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爐火已點燃后，諾曼坐到床上，慢慢舉起雙臂伸了個大懶腰，好像很累的樣子。

特雷西沒反應過來，當場愣住。卡拉漢不理會上司的窘態，繼續說道：「剛剛您出去時，墓園的員工艾汀小姐打電話過來！她說她知道法林頓本尊是誰了，所以我就去了一趟——」

「不說這個了，你聽聽我的推理嘛！我呀，無論如何是不會放棄『面具人就是傑森』這個想法的。所以，明天，我要再溜去諾曼的房間里探個究竟。」

「因為蓋上了棺材蓋，抬去埋了，所以棺里的事他就不清楚了。」

柴郡語氣里的挑逗意味越發明顯了，雖說格林並不討厭她，但那件事，打死都不能做。格林就像臉上長滿青春痘的處|男般，有氣無力地說道：「不，不是怕，只是……」

「他為什麼要問這個？」

待在這兒不離開當然有她的理由，她這麼做是為了洗清母親伊莎貝拉的嫌疑。她打算自己調查事件的真相。柴郡的心裏有一個假設，不，與其說是假設，倒不如說是偏見比較恰當。「十字路口咖啡館」的比爾老爹說的「萬聖節殺人魔」傑森的事一直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因此，當聽人說起失蹤的「面具人」時，她立刻就把二者聯想到了一起——沒錯，她確信「面具人」一定就是死而復活的殺人魔傑森。

特雷西煩惱了起來。一定又會被報紙亂寫：《警官未吸取教訓，再度挖墳掘墓》。他嘆了一口氣，說道：「媽的！真不敢相信，要找的死人多得數不清。還是先找活人好了。你調查過傑西卡和弗雷德的不在場證明嗎？」

「對不起，」我幹嗎道歉呀，卡拉漢一邊這麼想，一邊說道，「又是個死人。艾汀小姐說，法林頓其實是前些日子意外死亡的不動產商人弗蘭克·奧布萊恩。」

特雷西抓起桌上的報紙遞到卡拉漢面前，正要開口數落，沒想到下屬搶先開了口。

卡拉漢用一貫的爽朗語氣跟特雷西說話，但特雷西立刻板起臉，斜眼看著他。桌上擺著那份大理石鎮的當地報紙，大字型大小標題印著「特雷西警官挖墳掘墓」。會有如此聳人聽聞的標題是因為自己確實失態了，特雷西不想辯解，但這篇報道里還披露了許多與偵查相關的重要情報和線索，這就全都要怪卡拉漢這個得意忘形的大嘴巴了。只有卡拉漢，特雷西不想請他吃比薩。別說吃比薩了，他作為警察犯下如此大錯，應該被免職才對。

「喂！你打算穿著衣服睡覺嗎？」

媽的！真會裝！格林在心中咒罵道。對付女人還真是大意不得。柴郡全心沉醉在自己編織的浪漫故事中，繼續說道：「那時雖然你的臉冷冰冰的，不過我還是感覺到了你心裏的那份熱情……」

「啊！那次意外情況很嚴重，屍體都摔爛了。春田瀑布那邊你也知道吧？人稱『死亡彎道』，有一首很老的暢銷單曲還以此當歌名呢！」

電話那邊的羅貝斯唉聲嘆氣地說：「長官，不只死人，連活人也開始逃跑了。威廉的太太海倫跟我說，傍晚時，威廉沒交代一聲就出去了，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啊，還有他的那個廣告商朋友吉姆·菲爾德，也不在。我看大家就是討厭我，趁我來之前全跑光了……」

不行、不行，這麼想只會更加不安，把自己逼進死胡同。剛剛柯林斯醫生不是才告訴過我嗎？

「結果如何？」

「啊？這樣呀！那我給你溫暖好了。」

柴郡還是背對著格林，但格林知道她把胸罩的挂鉤解開了。格林更加奮力地往床邊挪。

就在一個小時前，柴郡從南棟屋檐掉了下來，巨大的聲響響徹整棟巴里科恩宅邸，引發一陣騷動。還好，她的屁股陷進了屋檐上一處腐爛的地方，沒受重傷，只是閃到了腰。如果她的體重再輕些，就不是陷到屋檐里，而是直接從屋檐滑落，摔在地上，當場一命嗚呼了吧？柴郡第一次對自己的體重充滿感激。

特雷西放下聽筒，他好久沒覺得自己的下屬這麼可愛了。吃癟的不是只有自己。等他們九九藏書倆回來，一定要好好請他們吃比薩、喝咖啡。正當特雷西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時，另一位下屬——卡拉漢小隊長開門進來了。

柴郡一邊嘟囔著，一邊當著格林的面扯下內褲，把治跌打損傷的鎮靜劑噴在屁股上。格林拿起讀到一半放在床上的博爾赫斯的《小徑分岔的花園》遮住眼睛，抗議道：「喂！你有沒有羞恥心啊？還有，所謂的寡婦，指的是死了丈夫的女人哦！」

說完特雷西便去交通組詢問，恰好值班的就是那天處理事故現場的警員。他一面喝著淡而無味的咖啡，一面回答特雷西的問題。

「嗯，這一點我也想到了。不過約翰被殺的那天晚上，他們倆都在朋友家喝酒、打橋牌，一直待到天亮。這我也向他們的朋友求證過了，這個不在場證明應該是真的。」

柴郡還真是隨遇而安，確定兩人的冒險大行動無法成形后，她立刻進入了夢鄉，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柴郡還在倉皇中，諾曼開始脫上衣了。在一旁偷看的柴郡像個偷窺狂似的，心中不停地喊著：再脫！再脫！大概是在回應她心中的呼喚吧！轉眼間，諾曼已經脫掉了襯衫和褲子，只剩下貼身衣物。

柴郡不想再被責備了，點頭如搗蒜。格林聽了這番話，腦海中響起「咔」的一聲，一小塊拼圖碎片又拼了上去。可是這片拼圖只佔據其中一個小角，還是看不出整幅畫的全貌。格林努力想集中思緒，這時柴郡說話了。

「嗯，那時我在看有怪物的科幻電影，大約是十點半吧！他打來問我媽媽在不在。」

柴郡背對著格林，說道：「我知道的，昨天飆車發生意外時你也一心牽挂我，還緊緊地摟著我……」

「不用了，算了。我正在看書呢。這本書很有趣喲！書名叫《小徑分岔的花園》。」

「好像是這樣呢，羅貝斯，我們大理石鎮警署不知什麼時候加盟了『全美醜小鴨協會』。放心回來吧！惹人嫌的不只你一個，我和福克斯也好不到哪裡去。」

再脫、再脫，把內衣也脫掉……

「不，別靠過來……」

「那時我並不知道她在威廉那兒，她只對我說要去殯儀館的資料室找睡前看的書，就出去了。那時是大概九點吧？雖然我知道她說要去找書是騙人的……」

開什麼玩笑！格林心想。雖說柴郡把自己說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不過格林知道，她也沒什麼經驗。而連柴郡都故意裝出一副很老練的樣子，可見在她眼中，自己有多麼無助，格林無奈地想。

「原來是這麼回事。長這麼大，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沒關係，在你撫平創傷之前我會忍耐的，我會為你保留這美麗的身體。從今往後，我會盡量關心你，說些讓你開心的話。」

「她只說了這些嗎？」

格林把書本從臉上移開，冷冷地說道：「我才不擔心呢！你的大屁股卡在南棟的屋檐上，發出了那麼大的動靜。五角大樓的人聽見，肯定以為是外星人攻進來了吧？」

「呼——好冷！」

格林驚慌失措地說：「不是，我不是討厭你。」

這時，柴郡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疑問。等等，諾曼換上睡衣準備就寢了，所以他是不打算洗澡了？這麼說來，他就沒有必要脫掉內衣了。雖說還有換內衣褲的可能，但在這樣寒冷的夜裡，似乎希望渺茫。天氣這麼冷，特地脫|光露出肚子……

特雷西嚇了一跳，趨身向前，問：「那傢伙說他叫什麼？」

柴郡現在人在巴里科恩宅邸的屋頂天台上，按位置來說，是三層樓高的巴里科恩宅邸的正中央。天台四周圍有欄杆，諾曼住的閣樓在中間，像一座瞭望台。新英格蘭境內的許多第二帝政時期建築風格的古宅中都可以看到這樣的天台，原本是為了瞭望港口進出的船隻而設計的，所以又稱「寡婦露台」。不過，在巴里科恩宅邸瞭望的就不是進出港口的船隻了，而是進出墓園的死者。從另一種角度來看，也可以說這個名字挺合適的。

「是后灣來的都市人，開著一輛亮晶晶的保時捷，但也成了一堆廢鐵。他人呢，是頭部受到重九九藏書創，意識不清。他身上沒帶駕照，因此無從得知他的身份。好在今天傍晚他終於醒過來了，神氣兮兮地說他是在影視類雜誌上撰寫文章的名人——」

事不宜遲，柴郡馬上採取了行動。她算準了諾曼不在的時候潛進他的閣樓房間，再來到寡婦露台，躲在了欄杆下的角落，旁邊就是供閣樓房間採光用的圓窗，她打算透過圓窗偷窺房間裏面的情況。諾曼更衣睡覺時就會露出肚子，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特雷西問道：「那你去奧布萊恩家看了嗎？」

「你別過來！」

這個計劃實在是不夠周全。

「那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柴郡出人意料的反應讓格林慌張不已。「讓我開心的話，是什麼？」

桌上的煙灰缸里煙蒂堆積如山。那傢伙不知要折我幾年的壽！想到這裏，特雷西警官連忙搖了搖頭。

「又要去？為什麼？」

「約翰有打電話過去？你之前怎麼沒說過？」

「其實，我是死——」怎麼也說不出口，「是死亡世界的探究者。我的精神已經不堪重負，所以那種事……我是有心無力。」

特雷西雙手掩面，用近乎呻|吟的聲音說道：「哦！死人這麼喜歡我們大理石鎮警署嗎，還會自報姓名？那個艾汀小姐這麼說有什麼根據嗎？」

「啊！長官，你在啊？你還好吧？」

「呼——冷死了，冷死了！那個噴霧搞得我屁股發涼呢！誰來給我一點溫暖呀？」

雖然柴郡說得很含蓄，但她的意圖再明顯不過。格林心想：不妙。他曾經希望和柴郡發|生|關|系，但想不到在自己死後，這種機會才找上門。格林覺得自己真可悲，像那種倒霉的男人，好不容易要和女孩子上床時就想拉肚子什麼的，一定會發生一些不湊巧的事。我就是這類情況的終極加強版吧？格林暗想。

「無！力！！」柴郡就像第一次知道月亮里沒有兔子的小孩一樣驚訝地叫道。

柴郡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在天台上待了兩個多小時了。她感到饑寒交迫，諾曼卻仍舊沒有出現。就算他真的出現，並且馬上換衣服準備睡覺，也無法保證一定能看到他的肚子啊！

束手無策的柴郡又吸了吸鼻子，這時她聽到閣樓房間里有聲響，接著光線流瀉出來，嚇了她一跳。柴郡連忙把臉貼向飄窗，諾曼終於回來了。

特雷西還想再去訊問一次威廉和南賀。南賀就算了，威廉至少跟法林頓見過面，再試一試，說不定能問出什麼來。儘管現在已是深夜，特雷西還是叫羅貝斯去威廉家一趟。

柴郡光著屁股縮成一團，絲毫不以為意地說道：「哦，是這樣啊？所以如果我死了，變成寡婦的人就是格林你了。」她還是不懂這個詞的含意，「喂！格林，你是不是很擔心我呀？如果我死了，你會很難過吧？」

柴郡跌進了無邊的夜色中。

「你在那兒做什麼呢？」

「嗯，真的很像……」

格林繼續瞎掰。「我很小的時候家人就都死了，讓我不得不去思考人終究會死的問題。不知不覺中，就沉迷在死亡的世界里了……」

立刻被諾曼救起來的柴郡還跟匆匆趕來的伊莎貝拉大吵了一架，她當著眾人的面說再也受不了母親了，然後就躲進了格林的房間。

「你想讓淑女丟臉嗎？你就這麼討厭我？」

柴郡突然轉過身來面對格林，臉上閃耀著光輝，說道：「換句話說，一個人如果死掉的話，就算是結束了，可是如果他有小孩的話，他的一部分就留在小孩體內……嗯，好像是叫基因吧？像五官輪廓、音樂天分啦，這些都會傳給小孩，再傳給小孩的小孩，一直傳承下去。所以只要這個人的後代不斷，他的某一部分就會永遠存在。史邁利爺爺不是說過同樣的話嗎？」

「唉！聽起來好無聊哦！這世上不會有什麼小說比只穿胸罩和內褲的女孩更吸引人吧？」

聽到這些，柴郡覺得更加可疑。突然間她想到，難不成諾曼就是殺人魔傑森為掩人耳目而假扮的？「面具人」是傑森，而傑森就是諾曼——這個等式在她的腦海中浮現。不過她的猜測沒有任何根據，而且不可否認，部分推理只是出於「取諾曼、傑森這種恐怖片里常出現的名字，肯定九*九*藏*書有鬼」這種莫名其妙的思路。

「嗯，天氣很冷，我還在感冒。」

「真的，再差一點，我就從寡婦露台掉下來，變成寡婦了。」

「我怎麼知道呀？晚餐后約翰把我叫去，要我整晚待在媽媽身邊，還給我零花錢呢！」

「沒錯，外地人。但本地人對那兒可是一清二楚。所以呀，大家才說做不動產生意的奧布萊恩會死在那裡，不是因為意外，而是自殺。知道那裡危險的人一定可以安全通過的。前幾天，在同樣的地方，有一個外地人出事……」

「我記得他自稱影評人帕切科·亨特……這名字我可沒聽說過。」

此時柴郡的語氣已變成半威脅式的了。

「對、對，我正要說這個呢，長官。」他還不客氣地把報紙接了過去。

「你怕了？」

閣樓通往露台的門打開了，天台上出現了諾曼巨大的影子。

「結果那傢伙並不是傑森，對吧？」

特雷西想起從哈斯博士那裡聽來的關於巴里科恩家族的秘密。外界猜測，約翰·巴里科恩把商業夥伴換成南賀平次一事讓奧布萊恩十分苦惱，導致他自殺。而約翰的妹妹傑西卡嫁給了奧布萊恩的兒子，同時她也是巴里科恩家的繼承人之一。

「這個嘛，當然是證明死亡不存在的話嘍！是我從勃艮第的外婆那裡聽來的。人在瀕死的瞬間，會以超快的速度把過去的一生重新經歷一遍。」

「是嗎？那麼，明天免不了又要去挖一次墳了……」

「那是傑森和詹姆斯這對雙胞胎兄弟小時候住的房間，諾曼說他們的東西都還留在裏面。所以如果去查一下傑森留在那兒的物品，說不定就可以找到和萬聖節殺人魔有關的線索了。」

「沒問出什麼。傑西卡歇斯底里地大叫大嚷，而她那個懦弱的丈夫甚至不敢吭一聲。不過他說，直到教堂舉行彌撒之前，他父親的遺體都好好地躺在棺材里。」

卡拉漢早就等著特雷西問他這個問題了。「嗯！我去了。哈斯博士不是在偵查會議上說了一堆嗎？所以我馬上就去了奧布萊恩家。」

柴郡向後退，她的背已經頂到了天台堅硬的欄杆，但諾曼還在朝她逼近。走投無路的柴郡爬上了欄杆。

特雷西沒辦法，只好再度繞回到死了的奧布萊恩身上。

冷——腦海中一浮現這個字眼，柴郡就覺得鼻子發癢。至今為止一直成功隱身在暗處的女偵探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

柴郡吸吸鼻子，攏了攏夾克的領子，心想，沒想到當少女偵探南茜·朱爾一點都不好玩。

柴郡噘起嘴。「你如果怕我掉下去，明天就乖乖跟我一起去調查呀！」接著，她的表情轉為嬌媚，「喂，你真的很擔心我吧？我知道！」

格林愣愣地說：「你省省吧！這次換西棟的屋檐要被撞穿了。」

「有小寶寶也很不錯呀！你和巴里科恩家的每個人都有怪癖，好像都喜歡談論生死。那你就試著用這個角度去想好了，小寶寶不就等於永恆的生命嗎？」

看過之後，特雷西也不得不點頭承認。

「哈——啾！」吸入的鼻涕刺|激了鼻內黏膜，柴郡像只愚蠢的土狼打了個大噴嚏。不過諾曼可不會認為有土狼不小心闖入眺望台，還迷了路。

「那是為什麼？你頭腦好，所以請你解釋清楚，讓我明白。」

心裏怎麼想的姑且不談，臉會冷冰冰的是因為我已經死了啊！

然而，要柴郡做出東歐體操選手在平衡木上的華麗動作，單就體重而言就困難了些。諾曼又向前跨出一步，指尖觸到了柴郡的胸部。為了閃躲，柴郡往後一縮，頓時失去了平衡。她膝蓋打彎，雙手揮舞，就像用細線操控的木偶般搖搖晃晃https://read.99csw.com。

福克斯去向兩家雜誌社打聽有關法林頓的線索，結果全無進展。不僅沒見到法林頓本人，就連曾寫過法林頓相關報道的兩名專欄作家也都不知去向，這點實在可疑。而且，據說其中一位還跑來了墓碑村。

若白天從寡婦露台遠眺，且不知道那裡是死者聚集的地方的話，其實還稱得上景色宜人。但晚上十點過後，就只剩下陰森森的一片漆黑，沒什麼觀景的樂趣可言了。此時柴郡蹲在高度不及成人腰部的欄杆暗處，整個人縮成一團，從欄杆之間的縫隙眺望墓地方向。一想到每一座靜靜佇立的墓碑下方都躺著一個死人，她就不由得感到又冷又怕，心中後悔的念頭也越發強烈。

「為什麼？」只要能將談話的時間拖長，格林什麼話題都可以聊。

格林訝異地把書丟到一旁。

是有心電感應吧？就在特雷西想這些事的時候，羅貝斯打電話來了。可是聽著電話的特雷西，臉上的表情變得更憂鬱了。

「那之後呢？」

「他是什麼時候打去的？都說了些什麼？」

少女偵探還察覺到一個疑點，那就是諾曼。柴郡常常聽見莫妮卡錯把諾曼叫成傑森，完全是一副傑森還在世的口吻。因為這件事心生懷疑的柴郡便去找瑪莎詢問諾曼的身世。

「不熟悉路況的外地人常在那附近出事吧？」

話剛說完，柴郡便迅速脫去毛衣，穿著胸罩和內褲鑽進被窩裡，躺在格林身邊。

特雷西不想聽外地人的事，面露不耐煩。但值班警員沒理他，徑自說了下去。

說不定比想象中更快搞定呢！柴郡暗自竊喜。不過她覺得自己的忍耐力也快到極限了。諾曼出現后，她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接著便是一陣強烈的尿意襲來，小時候一玩捉迷藏就一定會出現這種獨特的生理現象。隔著一道牆，鬼正一步步地逼近，那種憋不住的感覺又回來了。

「我說在呀。我說謊是我不對，可要我把揣進口袋裡的十美元再掏出來，我可不幹。」

夜深了，特雷西還待在大理石鎮警署里，獨自一人坐在辦公桌前。署長說了：今晚就早點回家，好好休息吧！不過特雷西心裏很清楚，逃走的死人一個也沒抓到，就算回家去了，也睡不著覺吧？

柴郡愣住了。「因為沒人問過我呀！」

「我記得是在萬聖節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一日。那天晚上他連人帶車從春田瀑布附近的斷崖摔了下去，次日早上才被人發現。」

格林偷偷往床邊挪了挪，但柴郡不放過他，把腳伸向格林的下身蹭。

「如果真有這種事的話，那在再次經歷的人生里肯定也有臨終的瞬間吧？然後，在那個臨終的瞬間，一生又重演了一遍；而就在快演完的時候，之前的一生又要重演。如此不斷地反覆再反覆，於是，人只是瀕臨死亡，卻永遠都死不了。」

這時，蓋著內褲的電視突然又有了聲音。「與其生鏽，不如燃燒」，男子寂寞的歌聲在格林的耳畔響起。

據瑪莎說，諾曼是在傑森腐爛的屍體被發現后才出現在墓園的。他的臉在越戰中被灼傷，還失去了記憶，只記得從軍的那段日子神父傑森對他很好，特來拜訪。失去心愛的兒子的莫妮卡就把諾曼留在了墓園，甚至把他當作傑森的替身，對他百般疼愛。就這樣一過便是二十年……

諾曼壓低聲音問，並朝柴郡所在的地方靠近。黑暗中浮現出那張被火焰烙上刺青的臉，以及向前摸索著，像要一把抓住獵物的雙手。此時此刻，若不是諾曼身上只穿著內衣褲，一副滑稽樣，這一幕就是二流恐怖片里經常看到的橋段了。

「你心眼很壞！」柴郡繃著臉說道，「救我的諾曼比你要親切多了。」

不管怎樣，柴郡決定證明心中「諾曼即傑森」的想法。於是她問瑪莎記不記得傑森有什麼特徵，瑪莎告訴她：「傑森還是嬰兒的時候，肚臍旁邊有一個蝴蝶狀的胎記。」太好了！柴郡心想，只要能確認諾曼的肚子上有這麼一個胎記，便可以證明他是傑森了。

「你媽媽當時其實是和威廉在一起的，對吧？」

「是一本怎樣的書？」

「這個說法很有趣嘛，https://read.99csw.com柴郡。有一個說法跟這個很相似，就是阿基里斯追龜悖論……喂，柴郡，你在聽嗎？」

「是中國的古典小說，同時有多條支線在發展，情節宛如線上遊戲。書中詳述了所有可能性，時間的衍生、分歧、收斂與并行，可以說是一本討論時間的無限延續的超偵探小說……」

重新回顧這段人生的記憶，一定擺脫不了最後的一瞬間，而這最後的一瞬間同樣也擺脫不了它的最後一瞬間，不斷地重複，死亡這東西將變得永無止境……

諾曼進入房間后馬上點燃了小房間中央的老舊煤油爐。火苗在爐芯尾端延展開來，在火光的映射下，那張醜臉上的陰影越發明顯了。

特雷西決定先研究一下福克斯從后灣打電話來時報告的內容。

「奧布萊恩意外身亡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柴郡尷尬地回答道：「嗯，是呀，他的肚子上沒有胎記。被他救了以後，我心一橫，直接跟他坦白，他就給我看了。」柴郡的聲音小到快要聽不見，「還有啊，我仔細想了一下，那天晚上諾曼和我一直待在莫妮卡奶奶的房間里。我完全把這件事給忘了，誰叫諾曼那個大塊頭只會杵在那裡，話都不講，簡直就像個隱形的幽靈。就連約翰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也動都沒動一下……」

「你說的我都清楚，可就是不行，我做不到。」

格林死時確實經歷過這種事，所以他點了點頭，哈斯博士說這種現象叫「記憶屏障」。

格林已做好了柴郡會哈哈大笑的準備。柴郡討厭這類嚴肅話題，總是大笑帶過。但這一次，出乎格林的意料，正盯著自己看的柴郡的眼裡閃著淚光，沒有大笑聲，取而代之的是用力吸鼻子的聲音。

的確，柴郡的這番話很有說服力，足以讓人改變消極陰沉的生死觀。然而，對如今已經死亡、沒了生殖細胞的格林而言，就算把性|愛的目的說得再怎麼偉大，他還是做不來。

見格林沉默不語，柴郡決定稍微改變戰略。

柴郡繼續積極遊說：「不要擔心啦！我會教你的……啊！我懂了，你是怕我懷孕，對不對？」

卡拉漢一邊偷瞄特雷西的表情，一邊照著艾汀小姐在電話中說的，在報紙上刊登的奧布萊恩的照片上畫上眼鏡和鬍子，再翻出法林頓的肖像，一起拿給特雷西看。

「這樣啊……好，我去交通組問一下詳細的情況。」

此外，柴郡還發現計劃里有一個很大的漏洞：就算順利確認了諾曼就是傑森，接下來又要怎麼回去呢？從天台回到宅邸內的唯一通道是諾曼房間的那扇門。柴郡提心弔膽地越過欄杆往下看，下方是南棟三樓的屋檐，高度差有足足十英尺。先不說她壓根兒沒有往下跳的勇氣，就算她真的跳了，也會從傾斜的屋檐上滾下去吧。

「我再問你，那個本尊什麼的，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

格林忍不住笑了，這是一種無限回推的悖論。不過，柴郡的這番話，對現在的格林而言，要比任何一位偉大哲學家提出的生死觀更能讓他心靈平靜。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已經死了，他還真想抱著柴郡，鑽進如俄羅斯套娃般環環相套的迴圈式邏輯里，格林如此想著。可是這是無法實現的，他受不了柴郡害怕自己，他不能失去柴郡。現在，他必須說些什麼來掩飾，讓談話繼續下去。

傍晚他去了一趟心理診所，醫生建議他不要鑽牛角尖，試著多和外界接觸，培養一些可以讓自己放鬆的興趣愛好。可是沒有什麼興趣愛好能讓這位工作狂警官放鬆，唯一能讓他放鬆的事情就只有工作。柯林斯醫生當然也指出了特雷西工作過量的事實，不過一天不把這個案子解決，他就一天開心不起來。

「這個……該怎麼說才好呢……」卡拉漢閃爍其詞。

又不是《二十道門》電視搶答節目，卡拉漢心想，他認為還是儘早讓特雷西面對現實比較好。

特雷西立刻有所防備地問：「等一下，你該不會要說，那個本尊也逃跑了吧？」

柴郡在毛毯下面動了動，接著把內褲拉了出來，往遠處一丟。內褲恰好掛在正在播放MTV的電視機上。那台電視出故障了，只有圖像，沒有聲音。

寡婦露台上響起的尖叫聲瞬間響徹墓園，喚醒了無數名長眠中的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