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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揭密 第十一章 瑞沙大佬的宮廷

第三部 揭密

第十一章 瑞沙大佬的宮廷

實際上,這條鯊魚也就五六尺長。有些在流動狂歡節上出現的猛獸,長度是它的兩倍,那些大傢伙可沒法在巴薩維的私人池塘中遊動。但體型較小的鯊魚很容易跳起來致殘對手,而且只要它能把角鬥士拖進水下,那麼在這實力懸殊的競賽中,身量長短又有什麼關係。
「這是他應得的!」另一人介面道。
池水在他們三人面前攪起波瀾,一道流線型黑影從池塘邊閃過,隨即扎進無光永暗的深淵。洛克可以感到五百顆心都略一沉滯,五百人的口鼻都屏住呼吸。他的集中力似乎到達了頂峰,可以看清眼前每個細節——從巴薩維紅臉膛上饑渴的笑容到燈台灑在水面上的波光倒影,彷彿時間凝固在了此時此刻。
瑞沙大佬跪在他身邊,近乎溫柔地攬住他的腦袋,沖他耳語了幾句。時間過得異常緩慢。瑞沙說完后,大佬瞪著他,嘴巴張得老大,難以置信地瞪圓雙眼。瑞沙慢慢點了點頭。
鯊魚突然從水中躍出。這條黑鯊體態順滑,狠如魔鬼,無瞼的眼眸黑若烏木,嶙峋的利齒白似骸骨。它帶起十尺高的水泉,在空中翻了半個筋斗,向前落下,直撲……
「今晚你們已經見我雙手染上鮮血,」瑞沙大聲說道,「也見到我張開雙臂,希望你們將其視作寬宏大度的姿態。我不是個難以相處的人,我希望咱們能一道蒸蒸日上。只要像侍奉巴薩維那樣侍奉我,這個目標就一定可以達到。我問你們,諸位幫主,誰願意屈膝跪倒,吻我的印戒,尊我為大佬?」
這句話比洛克料想中的還要有效。他甚至感到自己心中的恐懼正在消失,逃跑的衝動也蕩然無存。人群中的哀號慘叫漸漸平息,兩分鐘前巴薩維大佬的廳堂上人聲鼎沸歡騰雀躍,此刻卻迅速被異樣的靜寂籠罩。
「朗姆狗幫!」大廳前排一個矮小瘦削的女人喊道。
這艘船本也沒有太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但亮光突然爆出,深黃色的輝芒在黑色海面上陣陣脈動。
「黑眼幫!」
巴薩維的兩個兒子衝上來幫忙。站在右側的貝蘭吉亞斯姐妹低頭看了看鯊魚,隨即移動重心,迅速進入戰鬥姿態。她高舉熠熠生輝的戰斧,運起上身全部力道猛地揮了出去。
「我想你們耍得還開心吧?」
貝蘭吉亞斯姐妹走到人造池塘邊緣,手裡拿著傳統武器:鶴嘴鋤斧和短矛。安傑斯和帕奇羅就在她們左後方,大佬仍站在座椅前,不斷鼓掌,笑容滿面。
「你們可以在瘟疫停泊區下錨,」卡莫爾軍官喊道,「你們不得進入離岸一百五十碼的區域,不然會被擊沉。你們放下的任何小艇也會被擊沉或燒毀。所有試圖游上岸的人都將被射殺——如果他能躲過鯊魚的話。」
瑞沙大佬右方的人群中傳出一陣低語,泛起一片波瀾。幾秒鐘后,在迴音洞里給洛克留下深刻印象的瘦小男子被推到前面,他顯然已經被嚇傻了,枯瘦的膝蓋不斷發軟。
「哦,不,艾蒙。」瑞沙放聲大笑,聲音低沉,充滿快意,「不,那不過是個幻影。」
斧刃咬進帕奇羅·巴薩維的腦袋,從左耳上方切入。高個男子的眼鏡飛了出去,顱骨深陷,身子向前一歪,雙膝還沒碰到甲板,就已經命喪黃泉。
有些人開始向大門口散去。其他人——也許是比較聰明的人——則在瑞沙大佬面前排起長龍。灰王在一堆屍首間接受了每個人的效忠。那些紅手幫眾和巴薩維兄弟還躺在各自斃命的地方,鮮血兀自從身上湧出。
「那就來場利齒秀!」
「等你找到他后,別忘了跟我說一聲。他只是個見鬼的童話。」
拿鉤竿的人扯開地板上的木條,露出卡莫爾灣黑乎乎的海水。一想到可能在下方游弋的東西,夾雜著期待和驚慌的興奮感便在人群中蔓延開來。洛克心想,下面起碼有八個克朗幫幫眾躁動的靈魂。
瘟疫船的黑暗並不單單源於夜色,這艘船通體塗著黑漆,從首到尾裝飾女巫木雕刻,倒是沒有見到任何武器。
「你們必須仔細聽我說完,然後作出決定。」
貝蘭吉亞斯姐妹中有個人走到大佬身邊,對他耳語了幾句。鯊魚牙項鏈在眾多燈台映照下熠熠生輝。大佬傾聽片刻,隨即露出微笑。
艾蒙哆哆嗦嗦地單膝跪倒,握住瑞沙的手,吻了吻那枚戒指。他的嘴唇立時沾上巴薩維的鮮血。「瑞沙大佬。」他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
「近了,近了,」警官嘟囔道,「馬上就要靠近了。這艘可憐蟲開得不太利索,可能需要在船頭來上一石頭才能讓她慢下來。」
現在需要的是,潛藏和謀划
「會有祭司在岸邊替你們祈禱。我們會用繩索為你們提供清水和慈善物資——這些繩子將由船隻從岸上送出,如有必要將在使用后切斷。」
「也許吧。」金·坦納說,「但也許發生在咱們身上的慘劇,並非都跟你的選擇息息相關,兄弟。也許不管咱們怎麼做,都會被厄運席捲。也許咱們逃跑的話,盟契法師會在路上把咱們撲殺,將屍骨撒在從這兒到塔里沙瑪之間的某個地方。」
「如果你再說一遍這句話,」金·坦納說,「我就把你扔進河裡,再駕船從你腦袋上碾過去。」
歡呼聲、鼓掌聲和跺腳聲響徹船艙。洛克暗自揣測在這樣一艘船里,如此肆意妄為是否明智,但他還是謹慎地隨旁人一道鼓起掌來。
在瘟疫船翻騰鼓動的白帆上,可以看到幾個小黑影正在移動——但似乎數目太少,很難正常操帆。但這艘船滑入舊港時,的確顯露出減速的跡象。儘管動作拖沓笨拙,但它的上桅帆還是被拉起,其餘船帆也被扯緊,以卸掉風力。它們慢慢變得鬆弛,隨著滑輪的吱嘎聲和模糊的號令聲,最終被拉向帆桁。
接下來的幾分鐘里,船內一片混亂。十幾個巴薩維的人把狂歡者往後推,在大廳中央清出一塊十碼見方的空地。狂歡者們擠著樓梯,四周看台都被他們的體重壓得吱嘎作響。觀察孔被曲柄擰開,好讓上層甲板的人能看到表演進程。洛克被擠進角落,堵得更加嚴實。
「瘟疫船,」年輕人輕聲說道,「我還從沒見過。」
靜寂如一股波濤向周圍散去。正派人們紛紛用胳膊肘捅捅身旁的人,指指大佬,示意保持安靜。還不到一分鐘時間,慶典的混亂噪音就衰減成一片輕柔呢喃。巴九_九_藏_書薩維滿意地點了點頭。
「該死的凝視鬼。」一個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可能正在追逐巨龍、彩虹或是卡莫爾失落的寶藏呢。」笑聲隨之響起,洛克一步步往前挪,生怕變成惡作劇的受害者。他從未感覺如此疲憊,似乎生命力被燒得乾乾淨淨,體內只剩一片灰燼,每分每秒都變得更加衰微,更加冰冷,更加灰暗。
「我祝你得償所願,以報答你為我所作的貢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瘟疫船漸漸變大,輪廓也愈發清晰。
「你們不得將屍體扔下海,」軍官繼續說,「你們必須把他們留在船上。任何從你們的船運上岸的包裹或物品,都會不加檢查直接燒掉。任何企圖運送物品的行為都將招致焚毀或擊沉。你聽明白了嗎?」
巴薩維大佬。
「如果不是瘟疫船,就是傑里姆來的某些爛醉鬼不知道正確的入港燈號。」他把望遠鏡合上,走到一根黃銅圓柱體旁。這東西就安裝在哨塔西側的胸牆邊上,指向矗立在兵工廠區岸邊的那些光芒昏暗的塔樓。「去敲鐘,孩子。去敲那該死的鍾。」
狂歡者們離開帆船,排著隊從跳板走上碼頭。監視他們的衛兵都是瑞沙的人,他們甚至沒有移開躺在腳底下的屍體。有些人只是冷眼觀瞧,有些人倒是友善地沖人們點頭,洛克認出了其中好幾個。
「你們不會受到傷害,」灰王說,「我今晚想要傷害的人都已倒下。」他走到貝蘭吉亞斯姐妹中間,低頭看著甲板上不住扭動呻|吟的巴薩維大佬。
有個巴薩維的手下從恐慌的人群中擠了出來,推開身旁的正派人,沖貝蘭吉亞斯姐妹舉起弩弓。她們就站在受傷的大佬跟前,彷彿兩頭守護獵物的母獅。一道黑影從屋頂的陰暗角落飛來,徑直落在他身上,隨之響起的慘叫幾乎不像人聲,箭矢差之千里,從姐妹們頭頂飛過,扎進對面木牆。那名衛兵瘋狂地拍打著一團棕色物體,那東西展開彎曲長翼,飛回空中。衛兵忽然用一隻手捂住脖子,身子晃了兩下,直挺挺倒在地上。
「瘋狂的北方佬,就連他們的船都得漆成黑色。但她看起來真棒,我打賭能跑得飛快。這次可真是倒了大霉啊,現在她至少要在隔離區困上幾個星期,那些可憐蟲能活下來就算走運了。」
「他就坐在這艘船里,跟我在一起。如果你現在不是他,那就趕緊變成他。荊刺才是能擊敗灰王的人。這事兒我一個人干不來,這我很清楚。為何灰王要這樣對付咱們?這對他有什麼好處?趕快想,該死的!」
這張拼圖的所有碎片已經擺在他面前。灰王站在貝蘭吉亞斯姐妹之間,洛克立刻看出他們是一奶同胞——很可能就是三胞胎。
我們終於看到了部分謎底,洛克心想,請再次原諒我,納絲卡。我就算有勇氣嘗試,也什麼都做不到
洛克和金沿窄巷區和瑪拉·卡莫爾拉贊區之間的河道向南駛去,他們披著從衣帽間地板上撿來的舊斗篷,身子蜷成一團,與迷霧中的城市全然隔絕。對洛克來說,遠方的搖曳柔光和呢喃話語,好似早就遺棄的另一種人生中殘留下來的贗品,並不屬於這座他居住生活了一輩子的城市。
他心中暗想,小蟲兒、卡羅和蓋多肯定也會笑得滿地打滾
「他們不會見到洛克·拉莫瑞。」洛克說著掏出幾件從化裝箱搶救出來的東西。他把一副假鬍鬚按在下巴上,露齒一笑,疼痛順著下巴向四周蔓延。「咱們說話這當口,褪色膏正在燃燒,所以我的頭髮還要灰上好幾天。我會塗點煤灰,戴上兜帽,變成個骨瘦如柴的流浪漢,被人揍得鼻青臉腫,到那兒去只為找大佬討幾杯不要錢的酒喝。」
「那艘船的水手也真夠臭的。」年輕衛兵手裡端著望遠鏡說。
「你們所獲得的一切都不會被奪走,」他繼續說道,「你們為之辛勤勞作,為之受苦受累的一切都不會被廢除。我敬佩巴薩維所做的安排,就像我痛恨做出這些安排的人。所以我要說的是……」
「咱們還活著,」金斬釘截鐵地說,「咱們還活著,就可以為他們復讎。你在地窖里幹掉灰王手下時,思路完全正確。現在的問題是為什麼,以及接下來該怎麼辦?別再跟剛吸過幽魂煙似的。我需要你的智慧,洛克。我需要卡莫爾荊刺。」
「在那以後,」他沉聲說道,「在那以後,我會立些該立的『榜樣』。走吧,告訴你們的誓卒。告訴你們的朋友,告訴其他幫主。告訴他們我說過的話,告訴他們我等著接受他們的效忠。」
「你好,韋加羅。諸神啊,你臉色實在不好。」
「你應該休息。你這條小命幾乎都被揍出了殼。你如今就是坨屎。我可不覺得你現在就能到處亂跑。」
落塵區從來不是景色怡人的地方,此時在洛克逐漸模糊的視線中,這裏更像是眾多黑影凝成的一團地獄。他呼吸沉重,汗流成河,似乎有人不斷往他眼球後面塞進越來越多的干棉花。洛克感覺腳下越來越沉,越來越重。他驅動雙腿不斷邁動,拖著腳一步步往前蹭,走入黑沉的街巷和傾頹房舍投下的斑駁暗影。肉眼難辨的東西在夜色中飛掠,肉眼難辨的觀望者在他經過時竊竊私語。
「那狗雜種對戲劇性場面很有一套。我敢說巴薩維一腳踩進狗屎堆了。快划,金。快把我送到大鍋區。我可以自己去木廢墟。我必須趕去浮墳,越快越好。」
在綿長防波堤的另一端,海鷗正逐漸加速。一排排姿態優雅的船槳扎進黑色水面,劃出道道白沫。戰艦拖出一道泛起波紋的尾流,鼓點在海面回蕩,其間還夾雜著呼喊喝令的聲音。
「你覺得他像個粗心大意的人嗎?」
「克朗幫,」另一個聲音響起,隨後又是一陣齊聲附和,「克朗幫支持瑞沙大佬!」
在浮墳大廳的另一端,瑞沙口中的幻影正怒火中燒,一次又一次握著拳頭。

4

「在過去,」他高聲叫道,「你們稱我為灰王。哦,現在我從暗影中走了出來,誰都不許再提這個名字。從今往後,你們可以稱我為……瑞沙大佬。」
「為什麼?」巴薩維的聲音微弱而低沉。
地板上到處都是屍體——巴薩https://read.99csw.com維的衛兵,還有那些忠誠的誓卒。人群逐漸稀疏,洛克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些死人。就在通向走廊的巨門旁,躺著波內爾的屍體,他一生都在為巴薩維大佬服務,如今年事已高,卻慘遭橫禍。他就躺在自己的血泊中,喉嚨被人割斷,戰鬥刀還在鞘中,顯然還沒來得及拔出。
「妙極了,」警官嘟囔道,「這些可憐蟲什麼病都可能有。」
「你在迴音洞表現得非常勇敢,艾蒙。如果異地處之,很少有人能做到和你一樣。巴薩維為此向你許下重賞,這樣做一點沒錯。我會替他履行這個諾言。你會得到一千克朗和一套別墅,以及無盡的奢華享樂。那些還有很多年好活的人,都會向諸神哭告,希望能與你交換身份。」
「睿智雜種幫!」
由於洛克揮霍無度地扔掉了第一艘船,他們只得再偷一艘。要是換作平時,他肯定會為此捧腹大笑。
「不。」洛克揉搓著雙手說,「不,在我看來,他所做的一切都像維拉時鐘一樣精確。」
「不是大型橫帆船。」年輕的衛兵說。
「是的,看在諸神慈悲的分上。我們不知道是什麼……病人高燒不退。船長已經死了,醫師昨天也死了。我們需要幫助。」
周圍的正派人們驚聲尖叫,相互推擠。洛克向恩主祈禱,希望自己能堅持住,直到搞清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
「可能是維拉人。」年長的衛兵嘟囔道。他正有計劃有步驟地用一把小刻刀折磨一塊象牙,想用它再現自己昨天在艾奧諾神廟看到的一根浮雕廊柱。那東西靈動鮮活栩栩如生,充滿想象力地表現了海難者被肆虐波濤之主帶走的場面。但他手中的產物更接近一坨白色狗屎,連大小都一樣。「找個沒手的瞎醉鬼掌舵也比維拉人強。」
「這問題太大,無從猜起。」洛克陷入沉思,說話間多了幾分活力,「但……把問題簡化一下。咱們先想想手法。咱們在神廟底下見到了他的一個手下,我頭一回被劫持時見到了另一個人,所以咱們知道至少有兩個人為他工作,這還不算盟契法師。」
「我……我……」淚水從艾蒙眼中奪眶而出,「我沒想到您會……謝謝,瑞沙大佬。謝謝。」
這些幫主一個接一個地跪在地上,向大佬宣誓效忠,親吻他的印戒,真心實意地稱他為「瑞沙大佬」。緊接著又有五個人上前跪倒,顯然是決定順應大勢所趨。洛克迅速做了計算,單從他剛剛接受的這些誓言來看,瑞沙已經把三四百正派人據為己有。他檯面上的武裝力量得以迅速擴充。
「卡莫爾!」站在大佬右側的貝蘭吉亞斯姐妹高聲喊道。人群中的嘈雜聲再次停歇,就好像一根巨大的氣管被硬生生切斷。五百雙眼睛全盯在大佬和他的兩名保鏢身上。
巴薩維因失血過多而虛弱不堪,在地上嗚咽呻|吟。自稱瑞沙大佬的男人彎下腰,伸手從巴薩維僅剩的那隻蒼白大手上取下大佬印戒。他將其高高舉起,供眾人觀瞧,接著把它戴在左手無名指上。
兵工廠區的一座塔樓突然亮起搖曳藍光。年長的士官轉動黃銅圓筒上的把手,將筒口遮門打開,露出裏面亮度超凡的鍊金燈球。他可以用燈語向兵工廠區哨塔傳達一系列簡簡訊息,而他們會轉發給其他守候的雙眼。運氣好的話,消息在兩分鐘內就會傳到耐心宮,甚至是凌鴉塔。
「只有隨船補給品。我們本來要去艾什米爾提貨。」
「引火男爵幫!」
見無人應聲,他繼續說道:「我不光想要除掉巴薩維,還要取代他。我的理由與你們無關。但現在有樁交易擺在我和你們所有人之間。卡莫爾的正派人們。」他環顧四周,雙臂疊放在胸前,下巴翹得就像尊古老青銅雕像,主題則是征服世界的將軍。
兵工廠大門位於明亮的塔群之間,一艘軍艦從中劃出。這種高速小型巡邏艇兩側船槳滑動起來如羽翼撲扇,所以也被稱作「海鷗」。每艘海鷗的兩側均有二十支槳,由八十名雇傭水手划動。它的甲板上載有四十劍士,四十弓手和一對叫做「毒蝎」的大型重弩。船上沒有貨艙,只有一根桅杆,船帆還被卷了起來。它只有一項功用,就是迅速靠近對卡莫爾城造成威脅的船隻;如果警告沒有奏效,便殺光船上的每個人。
隔離衛隊的尖利哨音突然在濃霧瀰漫的城中回蕩,沒過多久,鼓點聲也隨之響起,那是黃號衣們的夜間集合令。明亮白光在兵工廠區哨塔上陡然閃現,士官可以看到很多細小黑影沿著碼頭區奔忙。
他揪住巴薩維的鬍鬚,猛力向上扯去。一柄短劍從袖中落入他的另一隻手,瑞沙拿著短劍,從韋加羅·巴薩維暴露在外的下頜底部捅了進去,只有劍柄還留在外面。巴薩維有氣無力地蹬了一下腿,再無動靜。
「韋加羅,」瑞沙大佬說,「這些年來,我一直想看你落到如此地步。現在你的孩子死了,你的地位傳給了我,還有你的要塞和財富。你想留給族人的所有遺產都在我手上。我已經把你從歷史中抹去。這符合你的設想嗎,學者?你就像不小心畫在石板上的一條粉筆道,被我擦得乾乾淨淨。
「是的,但是,求您了,您就什麼都做不了嗎?」
喝彩聲空前響亮(在洛克聽來也空前真誠),四壁木牆都為之震顫。洛克不禁打了個哆嗦。
年輕的衛兵跑到小塔樓另一側,抓住吊在那兒的一根繩子,開始敲響哨塔里沉重的黃銅大鍾,兩下兩下地不斷拉動,發出噹噹、噹噹的聲音。
一個貝蘭吉亞斯重又將他踹倒。
「傑里姆!」
洛克嘆了口氣。他在門口逗留片刻,回頭看著瑞沙大佬和馴鷹人。盟契法師似乎朝他看了一眼,在這稍縱即逝的瞬間里,洛克的心臟怦怦亂跳。但法師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他只是站在那兒,看著瑞沙大佬的新臣僕親吻他的戒指。維斯崔思打了個呵欠,張了下鳥喙,似乎這些沒翅膀的傢伙把她搞得很無聊。洛克匆匆忙忙向外走去。
他肚子里翻江倒海、隆隆作響、苦不堪言。周圍夜色似乎更加深沉,洛克感覺自己好像喝醉了似的,眼中霧氣瀰漫的狹窄地平線都古怪地歪向一邊。他雙手抓著胸膛,身上大汗淋漓,喃喃自語,踉蹌前行。
「一切保持原樣。所有幫主和他們的幫派將控制原來的地盤。他們要繳納的稅貢跟過去一樣,時間也https://read.99csw•com和過去一樣,每周一次。秘密合約會保留下來。在巴薩維統治下,破壞合約的代價是死亡,在我的統治下,也是死亡。
安傑斯目瞪口呆地看著掙扎的父親和跌落的兄長。他還沒來得及吐出半個字眼,另一名貝蘭吉亞斯就從後面欹身上來,用矛桿勒住安傑斯的脖子,將斧頭上的尖釘刺入他的後腦。安傑斯吐出一口鮮血,撲倒在地,不再動彈。
「這對灰王來說有何意義?」
傳令兵被派到「致命失誤」,要來食物和美酒。這家客棧很快就倒空了所有能吃的東西,大部分酒桶和每一位酒客。他們無論是醉是醒,都在好奇和期待的驅使下,結伴去往木廢墟。
「但他只派了一個人到地窖去。」
安傑斯快步上前,手裡拿著一小包鍊金藥粉。他把這東西倒進水裡,隨即謹慎地退後一步。這是「召喚」,一種強效混合物質,可以激怒鯊魚,藥力足能保持到演出結束。水中的鮮血可以吸引鯊魚,刺|激狂性;但「召喚」會讓它們腦子裡只有進攻慾望,眼中只剩在小平台間來回躍動的女角鬥士,心中只想著如何跳躍、抽打和碾壓。
「你犯了失心瘋嗎?如果灰王的人還在附近逡巡,他們肯定會殺了你。而且也不能讓巴薩維看見你,他以為你食物中毒,病得只剩一口氣!你的確也只剩一口氣了,可能更糟!」
「但為何不派兩個人?為何不是三個?為何不徹底保證這件事不出差錯?」金·坦納輕輕劃了幾下水,把小船穩在河中,「我不相信他突然變懶了,就在計劃的最後一個環節。」
「船上裝了什麼貨物?」海鷗上的軍官問。
巴薩維揚起雙臂擋在身前。鯊魚飛速下落,嘴巴大張咬住一條胳膊。肌肉發達的沉重身軀狠狠砸在木地板上,將巴薩維也順勢拽倒。鯊口死咬不放,大佬慘叫一聲,鮮血從右肩下方噴出,瞬間涌過地板,也從鯊魚的口鼻上往下流。
「恕我冒昧,這麼說……那不是……不是您,在迴音洞里?瑞沙大佬?」
幾處望台被眾多幫派分子擠得水泄不通,吵嚷聲每分每秒都在加劇。這裏熱得不可思議,氣味也不堪忍受。洛克感覺被臭氣的重量死死壓在牆上——濕羊毛和浸透汗水的棉布,紅酒和人們噴吐的酒氣,還有髮油和皮革。
但實際上,灰王並沒有從他的慘痛經歷中學得什麼教訓。
「什麼?」老衛兵放下手裡的象牙,從年輕人手中搶過望遠鏡,盯著不斷接近的帆船看了好一會兒,「媽的,真是黃光。」
「偽光割喉者,」另一個人叫道,「偽光割喉者願意!」

灰王突然出現在人們面前。
但獨自醞釀復讎情緒並沒有實際作用。洛克孤身一人慢悠悠地朝落塵區走去,路途還未過半,強烈的絞痛又在腹中出現。
浮墳大門敞開。衛兵們還在堅守崗位,但難免有些紀律鬆懈。一艘艘大型帆船靠岸錨定,上甲板絲質遮陽篷下吊掛著巨大的鍊金燈盞。它們如座座燈塔刺透迷霧,將黑暗夜空下的木廢墟照得亮如白晝。
凌晨一點剛過,巴薩維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抬起一隻手。
「他……他會舉行狂歡。就像他在每年換季日所做的那樣。他會歡慶勝利。」
「我應該讓咱們逃跑。」
「黃光,長官。」年輕的衛兵說,「黃光。」
貝蘭吉亞斯姐妹揚起雙臂,同時轉向大佬。右側那人(雷莎?史利莎?洛克始終沒法把她們區分開來。這讓他想起了桑贊兄弟,不覺心頭一痛)沖巴薩維招了招手。大佬也是掌控人心的行家,他攤開雙手,環顧周圍的臣民。正派人們歡聲雷動,巴薩維走下寶座,來到雙胞胎之間,接受她們在自己面頰上的親吻。
「滿足號,隸屬安伯蘭。」回話聲說。
「不是什麼,而是誰。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攻擊誰?金,巴薩維相信灰王已死。他今晚會幹什麼?」
「你們不能靠近我們的海岸,否則將被視作入侵。但你們可以隨時掉頭離港。願艾贊·基拉和艾奧諾在這危機時刻幫助你們。我以卡莫爾城尼克凡提公爵之名,願你們能蒙諸神憐憫,也願你們儘快得到解脫。」

2

凌晨三點左右,渣滓區向南大約一里的海面上出現了幾點亮光。一個顏色更深的黑點貼在水面上,緩慢而笨拙地搶風而行。它朝舊港駛來,縹緲白帆在風中撲扇。南部針林頂端有座三層高的瞭望塔,塔樓里無所事事的衛兵頭一個發現了它。
灰王的手下牢牢控制住人群。他們大概有二十多人,外加貝蘭吉亞斯姐妹和馴鷹人。法師左手的五指一曲一伸不住扭動,目光掃視全場,嘴裏不斷小聲嘀咕著。不管他施展的到底是什麼魔法,肯定已經起到安撫人群的作用。當然他裸|露的手腕上那三道顯眼的黑環,同樣吸引了狂歡者們的注意。
「我只有你一半大,金。此時此刻,你不能再嬌慣我了。我可以不聲不響地溜進去,而你就像一輪朝陽。我建議你到落塵區找個小屋,趕走老鼠,在附近留下咱們的暗號。往牆上塗點煤灰就行。我辦完事兒就去找你。」
浮墳人滿為患,巴薩維大佬坐在高高的交椅上,身邊環繞著眾多親信:臉色緋紅大喊大叫的兩個兒子,倖存下來的勢力最強的幾位幫主,還有默不作聲時刻警惕的貝蘭吉亞斯雙胞胎。洛克又推又擠又是咒罵,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進入要塞中心。他來到通往大廳的正門旁,找了個角落縮在那裡凝神觀望。他渾身酸痛,很不舒服,但還是慶幸自己能找到這麼個有利位置。
倒下的大佬身後出現一陣騷動。幾名紅手幫眾衝上前來,手持武器,語無倫次地叫嚷著撲向貝蘭吉亞斯姐妹。在洛克眼中,接下來的場面是一片爆裂模糊的謎團。但衣不遮體的貝蘭吉亞斯姐妹對付這六個披甲執銳的男人可說不費吹灰之力,其兇殘程度會令鯊魚艷羡不已。短矛飛舞,利斧盤旋,喉嚨斷裂,鮮血噴濺。他們衝上來后可能還不到五秒鐘,最後一名紅手幫眾就癱軟在甲板上,面目如一片參差嶙峋的血紅廢墟。
洛克突然被一片塌陷的石牆絆倒,摔在塵灰密布的黑暗之中。他嘟囔了一句:「這真……諸神啊,我……必須……金。」這地方有股石灰、灶火和馬尿的氣味。他找不到站起來的力量。
「對……桑贊九九藏書兄弟已經死了。我本來也是死人一個,你會走進盟契法師設下的另一個陷阱,那支弩箭是為小蟲兒準備的。滴水不漏,又快又狠。」
「我給沒拿定主意的人三天時間!」瑞沙大佬吼道,「之後的三個晚上,你們隨時可以到這兒來跪倒發誓,就像你們曾對巴薩維所做的那樣。我真心希望能夠慈悲為懷——但我也警告你們,現在最好不要惹我。你們已經見識過我的手段。你們知道我有巴薩維所欠缺的資源。你們知道我心情不悅時,會變得冷酷無情。如果你們不願在我手下做事,如果你們覺得反對我才更明智更刺|激,那我要提一個建議。打點行裝,帶好你們的財產,從陸路城門離開卡莫爾。如果你們想要上路,我的人絕對不會阻攔。在這三天時間里,我允許你們離去,這是我的承諾。」
「但……」
灰王把兜帽往後一甩,洛克又看到那雙目光熾烈的眼眸,那張線條剛硬的臉龐,那頭帶著灰絲的黑髮,還有那粗糙瘦削的面容。洛克倒吸一口冷氣,因為他終於發現第一次見到灰王時,那種隱隱察覺到的古怪熟悉感是怎麼回事。
「三天三夜,女士們先生們,三天三夜。」有個人說道,「告訴你們的朋友,你們現在是瑞沙大佬的人了。不用驚慌,照常行事就好。」
「上次靠港地?」
「巴薩維的權力和職責都歸我所有。他應得的一切歸我所有。為了公平起見,他的債務和責任也歸我所有。如果有人能證明巴薩維欠他的債,那這份債現在就轉加在瑞沙大佬身上。他們中的頭一個人就是艾蒙·丹澤爾……上前來,艾蒙。」
又有幾艘小艇在南部針林北端出現,船首掛著紅色和白色的燈籠,船上載有領港員和黃號衣。
他站在大佬的寶座旁,就好像從憑空出現的一道房門走出。他還穿著那身灰外套和灰罩衫,一步步走過紅手幫眾的屍體,動作如獵手般鎮定自若。馴鷹人跟在他旁邊,帶了護套的手舉在身前。維斯崔思落在上面,收起翅膀,發出勝利的鳴叫。人群中響起一片驚呼和低語。
「實際上,」灰王說,「巴薩維家族也就此結束了。你的兒女都不在了,韋加羅。我要你在臨死之前,看著我把你留下的孽種從這個世界抹去。」
「雲開霧散,感覺暢快無比,不是嗎?」
「我將這死亡,」她繼續說道,「獻給我們的領主和恩主韋加羅·巴薩維大佬!」
「六十八人!已經死了二十個。」
「報上船名。」
「關鍵不在狂歡,」洛克說,「而是人。所有正派人。就是這個,諸神啊,就是這個!巴薩維已經幾個月沒有露面,今晚他會首次出現在臣民們面前。你明白了嗎?所有幫派,所有幫主都將目睹發生在那兒的一切。」
碼頭衛兵看著人們蜂擁而入,幾乎毫不阻攔。但凡沒把武器帶在明面上的人,只需經過簡單搜身就可進入。大佬在勝利的衝動下,決定在各方面表現出寬宏大度。這倒方便了洛克,他戴著兜帽,留著鬍子,滿面塵灰,夾雜在一大幫吵吵嚷嚷的大鍋區亡命徒中間,走過跳板進入巴薩維的帆船。船上燈火通明,就像某些浪漫傳說中銅海君王乘坐的遊船。
瑞沙,洛克心想,瑟林君主期的古語,意思是「復讎」。真夠直白的
「卡莫爾城的大佬只有一位,」瑞沙說,「如今輪到我了。輪到我了!」他把染血的短劍舉過頭頂,環顧全場,似乎在等待抗議。
「金。」洛克最終吐出一聲呼喚,隨即往地上一趴,腦袋撞到地面之前就已經人事不省。
幾分鐘后,黑船漂到距離岸邊四百碼的位置,海鷗靠了上去。一名軍官大步走到海鷗狹長的船首,拿起一個喇叭筒罩在嘴前。

6

這他媽的真是莫明其妙,洛克心想,灰王殺了他們過去的幫主。他們是在跟他耍什麼花招嗎?
「快點,傻瓜們,」士官嘟囔道,「行動起來。別再敲那該死的鍾了,孩子。我想他們已經聽見了。」
海鷗繞過南部針林的頂點,船槳重重擊打水面。藉著船上照明燈的光芒,兩名衛兵看到毒蝎已經裝好彈藥,人員也各就各位。弓手們站在高台上,長弓在手,有些躁動不安。
「我真是個傻瓜。」洛克嘟囔道。他躺在艙底,靠著船舷,腦袋昏昏沉沉,乾嘔的感覺似乎又從飽受折磨的胃部往上返。
一道黑背鰭劃破池塘水面,一條魚尾劈開波浪,人群中的緊張感愈發強烈。洛克可以感到它撲面而來——慾望與恐懼盤根錯節,形成一股強大到近乎獸|性的情緒。觀眾們從池子邊上退開了大約兩碼,但部分站在前排的人還是非常緊張,有幾個甚至不顧嘲諷,試圖鑽過興奮的人群擠到後面去。
「求您了,給我們找個醫師來。派些鍊金師來,看在諸神慈悲的分上。」
「這麼說,你們打起的瘟疫燈號是真的了?」
「哦,現在咱們可以看看是怎麼回事了。」他嘟囔道。更多光亮在東北方出現,那些是坐落在南部針林和渣滓區的小崗樓,它們正好可以俯瞰舊港,也就是卡莫爾城以法律和習俗規定的瘟疫船停泊地點。每個小崗樓上都有一架投石機,可以將五十磅重的石塊或是火油扔過海面。瘟疫船停泊地在渣滓區向南一百五十碼的地方,下面是六十尋深的海水,十幾架投石機可以在幾分鐘內將任何浮在水面的東西轟沉或是燒毀。
「你還記得你妻子的死是多麼痛苦漫長嗎?她是多麼信任貝蘭吉亞斯姐妹?她們是如何把飯菜帶給她的?她並非死於胃部腫瘤,而是黑鍊金術。在為你籌備葬禮的漫長歲月中,我只想要這麼點東西來開胃。」瑞沙大佬的笑容中洋溢著陰損的快|感,「苟延殘喘了很久,不是嗎?我聽說那非常痛苦。哦,這可不是諸神的手筆,韋加羅。就和你所愛的每個人一樣,她死在我手裡。」
鯊魚翻騰扭動,撕扯著大佬的右臂。巴薩維放聲大叫,不斷用左手錘打魚嘴,直到被這生物粗糲的外皮磨得鮮血淋漓。隨著最後一次令人膽寒的扭動,鯊魚把這條胳膊徹底咬斷,重又滑入水中,在木甲板上留下一道顯眼的血痕。巴薩維在地上打著滾,鮮血從斷臂處噴read•99csw•com濺。他盯著兒子們的屍體,臉上寫滿迷惑和恐懼的表情,掙扎著試圖站起身。
洛克覺得脖子後面寒毛倒豎,人群的變化並不正常。他剛才可能沒有察覺,但以前就體驗過這種影響——空氣中有股魔法的味道。洛克情不自禁地打起哆嗦。諸神啊,我希望到這兒來是個明智選擇
「我的確渾身都疼,有些地方我過去甚至都沒意識到它們存在。」洛克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將粘膠塗在下巴上,「但這是沒辦法的事。咱們只剩下這些化裝道具。咱們沒錢,沒行頭,沒有神廟,也沒有朋友。而且你必須在灰王的手下意識到他們少了個人之前,給咱們找個藏身之處。我估計你頂多隻有幾小時。」
開口處最後一片木條被移去后,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下方的一塊塊支撐台,每塊平台長度僅比成人掌展多出不到一寸,之間相隔大約五尺。這是巴薩維為利齒秀準備的私人競技場。對所有利鯊角鬥士來說都是嚴峻考驗,就連貝蘭吉亞斯姐妹這種經驗豐富的鬥士也不例外。
「就用你今晚偷到的東西好好樂一樂吧,狗娘養的。」洛克走過最後一名瑞沙的衛兵,壓低聲音自言自語道,「好好享受吧。如此一來,當我把匕首插|進你的心臟時,就能更暢快地欣賞你的失落眼神。」
看台上也有戰鬥發生。洛克看到有些人推推搡搡地擠出人群,他們身穿厚實的灰色油布斗篷,手裡拿著弩弓和長刀。有些巴薩維的衛兵退後幾步袖手旁觀,有些試圖逃跑,其他人都被穿斗篷的入侵者從身後幹掉,立時斃命。弩弦鳴響,箭矢飛翔。洛克左方傳來轟隆一聲,大門彷彿出於自身意志轟然關閉,內部機構裝置嗖嗖噠噠一陣亂響。很多人徒勞地錘打著大門。
史利莎和雷莎都是調動觀眾情緒的老手,她們好整以暇地把皮質緊身上衣、護臂和頸圈一件件除去。大佬的臣僕們推杯換盞,為她們歡呼吶喊,有些人甚至嚷出了不合時宜的求歡之詞。
「看起來像是安伯蘭製造的那種平甲板船。我想人們稱之為高速輕帆船。」

「就是說灰王用假死來誘使巴薩維舉行狂歡?」
馴鷹人用空著的手打了幾個手勢。大門內的機關裝置喀喇喇地反向滑動,隨即徐徐開放。
「哦,她的線條很漂亮,」警官思忖道,「線條真的很漂亮。」
又是一陣歡呼。洛克的假鬍子早被汗水浸濕,此刻開始發癢。他的肚子突然疼得鑽心,位置就在巴薩維兄弟用拳頭給他特別關照的地方。屋裡的熱度和氣味勾得他喉嚨深處陣陣噁心,瘙癢難耐。洛克覺得後半輩子可能都要跟這種感覺作伴了。他煩躁地用手捂住嘴巴,咳了兩下,又暗自向諸神祈禱,希望得到多撐幾個小時的力量。
「艾蒙,別緊張。」瑞沙伸出左手,掌心向下,五指攤開,就跟巴薩維過去對每個人所做的那樣,「跪在我面前,稱我為你的大佬。」
六名男女上前幾步,跪到站在水池旁的瑞沙面前。自從那條鯊魚硬生生咬掉巴薩維的胳膊后,水面上再沒顯出一條背鰭。那該死的盟契法師對付動物還真有一套。洛克懷著憤怒和嫉妒的心情想道。他發現每次面對馴鷹人花樣翻新的技藝時,總感覺自己特別渺小。

3

「史利莎,」他喊道,「請我允許她和雷莎給咱們來場表演。你們說怎麼樣?」
「但是……」
「還有別的嗎?」
韋加羅·巴薩維在報了殺女之仇后舉行的盛大慶典,在很多現實層面上都可以說是他前所未有的壯舉。
「船上人員?」
「但是……」
幾分鐘后,體態修長的黑船停在瘟疫停泊區。她的船帆已被卷好,黃光在舊港水面上閃爍不休。滿足號隨著波濤輕柔搖擺,而銀霧中的卡莫爾城還在睡夢之中。
「也許,」洛克說,「也許……他需要其他人到別的地方去,非常需要。也許他只能派一個人。」洛克倒吸一口冷氣,右拳猛地捶在攤開的左掌里,「也許咱們根本不是他計劃中的最後一個環節。」
「那麼咱們就算相互引見過了,」瑞沙對所有人說,「也都相互認識了,而且你們知道我的意圖。現在你們可以回去干自己的事了。」
「巴薩維家族,」灰王吼道,「對卡莫爾的統治就此結束!」
「金,你想找卡莫爾荊刺。你已經找到他了。」洛克把假鬍子貼在下巴上,使勁按住,直到粘膠不再引發刺痛感,也就是說已經干透。「把我送到大鍋區,讓我下船。浮墳里肯定會唱出大戲,我必須看看到底是什麼。那狗雜種對咱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如果那場戲現在還沒上演的話。」
瑞沙大佬站起身,抽出短劍。貝蘭吉亞斯姐妹抓住巴薩維的領子,把他扔進海灣的黑暗水面。在巴薩維漫長的統治期內,這片海洋曾接收過他的很多犧牲品和敵人,如今也將他欣然接納。
「那到底什麼才是?」
洛克又待了幾分鐘,等到屋內壓力漸輕,悶熱腥臭的密實人潮疏減成幾股人流,他也向入口處走去。洛克感覺雙腳就像頭顱一樣沉重,疲倦似乎正迅速將他侵蝕。
「待在原地別動,」一個威儀的聲音赫然出現,「所有人待在原地,留心聽我說。」
「在浮墳里,」洛克說,「他會敞開大門,運進酒桶——諸神啊,這次是真的酒桶。他會召喚所有臣僕。所有正派人,在木廢墟的堤道和碼頭上喝得酩酊大醉,就像過去的好日子。」
洛克突然想要放聲大笑。他把一隻拳頭塞進嘴裏,硬把笑聲變成滯澀的咳嗽。謎團豁然開朗——灰王不光除掉了巴薩維手下最忠誠的幫主,肯定還提前跟他們的下屬達成了交易。諸神啊,這屋裡不|穿號衣的灰王手下比穿號衣的還多……都在等待著今晚真正的大戲開場。

5

1

他捂住疼痛的肚子,哈著腰向前蹣跚而行。衛兵們誰也沒朝這骨瘦如柴、滿臉鬍鬚、骯髒不堪的老乞丐瞥上一眼。在卡莫爾城有上千個像他這樣的人,上千個毫無價值的失敗者,無依無靠無錢無勢,處於地下社會悲慘處境的最底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