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蟲
被當成外行的屈辱令七尾臉紅，但此時又不能低頭掩飾。他緊張兮兮地將沒有彈夾的槍收到外套內兜里，直勾勾地盯著那個男人。
新幹線車廂內，幾乎可以用來打撲克的相對的兩排座椅上，那個男人和自己竟然同時掏出了槍，這樣的場景讓七尾覺得很奇妙。
「是嗎？」女人問七尾。七尾當然不知道。
「不過，」那個女人打斷了他的話，「新幹線上的公用電話我還是頭一次用。看上去好像也沒電話線，那到底是怎麼打出去的呢？」
「難道不是通過鐵軌把信號傳過來的嗎？」
男人一副這才注意到七尾的槍的樣子說：「得了吧你。裏面沒子彈吧。」
「你是故意把我們當作老人來對待吧。你剛才故意選擇了爺爺這個稱呼，不是嗎？」
因為幾乎沒有什麼空間，雙方的槍都觸到了目標的鼻尖。
「賣完了？這不是空得很嗎？」七尾看著四周。車廂里幾乎到處都是空位。
「不行。」男人很堅決。「這小子太可疑了，說不定會拿接電話做幌子干出什麼事來。」
「那些……」初中生低下了頭，「全部……都是被逼著說的。那個，木村叔叔也被別人脅迫了，還有其他的人也……」
「老頭子，你那樣人家就算想說也說不了啦。」那個女人輕聲責備著丈夫，四周的緊迫感頓時消失。
「接個電話而已，沒關係吧？」七尾這樣說並非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出於類似父親袒護違反校規的兒子般的心情說道。
「是吧？我也覺得很奇怪。是不是有人把團體票一下子全取消啦？唉，反正列車長也不會因為這點事就讓我下車。好了，雄一在哪裡？怎麼樣？還有，涉又會發生什麼事？」
「別廢話了。票賣完了我有什麼辦法。」
「老頭子，『什https://ｒeａｄ•9９ｃｓw.ｃoｍ麼事』又是指什麼事啊？」女人還是那單純天真的口氣。
「那，我們就來試試吧。我開槍啦。」
「他只是個普通的初中生，被捲入了一場兇險之中。你也不要說得那麼嚇人嘛。」七尾插嘴道。
這東西……七尾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思考著。這東西可以用。
七尾聽到了輕輕的哼聲。他偷偷看了一眼頭微微朝下的初中生的臉。看到少年因無法掩飾笑而咬緊牙關的側臉，七尾不安起來。
「說明了三十年前還沒有手機唄。」女人插了一句玩笑話。至今為止不知被迫聽了多少遍的『憶往昔』似乎讓她很不耐煩。
「我臭嗎？」初中生的樣子有些生氣，「第一次見面，不用說成那樣吧。我叫您爺爺也沒什麼惡意啊。」
自動門再次打開，這回出現的是一個大約年過花甲的女人。「哎呀，原來在這裏呀。」她理所當然般地坐到了七尾對面，剛進來的那個男人的旁邊。「老頭子，沒想到你找得挺快啊。」她對那個男人說完后，如同審視聯誼對象般打量著七尾和初中生。
「你如果說真話，或許還不會造成致命傷哦，小皇帝。」男人晃了晃指著初中生的槍口。
「他真的只是個初中生嗎？」男人看著七尾。臉上滿是皺紋，皮膚也很乾燥，但他身上卻散發出即使樹皮剝落仍堂堂而立的大樹般的威嚴。樹榦粗壯，推上去紋絲不動，強風也不會令其動搖。「這小子恐怕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初中生。」
「不好意思啊，我們太寵孩子了。兒子惹了麻煩。現在只好老子來啦。好了，雄一在哪兒？」
七尾聽著他們的對話，默數著那低沉的震動聲。三次，四次。
其他的人又是誰？七尾在一旁聽著，同時打量著https://read.99csw.com初中生的側臉。小小的臉，挺拔的鼻樑，額頭和後腦勺的弧度也很好看，如同一件優雅的瓷器一般。他想起了小時候別人告訴他「你家裡那麼窮，選擇足球運動員或者罪犯這兩條路比較好哦」。說這句話的那個同班同學，不是也長著這樣一張完美的臉嗎？「什麼都有」的人連長相都那麼完美。
「我們還是弄個手機吧。多方便。」
啊！初中生一副很驚訝的樣子，嘴張得很大。「是那個木村叔叔的……」
「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在跟頭腦好的人對峙時，絕對不能順了對方的意。不管是多麼小的事情，都有可能跟我們想象的不一樣。比如從前我在一家拉麵店跟店老闆對峙。我當時正拿槍指著他。不是因為他的拉麵不好吃哦，具體什麼事情我也忘記了，反正就是命令他把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交給我。是我的任務。然後，店裡的電話響了。老闆就說，如果不接電話會引人懷疑。我一想也是，就展示了我和藹的一面，警告了他一句『不要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之後，就讓他接電話了。老闆就說了些什麼味噌拉麵啦、叉燒拉麵啦，總之就是一些關於送外賣的對話，但嚇人的在後頭呢，原來那是暗號。不一會兒兇殘的援軍就出現了，我們就在那麼一家狹小的拉麵店裡槍戰。當然最後是我活下來了，但也著實費了一番事。或者，還有這種情況。那是一家不知名的小公司，我在跟社長交涉時，桌上的電話響了。我就親切地告訴他，你可以接電話。結果，社長剛接起電話，就是砰的一聲。歸根結底，這到底說明了什麼問題呢……」
手機震動的聲音停止了。
七尾在頭腦里梳理著。他口中的「木村雄一」應該就九_九_藏_書是一直跟初中生一起、現在躺在廁所里的那個男人吧。但初中生打的電話又是怎麼回事？
「你那是三十年前啦。」女人苦笑著。
手機來電的震動聲在這個時候傳來，那聲響似乎將在座的四個人輕輕地搖晃著，玩弄起來。所有人都沒作聲，屏住呼吸，側耳傾聽，四周立刻被一片寂靜所包圍。
「我也不是很清楚。」初中生小聲說道，「只不過，我如果不能去盛岡的話，好像他在醫院就危險了。」
「啊？」初中生有些驚慌。
面前的兩人雖然上了年紀，但完全沒有萎靡的樣子，還沒有衰老到該叫爺爺奶奶的程度。不過作為一個初中生，可能也只能叫爺爺了吧，七尾愣愣地想著。對面那個男人卻說了一句：「你那是故意的吧？」
「如果是什麼要緊事肯定會再打來吧。」男人不負責地隨口說了一句。
自己到底是被捲入了一件什麼樣的事情里，七尾還沒完全把握。但這男人對這初中生的敵意卻明顯令人生疑。不正常。這趟新幹線之旅從一開始就遠非正常，但即使在那一連串的事件當中，這也算得上是另類。一對年過六十的夫婦在逼問一個縮著肩膀的初中生，而且還端著槍。
七尾一下子不吱聲了。確實，彈夾已經扔到了垃圾桶里。但是為什麼？他為什麼會知道呢？七尾可不覺得這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事情。「怎麼可能沒子彈。」
七尾的視線朝下移動，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背包里的一個東西。類似槍柄般的東西。是槍。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是初中生偷偷藏在身邊的嗎？七尾並不知道。總之那裡有一把槍，這是事實。
「嗯，總之，雄一的手機是能在新幹線上打得通的那種已經很好了。新幹線上的公用電話啊，能撥打的運營商是有限的。」
九_九_藏_書「你們有車票嗎？『疾風號』上可都是對號入座的哦。」初中生冷靜地說。
「你在電話里說雄一有危險，我孫子涉也不安全，不是嗎？」
一個看上去已經退休、正當頤養天年的男人，一把扶住了七尾他們的三人座前面的座位，腳踩座位下方的踏板，粗魯地將座椅轉了過來。於是那個座位就正對著他們的三人座了。他在七尾和初中生面前，如同對峙般坐了下來。這一切都是在一眨眼的工夫就發生了，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等回過神來，眼前的景象就好像一家三代一起出門旅行一般。
「我說，這也太牽強了吧。」七尾對他這種野蠻的做法很不滿，「你再不把槍收起來，我就開槍了。」
七尾做出了反應。那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他的手伸向背後，掏出手槍指向前面。幾乎同時，男人掏出槍指向初中生。
啊，初中生說著把背包放到前面，拉開拉鏈。「是我的電話。」
「那個……」七尾終於對眼前這對不請自來的夫婦開口了。
七尾隔著衣服摸了摸手機，確定不是自己的。
「這小子可不是什麼可愛的小朋友。他在慎重地選擇說話時的用詞。臭啊臭啊。」
七尾看著初中生。拉鏈被拉開了的背包就放在初中生旁邊。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表情很嚴肅。七尾腦海里閃過一絲奇怪的念頭。那個懇求自己「救命」的膽怯少年如同晨霧般消失了。槍明明就指在面前，他竟然可以如此冷靜，這實在很不正常。直到剛才為止，七尾一直都覺得他應該有些惶恐不安，但他卻如此淡然。
七尾的槍里沒有彈夾。這件事情男人也知道。所以他現在一定會大意，覺得七尾已經沒有槍了。可以抓住這個疏忽，伺機從包里抽出手槍指向對方。眼前的這對夫婦當然不用說了，這初https://read.99csw.com中生也不可小覷。七尾完全不知道初中生的想法，但有種預感：如果大意了肯定得吃苦頭。首先應該利用這把槍取得這裏的主導權，他想。七尾打起精神，試圖尋找掏槍的時機。若魯莽行動，肯定會被當成靶子。
七尾再次盯著初中生的側臉。從剛才的對話中可以推測，之前他所說的如果不去盛岡就會有生命危險的孩子，應該就是這對老人的孫子。但是，初中生跟這對老人之間的關係卻還不知道。而更令他不解的是，這對夫婦到底是什麼人呢？仔細看就可以發現，女人那厚重的外套下恐怕也藏著什麼東西。她也帶著槍嗎？從他們那冷靜的樣子來看，並不像業餘人士，更像是業內人。但七尾從沒聽說過還有這把年紀的同行。
「但是，有電話。」
「在這種時候打來的電話一定沒好事。就是這個結論。」
說話的瞬間，男人的手迅速一翻，身上的外套微微抖動了一下。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也不是完全不認識。我是木村。你不久前不是還給我打過電話嘛。」男人指著自己，咧嘴笑著。他的口氣還算親切，目光卻很銳利。「你的電話讓我很在意，所以就慌慌張張地跑到剛才的水澤江刺站上車啦。」
「不用管，別動。」
「現在也一樣。」
「爺爺，你們是……」初中生帶著戒備和不安的神情說道。
「我覺得，不接恐怕不好。」
「你還說過這樣的話——『我覺得就是因為爺爺你們太疏忽大意，所以才搞成了這樣』。」
「哎呀，老頭子，你太嚇人啦。對方只是個孩子。」女人打圓場似的說道，「人家會笑話你老糊塗的。」
「啊，那個是……」王子含糊起來。
「別動。」男人猛地向前推了一下槍口。由於距離實在太近，看上去與其說是拿槍瞄準，倒更像是拿著刀要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