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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揭密 第九章 琥珀晶女伯爵的離奇傳說

第三部 揭密

世界永遠不會欺騙我們,從來都是我們在欺騙自己。
——讓-雅克·盧梭,《愛彌兒或論教育》

第九章 琥珀晶女伯爵的離奇傳說

「緝拿荊刺一直就像徒手捉魚。」堂娜答道,「我要讓他陷在某個地方,某個徹底無路可逃的地方。將他和他的朋友們完全隔絕,被咱們的人團團圍住。」
堂娜用小型升降機把字條送到下面,一名值夜班的僕人馬上會帶著它跑到琥珀晶塔東北方的鐵籠平台,坐上纜索車前往凌鴉塔。到了那邊后,他會把字條當面交到老公爵手中,哪怕尼克凡提已經在卧室就寢也一樣。
「別著急。我知道你那口該死的小牙嘗到甜頭時,腦子轉得最快。看看小型升降機里有什麼。我得先坐下來歇會兒。」
桌子里還放著一枚印戒,堂娜·沃岑莎從沒戴著它離開過日光室,戒指上的印記也從未出現在沃岑莎家族的徽章中。她把戒指按在逐漸硬化的藍色封蠟上,隨即立刻抬起,發出一聲輕響。
「那至少讓我調集一個小隊隨時待命。我會把他們留在耐心宮,藏在黃號衣的隊伍里。他們可以在五分鐘內迅速作出反應。」
但這位老婦人還知道如何主持晚茶會。透明露台的西北角,一面遮陽篷在劊子手風中飄擺扇動,此處正好可以俯瞰城市北方燈火闌珊的鄉野。高大的鍊金燈盞被裝入鍍金銅籠,掛在遮陽篷的四角,溫暖的光芒照亮了下方的小桌和兩把高背靠椅。
「有件事非常奇怪,」索菲婭·薩爾瓦拉說,「當堂娜們帶著問題找到您時,她們的問題不止一次……傳進了蜘蛛的耳朵。至少感覺上是這樣。而且接下來……公爵的人會幫她們解決這些問題。」
她全神貫注地投入工作,細長的手指在一個個雜物櫥間游移,全然忘記了時間。她拿出幾疊羊皮紙卷放到一邊,又大概看下其他文件,隨即放了回去,同時低聲嘟囔著心中的記憶和推測。直到日光室的房門再度打開,她才如夢方醒,從神遊狀態中解脫出來。
「這……很難,堂娜·沃岑莎。這件事相當……令人難堪。而且十分複雜。」
「哦,我親愛的索菲婭。當閑話傳到這裏時,我會把它們裝進包裹,紮成小捆。我會在合適的耳朵里放一兩句話。更何況流言是活的,它們早晚會傳到能採取行動的入耳朵里。」
「會不會是灰王?根據所有報告顯示,他也有這麼狡猾。」
「那就這樣,」雷納特沉思片刻,「我現在可以馬上給你十五六柄利劍。因為咱們接到了有關納絲卡·巴薩維葬禮的消息,所以我手下一些小夥子們已經化裝改扮,潛伏到大鍋區和陷阱區。我匆忙間無法把他們召回。但只要等到凌晨時分,我就可以把所有人都召集起來,穿戴齊全,隨時準備干架。咱們還有夜琉璃作後備,甚至不用調遣黃號衣插手此事——反正他們也只會礙手礙腳。」
「卡爾韋洛。我會派瑪拉莉薩·卡爾韋洛。」
「堂娜·沃岑莎,」索菲婭說,「您以前曾幫過我大忙。我想不出……哦,從目前來說,我還能把這件事放心地講給誰聽。」
「埃克加瑞,對嗎?艾文蒂·埃克加瑞?」
堂娜·沃岑莎的露台從高塔北側探入空中,是一處寬大的半圓形透明祖靈玻璃平台,周圍由黃銅扶欄環繞。堂娜·索菲婭朝下方看去。別人總是警告她不要這樣做,但她卻總是情不自禁。她和這名男僕彷彿走在稀薄的空氣中,距離塔基處的庭院和倉庫足有四十層樓,鍊金術燈盞只剩星星點點光亮,馬車不過是個比她指甲蓋還小的黑方塊。
「而且這件事還涉及到午夜人。他們……提出了最為特別的主張,還對我們有所要求。但問題是……堂娜·沃岑莎,您肯定有什麼辦法能確認他們到底是不是真的午夜人。」
在她左側,是一連串高大拱窗,窗檯高度差不多與她腰際持平。透過這些窗戶,可以看到塔樓內光線昏暗的房間和客廳。堂娜·沃岑莎在世的親屬很少,更沒有子嗣。她是這一度權勢無邊的家系的最後血脈。毫無疑問(至少阿瑟葛蘭提山坡上那些充滿貪慾和野心的貴族們是這樣想的),等她死後琥珀晶塔會交給某個新興家族。這座高塔大部分區域都籠罩在黑暗和寂靜之中,財富也多半九九藏書存放在櫥櫃和箱子里。
「我也不想讓你失望,親愛的孩子。但你是在虛無縹緲的基礎上,得出了這個結論。」
「不,」索菲婭說著咬了咬上唇說,「不,不是午夜人本身。他們……是在監控這一局面,等待行動的機會。但有些事肯定不對勁。要不然就是他們沒把該告訴我們的情況都說出來。」
「我想這正是他樂意接受的邀請。我想咱們這位神秘朋友的過人膽識,將最終促成咱們與他相見。我會讓索菲婭假裝遇到財政危機。她可以跟費爾懷特說,最後幾千克朗必須等到節日過後才能到賬。這是個雙重誘餌,他的貪婪再加上他的自負。我敢說這種誘惑會讓他胃口大開。」
「我敢保證,沃岑莎夫人,除了那些小燈。高塔本身是香料蛋糕,角樓和露台是果醬水果,塔樓底下的建築物和馬車大都是巧克力,塔身裏面是一塊蘋果白蘭地乳酪,至於這些窗戶……」
「那就是有人在濫用咱們的好名聲,斯蒂芬。而且我覺得咱們可能終於抓住卡莫爾荊刺了。」
「假午夜人對堂·薩爾瓦拉說福水神廟旁那次搶劫是事先安排好的,我相信這是真話。對於這麼複雜的計劃來說,本就應當如此。所以咱們又多了兩個幫凶——蒙面強盜們。」
「但你可以裝出有信仰的樣子,而且我需要的就是這張臉。它能讓你不會顯得過於礙眼。把那地方查清楚,找出所有可疑人等,尋找潛藏的幫派或是異常事態。雖然幾率不大,但神廟中有人參與那次假搶劫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就算根本沒這回事,咱們也需要排除這種假設。」
「還有別的嗎?」
「我?夫人,所有人都知道我對韋德蘭宗教毫無興趣,只是繼承了這張臉而已。」
用藍蠟封住的每張字條都會得到這種待遇,封蠟上那個漂亮的蜘蛛印記就是它的證明狀。
「那您知道它是如何釀造的嗎?還有圍繞在它周圍的那些秘密?」
她走進套房,穿過一扇上鎖的大門,踏上一道旋梯……堂娜·沃岑莎低聲咒罵著她的膝蓋,她的雙腳,她的足踝。「該死的神明,」她嘟囔道,「我要為這風濕病的恩賜詛咒你們。」她覺得呼吸急促,便解開毛領大衣的前排扣子,繼續邁開腳步朝樓上走去。
「裝成我們的一員,」堂娜講完這個故事後,雷納特思忖道,「這個恬不知恥的小雜種。但您怎麼敢肯定這就是荊刺?」
「十二諸神啊,沒有。一次都沒有。根本沒必要啊。」
「一點也不。」索菲婭說道。男僕彎腰施禮,把杯子遞了過來。索菲婭用雙手接過杯子,深吸口氣。茶水泛著香草和橙花的芬芳。索菲婭抿了一口,美味暖融融地流過舌頭,香氣鑽入鼻孔。女士們開始飲茶后,吉爾斯退入塔樓。在這幾分鐘里,她們默默品味著手中的光茶;在這幾分鐘里,索菲婭幾乎感到滿足。
「被搶?此話怎講?」
「哦,真漂亮,」堂娜·索菲婭說,「我聽說過這種茶……維拉產的,對嗎?」
「我要用一個問題來回答你的問題,斯蒂芬。」她喝了一大口白葡萄酒,重又靠在椅背上,「告訴我,你對圍繞在奧斯特沙陵白蘭地周圍的傳說知道多少?」
這位男僕頭前領路,從另外六名身著相同制服的僕人身邊走過。這些人氣喘吁吁地站在一組精心設計的齒輪、槓桿和鎖鏈旁邊,他們正是通過這套機械控制籠子的升降。索菲婭經過時,這些人連忙鞠躬行禮。堂娜沖他們微微一笑,還揮了下手以示答謝。對負責這項艱苦工作的僕人們友善些總沒害處。
「被咱們的人?這怎麼可能……哦,凌鴉塔!」
「我對此表示懷疑。考慮到咱們此前統共才挖到那麼點情報……沒從任何人、任何地方聽到過一個線報、一次吹噓、哪怕是一句私語。沒有半點信息指出有人聲稱同荊刺合作。但你也知道,無論在什麼光景,盜賊們都會沒日沒夜地大聲吹噓誰尿得最遠。咱們遇到的這種情況可非同尋常。」
男僕在右手邊的椅子上放了張黑色薄墊,為她拉出來擺好。隨著一陣裙裾飄read.99csw.com擺,索菲婭俯身坐下,又沖那人點頭致謝。男僕鞠躬行禮,隨即退到旁邊,禮貌地站在一處不遠不近的地方,既不會聽到這裏的談話,又能隨時聽候差遣。
「您肯定,」她開口道,「聽說過奧斯特沙陵白蘭地吧,堂娜·沃岑莎?」
「那麼他的幫派是在經營一家私店,這就說得通了。但也可能不是六個人。那兩個出現在巷子里的強盜,沒準會裝成午夜人進入薩爾瓦拉府。」
「堂娜·沃岑莎,」索菲婭略顯遲疑地說,「人所共知……您有某些,嗯,途徑,可以跟……公爵的秘密警隊取得聯繫。」
「絕妙的人選。就我個人意見,所有被這位費爾懷特先生介紹給薩爾瓦拉夫婦的人都值得懷疑。堂娜·薩爾瓦拉說她丈夫在撞見神廟旁的假搶劫后不久,遇到了一位跟費爾懷特相熟的法律顧問。讓卡爾韋洛去查查此人。」
「您當然可以問,堂娜·沃岑莎,這一點也不冒昧。沒錯,沒錯,『外部』是個非常合適的形容詞。」
公爵日當晚十點過半,低沉黑雲籠罩在卡莫爾城上空,遮蔽了滿天星月。堂娜·索菲婭·薩爾瓦拉正升上天空,去往一座祖靈玻璃塔頂端,準備拜訪寡居的琥珀晶女伯爵堂娜·安潔維絲塔·沃岑莎,跟她共進晚茶。
「不,」她說,「把蛋糕送到日光室去。我們要在那兒見面。」
「當然。」堂娜·沃岑莎抿了口酒,緩緩露出微笑,「我要一名午夜人替他拿大衣。我要午夜人在飯前為他服務。如果他去用夜壺,我要一名午夜人在他用過後蓋蓋子。咱們在凌鴉塔把他拿下,然後看看街面上有誰在逃,又逃向何方。」
「只要他不懷疑這是個陷阱……」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到露台稍候片刻,夫人很快就會過去找您。」
「哦,不。洛倫佐在各方面都令人滿意。」索菲婭嘆了口氣,看著雙腳和椅子下面那片虛空幻景,「其實……我們倆可能都需要建議。」
「薩爾瓦拉夫婦?沒有,肯定沒有,夫人。」
「雷納特。」堂娜說著已經朝通向露台內側房間的大門走去,腳下的便鞋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回聲。「去找雷納特。我不在乎他在幹什麼。把他找到,讓他來見我。等你把蛋糕處理好就去。」
「公爵有一支秘密警隊?」堂娜·沃岑莎把一隻手扶在胸前,臉上露出適度的懷疑表情。
「我認識薩爾瓦拉夫婦,大人。我在去年的換季日晚宴上見過他們。我跟他們坐在同一個籠子里上到了空中花園。」
堂娜·沃岑莎的一名白衣僕人推來一輛罩著銀色圓蓋的小車。此人走到她們跟前,將車靠在小桌旁,把蓋子揭開。索菲婭發現車上放著一套閃閃發亮的銀茶具,還有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這塊糕點是琥珀晶塔的完美複製品,高度不過九寸,眾多角塔上還點綴著微小的鍊金燈。這些小燈球比葡萄乾也大不了多少。
「公爵的蜘蛛。是的,是的。請原諒,我的孩子。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但你這個念頭……你是說『人所共知』。很多事都可以說人所共知,但也許人們知道的不是那麼準確。」
「我會把這個承諾留到你下次惹我生氣的時候,斯蒂芬。哦,倒滿,我又不是十三歲的小姑娘。好了,坐下來聽我說。如果一切如我所推想的那樣,那卡莫爾荊刺就是在進行一場騙局過程中,被人送進了咱們的手心。」
「您怎麼知道的?」
晚茶會是卡莫爾城的一項傳統女性社交慣例。一方會利用這個機會尋求另一方的建議,或者只是想借用一雙富有同情心的耳朵,來傾訴自己的悔恨和抱怨——通常來說這都跟男人有關。
「斯蒂芬,」堂娜·沃岑莎開門見山地說,「你手下的孩子們最近有沒有拜訪過住在杜羅納島的薩爾瓦拉夫婦?」
「是的。一點不錯,斯蒂芬。換季日距離現在不過十天時間。公爵舉辦的晚宴。懸在五百尺高空,被眾多卡莫爾貴族和一百名衛兵圍在中間。我會讓堂娜·索菲婭邀請這位盧卡斯·費爾懷特,作為薩爾瓦拉家的客人跟公爵共進晚餐。read.99csw.com
在厚實大門轟然關閉之前,堂娜·沃岑莎已經站起身,走向塞在大門左側一個凹室里的小書桌。她取出半張羊皮紙,奮筆疾書寫了幾行,隨即把它折好,又從一個紙管里倒出一小塊藍色封蠟,把字條粘住。這東西是由鍊金術製成,暴露在空氣中後幾分鐘內就會硬化。因為幾十年來精心收集歸檔的資料都存放在此處,所以堂娜不允許這個房間中出現任何明火。
對於那些能活到感受歲月重壓的人來說,光陰會凸現他們的體貌特徵。圓胖的會長得更胖,苗條的會日漸消瘦。安潔維絲塔·沃岑莎屬於後者。時間讓她枯瘦得幾乎要垮了。這幅會走路的誇張漫畫,就像一具細長木偶,完全由意志力驅動。七十歲對她來說已是漸漸淡忘的回憶,但沃岑莎走起路來用不著僕人或是手杖攙扶。她身穿不合潮流的黑天鵝絨雙排扣禮服,袖口和領子縫有軟毛。她那個時代的貴婦們鍾愛瀑布般的長裙,但沃岑莎卻截然相反地穿著黑色男式馬褲和銀色便鞋。一頭白髮梳在腦後,用漆簪固定好。半月形鏡片後面的烏黑眼眸顯得炯炯有神。
「何止是聽過,親愛的。我的酒櫃里就存了幾瓶呢。」
索菲婭又抿了口茶,清清嗓子,身子略向前傾,與堂娜·沃岑莎四目相對。
「你能看出可憐的大廚在我這兒得不到什麼像樣的工作。」堂娜·沃岑莎咯咯笑著說,「我那平凡而單調的口味讓他倍受折磨,所以他就用這些驚喜向我復讎。我要是點個半熟的煮雞蛋,他會找只跳舞的小雞把蛋直接下在我的盤子里。告訴我,吉爾斯,這座高塔真能吃嗎?」
雷納特盯著她,繼而露齒一笑。「您在開玩笑。是不是?掐我一下,我肯定是在做夢。到底怎麼回事?」
女主人沒讓索菲婭等待太長時間。她就座后才過了幾分鐘,堂娜·沃岑莎便從塔樓北牆上的一扇木門間走了出來。
「沒問題。」雷納特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撣掉褲子上的碎屑,「至於套索呢?假設一切都進展順利,那麼您準備在何時何地將它收緊?」
「拉塞因。」堂娜·沃岑莎從吉爾斯手中接過杯子,用雙手捧住,「是最新品種。他們那些茶師具有瘋狂的競爭意識。明年這個時節,咱們可能會見到更奇怪的東西,都是他們攀比爭風的結果。但是請原諒,親愛的。我希望你在花園中進行鍊金術試驗的同時,不會反對飲用這種技術的產物吧?」
「如果我想立刻把他們捉拿歸案,斯蒂芬,那這樣安排就夠了。但我不……我想咱們至少還有幾天時間,可以在此人周圍把網收緊。索菲婭說他們講好的初步投資額是二萬五千克朗,我估計荊刺會等著收取他應得的另外七八千塊。」
「沒了。去辦吧,斯蒂芬。然後立刻回來,我要在幾小時后聽你的彙報。我不會睡覺——等巴薩維的送葬隊回去后,我希望立刻接到浮墳發來的情報。與此同時,我會給老尼克凡提寫個字條,把咱們的猜測告訴他。」
乘客籠載著堂娜·索菲婭吱吱嘎嘎落向地面,變得越來越小,逐漸隱入下方庭院的灰色背景。僕人們拉動絞盤上的機械裝置,堂娜·沃岑莎就站在升降平台的黃銅扶欄旁,注視著黑沉夜色,許久未發一語。吉爾斯推著銀餐車從她身後走過,上面的茶壺幾乎空了,琥珀晶塔也被吃掉一半。堂娜突然轉過身。
「舷斜旅店,是的。派個人去,而且只能派一個。我在那裡的店員中有兩個老線人。有個以為自己在向黃號衣彙報,另一個以為她是為大佬工作。我會把那幾個名字傳過去。目前我只想知道他們是否還住在那裡,也就是船首桅套房。如果他們沒走,那你可以布置幾個人打扮成店員的樣子。暫時不要動手,給我盯住就行。」
「倍感榮幸。」堂娜·索菲婭說。
「誰,夫人?」
「在您二位食用前先讓我把這些東西除去吧,夫人。」這體型圓胖,面容精緻,留一頭及肩黑捲髮的男僕說,「這樣更體面些……」
「你沒派任何午夜人去拜訪過他們嗎?」
「親愛的索菲婭,」堂娜https://read.99csw.com·沃岑莎說,「麻煩纏身的可憐姑娘,你一定要把這件事一五一十跟我講清楚,不要遺漏半點細節。」
「要我把所有人都調集來嗎?」
「但咱們要對付的是荊刺,而且我堅持認為這種做法不符合他的行為模式。」
「那您一定會理解,堂娜·沃岑莎。當下面這個機會似乎被諸神扔到洛倫佐和我頭上時,我們為什麼會這樣做……」
「按您的吩咐,堂娜·沃岑莎,」僕人平靜地說,「光之茶。」他舉起一個銀茶壺,將淺棕色水柱倒進茶杯。堂娜·沃岑莎經過蝕刻處理的茶杯,形如帶銀底座的大朵鬱金香。茶水注入容器中后,開始微微發亮,放射出討人喜歡的橙色輝光。
「哦,」雷納特說,「如果你等雇來的人幹完活,就割斷他的喉嚨,那連錢都不用付了。」
「如您所願,夫人。」雷納特略一鞠躬,轉身離開日光室,健步如飛。
「索菲婭,」她腳步輕快地走到遮陽篷下,開口說道,「你能再次光臨,真是讓我喜出望外!已經有好幾個月了,我的孩子,好幾個月。不,你坐著。把自己的椅子拉出來,對我來說還算不上噩夢。啊,跟我說說,洛倫佐怎麼樣了?當然,咱們待會肯定要談談你的花園。」
堂娜·索菲婭情不自禁地笑了兩聲,女主人也露出微笑,瘦臉上的皺褶湊成笑紋。「你想問我什麼問題呢,親愛的?」
「諸神賜福吉爾斯。我剛才急著查看文件檔案,都忘了要他斟酒。當個恭順本分的好下屬,給咱們倒上一杯吧。」

3

「哦,我想我聽說過奧斯特沙陵秘製法的傳說。那些身穿浮華黑袍的安伯蘭酒商,從這些在酒罈邊打轉的故事中得了不少好處。」
「只考慮你們自己的話?這麼說還有其他問題嗎?某些,恕我冒昧一問,外部問題?」
「你是說午夜人搶了你們的錢?」
「此話怎講?」
「哦,我的天吶。」雷納特往容納小型升降機的鎖鏈傳動艙里看了一眼,「看起來似乎已經有人用這塊可憐的香料蛋糕尋過開心了。我要幫它結束這悲慘的命運。這裏還有酒和杯子……似乎是您那種甜味白酒。」
雷納特將空餐碟放到一旁,從自己的酒杯里抿了一口。「如此說來,假如咱們相信堂娜·薩爾瓦拉的故事,那麼所面對的就是一個至少由四人組成的團伙。荊刺本人……為了方便討論,就先稱他為盧卡斯·費爾懷特吧。他的僕人格勞曼。還有那兩個闖入薩爾瓦拉宅院的人。」

2

「尊敬的薩爾瓦拉夫人,」左手邊那人說道,「女主人歡迎您來到琥珀晶塔。」
「堂娜·沃岑莎,」索菲婭用力抓著她這一側的桌沿,幾處指關節甚至發出爆音,「洛倫佐和我被人搶了。」
「體面?吉爾斯,你要剝奪我們像小女孩那樣把它們從露台邊上吐下去的樂趣嗎?還是請你別碰它們的好。茶呢?」
在高塔內部最高點,有一扇厚實的橡木大門,以鐵質板條和折角加固。堂娜掏出掛在腰間一根絲繩上的鑰匙,把它插|進銀鎖盒上方的水晶門把,同時小心翼翼地按住旁邊牆壁燈台上的一塊裝飾用銅板。牆內響起一連串滴滴答答的聲音,大門朝里豁然打開。
這裏就是日光室,距離露台又有八層樓的高度。這個房間佔據了塔頂的全部空間,直徑足有五十尺。室內鋪著厚厚地毯,房間北邊有一條裝有黃銅扶欄的弧形長廊,兩側都有樓梯。長廊上放著一排高大的女巫木架子,上面分出了數以千計的文件架和雜物櫥。半圓形透明穹頂外是片片低矮黑雲,就像一片冒著泡的煙霧池塘。堂娜·沃岑莎走上樓梯進入廊道,隨手敲打著沿路的鍊金術燈球,把它們點亮。
「我是說午夜人,堂娜·沃岑莎。午夜人和他們的首領……」
忘記黃銅面板會是件蠢事。如果那樣,她會多此一舉地引發自己三十多年前安裝的弩箭陷阱。

1

九*九*藏*書
「對。另外我要你去檢查一下福水神廟。」
「如果只考慮我們自己的話,那洛倫佐和我都很好。花園也長勢茂盛,堂娜·沃岑莎。多謝您還挂念。」
「但不是洛倫佐的問題嗎?」
隨著吱吱嘎嘎的聲響,乘客籠搖搖晃晃向上攀升。索菲婭抓住黑鐵欄杆支撐身體,舉目向南方眺望。潮乎乎的劊子手風拍打著她的兜帽大衣。整個城市都在下方鋪展,放眼望去儘是灰黑一片,其間散播著火焰和鍊金術的光芒。索菲婭每次從五塔上俯瞰卡莫爾城,心中都會興起一種沉穩寧靜的驕傲感。祖靈建造出的玻璃奇觀,都被人類據為己有。工程師們在祖靈廢墟中興建起石頭和木質建築,將諸多城邦納入自己的世界;盟契法師們假裝擁有祖靈們必曾一度掌握的偉力,但卻是鍊金術這種比天然火更清潔更安全的光源,驅散了每個夜晚的黑暗。是鍊金術點亮了最平凡的房舍和最高大的玻璃塔,是她的技藝馴服了夜晚。
「真的?好吧,我的孩子,我很樂意提供任何幫助。但咱們的茶點到了——過來,讓咱們先舒舒服服喝口茶吧。」
「持重之舉,就這麼辦吧。至於說咱們如何對付荊刺本人,明天派個孩子到梅拉喬去,找你最精明的人。看看費爾懷特在那裡有沒有賬戶,又是何時開戶的。」
「這些事交給我就行了。還有他們所住的旅店呢?」
「『恭順本分的好下屬』,沒問題。為了這塊蛋糕,我願意為您擦便鞋。」
漫長的爬升過程終於結束,籠子咔嗒一聲停在升降平台旁邊,此處大約位於琥珀晶塔五分之四的高度。夜風穿過塔頂結構奇異的凹槽圓拱,發出哀傷的嘆息。兩名男僕身穿奶白色馬甲和長褲,戴著一塵不染的白手套,侍立在籠門兩側。他們扶著索菲婭離開乘客籠,就好像幫她從馬車中走下來一樣。她的雙腳剛踏上平台,兩名男僕就彎腰鞠躬。
「建議,」堂娜·沃岑莎笑道,「建議。年齡也會玩鍊金術小把戲,能把惱人的嘮叨轉化成某種令人肅然起敬的東西。在四十歲時提建議,你是討人嫌。到了七十歲再說,你就是賢哲了。」
走進來的男人身材高大,肩膀寬闊,有張稜角分明的韋德蘭式面容,淡黃色頭髮用一根緞帶紮成辮子。他身著棱紋緊身皮上衣,黑色袖子上開了長縫,下身則是黑馬褲和高統黑靴。領子上別著的銀針,說明他在公爵的御林軍夜琉璃部隊,也就是黑號衣中擁有校官階級。一柄帶有直護手的刺劍就掛在右側腰際。
「哦。不,灰王在不斷屠殺巴薩維的人。荊刺的行為模式只是單純的騙局。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還不曾流過一滴真的鮮血。而且我不認為這是巧合。」
「謝謝,吉爾斯,建築材料就講到這裏吧。不過你是說,吃的時候要把燈吐出來?」
「也許他們只是被雇來干這個活兒的。」
「如果不是,那咱們就只能假設有另一個與他同樣能力超群、膽大妄為的盜賊,正試圖掏空貴族們的衣袋。我覺得這種假設有點太過分了,就算是在卡莫爾這種擠滿幽魂鬼魅的城市也一樣。」
「在這座露台上只有你我兩個人,親愛的。你能到這兒來見我,就已經克服了最困難的部分。現在你把一切都告訴我——一切。然後我會看看要不要把這很特別的閑話,加速傳到合適的耳朵中去。」
「這是個不錯的推理,斯蒂芬。但我要說這個幫派更有可能是五到六個人。」
「堂娜·沃岑莎,」索菲婭說,「我不想冒犯您,但我覺得您是在裝糊塗。」
「你確定?百分之百確定?」堂娜手裡握著卷宗,揚起眉毛,從樓梯上急匆匆地走了下來,差點沒能保持平衡,「我現在就要你說出事實,這一點非常重要。」
「咱們回頭可以看看,」堂娜·沃岑莎把空了一半的杯子放在面前,「等它從另一端流出來時,還會不會發光。」
「哦,親愛的斯蒂芬。真是個有趣的推測。咱們就先把初步推理定為最少四個最多六個吧,不然整個夜晚都要浪費在給對方畫圖表上了。我認為數目再多,就很難像他們這樣藏得滴水不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