我是目黑警局的石津。」其實他大可不必把自己的職業也說出來,看來他真的很緊張。
晴美收回視線。那群女生中最光彩照人的一位突然表情僵硬,笑容凝結在臉上。她獃獃立在當場,好像突然看到了某種可怕的東西。
叫瑪莉的女孩驀然回神,快步走進餐廳。
片山義太郎並不贊成妹妹和刑警交往,父親因公殉職后,他反對得更加激烈。
「決賽前一周。」
「晴美小姐,喜歡吃什麼就隨便點。」
「真沒想到,原來如此嚴格!」晴美嘆息連連。她想,如果是自己,說不定會因為精神上的重壓而崩潰。「這麼說來,你們要與世隔絕一個星期了。」
「而且,禁止與他人交流。」真知子道。
「我好怕……你們哪位去接一下電話,好不好?」
「石津先生,沒有空位就算了,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吧。」
「片山是因為有你在,才不結婚的,」哥哥的同事常常這樣對她說,「因為他沒有感覺到單身的種種不便,所以才不會認真考慮結婚的事。你不要顧慮他,自己先快點兒結婚吧。你一結婚,你哥哥自然就會想結婚了。」
「不是已經客滿?」
「這……」
「沒……沒事。」
晴美嘴上開著玩笑,心裏卻盤算著或許能從女孩兒們的談話中探出些端倪。
「也太難了吧!」晴美搖頭讚歎。
片山晴美戳戳石津的手臂。
「好了好了,你們幾個真討厭,」真知子瞪了她們一眼,「事不關己就盡說風涼話。是吧,瑪莉?」
「謝謝,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石津先生,你說是不是?」
「你是櫻井瑪莉吧?」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啞含混的古怪聲音。
在大家的再三催促下,瑪莉終於離開了座位。但她走了幾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向晴美走來。
「為什麼這樣問?」
「時間很緊啊。你決賽時拉什麼曲子?」
「喂喂?」
「我認為瑪莉和真知子都能進九*九*藏*書入決賽。」
「別客氣。恭喜你。」
晴美走出餐廳。這裏的地下一層有五六家餐廳,中間是空曠的大廳,擺著幾把設計別緻的椅子。晴美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如果那個威脅是真的……那麼,「那一個星期」顯然是對方下手的絕佳時機。
「哪一位是櫻井瑪莉小姐?」
「知道了。」石津撓撓頭。人高馬大的石津做出這種動作的時候格外可愛。
「你說什麼?」
「這裡是斯塔維茨小提琴比賽委員會。」
點完菜后,兩人先開了一瓶葡萄酒,斟滿酒杯后一飲而盡。晴美的酒量一向不錯。
「你是誰?」
看著那五個手牽手熱淚盈眶的女生,晴美似乎看到一團陰影正籠罩在她們頭上。
「同意。賭一個手提包,她們都能進入決賽。」
「不好!你還是快去吧!」
「是我。」瑪莉的表情很緊張。
「啊?不……沒有,只是我的證件碰巧從口袋裡掉出來,又碰巧被他看見了而已。」
「說是八點鐘左右會通知我們結果,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你不要管,交給我吧。」石津挺起胸膛。
「不,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晴美笑道,「我叫片山晴美,這位是石津先生。」
「那麼今晚就由那個人買單,好不好?」
「是比賽委員會打來的,通知由櫻井瑪莉或植田真知子參加決賽。請你替我接這個電話,好不好?拜託了!」
「晴美小姐,我們進去吧。」
其他四個人正走向方才晴美被婉拒的那家餐廳,提著中提琴的女生回頭招呼道:「喂,瑪莉,你怎麼了?」
「啊?」
晴美認為哥哥的同事說得有理。母親早逝,當警察的父親也因公殉職,只剩兄妹二人相依為命,所以哥哥大概覺得長兄如父,必須先解決晴美的終身大事,才能考慮自己的幸福。而妹妹卻認為不能丟下糊塗哥哥不管,自己去嫁人。就這樣,兩人互相牽制,誰都不能下決心走出關鍵一步。
「恕我冒昧,請問兩位是夫妻嗎?」
「非常抱歉,座位太靠裡面了。」
「那我們進去吧。」晴美舉步往前走,突然又下意識地回頭張望,那個中年女人已經不見了。
「你有什麼擔心的事嗎?」
「決賽是什麼時候?」晴美問。
「你聽清楚,我絕不會讓你得到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