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斯倒在躺椅上，雙手交握于胸前，然後熱淚盈眶地說：「呃，你可不可以聽我講講我太太對我說了什麼過分的話，還有這對我的性生活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他們說是用同一台打字機打的……」

「我還以為在這種死人陸續復活的時候，已經沒有人會去殺人，也沒有人會去調查命案了呢！不過你們還是小心為妙，我很替你們擔心。」

「嗯……這個桃花心木的兩截式棺材送到『睡蓮室』，柚木材質的送到火葬場。」

詹姆斯立刻發號施令。「弗朗西斯和沃特斯幫忙把靈柩送上去，我還得再去給一具遺體做防腐處理。」

「史邁利……」特雷西無言。

格林站出來為意志消沉的諾曼說話：「可是詹姆斯，我想諾曼會搞錯也不是沒有理由的。A.獵犬是Arthur Hound先生，而那個什麼什麼三世，則是名字比人還氣派，附有血統證明書的狗大爺，這沒人會知道吧。」

詹姆斯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剃刀。

聽到這些話，詹姆斯怒氣更甚。

「啊……」沃特斯的臉色暗了下來，「那我還是回去當搖滾樂隊的化妝師好了……」

美國人之所以要那麼細心地幫死者化妝，不可能只是顧及遠道而來的賓客吧？說穿了，其實他們是害怕死亡的污穢，想將它掩藏起來。不過也有可能正好相反，這麼做是為死者著想，希望他一路好走。或許其中還隱含堅信肉體終將復活的基督教教義也說不定。可以把任何東西包裝、變成商品的美國商業，想必也摸透了美國人的心理，主宰著一切。

還沒叫號，特雷西就進來了。他瞪大眼睛，手不停地揮舞著。看到他這副樣子的柯林斯醫生有點害怕，他的這位病人明顯處於亢奮狀態，這是不好的跡象。

「你真是笨！到底是怎麼聯絡的？遺體早就處理好了，是早班的人經手的。你看，兩具遺體不是都在電梯口呢嗎？」

「威脅也好，搶劫也罷，只要能把這個殺人案給破了，要我殺人都行！」

自尊心受到刺|激的柯林斯醫生髮火了。

這樣一來就可以挽回墓園的聲譽了吧？看到只有微笑墓園才做得出的完美遺體，參禮者的抗議會馬上變成讚美吧……

「死之華樂團里有我認識的人……」

終於，詹姆斯的忍耐到達極限，他從遺體上方抬起頭來，瞪著柴郡說道：「喂，你開始兼職賣《聖經》了嗎？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不想幫忙的話就趕快出去。對了，我順便問一下，你媽打算一輩子賴在巴里科恩家不走嗎？約翰都失蹤了，她遲早要搬出去。」

「什麼消息？」

「我聽說你因為付贍養費窮得都快沒褲子穿了。你還記得月桂樹大街的蜜蜜吧？」

詹姆斯環視眾人，趾高氣揚地說：「幹嗎？都這麼忙了，你們四個還湊在一起，是想玩大富翁遊戲嗎？」

「對這張照片進行的電腦分析比較慢，我也是剛剛才拿到這張放大圖的。話說回來，最近怪事接二連三地發生，我都把最初找博士的目的忘了。其實，那天夜裡我是為了請教這個案子才去墓園的。此外，我無意間聽到另一則相關消息。」

隨你胡說吧！特雷西在心裏嘲笑道。現在的他已經不指望這個只會說好聽話的玄學博士了。更何況，他手上還握有博士不知道的消息。

「要和你分開了，我真的好難過啊！每次電視上播德古拉的片子時，我一看到吸血伯爵從棺材里爬出來，就一定會想到你。」

柴郡壓住發抖的膝蓋，努力鼓起勇氣。看到柴郡的反應，詹姆斯更是從容不迫地說道：「沒問題，不管我是傑森還是誰，都會告訴你的！不過，我現在正忙著處理這具遺體，得等我忙完再說。你看，遺體下巴上的胡楂還看得見呢！我得把它刮乾淨才行……」

「活死人……你認為他是用什麼方法來發泄這種自卑感的呢？」

「已經有計劃了嗎？」

「那傢伙可不是一般病人，自己有怎樣的精神困擾他都不講清楚。雖然他來這裡是為了告訴我他的煩惱和痛苦，但只要我一逼近問題的核心，他就巧妙地避開。雖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大多心思縝密，但他特別難纏。不過，像我這種經驗豐富的專家，就算只是無關緊要的閑聊，也還是可以將對方的心理窺知一二的https://read.99csw.com。」

可是，格林的如意算盤完全打錯了。

此話一出，柴郡被激怒了。怒髮衝冠、七竅冒煙的柴郡說：「什麼嘛，你心眼真壞！約翰就是個惹人厭的傢伙，你跟他半斤八兩。就是這樣你才會沒有女人緣，安妮塔·摩根才會把你給甩了……」

特雷西的執著並沒有因此而動搖。

特雷西直截了當地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可是柯林斯醫生還在裝傻，顧左右而言他。「這個嘛……你說呢？幹嗎問我這種問題？我沒有義務回答……」

「他在煩惱什麼？」

「前些日子，我們警方執行取締行動時逮捕了蜜蜜，她得意揚揚地告訴我們，她是怎麼在這張躺椅上付你診療費的——聽說是用很特別的方式哦！如果這話傳到你老婆的耳朵里……」

說完，特雷西拿出兩張照片，一張是萬聖節遇害的高中女生失蹤前拍的，另一張則像是局部放大圖。

「在十字路口咖啡館現場發現的頭蓋骨、左右兩根前腕骨，以及與其相連的手骨，據推算年齡在六十至六十五歲之間。這要比約翰的年齡大許多，牙齒的比對結果也不一樣。看來那的確不是約翰的骨頭。」說完這些后，福克斯一臉迷惘，就此陷入了沉默。

「詹姆斯在哪兒？」他問。

柯林斯醫生嚇得身體僵硬。

「不行！」柯林斯冷漠地說。

特雷西一進門就逼向柯林斯醫生。柯林斯忍不住向後退，跌進躺椅里——變成醫生坐在了躺椅上。特雷西盯著他的臉說道：「剛剛那傢伙……」

格林怔怔地想著柴郡到哪裡去了，同時他也發覺，腦海中的拼圖碎片又在那裡兜來兜去了。

「屍體真美。」柴郡又說了一次。

格林覺得不寒而慄，自己已死的事曝光的話，周遭的人是絕對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的。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都會被化上滑稽的死人妝，塞進棺材里，做成美麗的展示品陳列在店裡。

「大家現在都害怕這座墓園，員工都走了好幾個了。」

「我不知道萬聖節那天發生了什麼，不過你的個性……」

「『青春之花』。」

柯林斯醫生雙手撐在躺椅上，勉強維持上半身坐起的姿勢。他固執地搖了搖頭，特雷西見狀馬上改成請求的語氣。

詹姆斯立刻糾正他。

特雷西想破案的熱情已不是一般程度。

墓園自有一套婉轉的說法：葬禮稱為後事，屍體叫作往生者。

「嗯，他告訴我說他性無能，和活死人沒什麼兩樣。」

想到這裏，柯林斯醫生又想起另一個讓他擔心的病人。

聽到這些話，格林心想：在外人看來，他和柴郡的行動的確是瘋狂且詭異的。

特雷西雖然精神上有點問題，但好歹也是位專業警官。向口風很緊的傢伙逼問口供，這種事他經歷過數不清多少次了。突然間，他一把揪住柯林斯的領口，將他整個人壓在躺椅上，附在他的耳邊說道：「醫生，你還有勇氣離第三次婚嗎？」

柴郡的大腦已一片混亂，別說進行細膩的心理戰了，連曾懷疑眼前的男人是傑森的事都忘光了。

特雷西轉過身來，顯得有點不耐煩。「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令笨手笨腳的鄉下殯葬官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竟讓地下停屍間遭此劫難。

詹姆斯停下正在工作的手，緩緩轉頭看柴郡。「你在說什麼呀？」

「剛剛從這裏走出去的病人，我出電梯的時候看見他從這裏走出去，我還刻意避開他，又確認了一次，果然是……」

特雷西看向哈斯博士，問：「你怎麼看？」

格林和柴郡讀完了閣樓里的札記后，就來到地下防腐處理室的遺體保存區找詹姆斯。不過這兒並沒有詹姆斯的身影，只有沃特斯獨自坐在遮住一整面牆的遺體保存櫃前。

當遺體的頭轉向參禮者這邊時，室內不滿的喧鬧聲確實平息了。可是接下來的瞬間，騷動卻演變成震驚和憤怒的可怕旋渦。

「是呀！無情的飼主沒來參加火葬，結果就沒人確認。不過經理，我立刻讓他們撤出來了，火爐也還沒燒旺，所以屍體現在是半熟狀態……」

柴郡心想糟了，可是她已經沒有退路了。想放棄的她決定豁出去，把話挑明。

特雷西故九_九_藏_書意打斷哈斯博士的話。

「跟死之華樂團到處去旅行也很好玩啊！」

「聽說他們會在十字架上裝飾藍色的燈泡，一年到頭都像在過聖誕節似的閃呀閃的。」

「博士，你的高論我們待會兒再聽，先說說我這邊發現的一些有趣的事吧！」

特雷西逼近一步，這讓柯林斯醫生整個上半身往後倒。「別裝蒜，我都看見了。他來這裏幹嗎？他有什麼困擾？他說他犯了什麼罪？」柯林斯身為醫生的職業道德終於抬頭了，他奮力回擊。

「不是棺材，要說靈柩。遣詞用字不注意的話，是無法成為入殮師的。」

另外，柴郡則一臉誠懇地握著沃特斯的雙手。

「嗯。之前史邁利服毒自殺時進行過驗屍和偵訊，看過那封遺書的鑒識人員說，他很確定那是用史邁利房裡的那部世紀牌舊式打字機打的，好像每個H中間的橫杠都沒有。結果，因為其他案件送來的約翰的恐嚇信上又出現了同樣特徵的H，把他嚇了一跳。」

眾人一同看向詹姆斯手指的方向，果然，裝有腳輪的棺架停放在電梯前，兩具棺木就放在上面。

詹姆斯眯起無框眼鏡後面那雙有點腫的眼睛，說道：「喂，朋克小子，別說得那麼理直氣壯。不管怎麼樣，為了避免混淆，卡片都用顏色做了區分，注意事項也都寫在上頭了，沒有核對清楚就是你們的不對！」

「那個，我在寫棺材申請卡——」

「性方面的自卑感？」

柯林斯醫生偏執地撣去躺椅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腦子裡一直想著剛離開的病人。這是他第四次來診所看病了，而且昨天和今天連續兩天都來，這實在令人擔心。看病次數越發頻繁，代表著病人的病情在惡化。再回想他今天說的話，確實……

「這個嘛，療程才剛開始，病人還沒完全卸下心防……」柯林斯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眾人亂成一團之際，戴面紗的老婦人遵循維多利亞時代的禮節，緩緩向地板倒去。

「不，不是，他們說的是約翰收到的恐嚇信和史邁利的遺書，是用同一部打字機打的。」

詹姆斯看著柴郡，露出「這小妞有病嗎」的表情，隨即移開視線，繼續工作——專心為遺體塗上預防乾燥的凡士林。柴郡並沒有因為被漠視而退縮，她繼續引述稍長一點的句子。

特雷西聳了聳肩。

「我記得是在萬聖節后，接著是這個月月初——二號。然後就是昨天和今天，突然來得很頻繁。」

格林回道：「其實我們也在找詹姆斯……」話剛講完，詹姆斯本人就出現了。

最後這句話又犯了大忌，詹姆斯咚的一聲把鎮紙放在辦公桌上，給出判決：「把諾曼調離殯儀館，回去挖墓。沃特斯扣周薪百分之五十。弗朗西斯記嚴重警告。」

在新英格蘭這片土地上，罕見地以天主教徒居多，因此微笑墓園的葬禮有百分之九十九採用土葬，唯一使用火葬爐的場合就是專為寵物舉行的動物葬禮，諾曼把兩者搞混了。

「萬聖節前後嗎？」

「啊？」

諾曼似乎很自責，低著頭不發一語。

「你的經驗不是很豐富嗎？」特雷西的語氣強硬了起來，「你不是四十五分鐘就要收費八十美元嗎？就算療程只進行了一小段，你也可以嗅出一些端倪吧。如果不行的話，你八十美元的診療費也未免收得太不合理了。」

於是她向格林提議，以心理戰試探詹姆斯。適當地施加壓力，說不定能從詹姆斯口中套出什麼，證實她所提出的「詹姆斯即傑森」的假設。

「那個，約伯曾說：『神只不過是把他賜予的東西再要回去……』」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站在參禮者最前排的那位戴黑色面紗的老婦人說話了，打斷了格林的思緒。

格林皺起眉。

沃特斯是個多愁善感的同性戀。

「啊？」柯林斯醫生張大了嘴巴。

從診所回到警署后，等待特雷西的就是上述新情報。在特雷西身旁聽到這些的哈斯博士喃喃自語道：「哦，不是約翰的骨頭……」向特雷西使了個眼色。特雷西無奈，只好問福克斯：「https://read.99csw.com還有什麼要報告的嗎？」

「我甚至覺得這種可怕的東西是一種美。我就像是被傑克遜……呃……那個……」札記上寫的畫家的名字想不起來了，柴郡急了，「啊，傑克遜……邁克爾·傑克遜的動作給迷惑了的學生，一直盯著看……」

老婦人撩開面紗，露出大鼻頭，出聲抗議。格林慌了，試圖用手把遺體的臉轉過來。

「對！我們做了一番調查，我懷疑你就是傑森。」

沃特斯壓低聲音說道：「你們是不是在學偵探破案？」

柴郡被反將了一軍。不過，她又燃起不屈不撓的鬥志，繼續奮戰。遞上染色劑后，她又開始照著小抄念。

「這樣呀，業餘偵探正在到處找線索啊。我是傑森？你是在開玩笑吧？」

格林急急忙忙將棺蓋推了上去。棺木中的遺體呈現在眾人眼前時通常會響起一片讚歎聲，這次也不例外。不過不知為何，今天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感嘆，反而像在宣洩不滿。格林連忙往棺材裏面瞧去——也難怪他們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了。棺蓋的右側是用鉸鏈固定住的，應該自左邊開啟，所以遺體的頭部理所當然是面向左邊的，否則參加葬禮的人就看不到遺體的臉了。然而，現在遺體完全歪向另一邊，不僅如此，遺體的頭部還被蒙住了，所以從參禮者的角度看，只能看見埋在枕頭裡、頂著白髮的頭頂。看來早班化妝師應該是剛被錄用的新手吧。

「關於女高中生失蹤那晚的萬聖節裝扮，雖然照片里看不清楚面具的樣子，不過聽說她扮的是恐怖片里戴著曲棍球防護面罩的殺人魔！」

「你是醫生，但我是警官，我必須執行我的任務。只要他有可能和殺人事件扯上關係，我就要問。」

「你這是什麼樣子呀？你真的是員工嗎？戴這麼奇怪的墨鏡，頭上還包著奇怪的頭巾。成何體統！你打算什麼時候打開棺蓋啊？大家都等在這兒了，快點開始吧！」

柯林斯醫生嘆了口氣。這次再離婚，贍養費可能到下個世紀都付不完。

正當柴郡和沃特斯啰唆話別時，諾曼出現了。他站在三人面前，一臉做錯了事的表情。

詹姆斯在剛剛成為自己地盤的經理辦公室里處理這起事件。他坐在大理石書桌的後方，整個人靠在椅背上，一邊把玩著參照微笑墓園標誌做成的棺材鎮紙，拿它當議事槌，一邊斜眼看著面前的三個男人。沃特斯窺探著新老闆的臉色，率先爭辯道：「可是就算再怎麼忙，也不能夠讓不熟悉流程的諾曼來當接待人員嘛！」

「什麼！已經送進火葬爐了？」

沃特斯仰天長嘆道：「那我決定去孟菲斯市了。」

沃特斯聳了聳肩，喝了口酒，落寞地說：「你們呢？」

柴郡把玩著酒杯，想了半天才喃喃道：「我和格林想到溫暖的南方去，忘掉一切，好好地玩，等這件事情告一段落……」

沃特斯沒料到矛頭突然指向自己，慌慌張張地說：「啊，是，那個……我去晚了一步……」

詹姆斯當作沒聽到。柴郡覺得自己背得亂七八糟，於是乾脆從口袋裡拿出小抄照著讀。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總是說些每個人的心裏都有『死的衝動』這類無稽的話。不過依我看，他不是那種兇殘的男人。反正問題一定與他的過去有關。有時他會給點暗示，但真正做了什麼卻不明講，他好像一直把這些壓抑在內心深處。不過，只要再多花點時間，我一定可以問出來的……」

格林望著那些似乎等得很心焦的參禮者，突然想：為什麼美國這個國家要搞什麼遺體化妝呢？

「你說什麼呢，給約翰的恐嚇信是用打字機打的，給詹姆斯那份則是文字處理機做的，這連門外漢都看得出來。」

「知道了。這些話你不可以告訴別人哦！的確，你說的那個男人是我的病人，他來過我的診所四次，第一次是在三個月前。」

詹姆斯保持著背對柴郡的姿勢，說道：「我現在只想把遺體的顏色要回來。喂，去幫我拿染色劑，好像放在那個架子的右邊。」

「不用下車，隔著一塊玻璃看遺read.99csw.com體的殯儀館？這個就別考慮了吧，會像汽車旅館的前台一樣，超無聊的。而且……」

格林穿著拘謹又彆扭的黑色禮服，恭恭敬敬地跪坐在送進「睡蓮室」的棺木旁。

「我可沒有時間。」

諾曼連忙從房間角落的檔案箱里抽出兩張卡片，和格林他們一起走向棺材停放的地方。

有沃特斯壯膽的諾曼開始道出事情的原委。

「第一張照片拍到了女高中生背後的磚樓廢墟，一樓的窗戶上是不是映出了什麼東西？沒有拍到的東西映射在了玻璃上！你看，把這部分放大就能看得很清楚了，映在上面的是停在拖車對面的汽車的側邊車身，車身上好像有圖案。博士對這個圖案應該很熟悉吧？」

詹姆斯不習慣指使他人做事，顯得很不耐煩，他怒喝道：「諾曼，你昨天寫的卡片還在吧？教格林怎麼看那個卡片，動作快！別慢吞吞的！」

兩人點了點頭。

「屍、屍體真美……」

「怎麼樣，我說得對不對？你回答呀！」

那個病人——特雷西警官，也是昨天和今天連續兩天都打電話來預約。看樣子，今天中午以前還要再受一次罪了。電話那頭的特雷西嚷嚷著：「一個死人不見了，然後一個死人出現了。兩個活人又失蹤了，在這之前還有父子兩人的屍體一起不見的……醫生，今天早上我太太問我說，死人陸續復活了，調查殺人案還有意義嗎？我真的不行了，這應該叫作……認同危機吧？」柯林斯停下撣灰塵的手，看了看手錶。差不多要到特雷西預約的時間了。

另一邊，單獨留在遺體保存區的柴郡，怕詹姆斯看到沃特斯留下的酒瓶和酒杯，便急忙把它們藏進底層角落的冰櫃里。不過，她急於藏東西，沒往裡面看，因此完全沒注意到柜子里多了一具屍體——殯儀館里沒人知道這裏擺著一具屍體。

「我正考慮把這兒的工作辭了，到別的地方去。」沃特斯在格林和柴郡面前啪啪地翻著殯葬業專屬雜誌《殯葬之友》，如此說道。

詹姆斯說得確實也有道理。送去火葬爐的卡片上有代表火焰的紅色邊線，右下方還用小字註明「請再次確認靈柩內部」。送往其他太平間的卡片則是不同顏色的邊線，比如「黃金寢宮」是黃色，「睡蓮室」是綠色，「守護天使花園」是藍色，每間房都不一樣，一目了然。結果，諾曼在把家屬送來的委託書謄寫到申請卡上時弄混了，而新來的遺體化妝師也照單全收，然後格林和沃特斯也沒有做最後的確認——重重失誤造成了今天這場烏龍。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的詹姆斯看著沃特斯，問道：「那現在獵犬先生怎麼樣了？」

詹姆斯的嚴厲態度讓諾曼更畏縮了，不過他還是鼓起勇氣把話說了出來。「沒、沒有，詹姆斯先生，『睡蓮室』的告別式要開始了，但棺材還沒有送到，客人們正在大發雷霆。還有，火葬部主任說她那邊的棺材也還沒到。」

格林和沃特斯各自接過卡片。格林往「睡蓮室」，沃特斯往火葬場，分頭行動。趁詹姆斯的怒火尚未完全爆發，兩人已迅速將棺材推進了電梯間。電梯門關上后都還可以聽到詹姆斯在外頭對諾曼罵道：「真是的，為什麼只有你這個笨蛋可用呢？」

是不想讓自己的心思被別人看穿嗎？始終面無表情的詹姆斯眯起眼睛看著柴郡，接著，一抹淺笑在他的臉上慢慢盪開。

沃特斯湊到格林耳邊偷偷說道：「你看，大概是太多人離職，人手不夠吧，連諾曼都被叫來殯儀館幫忙了。」

詹姆斯站在解剖台前，正忙著處理躺在上面的遺體，一旁的柴郡則思索著該用什麼戰術向他進攻。

「啊？嗯……請問要『桃娘之頰』還是『青春之花』？」

受詹姆斯呵斥而縮成一團的諾曼繼續解釋：「是、是，我在寫那個靈柩申請書的時候搞錯了。一位是什麼什麼三世，另一位則是A.獵犬（hound），後面那位一定是送去火葬了……」

柴郡和格林來到殯儀館的地下室，就是為了試探詹姆斯。讀完閣樓房間里的札記后，柴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二十年前在山裡發現的腐爛屍體其實不是傑森，而是詹姆斯。然後寫下恐怖故事、患有精神疾病的傑森變身成他的孿生兄弟詹姆斯。二十年後，他內心的「死亡衝動」又被喚醒了——柴郡做出了九_九_藏_書以上這番推理。

格林不熟悉棺木的搬運流程，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可是，哪個要送去哪裡啊……」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然而，可靠的格林被派去搬棺材了。柴郡不知自己一個人能否完成這項艱巨的調查任務，心中忐忑不安。她再次看向詹姆斯，後者已經完成將棉花球塞入遺體雙頰和眼皮的程序，開始里裡外外地調整眼睛閉合的狀況。遺體化妝指導書上有寫：「要讓上眼瞼蓋住眼球的三分之二。」這是一項十分精細的作業，柴郡認為現在正是時候。趁詹姆斯面對貨真價實的屍體時念出札記上記載的、在越南處理屍體時的悲慘經歷，給他的心靈一記痛擊。柴郡閉起眼睛回想剛背下的札記內容，清了清喉嚨後背誦出聲。

「我倒想聽聽看。」特雷西探出身子。

「唉，拜託啦，你的立場我很清楚。可我也是病人啊！我的腦袋好像又有點怪怪的了。你當醫生的，不是肩負著醫好病人的崇高使命嗎？對我來說，最好的治療就是讓這起瘋狂的殺人事件落幕。所以拜託你啦，告訴我吧……」

沃特斯說著話，伸手握住背後遺體保存櫃的門把手。遺體保存櫃就像放大版的銀行保險箱，遺體放置在長條形抽屜里。柜子經過特殊設計，可以維持在一定的溫度，讓遺體得以冷卻、保存。不過，沃特斯從抽屜里拿出來的不是屍體，而是冰到透心涼的美味白酒。他沖格林和柴郡晃了晃手裡的酒瓶，繼續說道：「《殯葬之友》的招聘欄上寫著，孟菲斯市一家以速食店方式經營的殯儀館在徵人呢！應該還不錯吧？」

「還有就是今天早上發現的那份寫著詹姆斯是第三名死者的恐嚇信。剛把信轉到鑒識科那邊，那邊的人說了很奇怪的話。」

哈斯博士露出瞭然于胸的表情。「果然和我想的一樣。家裡人可以自由進出史邁利的房間，使用他的打字機。不過，如果這兩封信都是史邁利親手打的，那就有趣了。我現在認為約翰就是史邁利，他們倆在某一時刻對調了身份。」

「那個……神根本就不存在……強烈的『死亡思想』佔據我的整個腦袋，取代了神的位置……」

特雷西說完這句話后，迅速往門口移動。被撇下的柯林斯醫生愣住了，過了半天才開口問道：「啊，你這就要走啦？」

「什麼？」

面向眾人的遺體有垂耳長鼻，鬆弛的長舌頭垂在咧開的大嘴外——這不是貴族老紳士，而是百分之一百的狗，大型阿富汗獵犬的屍骸。

「這是我們墓園開業以來出過的最大的丑！」

哈斯博士把照片湊到眼前，然後馬上抬起頭來，字斟句酌地說道：「嗯，輪廓不是很清楚，不過仔細看的話……嗯，是有幾分像微笑墓園的標誌——棺材加上微笑……」

「我也是！和你交換內褲的事我不會忘記的。」他拿起手帕拭了拭眼角，「不過，上星期借你的耳環還是要還給我的啊！」

「嗯……他因為他的兄弟而懷有強烈的自卑感。他母親好像一直偏愛他兄弟，他的心病就是由此而來的吧。還有，雖然我不確定這是否也是誘因之一，不過他在性方面也有自卑感……」

「而且？」

「我都說我沒有義務回答你了。我是醫生！是不可以和別人討論病人的隱私的。」

口不擇言的柴郡這才猛然發現詹姆斯的表情不對，立刻閉上了嘴巴。對方不再像剛才那樣把柴郡當笨蛋，而是一臉嚴肅地看著她，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道：「你知道以前的事？」

接下來，棺木的蓋子將被打開，告別式也將正式開始。格林看了一眼剛剛諾曼交給他的卡片，上面寫著死者的姓名、身高、體重和指定的棺木類型等。姓名欄上寫的是查爾斯·蘇格拉底·斯圖爾特·古特·皇家……什麼什麼……三世，名字還真是長到不行。一定是將城堡賣給東洋富商，舉家搬到這裏的英國落魄貴族。格林抬起頭來環顧參禮者，室內充斥法國作曲家福雷所做的動人的《安魂彌撒曲》，牆上的一朵朵睡蓮營造出舒適微醺的氛圍。放眼望去，果然都是衣著講究、儀態優雅的上流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