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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復活的死者 第二十六章 閣樓房間里的往事

第二部 復活的死者

第二十六章 閣樓房間里的往事

「喂!我爸失蹤又關我什麼事了?那件事我是真的不知情。昨天我也跟你說過了,補完妝后棺蓋就蓋上了,然後我稍稍離開了一下,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吧,我老爸不見了。」
一九六九年十月/心理治療用札記/傑森·巴里科恩
幸虧房間很小,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木箱,它被塞在床下。柴郡像找到獵物的獵犬一樣,趴在地上把箱子拉了出來。是一隻可以放入一台錄像機的扁箱子。
最慘的還不止於此。隨著軍隊攻防策略的變化,前線陣地也會不斷轉移,有時我們不得不緊急撤離,只好將死屍草草掩埋,將他們丟下。幾個月後重新奪回那塊地方,再把墳墓挖開,把屍體取出來,正式入殮。

2


十月十六日
「所以,南賀和他們是什麼關係?」

待會兒從這裏出去,把該做的事做完后,找個真正可以安息的地方,靜待肉體和靈魂消失的時刻。因為死人復活的蠢事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的……
「所以吉姆·菲爾德和威廉·巴里科恩就從這一點下手?」
十月三十一日
下一張照片里的人一下子長大了許多,看起來有十七八歲。是一名身穿天主教祭服的青年和一名中年神職人員的合照,兩人背後是哥特式教堂的尖塔,像在不可一世地俯視著他們。
於是,我有了這樣的想法:如果連這種事都會發生,那麼神根本就不存在!
一九五六年/十月三十一日/傑森和詹姆斯
《死後的悔恨》(The Remorse of the Dead

柴郡一直在舊物堆里挖寶,感到疲憊的她從箱子里拿出一隻畫有辣椒的罐子當凳子,「嘿咻」一聲坐了上去。格林見狀正想出聲制止,卻聽柴郡壓低聲音叫嚷道:「有了,有了,終於找到寶物了,這上面寫得滿滿的都是呢!」
然而,詹姆斯接下來說的話更是揪緊了特雷西的神經。


等護士收拾好吊瓶的器具后,特雷西問道:「所以你是說,根本就沒有休伯特·法林頓這個人?」
可越是如此,死人的心裏越是放不下未完成的事。那是他生前的心愿,就算如今人已經死了,這些牽挂還是籠罩著他的魂魄——就像是某種使命。
「我怎麼知道?反正法林頓這個人不存在,我可以和威廉對質。那傢伙呢?」
春節攻勢后,我以隨軍神父的身份到了越南。以深入前線為己任的我,在酷熱難耐、髒亂不堪的帳篷中為許多可憐的士兵塗抹聖油,守護著他們咽下最後一口氣。每天每天,我見證那麼多人死去,不知不覺中,我傾聽的對象不再是在世的人,而是將死的人——他們只是活著的屍體。充斥我腦海的不是對生命的期望,而是對死亡的想法。說來真是窩囊!可是,這對我這種信仰薄弱的人來說是很難抵抗的。因為我每天都不得不和「死亡」相處,要比與神相處的時間多得多。
「聽說為奧布萊恩守靈那晚,他那幫愛爾蘭親戚大鬧特鬧,吵得屋頂都要掀了,他們還唱了《約翰·巴里科恩非死不可》這首頗有諷刺意味的民謠呢。話說回來,在約翰被殺那晚的餐桌上也曾談到這件事,約翰還和傑西卡起了爭執。」
詹姆斯吞了口口水,緩緩地點頭。這時,剛才跑出去接警署來電的福克斯回來了,他附在特雷西耳邊小聲說道:「在辦公室保險箱上採集到的指紋經電腦比對的結果出來了,和之前發生交通事故時記錄下來的指紋一致,是弗蘭克·奧布萊恩的……」
讀完后,格林覺得腦海中的拼圖又拼上了一小塊。
可是,我們幾個無法過萬聖節的巴里科恩家的小孩,就只能靠玩模仿西部電影的遊戲來打發時間。我們三個人在通向墓地山丘的南邊坡道旁玩耍。我扮獨行俠,詹姆斯扮壞印第安人,我揮舞著從殯儀館資料室拿來的父親的海狸刀,得意揚揚。然後詹姆斯投降,我和約翰就把他綁在糖楓樹上。
強烈的「死亡思想」佔據我的整個腦袋,取代了神的位置……九-九-藏-書
「沒錯,大學的時候我們就討論過這種吹牛皮式的好萊塢方式,所以一下子就猜到了。經過種種調查,我得知他們正準備和南賀簽約,於是我想,就讓我來終結這場鬧劇吧!我就寫了一篇法林頓的訃告,順便讓他的葬禮在好友威廉家開的殯儀館里舉辦。而且,我暗中讓曾在宴會場合見過幾面的南賀知道此事,還灌輸他出席葬禮就有機會在影視圈露臉的觀念。威廉他們可嚇壞了,因為法林頓竟莫名其妙地『被人殺了』,並且南賀和我還告訴他們,我們要出席葬禮……」
看來他們找對方向了。從越南回來的傑森一直受精神狀況所擾,大概是為了自我治療才寫了這些東西吧?這份文件是在二十年前的十月寫的,那時這一帶剛好發生了可怕的萬聖節殺人事件。
「因為繼唐老鴨之後,全世界最吃香的就是日本人了。」特雷西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
「跑了。」特雷西氣呼呼地說,「我們警署的警員好像在活人死人里都沒人緣,除了你這種動不了的以外,找誰誰就跑。」
不過,看多了殘忍的慘狀,感官就會麻痹,我甚至覺得這種可怕的東西是一種美。我就像被傑克遜·波羅庫的動態畫作所迷惑的學生,一直盯著看。
從帕切科·亨特住的醫院出來后,特雷西和福克斯立刻折回微笑墓園,對詹姆斯進行偵訊——令人驚訝的是,他竟然沒有逃跑。特雷西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在前線看望臨終的英勇士兵,為他們施行敷油聖禮的巴里科恩神父。

3


無敵的獨行俠/六歲/于墓地
「正是。他們倆收買了《腳燈日報》的二流記者瓊·惠曼,讓她捏造一篇關於法林頓的假報道,然後讓南賀看到,裝作正在評估應該選擇哪個贊助商的樣子。這招正好刺|激到了南賀的商人本性,那傢伙雖然不懂藝術,但碰到這種有利可圖的事,他是無法忍受被人搶先一步的。」
當時的我肯定是中邪了,又或許是被不能參与萬聖節活動的不滿沖昏了頭。看著動彈不得的詹姆斯,我竟然起了殘虐之心。我將他的褲子和內褲一同扒下,去廚房拿來一些滷肉汁,塗在了他的那個部位。詹姆斯又哭又叫,年紀較長的約翰厭倦了這幼稚的遊戲,早早回家去了,只留下我和綁在樹上的詹姆斯。天色漸暗,家教嚴的小孩都回家去了,這時,「那傢伙」出現了。
特雷西感覺胃壁上的細胞又死了一堆,體溫也好像猛然上升了一兩度。不行了,又不舒服了……
詹姆斯,第三名死者就是你。
「話雖如此,我還是想儘可能不要涉入太深。所以我只是為他們提供情報,默許他們的行動而已。南賀對威廉和吉姆還是不信任,他表示要親眼看到知名製片人法林頓的屍體,才考慮是否成為他們的贊助商。因此,他們無論如何都得準備一具屍體,辦一場葬禮。然而,眼看著葬禮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卻找不到年齡相近、正好適用的屍體。當時我提議使用已經送回來的不動產商人奧布萊恩的屍體,被逼急了的他們馬上就同意了。」

4

我們要挖開釘有識別牌的木頭十字架,取出用覆滿白色黴菌的帳篷布包裹著的屍體,放在解剖台上,將帳篷割開。裏面的狀況可說是凄慘無比。屍體被蟲吃得亂七八糟,沒了眼球的眼窩空洞洞地望向這邊。我見過最慘的情況是有上萬隻蛆正在啃噬屍體,濃烈的惡臭也讓人無法忍受。我那時才知道,原來臭味和有形的物體一樣,也是有厚度的。從屍體身上冒出的腐臭味就像一面牆,碾碎了我的鼻子。蟲很多、臭氣很重的時候,我們會噴洒加有薄荷或香料的氯化苯溶液,不過對可怕的惡臭而言也只是杯水車薪。
我們家是開殯儀館的,所以雖然我討厭處理遺體的工作,但很熟練。只不過,戰場上的遺體處理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詹姆斯受了無法彌補的傷。這件事情以後,詹姆斯就躲著我,不,是躲著眾人,像個活死人。這就是埋藏在我內心最最最深處的罪。現在,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去面對——讓詹姆斯變成活死人的人,是我。九_九_藏_書
「那還用說,我當然知道那個炒地皮的流氓。這真是個大笑話,一開始就是因為那傢伙,才會有今天這些事。威廉·巴里科恩就是從這裏下手,逮住機會翻身的。反正呀,除了他在美國越戰時期拍的那部賣座電影《灰熊和西貢搖滾》外,就沒人記得他的存在了。那傢伙本身並沒有什麼才能,你知道那部暢銷電影我出了多少點子嗎?威廉因為害怕我的才能,把我從製作名單里刪除了……」
和安妮塔分手的第二天,我決心拋下一切,到越南去。
「下流的伎倆?」特雷西身旁的福克斯問道。年輕刑警因為睡眠不足,看起來比躺在床上的病人還慘。
今天,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將那件事寫下來。我必須將過去犯下的、埋在我內心深處的罪惡記載下來。
「對了,警官,今天早上,我發現了一樣很奇怪的東西。那東西就放在我的防腐處理室的辦公桌上,不知道是不是惡作劇……」
亨特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是嗎?我好像也聽說過。」特雷西說。
這的確是只藏寶箱,它曾是一個孩子的無價之寶,不過一朝長大成人後,就被收在衣櫥深處,成了不值錢的破銅爛鐵。這個箱子里就收藏了各種這類的寶物,像是缺少扳機的柯爾特左輪手槍,傷痕纍纍的史波尼克號和電星號的塑料模型,沒有鞋帶、上面寫著名字縮寫「J.B.」的旱冰鞋,各種證書、獎狀,一沓風景明信片,一張有皺痕的巨人隊威利·梅斯的簽名照,生鏽了的童子軍軍刀,披頭士的EP《Twist and Shout——柴郡把它放進懷裡,佔為己有——畫有紅蘿蔔和辣椒、像玩具似的圓筒形罐子,以及邊緣已經燒焦了的繪有和平標誌的臂章……
房間內十分狹窄,連著陡梯的出入口就佔了整個地板的約六分之一。圓形窗戶下放著一張鐵床,除此之外還有小衣櫥、煤油爐、床邊的一張小桌子和椅子。沒有電視,小桌上放著一台年代久遠的手提式收音機。果然是記憶一片空白的男人的房間,真是煞風景,同樣也空蕩蕩的。
最後一張是已經泛黃的報紙上的照片,場景是在帳篷里,渾身上下綁滿繃帶的男人並列橫躺在床上,還能看到外側這位戴著鋼盔的男子手臂上纏著紅十字臂章。而傑森神父靠在床邊,彎著腰,似乎正對床上的男人施行某種儀式。照片下方的報道部分被剪掉了,只留下一行圖片解說。
詹姆斯拿出一張紙。特雷西攤開來看,準備承受胃絞痛。上面有列印的字,內容是:
「屍體是什麼時候被偷走的?」特雷西問。
從一九六八年夏天開始,半年期間我所經歷的種種,改變了我的一生。
有好幾次,活人從他身邊經過,或是來到他附近,但他們大概做夢都想不到他會躲在這種地方。
然而,他並沒有玩捉迷藏時的緊張亢奮。他那已死的肉體不但早就不會分泌腎上腺素,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朝著腐敗邁進。
凄慘的哀號聲響徹墓地,可我就好像被綁住了似的,只是愣在原地,什麼也沒做。詹姆斯的慘叫聲應該也傳到家裡去了,但因為那天是萬聖節,家人可能以為是誰家的小孩子在惡作劇,沒有一個人出來看。
「就是愛慕虛榮嘛!暴發戶都會有的自卑。」
今天我想寫寫安妮塔·摩根的事,但我不想寫得太細。總之,安妮塔發現詹姆斯是性無能,離開了他,轉而投向我的懷抱——我終究還是得面對這極度令人不快的事實。
福克斯撓著頭插嘴道:「法林頓的葬禮是出爛戲,我現在知道了。不過有人看到了法林頓的屍體也是事實,你說那會是誰呢?」
「幫死人補妝?真是多此一舉。我記得史邁利也是在做完彌撒、送往防腐處理室的過程中失蹤的。也只有那個時候,棺材https://read.99csw•com會離開我們的視線。」
黑暗中,死者始終是醒著的。
這也可以說是我探索自己心靈的旅程吧!不過這不是對神的告解。我的心生病了,失去了信仰,不再是稱職的神職人員,所以我盡量不在字裡行間加入宗教性註解。我只是想發掘出壓抑在內心深處、一直困擾著我的根源——我只是想要找出事實真相。
不過,柴郡心裏早就有了目標。她聽瑪莎說,傑森小時候的舊東西都收在木箱里,放在架子上。柴郡望了望房間入口處正上方的架子,只看到一台蓋著防塵罩、罩子上面積著灰塵的打字機,其餘就看不到什麼了。柴郡站上椅子再往架子上看,結果看到打字機旁邊有一塊沒有灰塵的正方形痕迹。可見木箱之前一直擱在這兒。
這時,碰巧詹姆斯來到我服務的前線戰區,他是以軍用遺體化妝師的身份被派來這兒的。這對我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值得慶賀的事。詹姆斯以遺體化妝師人手不足為由,把我推薦給了軍方。我原本就是因為討厭那種工作才做神職人員的,不過迫於父親的命令,我還是取得了遺體化妝師執照。詹姆斯為什麼要指名討厭幫遺體化妝的我來幫忙呢?他真正的用意我並不清楚,或許是因為過去發生的某件事讓他懷恨在心,想要藉機報復吧?不過在這裏我不想多談。總之,當時的情況是,除了拿槍以外,被命令做什麼就得做什麼。於是,我開始每天和詹姆斯一起面對悲慘的死亡。
「而你就想讓這齣戲落幕?」
想要探究我內心的陰暗面,第一步要從去年那些殘酷的體驗開始。
十三年前的萬聖節當天,墓碑村的孩子們都興奮不已。山野馬戲團兩天前來到了鎮上,對沒有什麼休閑娛樂活動的鄉下小孩而言,他們魅力無窮。再加上適逢萬聖節慶典,村裡熱鬧極了。
然而,我必須要說,能夠在一旁執行臨終儀式已經算很好的了。
一直躲下去也不是辦法,死者重新思索著。
「先不說史邁利,還是來說奧布萊恩,這件事你真的沒參与嗎?」
萬聖節,凱爾特人的除夕,相傳這一天,邪惡的力量將攀升至最高點,女巫和惡靈會到村子里作怪。化了妝的小孩手裡提著南瓜燈,挨家挨戶地拜訪,喊著:「不給糖就搗蛋!」
明明已經死了,卻還被生前的使命感所驅使。儘管肉體正逐漸毀滅,不可思議的是,這種意識卻依舊存在。意識?應該叫作脫離了肉體的魂魄吧?難道生命真的可以脫離肉體而存在,而就是這個操控著已經成為活屍的自己?
特雷西一臉不悅地說:「我現在覺得對待殯葬業者也該像對待特種行業從業者一樣,動不動就沒收他們的執照,勒令他們停業。那麼,奧布萊恩怨恨約翰的事是真的嗎?」
亨特言盡於此,特雷西和福克斯站起身來。要回去時,福克斯說道:「對了,《幕後》的編輯在催稿了……不過你兩隻手都骨折了,恐怕是無法工作了吧?」
「威廉跟我說這件事關係到他的一生,請我務必幫忙。他還說,在剛當上經理就擺架子的約翰面前辦場假葬禮,瞞著他,讓他難堪,這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嗎?說來丟臉,這個誘惑對我來說還真是難以抗拒。
第一張有年頭了,照片里有兩個小孩,害羞地笑著,肩並著肩。兩人手中都拿著玩具左輪手槍,穿著五分褲,一副牛仔模樣。他們身後是高大的糖楓樹和墓碑的一角。「哇!好像!這兩個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站在後方越過格林肩頭偷看的柴郡說道。翻到背面,上面有鋼筆寫的標註,字跡已經褪色。
我就相信神的存在……
格林翻了翻稿紙,發現最後幾頁里夾了幾張照片。

5

躺在黑夜裡,他心裏想的是:這真是個絕佳的藏身之所。活著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可以藏在這種地方呢?也對,嚴格說來,這算是個意外的場所,所以活著的人才會找不到他吧?
「按這個故事分配角色的話,你就是那個聰明的記者,吉姆·菲爾德是狡猾的廣告商,而威廉·巴里科恩就是不賣座的導演。這麼說來,你也知道與這邊淵源頗深的另一位登場人物南賀平次嘍?」
特雷西想辦法將話題拉回來。

「你挺靈的嘛!他們兩個人想在百老匯製作一部仿巴斯比·伯克利風的搖滾歌舞劇,正在找贊助商。就在這個時候,南賀送上門來了。吉姆成了介紹人,開始和南賀交涉,但南賀是個生意人,疑心病很重,遲遲不肯點頭。於是這兩個人決定反向操作,利用他這種商人的特質……」九九藏書
柴郡遞過來一個有點髒的文件套,裏面裝的是打字機打出來的原稿。稿紙用帶子整齊地綁好,第一頁上面寫著:

「向南賀施壓嗎?」
如果真是神創造了這個世界,那麼這一幕就不會存在。這不該是會思考、懂得愛、向神祈禱的人類該有的樣子。一年前和長官約好「聖誕節要回國」的可愛青年不應該變成這個樣子。打死我都不相信,那腐敗的肉汁是因為認同約伯所說的「神只不過是把他賜予的東西再要回去」才消融的。
使命?魂魄?
「當然,法林頓先生是不存在的,是捏造出來的人物。廣告商經常在影劇版上放這種假消息,努力幫不賣座的導演做宣傳。可是只要是聰明人,一看就知道……」
「嗯。奧布萊恩是我老爸多年的合作夥伴,結果約翰一腳把他踢開,換成了南賀。」
特雷西接著講下去:「威廉找到新項目的話,說不定你也可以去應徵脫衣舞秀的閉幕演員哦!」
然而,十三年前的萬聖節,我們兄弟三個(約翰、詹姆斯和我)都沒有化妝。因為家裡開殯儀館的小孩也化妝的話,肯定會成為同學們嘲笑的對象。
「恐怖小說家代筆……」特雷西覺得很不可思議。
「而你為了出席這場假葬禮,特地大老遠地跑來墓碑村,不料發生了意外?」
特雷西的臉上滿是懷疑,不過他暫且避開這件事,回到原來的話題。
「是呀,那時是娛樂類報紙《好萊塢報道》的撰稿人吉姆·漢納根發現了這場騙局。於是,他在自己的專欄里寫道:『知名製作人休伯特·法林頓先生昨天夜裡因心臟病發逝世……在此謹祝他一路好走,榮歸極樂。』好萊塢最具傳奇性的笑話莫過於此。」
先說遺體的受損狀況,那程度根本無法與正常死亡相比。在家裡,遺體就安詳地躺在柔軟的床上,我們小心仔細地清洗遺體,心愛的家人會在一旁看著——這些在戰場上可就是天方夜譚了。曾經擁有思想、懂得愛、叱吒風雲的人物,一下子就成了散落在戰場上的骯髒屍塊。而且這種轉變都發生在一瞬間,沒有絲毫躊躇和停頓的空隙。
亨特聳了聳肩:「他是個沒有擔當的男人,為了這出假戲,他可是煞費苦心。如今行不通了,他就撒手不管逃跑了。我想他現在應該正在佛羅里達的酒吧里,一邊喝酒,一邊想著怎麼安排一場脫衣舞秀來撈錢吧。」

1


「對哦!既然是和神父在一起,那這個應該是傑森吧?你有沒有發現他不像小時候那麼像詹姆斯了?是衣著的關係嗎,還是因為性格不同?他的面孔看起來比詹姆斯柔和多了。」
「如果那個叫法林頓的傢伙真的存在的話,就算是屍體,我也要見上一面。」帕切科·亨特從床上坐起,開口說道。他語帶嘲諷、中氣十足,不過頭上的繃帶被從窗戶射進來的晨光一照,還是挺嚇人的。
「那傢伙」從墓地上方的茂密灌木叢中現身,慢慢朝我們靠近。
不料,這時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柴郡!柴郡,你在哪兒?是媽媽不好!我想和你一起吃頓早餐啊……」
「嗯,南賀呀,就是個鄉巴佬,趁著日元強勢時隨意揮霍,把美國土地像蘋果派似的切成一塊一塊的,用些卑鄙的手段收購美國的地產。做起買賣來他可是不管不顧,一個勁兒猛衝,不過在藝術方面他就是一竅不通了。那個傢伙,說是用南克·費爾奇這個筆名寫了一本暢銷書,但這也是假的,那本書其實是一位沒什麼名氣的美國恐怖小說家代筆的。」
一旦戰況激烈,就談不上什麼臨終儀式了,只期望能為死者進行最實際的處理。換言之,為了讓戰死的士兵被送回家鄉時看起來不要「太糟糕」,軍隊里非常需要整理遺體的遺體化妝師。
「你好像提過,在為奧布萊恩做防腐處理時,屍體曾睜開過眼睛?」
早上,格林和柴郡看著諾曼隨莫妮卡外出散步后,潛進了他的閣樓房間。
特雷西重重地嘆了口氣。
「嗯,我想著順道來觀光的,所以葬禮之前就到了。誰知去看瀑布的途中從那該死的彎道摔了下去……」
稿紙共有二十多頁,當中零零散散地記載著讓他神經衰弱、心靈苦惱的記憶片段。這些似乎是遵從醫生建議而寫下的,不過因為他自身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所以文章很多地方顯得雜亂無章,前後read•99csw.com不連貫。格林仔細閱讀,從中選出了他認為較為重要的三篇。
「喂,可不是我偷的哦!我只是製造機會給他們而已。做完彌撒準備下葬前,通常都會把棺木送到地下室的防腐處理室幫往生者補妝,威廉就是在那時候把屍體偷走的。」
特雷西嚴厲的語氣讓詹姆斯有些慌亂。
蛆蟲將如同悔恨一般啃噬你的皮膚。
「那奧布萊恩是真的活過來了?」
格林利用柴郡去吃早餐的空當閱讀傑森留下的原稿。
「沒錯!」亨特憤恨地說,「這全是威廉·巴里科恩和吉姆·菲爾德搞的鬼。我和他們大學時代同是話劇社的,所以我很清楚這種下流的伎倆。」
我遵照德克森醫生的建議,開始寫這本札記。
而此時,我自己也成了被罪惡感和死亡念頭纏身的活死人。我忍受不了這種痛苦了,真希望死了算了。死後接受末日審判,再度承受受死的恥辱——如果這樣做可以贖罪的話……
特雷西冷冷地說道:「喜歡讓戲落幕的你,自己也鞠躬下台了。」
「沒錯,根本就沒有法林頓這個人,威廉拜託我幫他辦個假葬禮時,我也很困擾。」詹姆斯神經質地扶了扶眼鏡,說道。
不過,他強烈感覺到,這魂魄終有一天也會和肉體一樣消失殆盡。他憑直覺認為這隻不過是上天一時興起的惡作劇,是死囚意外得到的緩刑。
死人的心情,活人是無法體會的。
他自問,想了片刻后,不禁在心裏苦笑。
「喂,你快念來聽聽呀!」柴郡的眼神充滿期待。
「嘿嘿嘿,分寶藏嘍!」柴郡興奮地說道,打開木箱的蓋子。
亨特喜形於色地挑了挑眉,但也許是拉到了傷口,他的臉立刻又皺成一團。
「對,這是之前就出現過的著名手法。其實在好萊塢的全盛時期就有這種事發生過。在那浮華的世界里,有個狡猾的廣告商,為了讓客戶——過氣的製片或導演——再次受到外界的矚目,想出了一種高明的宣傳手法。他策劃在報紙的影劇版刊登這麼一篇報道:東岸知名製作人休伯特·法林頓先生上周打了通長途電話給新銳導演威廉某氏,光電話費就花了四百九十二美元,似乎有巨作正在洽談中。
十月一日
然後,「那傢伙」向無法動彈的詹姆斯展開了攻擊。
「是哈斯博士告訴你的吧?嗯,沒錯,是有那麼回事。我當時以為是死後屍體僵硬造成的,現在不得不改變這個想法了。」
當安妮塔一臉鄙夷地說出那件事的時候,我對她的愛也逐漸消失了。當然,這不單單因為我無法認同安妮塔只重視性|愛的放蕩思想——是的,詹姆斯的缺陷,我要負很大的責任,是這份罪惡感讓我對安妮塔失去了興趣。
就像壞掉了的比薩,變成那種黏糊糊的東西。遺體快速腐爛,所有柔軟的部分會不斷融化,各種顏色混在一起——肺是墨綠色的,胃和腸子是土黃色的,肝臟是暗紅色的,肌肉是鮮紅色的,還有銀灰色的筋腱。這些全部混合成泥狀,還有骨頭從裏面露出來……

越南的惡劣氣候助長了腐敗,我們目擊了太多不該存在於這世上——不,是不能存在於這世上的慘狀。
我們就像在拼圖似的拼湊屍塊。搜尋隊有個戲稱,叫「狗牌」,意思是認皮膚上的刺青、找盲腸手術留下的傷疤、核對衣服上的洗滌標籤來確認死者身份……然後用盡一切辦法讓屍體呈現出人的樣子,再放入鋁製的棺材里,送回在故鄉焦急等待的親人身邊。日復一日,我們做著同樣的工作。
——波德萊爾(Baudelaire)
「這位是年輕時的馬里亞諾神父吧?」格林低語道。
樓梯下方傳來伊莎貝拉的聲音。格林和柴郡急忙把木箱放回原處,緊緊抱著傑森的原稿,從閣樓走了出來。
格林將照片和原稿收回到文件套里,說道:「看樣子,柴郡心上人的秘密就在這裏面呢!」
「也、也不是完全沒有參与啦……因為像約翰這種見過奧布萊恩的人也會來參加法林頓的葬禮嘛,所以我就幫屍體小小地變裝了一下。加了副眼鏡,貼上了鬍子,我發誓我做的就只有這些了。之後就任由威廉他們自己去搞,只要事後再將屍體送回到墓園就好了。當然,是沒有死亡診斷書這種東西的。原本我們約定好,在法林頓葬禮的早上,威廉要把法林頓的靈柩搬去絲克伍路的家,也就是威廉和伊莎貝拉幽會偷情的地方。卻因為那個煩人的小妞造成的恐怖混亂,沒能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