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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蟲

瓢蟲

「你似乎很生氣嘛。這樣很好啊。你之前那種看透了一切的態度很累的。」男人語調高昂地說著,然後不知不覺中又把槍掏了出來,「喂,初中生,我來告訴你一件好事吧。」
雖然這不是什麼獨到的見解,但或許是因為鈴木的語氣太過淡然,七尾並未感到絲毫抵觸,完全聽進去了。實際上,對於有殺人經驗而且還不止一次的七尾來說,就算滔滔不絕地告訴他禁止殺人的理由,事到如今他既不能改過自新,也無法去反省。但鈴木毅然決然又態度柔和地娓娓道來,卻讓他很有好感。
「你雖然自以為很了不起,不過這種事情所有人在還是孩子的時候都會幹。『為什麼不可以殺人呢』,問這樣的問題讓大人為難,說什麼『反正最後都要死去,那人為什麼還要存在呢』,獨自享受著宛如成為了哲學家般的感覺。這就跟麻疹一樣。你現在只不過是得了我們在還是孩子的時候早就得過了的麻疹,然後https://read.99csw•com趾高氣揚地向眾人炫耀說『我得麻疹了哦』。」
男人旁邊的女人忽然發出了笑聲,就差沒吹口哨了。
鈴木茫然地說著,眼神就像是忽然間墜入了曾經經歷過的噩夢裡無法自拔一般。他嘀咕著一些不明不白的話,然後又搖了搖頭,看上去像是又恢復了意識。
「是啊,聽上去是有這種感覺。」女人也搖了搖頭。
「什麼啊。」男人苦笑,「都是你的幻覺啊。」
這時初中生忽然低下頭,用柔弱的聲音說了一句:「爺爺奶奶,對不起。」
「所以,在不同的國家,或許在某個離我們很遙遠的不知名的國家,殺人說不定是被允許的。我不知道,但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或許有這樣的國家或社會。禁止殺人,說到底只不過是國家的需要而已。所以,當你去那個國家以後,如果殺了人,或者被什麼人給殺了,那都不是不可以的事。」
「剛才你問的那個read.99csw•com問題,是我十幾歲的時候經常掛在嘴邊的。」
「什麼事?」
「老師,你是不是想到了某個特定的人才說了剛才這些話啊?」男人問。
初中生稍稍睜大了眼睛。不知道他是在憤怒還是感動,七尾試圖從側臉讀出他的情緒。但那表情很快恢復了原樣。就像一個飽滿的氣球瞬間沒了氣,他的倔強消失了。
鈴木禮節性地將手伸進西裝。「啊!我的行李!還放在我自己的位置上呢。還有那個裝著點心的袋子我都忘了。」他笑著,忽然變得像個大學生。「我得在到盛岡之前拿過來。」說完他便站起了身。「妻子死後,我還是第一次去見她的父母。我終於能去見了。」
「不,我覺得也不是什麼多有意義的答案。很失望。」倔強雖然消失了,但比起孩子的天真,此刻他身上更為顯眼的卻是那些尖刺。
「我也不喜歡那種高傲地說『我看電影的時候從來不哭』的孩子。因為年九_九_藏_書輕的時候大家都那樣嘛。等上了歲數,眼淚也就不值錢了。不管是我還是其他人,大家年輕的時候都沒怎麼哭過啊。如果實在想說,那也應該等過了六十之後說才值得驕傲。」女人說著。「哎呀,對不住啦,搞得好像在教育你似的。」她還刻意用手捂住了嘴巴。她做了一個把嘴唇拉上拉鏈的動作,微笑著。
「為什麼殺人不被允許,如果排除倫理層面的理由,那麼只能說是由法律規定的。所以你們如果想追求法律之外的答案,那就是和『為什麼必須要吃蔬菜呢?請回答除可以攝取營養之外的理由』一樣,是個狡猾的問題。」鈴木吐了口氣,「不過,開始我就說了,我個人跟國家的需要和規則無關,只是單純地認為人不可以殺人。因為人從這個世界上離開,自我完全消失,是非常恐怖而悲傷的事。」
「你說得真難懂,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你似乎是個好人啊。好,你的那個補習班,我會讓涉去上https://read•99csw.com的。」男人開著玩笑,卻用十分認真的眼神說道:「你給我張名片吧。」
「一想到死去的妻子,我就像是掉進了幽暗的洞穴里一般。我會覺得,或許妻子現在還被丟在廣袤的沙漠之中。她在那黑暗的沙漠之中,既發不出聲音也聽不見響動,什麼都看不見,懷抱著不安的情緒永遠地漂流。她的孤獨,我卻無法拯救。我找不到她,或許一不小心我也會將她遺忘。留給我的,只有放置在那片黑暗廣袤的土地之上巨大的不安和悲傷。」
女人的這個動作讓七尾重新想起了背包拉鏈的事,眼睛又瞟向了初中生旁邊的背包。透過拉開了的拉鏈,可以看到一把手槍。還是用這把槍吧。他觀察著時機,屏氣斂息。
鈴木消失在了後方的車廂里。「喂,你聽進去了嗎?」男人看著初中生說,「剛才老師的答案,滿意嗎?要我說,殺人還是不殺人完全憑自己的想法,我並不是接受了老師的話,但是我覺得應該有一定的說服力。你https://read•99csw.com要不要說點什麼?」
「哦,那好啊。好好地去見啊。」男人很隨意地說著,但看上去很開心。
「我妻子死了,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鈴木將臉轉到一邊。七尾覺得,從他的眼睛里感覺不到光明的理由就在那裡。「而她正是被人給殺掉的。」
是這樣啊,七尾也很意外。
「那個殺掉她的人現在怎麼樣了?」男人就像是在說:要不要我替你去報仇?
鈴木侃侃而談的時候,七尾聽得津津有味。缺乏激|情的補習班講師對初中生做出漫長解釋,這情形看上去很有意思。
「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一了百了。」鈴木沉靜地講述著,「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妻子為什麼死了呢?我來回想了很久也不明白。我總覺得自己所經歷的那些事情全部都是幻覺。信號燈總也不變,意識到信號燈總不變綠是開始的時候,恢復意識之後,人已經在站台上了。」
「啊呀。」女人睜圓了眼睛。
「那個站台……經過東京站卻不停的列車明明不可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