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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村

木村

「孩子現在很危險。我不給醫院打電話會有麻煩。」
「你怎麼會知道?」
「跟誰?」
「峰岸礙著你什麼事了嗎?」
王子帶著行李箱走進了後方的車廂。
「人啊,就是會害怕那些從別人嘴裏知曉的所謂可怕的東西。恐怖分子是這樣,疾病也是這樣。既沒有自己判斷的能力,也沒有自己判斷的餘力。那個峰岸,肯定也只不過是靠金錢和威脅,還有暴力和人海戰術而已。」
「什麼意思?」木村皺眉。
「為了人生閱歷?」
「啊?」
「都告訴你了說話的時候要像個初中生的樣子。」
「才不是下手呢。」王子笑道,「是讓現在只會呼吸的涉連呼吸也停止而已。從停止排放二氧化碳這個角度來說,搞不好還算是環保呢。把木村涉殺了是犯罪嗎?不,是環保。」他笑得更誇張了。
「事實上,他不也小瞧了我這個初中生嗎?而且,理由就是我是個初中生。」
「那、那醫院的號碼呢?」女乘客似乎被木村的氣勢所壓倒,一邊掏出手機,一邊如同接近傷員一般地靠近木村問道,「你沒事吧?」
「當然了,沒問題。」家長們爽快地答應了。他們看木村每天都在醫院,早已有了很多猜測,到底從哪裡獲得收入,還是請了長假,或者其實是個了不得的大富翁,如果是這樣,那不去單人病房而住在公共病房也太奇怪了。而此時木村口中「必須要去上班」這句話,似乎終於讓他們鬆了一口氣。雖然大部分的事情醫院都會處理,但畢竟還有一些瑣碎的日常護理只能求人代勞,即便如此,他們也大度地答應了這一請求。
王子平靜地指了指列車前方。「我要去盛岡見那個峰岸叔叔。你知道嗎?峰岸叔叔每個月都會去見一次他跟情人的孩子。跟妻子生的兒子雖然是自己的繼承人,但很蠢,又任性,很無能。可能正因為這樣吧,他很喜歡跟情人生的女兒。好像還只是個小學生呢。」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情!」
「哦,不錯啊。再加把勁。很接近嘍。」
「電話?」
「只有一個電話而已哦。他往我家打了個電話,對我說『別再欺負朋康,要不然叔叔生氣了很恐怖,你會後悔』。就是些嚇唬小孩的把戲而已。」
「是啊。」王子再次露出無邪的表情,「但是,我總覺得不會變成那樣。」
「我有急事要打個電話。我的手機沒電了。」
「看以前的少兒節目就會發現,不管再強的敵人,到最後都會被別人發現弱點。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覺得,才不會有這麼好的事呢。」
「實在是沒辦法,我就裝出害怕的樣子給他看啦。一副要哭的樣子跟他說『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然後就這樣結束了。」
「難道你去過?」
「我可不想成為一個那樣的父親。」木村故意這樣答道,「那,那個爸爸做了什麼?」
「我並不做哦。」
「你覺得我會去聽古典音樂會嗎?」
這不是諷刺,而顯然是滿懷希望的話語,這一點木村能理解,所以他很感激。「那也是很有可能的啊。」
「這就是我想調查的。」王子說得很開心,眼睛就好像遇到了勁敵的運動員般閃耀著光芒。「所以今天才要讓叔叔去取他的命啊。先小試一番,看他的運氣究竟好到什麼程度。不管結果怎麼樣,首先能拿到關於峰岸的情報是肯定的。至少我可以接近峰岸的別墅,看到保鏢們都長什麼樣子,還可以實際觀察峰岸叔叔的行為。作為第一次踩點來說還是不錯的。」
「很有可能。」那位母親肯定地說,「如果一天之內事情辦不完,你就聯繫我。我們這邊沒什麼問題。」
「查得真夠細啊。我得好好表揚表揚你。」
「不做?」
「叔叔會為了孩子而努力的。因為你是一名父親嘛。」
「事情有這麼簡單嗎?」
「即使有勝算,那也是用他的女兒作為要挾的時候。出於孩子安全的考慮,峰岸就不能肆意妄為了。」
「我不覺得你沒有任何目的。」
「就是那個峰岸。」
該給誰打電話呢?他想著,手正準備伸read.99csw.com進口袋,卻因為兩隻手被綁在一起而失去了平衡,腰撞到了靠過道的座位扶手。一陣疼痛傳來,木村不耐煩地咂嘴,蜷作一團。
木村左右扭動著脖子,發出一陣聲響。這個不管跟他說什麼,都一臉平靜地回答自己的少年,讓木村忍不住想發火。「你小子。」他說道,「你小子,就算這次能對峰岸下手,進行得也很順利,唉,我也不知道對於你來說究竟怎樣才算是進行得順利。總之,就算一切都如你所料想,你讓我們這些大人吃了些苦頭……」
「那還需要花這麼長時間?」
「要往哪裡……打電話啊?」
「在腳被綁成這樣的時候?你再等等吧,還不至於尿褲子吧?好了,叔叔你先回窗戶旁邊去。」王子推搡著木村,自己也坐到了座位上。
「以前不是有個姓寺原的嘛。」王子淡然道,就像在聊過去的家常瑣事:哎,奶奶以前不是經常在河邊洗衣服嘛,你猜後來怎麼啦?
「你到底想說什麼?真厲害啊,不如作為課外活動的研究成果發表吧?」
「什麼意思?」眼前這個孩子將峰岸良夫稱作峰岸叔叔,還一臉無辜的樣子,讓木村有些難以置信。而且他的磊落並非來自無知,而是源於自信。
在一瞬間的驚訝之後,木村終於明白了,原來如此,原來王子和峰岸的交集在這裏。「原來他爸爸認識的可怕的人,還真的是一個可怕的人啊。」
「不是有沒有名的問題。他是個招攬非法人物的非法社長,手裡的錢多得叫人難以置信,常識和道德心卻少得叫人難以置信。」木村沒有見過峰岸,過去做那些工作的時候也沒有直接從峰岸那裡接過委託。但是,當時在那個非法而動蕩的行業里,峰岸良夫的勢力之大,大到人們都傳說不管從什麼人手上接到的什麼工作,若要找源頭都會找到峰岸那裡,就連別人交給木村做的事情,都很有可能是峰岸工作的轉手,或者是兩次轉手。
木村板著臉,惡狠狠地說道,「醫院的號碼我也不知道。」
「好像從昨天起他的情人和孩子就去岩手了。聽說現在就在牧場附近的別墅里。」
「我是想告訴你,人會受到身邊其他人的影響然後行動。人不是靠理性,而是靠直覺行動。因此,就算看上去人是憑著自己的意志做出了判斷,但其實還是因為受到了來自周圍人的刺|激和影響。當你覺得自己獨立了,是獨一無二的,同時,其實你只不過是構成曲線圖的一員而已。明白嗎?比如說,當人們被告知『你可以隨自己喜歡自由行動啦』的時候,你知道他們首先會怎樣做嗎?」
「叔叔,你知道那個嗎?交響樂團之類的,演奏結束之後不是會有掌聲嘛。」
「你以為你能見到峰岸?」
「對吧。不過,他被槍擊中了,但運氣好還是活了下來,這也的確是事實吧。他肯定是個運勢強盛的人。」
「叔叔,你很在意吧?但是,我也不是很清楚啊。因為我也只是花錢雇他而已。或許他已經穿著白大褂等在醫院里了。穿著醫生的制服,在醫院里大搖大擺也不會引起多大的懷疑哦。理直氣壯地說謊,反而會被信任。不過今天真的沒問題,你就安心吧。我已經告訴他還不可以對叔叔的兒子下手啦。我跟他說了:『還要等待。不可以殺那個孩子。知道了嗎?』」
「去過啊。最開始的時候並不是所有人都一起拍,是有幾個人先開始鼓掌之後,周圍的人為了附和才鼓掌。然後,掌聲會越來越大,最後再逐漸變小。拍手的人也越來越少。」
「人才沒有那麼強大呢。」王子笑道,「總之,為了女兒,峰岸什麼都幹得出來。反正就算叔叔到時候再慘,我也不會痛。說到底,我只不過是一個被叔叔指使的初中生。」
對方有些意外,顯然是在懷疑。木村為了掩飾綁在手腕上的帶子,以一種十分不自然的姿勢將雙手塞到膝蓋中間。
後面有人靠近。是一名年輕女子,看到木村如此這般地堵在過道上,有些疑惑,於是用膽怯的聲九_九_藏_書音試探地問道:「那個……」
「我最喜歡人在這種完全無知的情況下被巨大的力量所控制了。被自我辯解或正當化的陷阱所束縛,在他人的影響下,人就會自然地朝著某個方向前進。觀察這樣的過程真的很有意思。如果自己能控制這些,那就最棒啦。你不這麼覺得嗎?不管是盧安達的屠殺,還是交通堵塞引發的事故,只要做得好,我也能讓它們發生。」
「一天就夠了。」木村立刻回答。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坐上新幹線,拿槍指著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初中生,開槍,回來,僅此而已。他是這樣想的。
「還有,如果把跟那個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比如說手機的普及情況做成曲線圖,據說是跟交響樂團演奏結束后的掌聲的曲線圖完全吻合呢。」
「當作這來之不易並且僅有一次的人生的回憶。」聽上去像是在胡言亂語,又像是真心話。
「你要是這樣說,那我以前做事的時候也好運不斷。」木村很認真地說道。這並非謊言。以前做那些兇險工作的時候,有兩次由於一些小小的失誤而導致自己身陷危機,但都因同行來幫忙,或者是剛好警察來了而得救。「不過,峰岸和王子大人到底誰的運氣更好,這我就不知道了。」
「不是很走運嘛。峰岸可沒閑工夫跟初中生一般見識。他要是當真了,可不是哭一下就能解決。」
木村不打算氣急敗壞地追上去。他忽然想到,這時候如果喊一句「總之先給警察打電話,讓他們保護涉」,會不會問題就解決了?但他放棄了。等待王子的命令、隨時準備行動的是什麼人,現在還不清楚。是初中生,還是醫療機構的相關人員?或許自己有些多慮,但或許他有同夥潛伏在警方。得知木村報警了,王子也很有可能會採取強硬的手段。
「不就是對涉下手嗎?」
「所以說你們太執著于那種迷信啦。只會說,『小瞧了峰岸叔叔會有生命危險』什麼的。我覺得,那隻不過是扭曲了的先入為主的觀念所造就的集體意識,反過來又歪曲了現實。」
「那你打算怎麼做,王子大人?」
「你少開玩笑。」
「你是說信息操縱嗎?」
王子露出了微笑。那爽朗的笑容看在眼裡,似乎所有的天真爛漫都隨之溫柔地四散開來。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木村還是禁不住覺得,如此柔弱的存在必須得到庇護。「那也太看得起我啦。我可沒那麼聰明。我只不過想做各種各樣的嘗試。」
總之,涉還睡在那裡等著我回去。木村坐立難安。等他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站起來了。並非有什麼特別的打算,但光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他開始朝過道移動。一定要回醫院。
涉失去了意識,住進醫院已經一個半月了,這期間木村一直住在醫院里。因為涉一直在昏睡狀態,木村沒法跟他交談,也不能鼓勵他。換洗貼身衣物,更換身體姿勢,這些每日必須做的事情總也做不完。而且晚上基本上睡不好覺,所以木村其實已經非常疲勞。六人一間的病房裡還住著其他病患,都是小男孩或者小女孩,每個人都有父母整天陪護在身邊。他們並未嘗試積極地跟寡言少語的木村多做交談,但也沒打算疏遠他。每當木村形單影隻地獨自對著沉睡中的涉自言自語時,他們似乎也能感受到木村的心思,並投來如同帶著相同意志祈禱面對強敵奮起抗爭的同志大獲全勝般的眼神。在木村看來,不管什麼時候,周圍要麼是敵人,要麼就是對自己敬而遠之的人。所以一開始對於他們這樣的行為,木村並不習慣。但如今他已經逐漸覺得,他們無疑是站在自己這一方。如果拿體育來打比方,大家就好像是坐在同一張長凳上等待上場的選手。
「因為孩子的事情而動怒的父母,要是動起真格,會非常可怕。」
「哎呀,我不是說了嘛。我的朋友正等在叔叔兒子的醫院附近,而且會定時給我打電話。過了大宮明明已經打過一次了,現在忽然又打了一次,我還想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結果他竟然read•99csw•com說『還沒到我出場嗎?還沒到嗎?快點吧,讓我去叫那個孩子斷氣吧』。好像他是忍不住想去完成自己的工作啦。不過我已經好好制止他了,所以沒問題了。如果我告訴他『你差不多可以出動啦』,或者我沒好好接電話……」
他沒打算告訴自己的父母,否則一定會被他們教訓個沒完——丟下涉一個人,你到底想幹嗎?到底要去哪裡?自己竟然為了給涉報仇而去殺一個初中生,這種事情,悠然地頤養天年的老人們又怎能理解呢?
「如果整天胡作非為,會讓僅有一次的人生變得短暫。」
「那真是太好了。」木村已經完全不能理解王子的話,便隨意附和著。
「我才不會失敗。」這隻不過是在逞強而已。
「是啊。」王子爽快地承認。
是啊,木村又想起了那件重要的事。王子是打算讓自己去殺峰岸良夫。「那還算什麼踩點,不就是真刀實槍了嗎?」
「就像叔叔這樣嗎?為了孩子連命都可以不要?就算這次死了,還會因為擔心孩子而復活?」王子的口吻明顯在挑釁。
「你該不會是想對峰岸的孩子下手吧?」木村心裏一時間充斥了各種情感。一種是單純的憤怒。那些無罪、幼小的生命,竟然只因為王子的私利而被玩弄于股掌,這實在叫人憤怒,難以原諒。另外,他還抱有疑問,峰岸真的會因為孩子而暴露出弱點嗎?「你真覺得能做成?」
「你把箱子怎麼了?」
「叔叔來找我,不也是因為孩子的事情嗎?人類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簡直令人吃驚的柔弱。峰岸叔叔也有孩子。我覺得只要針對這一點,就一定可以發現他的弱點。」
「放好啦。就放在當初拿的地方旁邊的行李架上。」
「到了別墅之後,我會設法引開保鏢們的注意,到時候叔叔就進去,看看能不能幹掉峰岸叔叔。」
「那要怎麼辦?」
「你覺得能嗎?」
「網路嗎?」
「要是我出賣了你,你又打算怎麼辦?」
「才不是吃了些苦頭呢。不是那樣,是更……怎麼說呢,我要讓大家更加深刻地感受到絕望。」
「要去廁所。」
「我拜託你了,拜託你注意自己的手機別因為沒電而關機什麼的。」木村的口吻雖然是半開玩笑,但其實也是真心話。「如果僅僅因為電話沒接通,王子的同夥產生誤會而下了殺手……」他簡直不敢再往下想。木村如同看一個魔鬼般地看著王子的側臉,說道:「你到底是為什麼目的而活著?」
「如果把當時的音量強弱做成曲線圖,看上去就像一座小山。開始是少數人鼓掌,然後越來越多,到達頂點之後又開始逐漸減少。」
「也就是說王子大人有能力去辨別真偽?」
「難道不是因為大家都這樣以為而已嗎?就像電影里的美國士兵都以為輻射沒什麼大不了的一樣,說到底,只不過是因為大家一味地相信了情報和傳聞。如果不是那樣,那就是跟那些總說過去的電視更有意思、過去的棒球選手更厲害的老年人一樣,可能只不過是一種懷舊情結而已。」
「這一個半月以來,涉一直都在睡覺,也沒有什麼麻煩,所以明天應該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木村解釋道。
「你本來不就是小孩嘛。」木村臉上雖然在笑,心裏卻知道這個王子並非普通孩子。
「啊,叔叔,你知道得還挺多嘛。」王子再次浮現出親切的微笑。「但也不光是那個哦。不僅局限於信息。就連人的感情,也跟打撞球的道理差不多。讓別人感到不安,感到恐懼,要不然就是讓他憤怒。通過這些事情可以逼瘋一個人,可以讓人被追捧,也可以讓人被無視,都很簡單。」
木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還調查了?」
「辨別真偽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報就是要廣泛收集,然後進行取捨,最後就是靠自己去檢驗。」
「我可不是為了讓你誇我。重要的是,在這裏登場的,令人難以置信,也是個孩子。」
「我可是聽說過傳聞哦。峰岸叔叔就算被槍擊中也死不了。」王子說到一半就開始興奮起來。九*九*藏*書
木村語塞。父母家的電話號碼想不起來。所有的號碼都存在自己的手機里,能憑記憶背出來的一個都沒有。幾年前,他們換了費用更便宜的電話,號碼一定也跟著換了。「那,就醫院吧。」木村說出了涉所在的醫院的名字。「我的兒子在住院呢。」
王子戲謔的口吻讓木村很不耐煩。他皺起眉頭,似乎想從扭曲的臉上擠出言語一般。「你小子,該不會是想對峰岸下手吧?」
「那個等待著行動的是什麼樣的人啊?」
啊,木村應道。他滿臉嚴肅地試著回憶。「朋康嗎?」過了一會兒,他叫出了一個名字。「那哪裡是玩耍,是在行刑。」那個朋康又怎麼了?木村正準備問,卻想起朋康那時候說過的話。「他好像說過,我要回去跟爸爸講,讓他叫可怕的人來找你們算賬。」
「那還不可怕嗎?」
王子的嘴角因情不自禁奔湧出的喜悅而咧開了。「那個姓峰岸的叔叔就那麼有名嗎?」
「那時候以為他在逞強,也沒太當回事,可他真的回去跟他爸爸商量了。好笑吧?竟然跟父母商量。然後,那個爸爸就生氣了。因為自己小孩的事情一本正經地發脾氣,你不覺得很難堪嗎?律師就那麼了不起?」
絕望,究竟是怎樣的絕望,木村也不清楚。「不管你這樣的小鬼做了什麼,大人都不會把你當回事。」
「到底你想讓我去殺誰?」木村在說完的瞬間,感覺到某個記憶復甦了。那是關於某個傳聞的記憶,他連自己曾經聽到過這個傳聞這件事都幾乎毫無記憶。「我聽說,以前東京一個很有名的男人回到了鄉下,開始新生活了。」
王子臉上又露出憐憫的笑。「網路當然是其中之一,但也不光是網路。老一輩們都太極端啦,瞧不起網路,又害怕網路,好像給它貼上什麼標籤之後就可以安心了。但是不管如何利用網路,最重要的還是處理情報的方法。『電視和報紙全都是一派胡言!一味相信那些的人都是些傻瓜!』那些如此叫囂的人,搞不好其實也只是一味相信『電視和報紙全都是一派胡言』這一情報的傻瓜。不管是什麼情報,肯定都混雜著真實和謊言,他們那樣的看法完全沒有考慮過如何去判斷哪些情報才是正確的。」
這是故意的,木村試圖讓自己的怒意冷卻。王子在刻意選擇一些刺|激自己神經的話。他說話時,有時候說「叔叔的兒子」,但有時候又稱呼為「涉」。木村意識到,這其中恐怕是有什麼特別的意圖。他一定是為了讓對方產生不快而慎重地選擇用詞。絕對不能落入對手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他這樣告訴自己。
「因為來電話了嘛。」
「明天一天,我必須要去上班,所以如果涉有什麼情況請給我打電話。」一天前,除了醫院的醫師之外,木村還以他十分不習慣的鄭重口吻,囑託了那些在同一個病房陪護的家長。
「大概一半一半吧,嗯,其實我覺得準確的勝率應該在兩成左右。估計會失敗,但就算那樣也沒關係。」
「但現實就是這樣的。不管什麼人都有弱點,而那基本上就是孩子和家庭。」
王子把行李箱放哪裡了呢?如果王子迎面撞上失主就好了,他想。被可怕的大哥哥責罵:「你小子,拿著別人的箱子打算幹什麼?」然後再吃些苦頭多好。但是他立刻又意識到,如果王子出事,那涉也危險了。
「那些又不是秘密,什麼都不是。他也沒打算要隱藏。只不過,那別墅附近似乎安排了很多保鏢。」
「也算不上礙事。」王子噘起嘴唇,像一個撒嬌的孩子般帶著天真,「我有個很討厭的同學。啊,對了,叔叔你也認識。我們在公園玩的時候,他也在,還帶著一隻狗。」
「令人吃驚的是,他居然去告狀啦。」
「窺探他人的行為。」王子十分開心地說道,「明明事先已經說清楚了,可以自由行動。雖然可以憑自己的意志行動,人們還是會選擇關注他人。尤其是『正確答案並不明顯卻又十分重要的問題』,人們更會去選擇模仿他人的回答。很奇怪吧。但是人就是這樣的。」九-九-藏-書
「那些都是真的嗎?」王子一臉茫然。這個頭髮柔軟、身體纖細的少年,看上去就是一個品德優良、成績優秀的初中生,別說偷東西了,簡直就是一個放學回家的路上連零食也不買的好學生。木村甚至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正帶著侄子乘新幹線去東北旅行。「他真的有那麼恐怖嗎?」
「不知道。」
「你現在不也還是個孩子?」
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呢?醫院附近,真的有人在等著王子的命令嗎?木村開始有些懷疑了。
「叔叔,你這是怎麼啦?要去廁所嗎?」王子回來了,看著過道邊彎著腰的木村,「還是說,你正打算著什麼不大好的事情呢?」
「啊,不好意思啊,小妹妹。」木村說著,站起身來。此時他忽然靈光一閃。「小妹妹,你的手機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他問道。
「所以說要去踩點嘛。但就算是踩點,空手而歸也太浪費了,所以打算讓叔叔大顯身手一番。」
「還不到時候。今天只是第一次,所以不用做。就是露個臉,算是去踩點吧。」
「或許真會。」木村答道。他想象著被埋葬在墓地里的媽媽們從土裡爬出來的樣子。從父母的立場來看,木村覺得這種事情十分有可能。
會不會是虛張聲勢?是不是虛張聲勢,以此作為威脅,藉機嘲笑自己呢?可能性是有的。但無法斷定。只要可能性不是零,就必須保護王子的安危。光是這樣想著,憤怒的思緒便已經讓身體滾燙。真想揮舞著被綁在一起的雙手朝四周砸去,木村拚命地抑制著逐漸粗暴的呼吸。
「這種消息想要多少都找得到。情報只是在小範圍內共有,除自己人之外秘密絕不可以外泄,相信這些而沾沾自喜的都是老一輩啦。情報是無法阻隔的。只要你想,就可以去收集,甚至可以有目的地讓別人吐出十分重要的情報。」
「你覺得我會對曲線圖感興趣?」
「當然恐怖了。」
「你小子,太小瞧峰岸會死的。」
木村靠著窗戶眺望窗外的景色。速度比他想象的更快。這樣看著,建築物和地面全都像是接二連三地被扔到了腦後。如此雙手和雙腳都被綁住當然是不自由的,他試圖找個舒服點的姿勢,但沒有成功。新幹線進入了隧道。轟鳴和昏暗包圍了車體,車窗都咔嚓咔嚓地震動起來。前途未卜,這四個字出現在木村的腦海。如今正躺在醫院的涉的大腦里是否也是這種狀態呢?是否四面八方都已被黑暗包圍,充滿了不安?這樣想著,木村覺得胸口一陣苦悶。
「把我帶到盛岡,也是你這課外研究活動的一環嗎?」
「就是那個啊,叔叔。」王子又咧開了嘴,露出潔白而美麗的牙齒,「我就是要讓你們知道,被我這樣的小鬼肆意蹂躪卻無力還擊的自己是多麼無能,然後讓你們陷入絕望。讓你們知道自己至今為止的人生是多麼蒼白,甚至失去走完殘生的慾望。」
「反而爸爸不在的日子,孩子更容易醒呢。」一位母親笑道。
結果,現在竟然變成這副模樣,他完全沒想到。木村看著被綁住的雙手和雙腳。以前那個經常到家裡來玩的繁究竟是怎樣模仿脫身特技的呢?能不能回想起來。他思索著,但記憶里沒有的東西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想得出來。
「這算什麼問題。這種事情我自己也不知道。」
「像叔叔你這樣靠自己去行動的人才更偉大呢。朋康的父親真沒用。我也很意外,太叫人失望了。」王子絲毫沒有牽強的樣子,就像是在知道了聖誕老人原來是父親扮的之後所發出的感慨一般。「而且,更叫人失望的是,連那個峰岸叔叔也小瞧了我呢。」
「是、是這樣嗎?那,對不起。」女乘客說完便逃跑般地離開了。
你憑什麼?木村想問。看來他這番話並非只是孩子的幼稚幻想。他似乎覺得自己生來就是統治者,掌管著一切生殺大權,他對此毫無質疑。他就是單純地相信,一個國家的王子,當然必須佔有絕對運勢。因為就連命運的規則都是由王子創造的。
當初不應該丟下涉一個人。雖然為時已晚,但木村依然後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