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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不理會他的話,伸手去撿書。這時候,不知為何風又開始朝相反的方向吹,書頁也隨之往回翻動,最終停住的那一頁上寫著這樣一句話:
「所以你才不能快樂地生活啊。」
大概十幾米遠之外的路上有車經過,車前燈的光在眼前橫掃而過。鯨的視線隨著飄浮在空中的白色亮光而移動。與此同時,頭像是被無形的空氣來回擊打著一般,止不住地晃動。現在這裡是現實嗎?鯨再次皺眉。
上帝為我做了什麼?可哪裡有人真的曾讓上帝為他做過什麼事呢?鯨想道。別說是上帝或者他人,現實是就連自己都無法替自己做些什麼,這是多麼可笑。當明白了這個最簡單的道理之後,人或許就會去嚮往死亡了。人只是活著,沒有目的。明白了這個事實之後,就會做好死的準備了。

「鯨也沒什麼了不起嘛。」聽見有人說話,鯨九_九_藏_書轉頭去看。站在對面的是岩西,就在幾十分鐘之前剛從公寓的窗戶跳了下去的岩西。穿著和在公寓時完全一樣,一件薄薄的紫色開衫披在身上,他正咧嘴笑著,露出一口並不整齊的牙。「不過我要是再晚一點,蟬就要敗啦。」
蟬移動了位置。鯨也動了起來,盯著四周。眼前只有杉樹。一棵棵杉樹等間隔地排列著,如同要刺向天空。鯨往後退了一步。
鯨連忙向下看。原本放在外套口袋裡的書不知什麼時候掉在了地上。封面朝上,書頁正被風吹開。紙張隨風翻動,發出清脆連貫的聲音,然後又安靜下來。
「結果就是這樣。」鯨說。他高度緊張地環視周圍。「現在,處境危急的是我。」
一個是手槍。從岩西的公寓帶過來的手槍,就躺在自己伸出的手的前方。剛才看到的小說原來是幻覺。
「蟬很厲害嗎?」
九_九_藏_書這句話撞擊著鯨的大腦。是誰的台詞呢?他冥思苦想起來。是拉斯柯爾尼科夫,索尼婭,還是其他的哪個俄羅斯人?眼前這句話像是穿過了晶狀體和視網膜,直接鑽進了頭顱。
這時他睜開了眼。而閃光則出現在接下來的瞬間。
一直以來,幻覺的出現都會伴隨著頭痛和眩暈,這次卻幾乎完全沒有任何徵兆,所以,最初鯨無法理解自己正處在幻覺之中。杉樹的枝葉晃動時的聲音、風吹過耳邊的聲音,聽上去比剛才更強烈了。鯨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前方,心想糟了。
「不,蟬也還沒有完全清醒呢。」岩西的聲音聽上去既沒有喜悅,也沒有哀嘆。接著這個亡靈往旁邊走了一步。他的腳雖然踩在地面上,卻聽不到任何樹枝折斷的聲音,也沒有腳底摩擦塵土的聲音。

鯨有些慌張,可還是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四九-九-藏-書周。原本應該跪在自己面前的蟬消失了。
「反正比我厲害。」岩西笑得很粗俗,就像在意料之外的場合遇見了一名裸體婦人,喜悅萬分。他的視線忽然落在地面上,微微地伸出下巴道:「喂,你的書掉了哦。」
可上帝為你做什麼了?
「我從不欺騙自己。」
「還不是因為你出來搗亂。」鯨不快地朝岩西說道。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跟一個亡靈說話,或許他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想把腳下的書撿起來,於是彎下腰,伸出右手。就在這個瞬間,有兩樣東西同時出現在他面前。
蟬原本死定了。他拿刀指著自己的肚子,眼睛已經散發出渴求死亡的灰暗而渾濁的光。應該不需要指令了,或許連十秒鐘都不需要。可這一切都因為自己這副身體而前功盡棄。危急的感覺立刻包圍了鯨。
「說到九_九_藏_書底,我還不是危急之中救了蟬一命。」岩西攤開雙手,「我可不是故意的。」
「上帝,該不是在說傑克•克里斯賓吧。」岩西說著些不明所以的話。鯨閉上了眼睛。
另一個是蟬。背對自己,雙腳也剛剛勉強站住的架勢,只有頭轉了過來,手上握著刀。
似乎是因為鯨向前彎下了腰,他才撲了個空,而且此時正是重心不穩失去平衡的時候。鯨撿起手槍,上身挺得筆直。他伸出手臂,扣動扳機。
鯨如瘋了一般地抬起右腳踢了出去,朝著蟬剛才所在的位置踢。恐懼駕馭了他,讓他覺得蟬隨時都可能朝自己撲來。他朝著虛空踢了一腳,當然,什麼也沒踢到。
鯨豎起耳朵,試圖不錯過任何一點人的氣息、腳下的震動、衣服的摩擦或者吸鼻涕的聲音。他嘗試著去感受他人的呼吸,甚至包括水滴透過杉樹皮滲出來的聲音。皮膚的觸覺變得敏銳,耳朵聽九*九*藏*書得也更清晰了。
蟬究竟在哪裡,完全不知道。他現在是怎樣的姿勢,手撐在地面上?還跪著嗎?不,還在這片杉樹林里嗎?現在已經不是考慮什麼杉樹林的時候了。不,說到底,蟬這個人真的存在過嗎?有誰能斷言那個人就不是亡靈?到底哪裡才是現實?
鯨想起了在岩西的公寓里發生過的情況。當眩暈來襲,他身處幻覺之中的時候,岩西偷偷摸摸地爬到了地上,試圖去撿槍。幾乎是千鈞一髮,如果自己再稍微晚一點點發現,可能還在幻覺中就被岩西打死了。鯨心裏也明白,現在更加危險。到處都看不到蟬的身影,並且,比起岩西來,蟬顯然更擅長實戰,他不可能眼睜睜地放過露出了破綻的自己。
正準備撿的時候,岩西說話了。「現在翻開的那一頁,你讀讀看。是這樣寫的。『誰最善於欺騙自己,誰就能過得最快活。』怎麼樣,你善於欺騙你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