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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木

鈴木

「請說『活用』好嗎?」鈴木勉強回了這麼一句。
「嗯,」鈴木此時的動作也不知是在痙攣還是在點頭,「不但大,還壞。」
「她,還有他們,」槿依次看著堇、健太郎和孝次郎說,「就裝作是我的家人。」
自己不光是個觀眾,還同時站在舞台之上。鈴木感到一陣羞怯,低下了頭,滿臉通紅。他調整呼吸,看著桌面上的刮痕,想要整理出頭緒,可怎麼也不成功,於是他再一次抬頭面對著槿。那靜謐得幾乎通透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無人踏足過的雪原,又像是點點滴滴融入那雪原表面的陽光。明明看上去是那麼冷漠無情,可不知為何總感覺透著些溫暖。真是不可思議,鈴木覺得。
健太郎和孝太郎也並排站著,臉上竟掛著一絲失落,似乎不是刻意裝出來的。這是在劇團里培養出來的禮儀,還只是純粹地感受到了寂寞呢?疑神疑鬼的鈴木現在已經無法判斷了。
「昨天?」鈴木加大了嗓門,反問道,「那不是在我來之前嗎?」鈴木來到這裡是今天白天。
堇接著他的話繼續說道:「所以就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
「什麼意思?」
剛才雖然聽到了車的聲音,可完全沒有繼續朝這邊來的動靜。沒有停在門口的黑色進口車,也沒有下車后朝屋裡沖的兇惡的男人。寂靜無聲的住宅區似乎正在嘲笑鈴木剛才那通手忙腳亂。
「準確地說,是裝出相信的樣子吧?」
鈴木覺得有一雙冰冷的手正撫摸著自己的脖子。他這才發現,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已經下定決心要除掉自己?
「對,看著不像。」堇也表示同意。
「你所說的那些危險人物好像沒有來啊。」槿側耳聽著窗外的動靜,以一種既非揶揄也不像玩笑,而是更近似憐憫的口吻說道。
「而且還兇殘,是吧?所以寺原的兒子死後究竟會變成什麼局面,我也擔心過。那個公司可不像是會老老實實認命的樣子。我推了一個人之後,可能就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也許還會牽連到其他什麼人,傷及無辜,這種事不是經常發生嘛。」
「戒指?」
「另外一個?」
「她就是那個組織的成員之一,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還有,他們好像也是一起的九*九*藏*書。」槿看著健太郎和孝次郎。那不是父親看著兒子時的眼神,而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夥伴或同志間的準確來說是看著僱主時的眼神。
「那……」鈴木覺得似乎已經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了,但還是希望他們快些說清楚。
孝次郎帶著自豪的語氣說道:「這個給你。」
「也是啊。」鈴木答道。剛才的一番鬧騰讓他很不好意思,可如今的狀況更令他感到困惑,筋疲力盡。「先別管那個事了。」
「而且,布萊恩•瓊斯那段話聽上去也挺有意思。」槿不帶任何表情地說道。
「走投無路的時候,人是要爆發的。但只要隨便在什麼地方為他準備一條路就好。只要留下點線索,他就會拚命地順著追過來。所以我認定當他在追查我在哪裡的時候,也就沒心思再做出其他什麼多餘的事情。」
孝次郎站到了鈴木對面,伸出右手。
「你還是送我一下吧,可以嗎?」鈴木低頭道,「我想去找我的戒指。」
「嗯——」槿似乎是故意裝傻,「於是我就想,你或許還會再來。所以,就找他們商量了。」
鈴木朝門口走去,只覺整個人如同做夢般飄浮在空中,所有現實的感觀都不見了,可他還是打算先找個什麼地方回去。應該回哪裡比較好呢?家裡是不是已經安全了?商務酒店還有沒有房間?一時間腦子裡浮現出很多問題。總之要先回去,這是肯定的。
鈴木傻傻地張著嘴,坐到了餐桌邊的椅子上。槿就坐在對面,他的旁邊是堇。健太郎和孝次郎分別坐在他們兩邊。這到底是什麼把戲?鈴木腦子裡一片混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嘗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拂去腦子裡那片迷亂的霧靄。腦子在空轉。就像松鼠用來玩耍的滾輪,虛無地響著咔嗒咔嗒的聲音。
「你們利用了我,是這個意思吧?」
這次我真的服了!鈴木想,接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這次是絕對地,完全無話可說了,他想。嘴唇只能幹巴巴地動著,卻找不出任何該說的話。
「如果我那樣做了,結果會怎樣?」
「就為了逗我?」鈴木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也只能自嘲般地如此問道。
孝次郎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九九藏書嗯,這個是重複的。最多的就是這種。」
「所以你就一直追到了這裏。我原以為你或許會直接來攻擊我呢,結果猜錯了。」
「沒有電話。」槿回答后,又繼續說道,「這裏不是我的家。」
「只是,寺原的公司實在是太大了,」槿面無表情地說,「非常大。」
「騙你的。」槿面不改色地動了動眉毛。如果這是笑話,那這世界上簡直再沒有比這更不好笑的笑話了,鈴木甚至有些憤怒。
「嗯——」堇不像是要糊弄的樣子,「他們好像也不知道。」
鈴木將那貼紙看了好幾遍,上面的蟲子竟也變得可愛了起來。「這個應該很珍貴吧?」他問道,「我拿走真的沒事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完全投降了,鈴木這樣想著,竟真的舉起了雙手。我認輸了,我知道自己蠢啦,請把我從這困惑的旋渦中拉出來吧。「孝次郎不是把地址告訴對方了嗎?」
「你在學校不踢球嗎?」鈴木這樣問的時候,健太郎的反應多少有些落寞。「嗯,差不多。」他回答的時候無力地搖了搖頭。
「我們的組織曾經跟寺原的公司一起做過事,可是最近鬧翻了。」堇皺起眉頭道,完全是一副女學生講男性朋友壞話時的樣子,言語背後卻像隱藏著什麼重大的問題。「為了報復才找到了他。是我們委託他,因為我們雖然會演戲,但對於殺人卻是外行。」
怎麼了?鈴木想著,彎腰將臉湊過去。
「他們是我的僱主。」槿平靜地繼續說道,「劇團這個組織,你聽說過嗎?」
「那為什麼現在要像這樣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呢?」
「嗯。」鈴木點頭,「反正,這裏不也不是你家嘛。」那我只有走啦。
「我送你吧。」槿說。
「啊?」
「昨天吧。」
這時的槿像是有些同情鈴木,又像是有些內疚,微微皺了皺眉頭,接著便既沒有預兆也沒有修飾地淡淡說道:「我們不是一家人。」
「怎麼了?」堇問道。
「剛才。」回答的是堇,她一邊看著槿的側臉一邊說,「我們的人剛才來消息了。寺原死了,應該是被幹掉的。」
「利用這個詞聽上去怪沉重的。」槿聳肩道,「是打算活用。」
「是有可能啊。」鈴木read.99csw.com意識朦朧,他想起了比與子說過的話,回答道。兒子被殺,寺原氣得都發瘋了。如果他同時擁有權力、機會和準備,甚至可能藉由這憤怒而向別國發動戰爭。
孝次郎十分肯定地「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連社長也想殺嗎?」鈴木原本只是打算心裏想想,沒想到卻下意識地說出了口。
「我們原本只打算朝兒子下手,可那個公司我們也早就看不慣了。如果能幹掉社長,也不是什麼壞事,於是就利用了這次機會。」堇回答道,「所以,我們決定先看看追過來的你的情況。」
「所以就算我說自己是家庭教師,你也還是讓我進門了,是嗎?」前面是一團迷霧,這就是鈴木此時的感覺。餐桌周圍飄浮著濃霧,交錯的對話內容、由此得到的真相,一切都只能隱約看到大概的輪廓。就算再怎麼揮手,總也無法明朗。
「你到底是個什麼角色,我只是想搞清楚這一點。是來殺我的人,還是只是來探查的普通手下,或者只是被無辜牽連進來的普通人。」
「是啊。就相信了你說的話。」
「我想要跟你解釋一下好讓你知道,因為你看上去也不像壞人。」
「可你剛才還在為『那個事』手忙腳亂呢。」槿提醒鈴木。
「嗯?」鈴木斜眼看去,發現他手裡捏著一張貼紙。鈴木小心翼翼地接過,眼睛湊過去看。上面印著一隻天牛,渾身是漂亮的紫色。「我可以拿走嗎?」他問道。
健太郎也露出牙齒笑道:「老好人——」
「你來的時候要如何應對。各種可能性和對策。」
「大哥哥,你剛才的表情很認真哦。」健太郎伸出食指做出戳過來的樣子。
「不還是一樣嗎?」鈴木的聲音聽上去幾乎像是要哭出來,堇和健太郎開心地笑出了聲。
「既然秘密已經被你知道了,那就不能讓你活著走出去。」槿立刻答道。
「我告訴他讓他去拿你的手機,還吩咐他,如果有人問地址,就胡亂說一個。」
這時鈴木才後知後覺地感到驚訝,他們這麼小的年紀竟然就已經加入劇團這種組織了?他們迄今為止是否都經歷著跟普通人完全不一樣的、異樣或異常的、不幸或苦難的,總之是跟正常扯不上關係的特殊人生呢九九藏書?真是叫人目瞪口呆。他們的雙親又在哪裡?他們上學嗎?他想起了踢球時的健太郎。他那時的愉悅應該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正發自內心。
「所以我就讓他來追我。」
「可是……」鈴木又開口了。疑點還有很多。「為什麼又放棄了?殺寺原的事為什麼忽然又放棄了?現在對我說出真相又是為什麼?我……已經沒有什麼用了嗎?」
「這到底都是怎麼了?」鈴木立刻問道,「那堇呢,還有健太郎和孝次郎呢,你們一家人又為什麼要這樣?」
當「殺人」這個詞從她嘴裏說出來的時候,鈴木幾乎要失聲大叫。
「你來過。」槿直勾勾地看了過來。鈴木感覺自己又像是在注視一汪湖水。「你跟蹤了我,來過這裏一次。是這樣吧?」
鈴木意識到了自己究竟是怎樣的角色,幾乎想立刻把臉捂起來。「所以你就故意讓我來追?」
「今天這是第二次送你了呢。」堇站在門口對鈴木說。
「被、被誰?」
「其實不是你也無所謂。不過,到底誰會追過來,這也早就考慮過。所以,就把你引到了這個小區,這座房子。這裏並不是我的家,是這次為了做事而租的房子。」
「啊,不用了。」鈴木伸出左手搖了兩下。坐上你的車,不知道又要遇到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他正準備這樣說,視線落到了左手的手指上。哎呀,他無力地垂下了頭。
「讓他來追?」
寺原這個姓氏竟然從堇的口中說了出來,這讓鈴木毫無防備。果然是推手的妻子,對那個險惡世界的事情也了如指掌嗎?他想。「寺原……是說那個當社長的寺原嗎?」
「哦,你說那個事啊。」鈴木只得點頭,他沒有隱瞞的理由,「是的,我跟蹤過你。寺原的長子出了事故,所以我……」
「也沒有要逗你的意思。」槿平靜地回答,「因為不光是寺原的兒子,他本人我們也想一起幹掉。」
「是嘛。」鈴木還沒來得及失望,就笑了起來。
「商量什麼?」
「可是……」健太郎有些垂頭喪氣。旁邊的孝次郎也牽著健太郎的手小聲嘀咕道:「要回去了嗎?」仔細看起來,他們倆長得還真的很像,眉毛和耳朵的形狀幾乎一樣。或許這兩個人真的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兄弟read•99csw•com,鈴木想著。
這個意想不到的答案讓鈴木啞口無言。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卻只能茫然地說了一聲:「啊?」
怎麼會這樣?他呆住了。「你啊,」亡妻忍著笑伸手指著自己的模樣幾乎就在眼前,「你還把這些人當作自己的家人般看待,可結果,人家不全都是假的嘛。」她在笑。「你太衝動,想法又極端。」
「你們這樣到底是想幹什麼?」
「是我們準備的。」堇說道。我們,也就是劇團吧。「不是有那種房子嘛,沒人住,但傢具什麼的都是現成的。」
「挺好笑的。」孝次郎也小聲說道。
「啊?」意外什麼的已經受夠了!鈴木想著,可還是忍不住叫出了聲,「什、什麼時候?」
「就在剛才,用車載你回來的時候,她打來了電話。」槿看了堇一眼,「那時她就把這個消息告訴我了。這樣一來,我們就沒有繼續利用你的必要了。」
「其實,本來也沒打算告訴你事情的原委,也不是什麼特別需要說明的事情。原本打算適當的時候就讓你回去,你離開之後,事情也就算是結束了。」
鈴木輕輕點了點頭。從比與子那裡聽說過,就是那個,他想。我還記得。
你什麼都不知道,瞎同情什麼?鈴木又聽見了亡妻的聲音。你的想法太極端。就像你說的一樣,鈴木想。只是,這樣面對著健太郎和孝次郎,想象著他們一路走來的險惡和殘酷,鈴木幾乎要坐倒在地。你們真了不起啊!他打心眼裡這樣想。
「什麼時候啊?你什麼時候下的這個命令?」
「其實,」開口的是堇,「原本打算再打探一下你的情況,期待著能否通過你來接近寺原呢。」
「可是,踢球的時候還是很開心的。」像是為了替鈴木打氣,健太郎忽然插嘴道。
了不起!亡妻在耳邊鼓掌。她在說:「還以為你忘記了呢。」鈴木這樣覺得。我,為了你已經夠拚命了吧。
「他說的是另外一個地址。」槿答道。孝次郎則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並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寺原現在好像已經死了。」槿繼續說道。
「我必須去。」
「大哥哥,你要走嗎?」健太郎說。
「不是有個公司叫Frulein嗎。」槿看上去似乎並沒有多大興趣,「就是你說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