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心裏很清楚，其實那是不可能的事。禮子說這話，只是在幫自己圓場罷了。

禮子沒有回答，她主動親吻了林……

禮子放手之後，林重重地呼了口氣。

「這可是神聖的音樂大賽！我……我絕對不會容許你穿著這種莫名其妙的衣裝參賽！」

而眼下，禮子卻已經遲到一個多小時了。面對這樣的情況，林自然會擔心她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

開口說話的是評委當中的一人。那位評委名叫吉永和樹，身材肥胖，讓人感覺他甚至懶得站起。

「沒事的，我也稍微遲到了兩分鐘。」

還有——說起來，其實也是大賽整個準備工作中最大的問題——該如何盡量提高那些參賽的年輕鋼琴師的平均水準呢？

「嗯，這人大概也就是來混個參賽經歷吧。」

她居然會遲到？如果只是五分鐘十分鐘，那麼原因大概也就是電車晚點或者交通堵塞之類的，但是她已經遲到一個小時了。這情況不對啊。

但柳美知子完全無視場內的氣氛，徑自走到鋼琴前，向著觀眾們深深地鞠一躬，之後便面朝鋼琴坐下來。

總而言之，她並非那種能夠讓人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的姑娘。但是——林就是看上了水科禮子。

「等等！等一下。」

七名評委中，有人甚至在評分表上塗鴉。評分表的十二欄里，分別以ABC的等級來劃分排名，同時，還細分了B+和A-之類的次等級。

又等了三十分鐘之後，林的心中開始焦躁起來。難道是遇上了什麼事故？不安的心情，漸漸在他的心中膨脹開來。

但是，因為時間太過緊張，比賽沒能進行預選。籌委會根本就沒有時間再去進行全國範圍的海選了。

「那麼，有請十二號選手柳美知子小姐……」

「我說——」

先前吉永之所以沒有忤逆安西兼子，其中的一大原因，是認定柳美知子的演奏肯定不會太好，所以無論她是否參賽，比賽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一陣風從兩人身旁吹過。

「是嗎？也許吧。」

甚至有人說出了這樣的話。

「抱歉抱歉！剛要出門，卻讓課長給揪住了——」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從資料上來看，柳美知子現年二十二歲，目前在保育園裡做保育員。此人之前從未參加過任何比賽，評委中幾乎沒有人認識她。

「怎麼說呢？感覺你似乎和平常不大一樣，比平常要浮躁一些。」

水科禮子——她不就是個尋常的女事務員嗎？甚至都配不上「職場女性」這種時髦稱呼。說到底，就只是個「女事務員」罷了。

其他的評委們全都面帶猶豫地彼此對視了一番——唯一例外的，就是依舊一動不動地挺直脊背端九-九-藏-書正坐著的安西兼子。

「沒事的，感覺挺舒服的。」

比賽結果早已揭曉。眾人之所以如此認定，並非毫無理由。

這也難怪，她——水科禮子，先前從來沒有約會遲到過。相反，總遲到的人反而是林。

「奇怪啊……」林喃喃道。

所以說，即便在這時候認定月崎彌生將獲得第一，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此外，在關鍵的「內容」方面，籌委會也動員現役音樂相關人士，讓他們的徒弟報名參加了這場比賽。如此一來，估計能夠避免落得「粗而快」的評價。比賽終於召集到一群具有實力的年輕人來參賽了。

比賽的過程確實存在很多不近人情的地方。出資贊助這次比賽的大型廣告代理商，也是在短短三個月之前才決定要舉辦這場比賽的。出於這樣的原因，承辦比賽的工作人員整天忙得不可開交。

「謝謝。」

所有人都堅信，月崎彌生肯定會獲得第一名。倒數第二名演奏者離開鋼琴前的時候，大廳中響起了鬆了口氣般的嘆氣聲，打破了周圍的寂靜。

此刻站在台上的，無疑是一名女子。只不過從服裝上來看，卻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

「我擔心死了。我還以為你遇上了什麼事故……」話剛說了一半，林便不再往下說了。看到她平安無事，林就不想再抱怨什麼了。

這樣的衣著搭配，確實太過不協調。說起那面罩，不是普通人在感冒時戴的那種遮蓋口鼻以下部位的口罩，而是那種在電影《怪俠佐羅》里出現的寬度較寬、僅僅在眼睛的部分開個小孔的那種面罩。

「沒事的——來點什麼？」林開口說道。

夜晚的路上一片寂靜。風輕輕地從大街上吹過。

還有一名選手。

尷尬的沉默中，柳美知子向著觀眾席邁進了一步。

「歐洲？」

「偶爾逗一逗別人，感覺挺有意思呢。」

「抱歉，嚇到眾位了，」柳美知子低下了頭，「只不過……我是出於某些原因，才不能讓眾位看到我的長相。我這樣做絕不是為了在比賽中作弊。我說的是真話。只不過……如果讓人知道我參加了這場比賽，或許我就會丟掉我現在的工作……」

禮子向端著水走來的服務生問道：「有冰咖啡嗎？」

因此，海選只能以錄音帶的形式來篩選。日本各地都寄送來了錄有演奏曲目的錄音盒帶，最後評選出了參加決賽的這十二名選手。

正如先前我所說的那樣，我馬上就要贏得比賽了！——如同燃燒黑暗之火的黑色眸子讓人稍稍感覺有些冷艷，漂亮的彌生此刻臉上燥熱地泛起了紅暈。

如果先前不是因為彌生真的生了氣而出面制止，https://read.99csw.com說不定父親早就私下給這些評委塞錢了。

「怎麼可能會發生那種事嘛！」

正如先前所描述的那樣，所有參加比賽的女選手都一身華服（也有部分選手的衣著只能用「古怪」來形容），但唯有這位十二號女選手的衣著感覺就像是剛從家裡的廚房走出來，唯一的不同只是她似乎已經摘下了圍裙。她下身是一條裙子，上身則是一件羊毛衫。

「這裏的椅子，坐久了讓人感覺屁股疼……」

既然吉永做出了讓步，其他的評委也就沒再提出太多的異議。安西兼子衝著坐在鋼琴前的柳美知子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請開始吧。」

每一次，林都會氣喘吁吁地趕到約定的地方。

而那個唯一給出A+這一最高評分的人，便是在如今的日本鋼琴界興起了一大流派、已年逾七旬的安西兼子。在那些身材肥胖、百無聊賴地蹺著二郎腿的評委當中，唯有安西兼子脊背筆直，一動不動地坐著。她那滿頭銀髮、纖瘦端正的容姿，在眾人中格外顯眼。

「我要去歐洲度蜜月。」

「你遇上什麼事了吧？」

雖然聲音不大，語調卻斬釘截鐵。

柳美知子面對著鋼琴的鍵盤，把兩手放在膝蓋上，挺直脊背，輕聲嘆了口氣。之後，她輕輕地抬起雙手，把手指搭到了琴鍵上——最初的樂音，就在她那纖細柔軟的指尖上浮響了起來……

會場突然變得嘈雜起來。這時候，安西兼子開口了。她用教師般張弛有度的洪亮嗓音說道：「就讓她戴著面罩比賽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如果禮子真的遇上了什麼事故……儘管心裏一直在告誡自己不要去想這些事，但林的思維還是忍不住飄向不好的一面。

但是，禮子從來不會生氣。她總是微微一笑。

「我可不管你有什麼原因！」吉永坐在椅子上反唇相譏，「真是讓人感覺不快。趕緊把你那面罩摘掉吧。」

彌生堅定地對父親這麼說道。

林在店裡環視了一圈。這裏也並非那種她來了自己會看漏掉的大型咖啡廳。而且，先前兩人一直都是在這家咖啡廳里約定見面的。所以對方絕不可能會走錯而到其他的店裡去等。

「對不起！」禮子滿頭大汗地說著，在座位上坐了下來。儘管已經是春天，但夜裡也還是會讓人感覺到一絲涼意。

「我一路跑來的，熱死了。我想來點冰的東西。」

如果有人要問為什麼，估計連林自己也說不清楚其中的原因。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愛情吧。

「我要到歐洲去了。」禮子說道。

如果像其他的參賽者一樣穿一身晚禮服，再戴上面罩，雖然多少有些奇怪，但至少還是能夠穿ｒead•99csw.com著去出席化裝舞會之類的場合。而現在這名女選手卻是上身羊毛衫下身裙子的普通裝扮，再戴上面罩的話，給人的感覺就相當不協調。

此人雖然也是一名評論家，卻是一位很少會在音樂會上露面的稀客。

接連聆聽十二名選手的演奏，無疑是個重體力活。而每一名選手演奏的曲目，都說不上短小。而且，因為考慮到若中途休息，眾人彼此聊起感想或許會對評判產生影響，所以在這場正式比賽中，評委們一直沒有休息過。

自己的評分排在所有人的前面，彌生有這樣的自信。而且，評委當中還有自己的恩師安西老師。沒問題，第一名已經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禮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林——她的目光讓人感覺有些神秘，禮子從沒有這樣子盯著林看過。

沒錯——她就是給人這樣一種感覺。

因為主要的比賽大廳兩年前就把時間都排滿了，所以光是確保大賽賽場這一項工作，就讓人頗費了一番工夫。此外，如果不在評委當中加入一兩名國際知名的鋼琴師，也必然會對比賽的「級別」產生影響。

大賽就像是已經結束了一樣——不光是那些自掏腰包跑來聆聽的聽眾，就連坐在最前排的評委們，表情也分明表露出這樣的想法。

「我們這裏還沒有開始供應冰咖啡……」

林終於忍不住念叨起來。或許是聽到了林的說話聲，鄰桌的中年婦女一臉訝異地扭過頭來看了看林。

禮子停下腳步，兩眼盯著林的臉：「為什麼這麼問？」

她的長相算不上漂亮，但是，她的身上卻總有一種能吸引他人的力量。不論什麼時候，她都會穿著一身樸素的衣服，安靜地坐著。她的性格有些內向靦腆，面對他人時，很少會主動開口說話。

看到禮子這樣低頭致歉，林反而感覺就像是自己欺負了她一樣。

「你冷嗎？剛才你出了一身汗。」

而且，一眼看上去，衣服已經很舊，甚至有些褪色。但是，即便沒有褪色，這樣的衣著對於一位二十二歲的女子來說，似乎也有些太過樸素。顏色和設計兩方面給人的感覺似乎都更適合五十歲左右的女性。

這是怎麼回事——大廳里的眾人面面相覷，有人甚至直接低聲說出了這樣的話來。舞台正對面的評委席上一陣啞然，評委們似乎都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下一名選手的演奏最好能短一些……」七八名選手演奏完畢后，眾人開始低聲抱怨起來。

對吉永來說，安西這種整天只把精力投入到音樂中的女性是他最怕相處的類型。

「你去歐洲——有什麼事嗎？」

「就算不這麼做，我也能贏得比賽。」

而其中一人，就是眼下這名九九藏書來自九州的柳美知子了。雖然演奏得並不算太差，但從錄音上聽來，似乎因為用錄音機錄下的，所以效果糟糕，而且彈奏用的鋼琴也不是太好。

「接下來將要出場的是十二號選手。」

比賽籌委會的五個人里，至少有三個人在比賽正式開始前因過度勞累而倒下，而多虧了籌委會的辛勤勞作，眼下賽場大廳里不但座無虛席，連媒體的採訪轉播也顯得相當熱情。

「真夠搞笑呢，剛才那服務生的表情。」離開咖啡廳，並肩走在大街上的時候，林笑著說道。禮子也笑了笑。

彌生的父親是S電機工業的社長。包括S系列公司在內，她的父親堪稱是統領著數十家公司的「獨裁社長」。而彌生，正是他的獨生女兒。為了能讓女兒作為鋼琴師享譽世界，出資支援女兒實現夢想的第一步——贏得這場比賽，彌生的父親自然不會表現出半點兒的吝嗇。

聽到對方的責問，柳美知子縮了縮身子，愣在當場。

吼過這麼一嗓子之後，吉永開始大口喘起粗氣。

「真是抱歉。」

為了迎接這一天，彌生專門跑去定做了一身深紅色的晚禮服。雖然說不上華美，但已經足夠搶眼。雖說其他的參賽者們——男選手姑且不論，女選手們也全都竭盡所能，穿上了自己最奢華的衣裝，但是能在胸口上別上一枚鑽石胸針的，估計就只有彌生一個人了。

林下意識地掏出香煙，點上了火。雖然林是不會在禮子面前抽煙的，但眼下，為了讓自己心中不斷膨脹的不安感沉寂下來，抽煙已經成為必要之舉。

「可是……」吉永一臉不大情願的表情，但立刻聳了聳肩，「嗯，既然安西老師這麼說了，那麼我就不說什麼了。」

或許因為太過緊張，先前彌生一直擔心的兩名勁敵在演奏時全都失誤百出。其餘的八個人則根本不足為懼。眼下，只剩下最後一名參賽者……

其他的評委全都扭頭看著安西兼子。

林看了看表。他已經超過十次看表了。

比賽的獎金是一千萬日元。還有管弦樂團的客串演出、維也納的獨奏音樂會……因為比賽還準備了各種各樣的慶典，因此，需要所有相關企業——包括旅行社、航空公司的協助。

機械般冰冷的播音響徹了整個大廳，其他評委們也一臉無奈地坐正了身子。

在先前上場演奏的十一個人里，即便不去考慮「安西兼子的愛徒」這一因素，月崎彌生位居榜首也是毋庸置疑了——月崎彌生，二十一歲。此刻，彌生本人正坐在觀眾席上，心中的興奮與激動令她全身燥熱。

舞台上亮起了明亮的照明燈。舞台中央是一架散發著黑色光澤的施坦威演奏鋼琴。會場中稍稍有些嘈雜，read.99csw.com眾人都在等待著最後一名參賽者的登場。

柳美知子再次低頭，之後便扭頭朝向鋼琴。

總而言之，要解決所有這些問題，都少不了「金錢的力量」。儘管先前並未公開聲明，但據說支付給這些鋼琴師、評論家和音樂教育相關人士的謝禮，就已經高達數百萬。

眼下，評分表裡只剩下最後一欄沒有填寫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每欄的分數大部分填的是B或者C，唯有月崎彌生被判定了A。藉助作者的特權，我偷偷地看了看七名評委手裡的評分表。A-三人，B+兩人，A一人，還有A+一人。這，就是七名評委給予月崎彌生的評價。

有人腳步慌亂地從舞台的一側走了上來。鼓掌聲彷彿在即將響起的時候突然間消失了，一種讓人困惑的氣氛徹底擾亂了整個會場。

「說到底，我們評分判斷的基準是演奏。說得極端一些，大家閉上眼睛聽演奏就可以了。如果這名選手是出於某種原因才必須遮住臉，那麼我們也沒有道理不讓她參賽。」

其實，參賽前，安西兼子也曾告訴過彌生——海選之後留下的所有參賽者幾乎全是東京人，因為這樣感覺有些難堪，所以主辦方決定在決賽中加入兩個來自其他地方的選手。

「啊？」服務生獃獃地看著禮子。

話說回來，我到底是怎麼了？林在煙灰缸里摁熄剛吸了兩三口的香煙——我怎麼會這麼在意她？

「對。」

我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林緩緩地搖了搖頭。

但是，如果只是這樣，那麼眾人大概也只會苦笑一下，彼此對視一番罷了。事實上，眾人的反應卻並不止於此。那名女子——柳美知子的臉上，還戴著一隻偌大的面罩。

柳美知子低下了頭。之後，她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如果不摘面罩就不讓參加比賽，那麼我寧可棄權。」

要是比賽的優勝者賽后沒能暴紅，那麼這樣的比賽也就堅持不了多久。既然已經在名稱中寫上了「第一屆」的字樣，那麼之後至少還得辦上十次，這比賽才算是能夠保住顏面。這樣的想法，正是比賽贊助方社長的想法。

「發生了什麼事？」林問道。

咖啡廳的門被人推開了。水科禮子就像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一路跑來一樣，大口喘著粗氣，站到了林的面前。看到禮子的一瞬間，林終於明白自己心裏究竟有多麼愛她。

之後，林就會一邊撓頭，一邊在水科禮子的對面坐下。

「是嗎？那就來杯熱咖啡吧，加些砂糖，然後再往裡邊多放些冰塊。」

「你這身衣裝是怎麼回事？」吉永指著柳美知子說道，「你是不是準備去參加化裝大賽，結果卻走錯地方了？」

海選時遇到的評論家當時曾笑著這麼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