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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孤注一擲的即興表演 第十六章 正義是紅色的

第四部 孤注一擲的即興表演

第十六章 正義是紅色的

1

「這太荒唐了。」堂娜·沃岑莎說。
「不,」馴鷹人說,「哦,不。等等。退後。」
「那他真是太明智了。」洛克說,「但是求你了,求你聽我把話說完。我跑回來是為了警告你那些雕塑有問題。就是瑞沙大佬給你們的四尊雕塑。因為它們的存在,這座塔樓里的所有人都處於極其危險的境地。」
「這相當於一場戰爭。」薩爾瓦拉夫婦、洛克、孔戴和雷納特聚攏過來后,堂娜·沃岑莎說,「試圖下這種黑手,甚至比大規模暗殺還可恨。諸神啊!尼克凡提出動了夜琉璃部隊,斯蒂芬。你今晚可有得忙了。」
「你認為馴鷹人已經死了,」洛克說,「但你錯了。他還有口氣在,只是,哦,只是沒法再演奏任何樂器了。」
「盧希亞諾、史利莎和雷莎。」
「現在怎麼辦?」洛克氣喘吁吁地問。
但此時本能也背叛了他。他的左手狠狠撞在硬木甲板上,掌心向上彎成了難看的直角,手腕在整條胳膊的重壓下折斷,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洛克驚訝得喊不出聲來。片刻之後,灰王又是一腳猛踢在洛克頭側,他的世界變成痛苦的萬花筒,翻來倒去變換不休。蜇人的淚水從眼眶溢出,雷納特的刺劍噹啷啷滾落在甲板上。
「『他們』?『他們』是指誰?」
「那你就徹底沒有籌碼跟我討價還價了。」堂娜·沃岑莎說。
「他對你做了手腳,堂娜·沃岑莎。」洛克說,「我見他這麼干過,就在我面前。他是不是說出了你的真名?他是不是在一張紙上寫了什麼東西?」
明亮的橙色光點開始在渣滓區周邊出現。每座投石機塔上都有緊急油燈,當人員就位,做好發射準備后,就會把它點亮。鼓點聲在兵工廠區響起,哨音從城市對面傳來,壓過了換季日狂歡者們的喧囂。
「有意思。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做到這些事的?為何死亡女神不屑於像吹蠟燭一樣把你吹滅?我真希望能問個明白。」
馴鷹人試圖站起來,但金·坦納突然滾到他身後,伸手揪住他的衣服翻領。大塊頭猛一用力,馴鷹人倒向地面,腦門撞在地板上。洛克腹中的疼痛隨即消失,趴在他腳旁的維斯崔思又一次發出尖嘯。
孔戴走進房間,沖沃岑莎鞠了一躬,隨即抓住洛克的右臂。雷納特走回去把房門鎖上。薩爾瓦拉夫婦瞪著他,目光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憎惡。
「這個盧希亞諾·安納多流斯,」索菲婭說,「就是咱們在樓梯上碰到的那個人?」
「也就是說?」
他再次揚起短斧,轉了個方向,讓利刃朝向地面,然後用盡渾身氣力猛然劈斬,把維斯崔思的腦袋從鳥身上剁了下來。
「堂娜·沃岑莎,」洛克說,「艾弗拉姆·安納多流斯這個名字對你意味著什麼?」
「我想這樣會更好些。」馴鷹人說,「應該讓你殺死金,拉莫瑞先生。」
「沒錯,」盟契法師痛苦地說,「這筆錢屬於我的行會,是我的工作酬勞。」
「你怎麼能這麼做,盧希亞諾?像你這樣失去了血親的人,像你這樣對巴薩維恨之入骨的人,怎麼能對我做出同樣的事?」
「我不知道,」洛克說,「我只知道是這三艘中的一艘。」
「但只靠這些也不可能。」
「哦,當然,拉莫瑞先生。」法師笑得越來越開心,「在雇我之前,安納多流斯從他可觀的財富中撥出了一筆錢,購買了相當數量的稀有物質。」「別跟我耍滑頭,馴鷹人。到底是什麼鬼玩意?」
「我不想殺你,」洛克說,「我想跟你玩個小遊戲。我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就叫『在回答我該死的問題之前,疼得吱哇亂叫』。」
岸邊的一架投石機突然發射,碰撞聲不住回蕩。巨石在空中劃出一道模糊的黑影,落在輕帆船右舷幾碼遠的地方,濺起一片白色水花。
「艾贊·基拉,」洛克輕聲說道,「為我朋友們的死,請賜予我正義。為我兄弟們的死,請賜予我鮮血!」
「雕塑?我看見它們了,黃金和玻璃製成,裏面還有變色鍊金燈。你做的?」
「除非……」她又敲了兩下,「這種東西我們稱之為裝飾玻璃,單薄而脆弱。它很少用在雕塑中,而且我們在實驗室也從來不用,因為它不耐熱……」
盛有燈油的玻璃罐里點起一小堆火苗。伊貝琉斯蹲在旁邊,慢慢加熱一柄匕首。稀薄的棕煙在屋頂盤旋。
「我不知道,」士官說,「但剛才有信號傳來。仁慈的諸神啊,他們要把這黃澄澄的臭婊子擊沉。」
他近乎隨意地抖了下刺劍,洛克再度后躍,用劍尖無力地擋開劍尖,就好像剛開始接受訓練的孩子。灰王眼神發亮。
「對,那艘所謂的瘟疫船。」馴鷹人說,「如果你不想讓別人靠近你的船,只需略施小計即可。多奇怪啊,不是嗎?」
「求你了!」
「哦,我可不贊……」
「你給我閉嘴,」黑號衣說,「你去你該去的地方。」
「殺死一名盟契法師,後果比死還可怕。」堂娜·沃岑莎說。
「殺死金·坦納。」
他對自己說,史利莎和雷莎肯定不會哭,媽媽和爸爸肯定不會哭。當巴薩維的人在午夜時分踢開他家大門時,他們都沒哭。他父親到死都在抵抗,試圖為他們爭取足夠的時間,讓吉塞拉把他和小雙胞胎從後門帶走。
「我是在停車區逮到他的。」孔戴說。
「哦,就連鯊魚也喜歡烤好的熟肉。」士官呵呵笑著說,「這群可憐蟲。」
「灰王。」洛克說。
「我是個盜賊,堂娜·沃岑莎,」他平靜地說,「我是個盜賊,也許還是殺人犯,但瑞沙做得太絕了。另外,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管他想幹什麼,我都要阻撓。就是這麼簡單。」他伸出兩隻手來,女伯爵緩緩點了點頭。
「已經不在我手裡了。」
「正義是紅色的。」灰王面對洛克,雙膝微彎,刺劍的鋒刃衝著地面。這種架勢被卡莫爾劍客們稱為伺機之狼。「正是如此。」
金·坦納聽話地從洛克身邊退開足足一碼。拉莫瑞忍不住默默禱告,既為暫時脫險而慶幸,又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變故擔心。
「別教水手怎麼在海里拉屎。」索菲婭嘟囔著往窗子里窺視。它底邊寬約八寸,向上逐漸收窄。堂娜把戴了手套的右手伸進去,碰了碰變換色彩的鍊金燈,隨後腕子一轉,把它拿了出來。
「荊刺先生,」堂娜·沃岑莎說,「作為胃口如此之大的盜賊,你的心腸軟得令人驚奇。」
他坐上寶座,將刺劍平放在腿上,兜帽遮蔽下的雙眸在燈火中閃出兩點紅光。
洛克過去不知道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還能出腳那麼狠。孔戴用空出來的手扶住椅子,向洛克展示了這種可能性。保鏢厚實的靴子把他一下踹到車廂的角落裡。洛克狠狠咬到舌頭,嘴裏滿是血味,腦袋也撞在木擱板上。
「尼克凡提公爵。」
「你再大呼小叫的,」雷納特說,「這些紳士和女士們可能就會看到血了。」他說完這話,把手放了下來。
「我不需要打敗你。」洛克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沖灰王露出瘋狂笑容。他臉上掛著一條條血污和淚痕,鼻樑斷裂,嘴唇破損,視線陣陣模糊,眼前不住發黑。「我不需要打敗你,狗娘養的。我只需要把你纏住……直到金……趕來!」
惡姐妹落在馴鷹人腳下,發出轟的一聲悶響。片刻之後,盟契法師說出幾個詭異的字眼,動了動左手的絲線。金·坦納慘叫一聲,摔在地上,無力地打著哆嗦。
孔戴瞪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悶哼一聲。
洛克撐起上身,支著雙臂歇息了片刻。
「安納多流斯。」
雷納特又招呼了幾個黑號衣過來,洛克被押著穿過大廳,走下兩段樓梯。六名士兵把他圍在當中,孔戴沉著臉跟在他們身後。雷納特把洛克領回他跟堂娜·沃岑莎初次相遇的同一道走廊同一個房間,老婦人還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塊濕巾捂住嘴唇,編織品就扔在腳下。堂娜·薩爾瓦拉跪在她身邊,堂·薩爾瓦拉則把腿放在窗台上,觀察著窗外的情況。他們三個人看到雷納特把洛克推進房間,都驚訝得目瞪口呆。
「是幽魂石。」堂娜·薩爾瓦拉驚懼地說,「雕塑里裝滿了這東西。我看見它就裝在裏面,我能聞到它的氣味。」堂娜渾身顫抖,就好像某些人見到大蜘蛛從面前爬過時一樣,「這樣一尊雕像里的分量就足夠充滿整座凌鴉塔了。看來您的瑞沙大佬希望幹得徹底些。」
「我犯了個錯誤,金!」洛克絕望地嘶聲說道,「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在我靠花招取勝前,就給了我致命打擊。向我保證……向我保證,如果你找到薩貝莎,就……」
「安納多流斯有個兒子,」斯蒂芬朝他逼近一步,洛克絕望地加快了語速,「一個倖存下來的兒子,堂娜·沃岑莎。盧希亞諾·安納多流斯。盧希亞諾就是瑞沙大佬。他為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死,向巴薩維大佬展開了報復。現在他也要向你們展開報復!你和卡莫爾所有貴族。」
「諸神啊,那是火油。」年輕的衛兵說道,「就算那人跳進海里,它也不會停止燃燒。」
「你傻了嗎,當然是他們所有人,拉莫瑞先生。」
堂娜·沃岑莎好奇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要回來警告我們,荊刺先生?你為何不幹脆溜之大吉?」
「瑞沙大佬塞下的幽魂石,足以柔化整座該死的城市。卡莫爾蜘蛛阻止他這麼做了嗎?沒有,阻止他的是卡莫爾荊刺,萬分感謝。這裏的每個男人、女人和兒童還能平安無事,都是因為我的心腸軟得可憐,而不是因為你履行了自己的職責。你欠我一個人情,沃岑莎。你欠我一個人情,以你的名譽擔保。把瑞沙交給我,你就能得到那筆錢。」
維斯崔思沖洛克發出嘶鳴,聽起來彷彿暗含嘲諷的詭異笑聲。
藍光從凌鴉塔的升降平台上向外放射,即便在偽光不斷變化的耀芒中,設置在耐心宮頂部的中繼站也能看清這顯眼的信號。片刻之後,罩在信號燈前的遮光板開始快速開闔,信號從數以千計的狂歡者上空傳過,到達了它的目的地——兵工廠區、南部針林和渣滓區。
「瑞沙的同伴,」沃岑莎迷迷糊糊地說,「我……我跟他也處得很好。他是個安靜而禮貌的年輕人。」
「荊刺先生,」她接著說,「對你所做的一切,我們感激不盡。這將為你贏得寬大處理的機會。但如今你在這件事中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我會讓人把你帶到琥珀晶塔看守起來。你是我的囚犯,但你贏得了一份舒適的環境。」
隨著最後一陣痙攣式的抽搐,灰王把溫濕的紫紅色血水啐在洛克臉上,伸手抓住釘在胸前的匕首。洛克將綿軟的左側身軀向下壓去,同時撞開灰王的雙手。他抽噎著把匕首從瑞沙胸口拔出,將猛烈顫抖的右臂高高舉起,砍向他的喉頭。洛克用刀刃鋸開氣管,直到灰王的脖子斷了一半,大股大股的血水在他們身下的甲板上流淌。瑞沙最後顫抖了一下,再也沒有動靜,慘白雙眸瞪得渾圓,依舊盯著洛克的雙眼。
「首先,我們的雙手會被燒焦。」索菲婭因為用力過度而臉色緋紅,「其次,我們走不出六步就會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然後我們會被柔化。再然後我們會覺得特別傻,不是嗎?」
「那些雕塑,」沃岑莎說,「是公爵的財產,價值數千克朗。我不會因為一個著名罪犯的瘋狂念頭,就把它們弄壞。」
「我會想念您的,堂娜·沃岑莎。」洛克說,「還有你們,尊敬的薩爾瓦拉先生和薩爾瓦拉夫人——不慎讓你們的大部分財富埋在糞便下面,我為此表示歉意。我希望咱們仍舊是朋友。」
「這是我聽過的最不相干的話……」洛克說著向車門移動。孔戴豎起長刀,說服他坐回位子。
「我干我該乾的,孔戴,」洛克語氣中的苦澀意味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我干我該乾的。難道洛倫佐是佩里蘭多的聖人嗎?他是卡莫爾貴族,他從秘密合約中受益良多。他的曾曾祖父可能是靠割斷別人喉嚨掙來的這個爵位,洛倫佐每天都因此而受益。大鍋區的人用灰燼和尿水泡茶,洛倫佐和索菲婭則有你為他們剝葡萄、擦下巴。別再嘮叨我做過的那點事兒了,我必須進入凌鴉塔,就現在!」
「這有什麼關係?」
「那是不可能的,」沃岑莎說,「但咱們可以把它們扔進空中花園的蓄水池裡,那池子有十尺深,十五尺寬,夠用嗎?」
「只有一個問題,你這狗娘養的自大狂。」洛克說,「我承認拉莫瑞這部分很容易看出。實際上,我給自己取這個名字時還不知道它的含義如此恰當。我是從一個老臘腸商人那裡借來的,他曾幫過我一次,那還是在引火區發生瘟疫之前。我只是喜歡它的發音。」
「咱們走著瞧。那麼現在呢?幾個小時前,我在凌鴉塔遇見了你的主子安納多流斯。他接下來又想耍什麼花招?」
馴鷹人抬起右手中的紙張,比了比趴在地上的洛克。
「幽魂石。」
「對……安納多流斯家的長子和雙胞胎姐妹。他們心中充滿復讎的火焰,拉莫瑞先生……與他們相比,你跟仇恨笨手笨腳的調情完全不值一提。他們花了二十二年,來準備過去兩個月的計劃。史利莎和雷莎八年前換上假名,回到卡莫爾城。她們作為利鯊角鬥士贏得了無上聲譽,最終成為巴薩維最忠誠的僕人。
「你要去凌鴉塔?」金說。
剛過兩分鐘,金·坦納就發現了他。大漢把洛克翻過來,從屍體上抱下。這個動作讓他幾乎失去意識的朋友發出一聲毫不作偽的痛苦哀號。
「動物可以攜帶私語病。」雷納特說。
「請帶我去見堂娜·沃岑莎,」洛克說,「如果你找不到她,就去找薩爾瓦拉夫婦。或是你們部隊中的雷納特校官。」
「哦,太他媽對了。」洛克說,「我在逃跑之後,又故意溜達回來,讓別人五花大綁,由整個見鬼的夜琉璃部隊揪到這兒來。在凌鴉塔里,我真是把好處都他媽佔全了。那些雕塑中裝滿了幽魂石,沃岑莎!幽魂石。」
「是的。卡莫爾城的達官貴人。安納多流斯的目標是他們。」
金氣喘吁吁,渾身發抖。他無視傷口傳來的強烈疼痛,儘可能加快速度向外跑去。
但他身下的敵人未發一語,洛克明顯感覺到,自己耳朵下面應當起伏的胸口,脖子底下應當跳動的心臟,全都沒了動靜。他開始哭泣——這瘋狂的抽泣撕扯著他的身軀,從飽受蹂躪的神經和肌肉中帶來新的苦楚。慰藉、狂喜、疼痛的紅色霧靄,外加上百種他叫不出名字的感覺交織在一起,令他錯亂瘋狂。洛克躺在宿敵的屍體上,哭叫得像個嬰兒,在覆蓋灰王身軀的溫熱血液中添加了咸濕淚水。
馴鷹人慘叫著扭動身體,甚至暫時掙脫了金·坦納的雙手。他抓著自己的左臂,嘴裏不住哀號,眼睛睜得老大,透出震驚的目光。洛克飛起一腳,狠狠踢在他臉上。盟契法師在塵灰中翻來滾去,啐著突然從鼻孔流出的鮮血。
「在花九九藏書園最東邊,」洛倫佐說,「我小時候常到這兒來玩。」
他穿過一行行排列緊密的馬車。這些馬匹不時跺跺腳,發出嘶鳴。其中有不少已經在卡莫爾城最大的庭院中釋放了自己,排泄物就落在可愛的石板地上。男僕、衛兵和侍者們三五成群,分享著食物,仰頭注視五塔。即將落下的太陽餘暉,在它們的祖靈玻璃外牆塗抹上新穎奇異的色彩。
「也就是說你在幫他們擺脫金錢的煩惱,拉莫瑞先生,在行動中還謹小慎微地不肯傷及性命……我應該為此鼓掌喝彩嗎?我應該稱你為並肩作戰的兄弟嗎?他們總有更多的錢可賺,光靠偷盜無法讓他們嘗到本該嘗到的教訓。」
出人意料的是,雷納特隊長解開自己的刺劍劍帶,把它扔給洛克。「讓它沾點血,」他說,「代我向瑞沙問聲好。」
「是的。」

9

「好了,咱們有八個人應該不是壞事。」雷納特說,「但走起路來肯定會笨拙得要死。前面有不少樓梯要上。」
孔戴揪住他的胳膊,推著他走在隊列末尾。雷納特和沃岑莎頭前帶路,從那群目瞪口呆的黑號衣面前走過。雷納特揮揮手讓他們跟上。一行人離開走廊,回到這一層的大廳。
卡莫爾大佬打開麻袋,發現裏面裝著一隻蝎鷹——一具無頭的蝎鷹屍體。他把袋子調轉過來,將裏面的東西倒向甲板。維斯崔思的腦袋和身體砰的一聲落在木板地上。一張浸了血污、疊了幾折的羊皮紙卷也隨之飄落出來。瑞沙抓過紙卷,把它展開。
夜裡十點過半,洛克·拉莫瑞走入覲見室,站在大廳中央。他右手握住刺劍劍柄,凝視著靜悄悄坐在三十碼外的灰王。洛克呼吸沉重,當然不僅是因為這段南行的旅程。他偷了匹馬,是一路跑過來的。
洛克伸出顫抖的右手,握住一柄短斧,拉到自己跟前,攥著它往前爬去。他的呼吸急促而雜亂。金·坦納倒在盟契法師身後三四尺遠的地方,趴在小屋的塵灰中。
「殺掉洛克·拉莫瑞。」他說。
「沒錯。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就有可能了,」索菲婭說,「火油會在金屬密閉空間中產生極大熱量,它將震碎玻璃……震碎玻璃,放出煙霧!隊長,請抽出您的佩劍,我想借來用用。」
「我在這東西上看不到任何開口,」索菲婭說著站起身來,「連條縫都沒有,工藝絕對上乘。如果說這個裝置旨在釋放煙霧,那我實在無法想象煙霧如何泄漏出來。」她用戴手套的食指敲了敲其中一扇玻璃窗。
「斯蒂芬,」堂娜·沃岑莎用乾澀沙啞的聲音說,「把荊刺先生放下。他說得對……瑞沙和馴鷹人……我感覺像就是把這些事忘記了。我並不打算接受瑞沙的要求……馴鷹人在書桌上不知幹了什麼,我就……我就……」
「金·坦納,」盟契法師說,「拿出你的短斧。你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抽出那對短斧。」
盧希亞諾盯著字條看了片刻。時間可能只有五秒,也可能足有五分鐘。他用雙手將字條揉成一團,扔在地上。紙卷在甲板上滾了兩下,最終停在維斯崔思獃滯無神的雙眼旁。
他們上到頂樓,走過最後一處大廳,徹底離開了公爵的宴會。這支搖搖擺擺的隊伍走過員工通道,衛兵和僕人們慌忙閃到兩旁。在凌鴉塔的最頂上是一道寬闊的大理石樓梯,自煙氣繚繞的外牆內側盤旋而上,直通空中花園。他們沿著樓梯轉了一圈又一圈,整個卡莫爾城都在周圍旋轉。太陽逐漸沉入彎曲的西方地平線,就像半枚蒼白的徽章。有些奇怪的黑影從上空垂下,洛克仔細打量了好幾秒鐘,才意識到它們是從空中花園生長出來的藤蔓,正在室外的微風中輕輕搖擺。
「沒錯,」洛克說,「瘟疫不會害死它們,但它們絕對會把病傳染給我們。擊沉那該死的滿足號,堂娜·沃岑莎。它是瑞沙的后招。如果他發現沒能把所有貴族柔化,也許會試圖向整個卡莫爾城復讎。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我估計大約七點半。」金·坦納說。盟契法師又是一陣大笑。笑容在他憔悴的臉上蔓延,對於剛失去了十根手指的人來說,他快活得不可思議。
「我的錯,」洛克說,「這些情況的內幕我似乎比你了解得更多。聽著,我沒法在那兒耍花招。拜託,拜託,我求你了。我不是盧卡斯·費爾懷特。我是個見鬼的盜賊。把我的雙手綁牢,把你的刀頂在我背上。我不在乎你還要提什麼條件。求你把我拖回凌鴉塔,我不在乎用什麼方法。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他又動了起來,鍊金燈球的酒色光芒在他的劍鋒上塗了一層猩紅。
「不是我做的,」馴鷹人說,「根本不是我擅長的領域。鍊金燈只不過是個障眼法——我估計應該挺漂亮的。但那些雕塑中還有足夠空間,安裝真正的驚喜。」
她在索菲婭的扶助下,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是說,盧希亞諾·安納多流斯?瑞沙大佬是艾弗拉姆·安納多流斯的兒子?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
「那就告訴我們錢在哪兒。」堂娜·沃岑莎說。
「這是為了卡羅。」洛克說。
「長官,」他那位年輕的同伴說,「那艘船動起來了,似乎有點古怪。」
他的力量終於枯竭,身子一軟,滑倒在灰王的屍身上。
「那些雕塑?」堂娜·沃岑莎狐疑地盯著他說,「有位紳士留下了四尊黃金玻璃雕塑,作為獻給公爵的禮物。」她扭頭望向斯蒂芬,「我確信公爵的保安人員已經檢查過了,並且准許它們進入。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只是幫幾個貴族朋友順便問了兩句。」
「小蟲兒,」洛克輕聲說道,「他的真名是伯蒂里昂·蓋德克。我的學徒。我的兄弟。我的朋友。」
「雷納特,不要!那些雕像,雷納特!看看那些該死的雕像!」
洛倫佐和索菲婭衝到他身邊。雷納特一把揪住洛克的馬甲前襟,把他拎起來,狠狠撞在牆上。洛克的雙腳在離地一尺的空中搖晃。雷納特咆哮道:「你對她做了什麼?」
「是的,」洛克說,「還有我從堂娜·德·馬瑞、堂·賈瓦瑞茲和費魯西亞手裡得到的每個銅板。超過四萬五千克朗,一筆不小的財富。瑞沙從我手裡偷走所有的錢。我剛才說錢不在我手裡,並不是在撒謊。」
「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雷納特儘可能大聲喊道,「以尼克凡提公爵之名,我急需你們的協助。夜琉璃,到我這兒集合。我需要清理出一條通向樓梯的道路,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萬分抱歉,對於任何擋路的人,我都不會太客氣。」
「什麼也沒做,」洛克氣喘吁吁地說,「有個盟契法師在她身上施了道法術。好好想想,夥計——她對那些雕塑的態度正常嗎?那狗雜種干擾了她的思想。」
索菲婭和洛倫佐睜大眼睛,看著堂娜·沃岑莎。老婦人咳嗽了兩聲,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可沒說過我的答案會令人愉快。」洛克說,「仔細想想吧,誰會想到去糞船里尋找那一箱箱金幣?」
「我警告過馴鷹人,別把坦納當作兒戲,」灰王說,「顯然這個忠告他沒聽進去。你們不可思議的恢復力令我十分敬佩,但恐怕我要幫你個忙,在盟契法師們展開報復前送你們上路。」
「檢查一下真的會有問題嗎?」
在孤注一擲的幾秒鐘里,兩人纏鬥在一起。他們的劍刃在空中織出銀色幽影,交錯與分離、突刺與格擋、佯攻與偽裝的佯攻。灰王的攻擊幅度更大,也更加有力,洛克閃避得相當勉強;而灰王則以輕鬆準確的動作化解了洛克的每次撲擊。他們最終向後躍開,站在原地喘著粗氣,瞪視對方,眼中都充滿鬥犬那種難以平息的恨意。
「這他媽怎麼可能?」
「很好。」洛克說。
「刀刀致命。」馴鷹人微笑著說。
堂娜目光一凜。「這些話我不能亂講,」她說,「你覺得這個名字對我意味著什麼?」
她的小手在他掌中攥得很緊。史利莎睡在他的另一側,不安地扭著身子,嘴裏不住嘟囔,在睡夢中哭出聲來。
「那些雕塑,拉莫瑞先生,那四尊作為禮物送給公爵的雕塑。此刻正擺在凌鴉塔的不同位置。」
「對你有好處,但我就不在……」洛克這句話又讓他吃了一腳。
瑞沙坐上寶座,等待最後的兩名紳士盜賊找上門來。
「獃子,」金·坦納說著用手抹去熱淚,「你用不著走路。」
「沒想到你能逃過我們在迴音洞設下的小小陷阱。」法師說,「真是讓人喜出望外。儘管你的名頭很響,但我還是吃了一驚。我以為你完全被我們騙倒了。而且就在今天下午,我還以為金·坦納是我唯一的目標。但現在這樣就更有趣了。」
「聽起來很公平。我差點忘了,」洛克說,「我需要一柄劍。」
「對。」馴鷹人說,「但在她背後呢,是誰給了她做出這種決定的權力?」
「你究竟有什麼事,」孔戴說,「要跟那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婆面談?」
「如果你們想要殺我,」馴鷹人抽噎著說,「就是不折不扣的傻瓜。我的同胞們會為我報仇雪恨。想想後果吧。」
「我們從貴族手中偷錢,你這狗雜種。我們只從他們手裡偷錢。有那麼多人可以欺騙……你試圖把我們幹掉,等於幫了貴族們的忙。你送了你最痛恨的人一個天大的禮物。」
堂娜·沃岑莎搖了搖頭。「斯蒂芬,那些雕塑,這層就有一尊,對吧?在吧台旁邊。」
「金·坦納,」馴鷹人說,「起來,金·坦納。起來。我要給你一項任務。」
「這不會讓我痛不欲生,」洛克說,「反倒令我欣喜若狂。」
「雕像里有貓膩,活見鬼。這是場陰謀。它們是瑞沙大佬送來的。」
「你們聽見了吧?我早就跟你說了,斯蒂芬。」
這轉身的半秒鐘,剛好能讓洛克探出右臂,繞過灰王的腰,從掛在皮帶上的刀鞘中抽出匕首。他在痛苦和狂喜中發出最後的吼聲,把匕首插|進灰王背心,正好刺入脊柱右側。
他再度揮動斧頭。無名指滾落在污泥中,鮮血噴了出來。
「至於剩下的,」洛克說,「你剩下的指頭和兩個大拇指,都是我和金的。」
幾十名兒童吵鬧著從他們身邊跑了下去,黑號衣們在後面追攆,僕人們在後面叱責。這段樓梯直通屋頂花園,那裡真是一座具體而微的小森林。橄欖樹、橘子樹和鍊金雜交品種競相生長,晴朗無雲的紫色天空下吹拂著溫暖煦風,翡翠般的葉片撲簌起舞。
「卡莫爾荊刺。」
「是的。」金低聲說。
他們在一株垂柳隨風搖擺的枝條下發現了蓄水池,跟堂娜·沃岑莎所說的一樣,是個足有十尺深的圓形池塘。他們二話不說把雕塑扔進水中,隨之濺起的莫大一片水花,把兩名黑號衣澆了個透心涼。雕像很快沉了下去,在水中拖出一道奶白色雲霧,最終砰的一聲砸在蓄水池底部。
聽到這話,金·坦納猛地直起身來,就好像被扇了一巴掌。「什麼?」

「我很欣慰,」洛克說,「我本以為你可能已經溜走了。但是很抱歉……你需要那艘輕帆船,不是嗎?我請一位好朋友,也就是琥珀晶女伯爵把它送進了該死的舊港海底。」
「哦,諸神啊!」金·坦納叫道,「哦,諸神啊,你這該死的白痴,你這可惡的狗雜種。」他用手按住洛克的胸口和脖子,好像能以此讓鮮血流回他的身軀。「你為什麼不等等?你為什麼不等我?」
「什麼太遲了?」
「這是他的真名?盧希亞諾·安納多流斯?」
金·坦納從睡榻上站起身,跪在馴鷹人的左臂上,用膝蓋壓住他的手腕。洛克一步一步走到盟契法師身邊,左手擎著短斧,右手拿著發紅的匕首。
「因為大概在一兩小時前,我把那個盟契法師拴在了地板上。」雷納特放開洛克,他順著牆壁滑到地上,開口說道,「我砍掉了他的十指,逼他開口。等他把我想知道的情報都倒乾淨后,我又割斷了他見鬼的舌頭,然後把殘留部分燒灼收口。」
灰王戲劇化地嘆了口氣,從腰帶上的兩柄窄刃匕首中取出一把。他抬起雙臂,將兩把武器舉在身前,擺出一張巨口,隨即誇張地往前跳了兩步。
金·坦納不住呻|吟,但卻說不出話來。
「還有我。」孔戴說。
「咱們的仇已經報了。」洛克喃喃說道。
「哦,該死,」洛克使勁咽了口唾沫。把話說漂亮點,他心想,一定要特別漂亮。「堂娜·沃岑莎,這件事還沒有結束。」
「哦,別裝蒜了。」洛克說,「你是公爵的蜘蛛。我是卡莫爾荊刺。你見過瑞沙大佬了嗎?你見過一名自稱是馴鷹人的盟契法師嗎?他們跟你說起過那些雕塑嗎?」
瑞沙大佬站在卡莫爾城的巴薩維要塞甲板上,看著滿足號付出毀滅的代價,將舊港海面染成一片血紅,但他卻完全無能為力。
金·坦納渾身一顫,朝洛克邁出一步,隨即站定不動,眉頭緊鎖,雙眼緊閉。
「還在路上,」洛克說,「還在路上。」
「瑞沙大佬,」堂娜說,「是十足的紳士。他甚至太過矜持,連賞光今晚宴會的邀請都再三推辭。這又是你編造的一個謊言,意圖為自己帶來某些好處。」
灰王腰桿一弓,嘴巴張得老大,在震驚中不住抽著冷氣。他抬起雙臂,使勁推搡洛克的腦袋,似乎只要把拉莫瑞從身上扯開,就能讓他的傷口愈合。但洛克抱著他不放,用異常平靜的語調輕聲說道:「卡羅·桑贊。我的兄弟和我的朋友。」
刺向洛克心髒的殺招,擊中了他的左臂。劍鋒帶著灰王的兇殘,全數刺進洛克瘦弱的小臂,透過肌肉從另一側穿了出來。洛克疼得狂性大發,向上揚起胳膊。與此同時,瑞沙也努力想要抽出刺劍。兩人扭作一團,劍刃前後拉扯,在洛克的血肉中割出可怕的傷口,但仍舊留在他的肌肉間。
所有人立刻安靜下來。
「他們得到了秘密合約的庇護,」灰王說,「他們是寄生蟲,生來就罪責難逃。省省你的辯詞吧,祭司。你以為在過去二十二年難以計數的夜晚中,我沒有想到過這些論點?」
「孔戴,求你了。」洛克已經懶得再換上費爾懷特的口音,「我必須到凌鴉塔里去。塔里所有人都危在旦夕。」
孔戴半拖半領地把他帶到附近一輛馬車旁,洛克認出這就是他跟索菲婭和洛倫佐一同赴宴時坐的那輛。車廂漆成了黑色,大門兩側各有一扇窗子,窗帘和遮陽板都關得嚴嚴實實。
幾分鐘后,他再度出現時換上了灰王的服飾,身披過去那套煙灰色皮馬甲和長褲,足蹬裝有磨砂銀帶扣的灰色鯊魚皮靴,兩隻劍客灰手套因為長期使用,關節處滿是皺痕。當然還有他的灰罩衫和灰披風,兜帽也被拉起。他大步向前走來,斗篷在身後飄飛,出鞘的刺劍鋒刃在浮墳的燈盞下閃爍寒光。
「我聽說有,」洛克答道,「從一個特別不想丟掉舌頭的人嘴裏聽來的。」
「只要打read•99csw.com開一尊,」洛克說,「這場爭論的解決方案十分簡單。拜託了,偽光即將升起。只要打開一尊就行。它們會在偽光時分爆炸。」
洛克長出口氣,這才放下心來。「感激不盡,堂娜·沃岑莎。那麼,我的升降籠呢?」
「我喚出你的姓名,金·坦納。」盟契法師說,「我喚出你的姓名,至真之名,靈魂之名。我喚出你的姓名。殺掉洛克·拉莫瑞。」
晚上八點剛過,洛克再次踏足於卡莫爾五塔之下的石板路。這段北上的路程麻煩不斷。一群群毫無理性(和意識)的縱酒狂歡者,以及阿瑟葛蘭提哨卡的衛兵(洛克設法讓他們相信自己是一名法律顧問,正要北上面見一名剛剛離開公爵宴會的熟人,他還從藏在袖子里的備用物資中掏出幾枚金幣,塞給他們作為「仲夏夜禮物」),讓洛克覺得自己能趕到這裏,已經是天大的運氣。再過一小時十五分鐘,偽光就會升起。此時西方的天空正在變紅,而東方還是深藍色。

4

「好吧,」這位隊長說,「諸神發明出士兵這種東西,是有其原因的。」
灰王的屍體孤零零地躺在他們身後的甲板上,紅光照耀著空蕩蕩的大廳。
「瑞沙已經把財寶藏在其中一艘船里了,」洛克說,「出於顯而易見的原因,裝進木箱子中,外面纏上層層油布。他的計劃是溜出卡莫爾城,在北方跟糞船會合,將財寶裝上大船。它們全都在那兒,埋在一堆堆糞便底下。」
「金,」洛克嚴肅地輕聲說道,「你是……一路跑過來的。你的身體條件……不適合戰鬥。而且灰王……非常合作。我無法拒絕。」
「所有人都出去,」雷納特對士兵們說,「抱歉,也包括您。」這話是對試圖擠進房間的孔戴說的。
「別再爭了,金。你傷得太重,派不上什麼用場。我身體健康,我火冒三丈,而且我顯然是瘋了。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但我現在必須走了。」洛克同金握了握手,兩步走到門口,又轉回身來,「把這狗雜種的舌頭挖出來。」
門帘一掀,螞蟥師走了出去。
等盟契法師解除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后,洛克猛地趴在地上,喘著粗氣,只覺天旋地轉。
「Ila justicca vei cala.」洛克說。
「啊,」洛克說,「你這又是在搞什麼鬼?」
「我就知道,」索菲婭說,「我就知道!」她緊緊抓住丈夫的胳膊,害得洛倫佐直咧嘴,「我不是早跟你說了?」
「你可以自己去找她,白痴,等咱們離開這見鬼的地方再說!」
堂娜·沃岑莎從椅子上站起來,兩步走到洛克面前,直起胳膊一巴掌扇在洛克嘴上。他的腦袋向右一擰,痛覺的尖刺在頸項中穿梭。
「太棒了!咱們可以一起去!肯定很有意思!」洛克沖房門揮了揮被綁住的雙手,「但請加快速度,看在操蛋的分上。」
「殺死金·坦納。」
洛克爬到馴鷹人腳下,慢慢扭過頭去望向金。大塊頭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目光中透露出真切的恐懼。他的雙唇微微抖動,似乎想說什麼話。
「不,」盟契法師說,「我只是遵守僱主的命令。而我接到的命令是,確保殺害我僱主妹妹們的兇手慢慢死去。」馴鷹人把指節捏得嘎嘎響,「對我來說,你是一筆飛來橫財。」
「祝福你的心靈。但是,我的確……殺了他。我殺了他,還燒了他的船。」
又是一揮,中指也消失了。馴鷹人扭動身軀,拉扯著綁繩,腦袋疼得來回扭擺。
話音未落,他就沖了過來,步法快到化作一團殘像,那兇猛的攻勢洛克前所未見。在刀鋒之後,是二十年的實戰經驗和二十年最強烈的仇恨。洛克心中有塊微小而隔絕的部分,冷靜地意識到自己實力明顯不足。他拚命施展出一次又一次格擋,當灰王的鋼刃刺透了他的衣物和血肉時,洛克的雙眼和雙手尚自追蹤著突刺的幻影。
Ila justicca vei cala.」洛克低語道。他邁步向前走去,直到兩人間的距離只有區區兩碼。他把雷納特的刺劍從鞘中抽出,站定防守姿態。
「討回你欠下的債,荊刺先生。」
一顆巨石擊中輕帆船側舷,砸斷了木質圍欄,碎片四下飛濺。水手們四散奔逃,驚叫聲不絕於耳,很多人從甲板上落入水中。儘管水手們竭盡全力用沙土控制火勢,但火舌還是舔上了船帆和纜索。又一枚火彈在後甲板爆炸,船舵附近的男男女女都被呼嘯而過的白熾火團一口吞沒,他們甚至沒有時間發出尖叫。
「如果這件事可能會有危險,那我也要去。」洛倫佐說。
「我已經接受教訓了。並且在涉及到你的問題時,發展出了選擇性聽力。」雷納特沖黑號衣們一擺手,「儲藏室,馬上。」
「那麼好吧,卡拉斯先生。把你的雙手伸出來,不要動。我要把你牢牢捆住,而且我保證會疼得要命。然後咱們就走。」
「別哭了,你這見鬼的大嬰兒。」金·坦納說著邁開大步,朝碼頭跑去,「你肯定把半瓶血流在了什麼地方。」但洛克已經完全失去意識,金不知道這是因為疼痛還是失血過多,但拉莫瑞的皮膚慘白,看上去簡直就像玻璃。他睜著眼睛,但目光獃滯,合不攏的嘴巴往外淌著血水和口涎。
盟契法師伸長脖子,望向伊貝琉斯。他吞了口唾沫,又舔了舔嘴唇,轉著眼珠觀察周圍的房間。
「我看不出這件事同眼下的情況有任何關聯,」堂娜·沃岑莎說,「你現在就把嘴閉上,不然我會找人幫你閉上。」

3

洛克、孔戴、雷納特、堂·薩爾瓦拉和幾個黑號衣跪下身,抬起金字塔雕像。索菲婭站在一旁看了兩秒鐘,繼而皺皺眉頭,擠到丈夫身邊,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老老實實告訴我錢藏在什麼地方,」孔戴說,「不然我就狠狠踢你的屁股,讓你這輩子每拉一截屎,上面都會印著我見鬼的腳印。」
「你贏不了!你贏不了,拉莫瑞!」隨著一聲聲怒吼,灰王雨點般的拳頭砸在洛克身上。拉莫瑞不顧一切地抱著他,就像溺水之人抱著一塊救命的浮木。瑞沙發出狂野笑聲,不住捶打拉莫瑞的頭顱、耳朵、前額和肩頭,甚至碾向他不住滲血的傷口。「你……不可能……打敗我!」
「你的假設太多了。」
洛克站起身,高舉短斧,發出不成調的吼聲。
洛克向右一滾,準備抵擋蝎鷹的直接攻擊。但出乎意料的是,那隻鳥從擱板上掉了下來,癱在地上不住抽搐,雙翼徒勞地在空中扑打,嘴裏發出一連串窒息的嘶叫。
如果他們要來,就讓他們來吧。等他把最後一筆個人債務清償乾淨后,仍有足夠的時間逃走。
洛克猛地深吸口氣,又在胸口和後背燃起一片疼痛的火花。但此刻它們匯成一種痛苦,一股血色瘋狂,驅使他從地上站了起來。洛克大吼一聲,再沒半分理性。他雙腿彎曲,向前疾沖,試圖抱住灰王的腰,把對方絆倒。
洛克急不可耐地點了點頭。
「他沒有死。他只是比死還痛苦。」
「你跳上了外面的壁架,」堂娜·沃岑莎說,「趁一架升降機下落的時候跳了上去,我說得對嗎?」
「是的。」雷納特說著走到門口,「雕塑的情況,你還知道些什麼,荊刺?」
「太瘋狂了。」堂娜·沃岑莎輕聲說道,但她似乎尚未被徹底說服。
堂娜·沃岑莎從玻璃窗望了出去,出神地注視著卡莫爾城北方的天空。同洛克被黑號衣們揪過吧台、第二次跟她見面時相比,天空明顯變得黑沉昏暗。「索菲婭,」琥珀晶女伯爵說,「你能處理這些東西嗎?你能阻止它們爆炸嗎?」
「我有三個兄弟死在你的手中,」洛克說,「我差點失去四個。你不需要這樣做。當你認為已經把我解決了之後,還試圖殘殺數百人。包括兒童,盧希亞諾,兒童——你父母被巴薩維殺害后很多年,他們才誕生在這個世界。自以為正義的感覺一定很棒。但從我的角度來看,這就像他媽的神經病。」
「想想看,拉莫瑞。你不會真這麼蠢吧。巴薩維殺了艾弗拉姆·安納多流斯,但是誰允許這種事發生的?是誰跟他沆瀣一氣?」
「你把它吐出來,」孔戴說,「也許我會捆住你的手,然後多叫些衛兵來,試著把你弄到凌鴉塔去。」
沃岑莎扭頭看了雷納特一眼。
「雷納特,你不能這麼做。」洛克試圖從兩人手中掙脫出來,但是徒勞無功,「我是自願回來的。自願,你能聽明白嗎?我要跟沃岑莎談談!」
「雷納特,求你了,求你了,帶我去見沃岑莎。如果不是緊急情況,我他媽幹嗎要回來?如果你把我扔進那個儲藏室,這裏所有人都他媽要完蛋。求你帶我去見沃岑莎。」
「孔戴,」洛克說,「凌鴉塔中的所有人都有危險。我需要回塔里去。」
「怎麼回事?」洛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從螞蟥師手中接過匕首。它的刀刃閃著紅光。「怕火嗎?怎麼會是這樣呢?」洛克皮笑肉不笑地說,「只有火焰才能防止你因失血過多而死。」
「活見鬼,」金說,「活見鬼。他就是滿足號的船長。」
「哦,」灰王說,「請別告訴我你想用維拉式格鬥法。我覺得那個流派很無聊。」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很好,很好。」他說,「費爾懷特先生,諸神果真慈悲。一個字兒都別說,跟我來就是。」
她雙手交疊放在腹前,隨後長嘆一聲:「以尼克凡提公爵的名義,傳我的命令,擊沉滿足號,射殺所有試圖游上岸的倖存者。」
「已經把他捆牢了,拉莫瑞先生。」伊貝琉斯說。這位螞蟥師從馴鷹人施加的法術中醒來后,就迫不及待地幫他們把卡泰因人捆了起來。他和金·坦納不知從什麼地方搜羅來幾根鐵樁,一一砸進地面,然後用長被單把盟契法師扎牢,將手腕腳踝死死拴住,又找來小布條捆在他的手指周圍,讓它們幾乎無法移動。
「咱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你再也沒法靠偽裝和欺騙脫身,拉莫瑞先生。」灰王一抖手,把洛克的血珠從劍尖甩掉,看著它落在木甲板上,四散飛濺,「永別了。」
「把我的手解開。」洛克說,「那些東西很沉,我雖然不是壯碩如牛,但也幫得上忙。」
「紳士盜賊團,」洛克用嘶啞的聲音說,「不會放棄同伴,更不會放過仇敵。」
「讓我告訴你點事兒,盧卡斯·他媽的·費爾懷特先生。我參加過神門山戰役,那時候我的年紀比你現在還小。」
洛克忙於考慮該跟操控升降機的人說些什麼,甚至沒注意孔戴的出現。這名高大壯碩的老兵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一手捏住他的后脖頸,抽出一柄長刀頂在洛克背上。
「這艘船屬於安納多流斯。」洛克說,「根據馴鷹人交代,安納多流斯是白鐵海上的一名海盜,並以此聚斂財富,雇傭了一名盟契法師,回到卡莫爾城進行復讎。滿足號是他的船。但安納多流斯並沒有計劃乘坐它逃跑——他要溜出卡莫爾城,沿安傑文河北上。」
「咱們必須把它們從塔里弄出去。」雷納特說。
「你的真名叫什麼?」
「好啊,咱們就談談,希望這次用不著編織針。」洛克說,「孔戴,做個好朋友,幫我弄掉這些繩子。」
遲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個人從通往下方大廳的廊道走了上來。是個朗姆狗幫的小子,剛才還在覲見室的大賭局中縱情豪賭。瑞沙緩緩轉過身。
洛克將劍帶系在梅拉喬考究的藍色長褲的褲腰上。「好了,」堂娜·沃岑莎說,「現在輪到錢了。它們在哪兒?」
洛克站起身,把短斧拋給金。「這根本沒得選擇,」他說,「願諸神詛咒你,馴鷹人。這根本沒得選擇。」
「當這份契約涉及到我的朋友們時,」洛克說,「你就玩大了。」
「哦,不。」洛克咽了口唾沫,嘗到自己血水的味道,不禁做了個苦相,「我拿你的名聲……派了很大用場。」
「我的名字,」洛克自暴自棄地嘆了口氣,「叫塔夫瑞·卡拉斯。」
「他不知道,」堂娜·沃岑莎說,「他在撒謊。那些雕塑根本人畜無害。」
女伯爵透過半月形鏡片上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隨後扭頭對雷納特緩緩說道:「到升降平台的燈站去,向兵工廠區和渣滓區發信號。」
這是一項單調冗長的工作。他們不得不把匕首重新加熱幾次,才將所有斧傷烙好。等他們幹完后,馴鷹人已經疼得快要發瘋。他閉著眼睛,緊咬牙關。這間封閉的房舍中充滿肉體燒灼和血液蒸騰的臭氣。
「不準確。你忘了流動狂歡節上的筵席和娛樂費……」
「你的升降籠,荊刺先生……以我的名譽擔保,我會立刻為你準備一具。如果諸神在我們找到瑞沙之前,把他交到你的手中……願他們也賜予你力量。」
「數百磅幽魂石,」馴鷹人說,「分裝在四尊雕塑中。等到偽光時分,卡莫爾城所有貴族都會擠在那些大廳中——公爵和他的蜘蛛,以及他們的所有親朋好友,外加僕人和後裔。你了解幽魂石的煙霧嗎,拉莫瑞先生?它比空氣略微輕一些。它會逐漸上升,充滿凌鴉塔的每個樓層。它會經過天花板通氣孔,進入空中花園。咱們說話這當口,所有貴族子女都在那裡嬉戲呢。那些站在升降平台上的人有可能逃過一劫,」他咯咯笑著說,「但我可不這麼想。」
我們來了
「更宏大的部分?」
「如果我有足夠的力量,」他說,「就會把這座城市夷為平地,將我家人的姓名寫在灰燼中。」
一次、兩次、三次——喘息之間,灰王的刀刃呼嘯而來,刺入洛克的左腕、小臂和二頭肌。
「不是我們找到的,長官,」一個黑號衣說,「後面那人說他為薩爾瓦拉先生及夫人服務。」
灰王、卡莫爾大佬、整個家族最後的倖存者盧希亞諾·安納多流斯,獨自站在浮墳上甲板,頭頂的絲質遮陽篷在劊子手風中飄擺,黑沉的天空反射著偽光的妖異螢火。瑞沙站在這裏,看著滿足號熊熊燃燒。
「艾蘭德龍·薩爾瓦拉男爵,」孔戴說,「他戰鬥到座下的馬匹死掉。他戰鬥到身負四處重傷,被人揪住雙腿從戰場上拖下去。其他所有貴族都把我們當垃圾看待,但薩爾瓦拉為了救我們,幾乎葬送自己的性命。我離開公爵的軍隊后,在城市衛隊里幹了幾年。但他們屁都不是,所以我請求面見老堂·薩爾瓦拉。我對他說,我曾在神門山見過他一面。我對他說,是他救了我這條狗命,只要他肯收留,我願意做牛做馬,直到他過世為止。老男爵接納了我。他辭世后,我決定留下來服侍洛倫佐。你再他媽的朝那扇門挪一步,我就給你放點血,讓你冷靜冷靜。」
「認輸吧!」灰王嚎叫著一拳捶向洛克的天靈蓋,隨即砸過鼻樑。洛克探出沒有受傷的右臂,抓向對手另一柄刀https://read•99csw•com鞘中的匕首。灰王把他的手扇開,放聲狂笑。
「滾出去。」瑞沙說,「滾出去不要回來。把所有大門敞開。撤走衛兵。在我還沒改變主意前,都滾出去。」
「但你他媽怎麼會有他媽那麼愚蠢的念頭,」他緩緩說道,「以為洛克是我與生俱來的真名?」
卡泰因的馴鷹人醒來時,發現自己四仰八叉躺在陋室地板上。空中充滿鮮血氣息,那是維斯崔思的血。他閉上雙眼,開始哭泣。
「真是長見識。」又是隨意的一刺,洛克繼續後退,「你根本就不擅長劍術,對嗎?」
「馴鷹人透了點口風,瑞沙似乎有個後備計劃,」洛克說,「那艘瘟疫船就是後備計劃。船上並沒有裝滿屍體,堂娜·沃岑莎。它有一批特別選出的船員——一些感染了黑私語但得以倖存的人,就像公爵的拾屍鬼。一隊特殊船員,以及滿艙的動物:山羊、綿羊、驢子。我本以為馴鷹人只是想挖苦嘲諷……但仔細一想。」
「求你了。」馴鷹人低語道。
「它們是陰謀,」洛克說,「它們是陷阱。只要打開一尊就什麼都明白了!瑞沙大佬想要毀掉這座塔里的每個男人、女人和孩童——後果比死還要可怕。」
「數千克朗,」洛克說,「對數百條性命。卡莫爾的所有貴族都會變成止不住流口水的白痴,你還不明白嗎?你能想象花園中的孩子們一個個都瞪著好像柔化馱馬似的白眼珠嗎?咱們都會變成那樣!」他高聲吼道,「被柔化!那堆狗屎會吃光咱們該死的靈魂!」
握著雷納特的刺劍劍柄,一時間恐懼和狂喜的情緒在洛克心中交錯。他知道自己在正面交鋒中可能會處於劣勢,但體內早已熱血沸騰。洛克幻想著怒火、速度和希望會幫他撐過接下來的戰鬥。他清了清嗓子。
在舊港的水面上,滿足號緩緩轉向左舷。他們可以看到一些水手爬上主桅和前桅的帆桁,似乎準備展開上桅帆。數十條小黑影正在甲板上移動,被偽光和瘟疫燈的黃光從兩個方向照亮。
孔戴又飛起一腳,洛克猛地撲在車廂的另一個角落裡。
「雷納特隊長,」她說,「我似乎記得你腰帶上別著一雙手套。可以借我用用嗎?」
紙牌飛旋而落,在甲板上掉了一地;骰子在木板上滾動,發出雜亂聲響。人們紛紛跳起身來,拉上醉醺醺的同伴,匆忙向外跑去,瓶子滾落在地,灑出一攤攤酒水。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浮墳中央就只剩下灰王一人。
「沒錯,事實正是如此。直接跳向地面對身體健康害處很大,我根本不予考慮。」
「秘密合約,」盟契法師說,「秘密合約的建立克服了很多困難,也製造了大量流血事件。卡莫爾城曾有個實力很強的商人,他有足夠的資源探查出巴薩維和公爵的蜘蛛達成的協議。由於沒有貴族血統,他被排除在合約之外,因此很不開心。」
盧希亞諾接過麻袋,揮揮手讓那人退下。朗姆狗幫眾跑向迴廊,隨即消失不見。主子眼中的神色令他不寒而慄。
「瑞沙大佬?」
「錢,」馴鷹人說,「金幣。你們的金庫。我對你們進行初步觀察時發現了它。瑞沙本來只想用你轉移巴薩維大佬的注意力,但當我們發現你已經偷了那麼多錢后,瑞沙便想將其據為己有——用來支付我的傭金。幾乎可以讓我再服務整整一個月,好幫他徹底完成在卡莫爾的任務。」
「活見鬼。」駐守南部針林頂部瞭望塔的士官懷疑自己沒數清閃光的次數。他擠了擠眼,想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些,同時懷著沉重的內疚感,把違禁帶上塔樓的換季日酒囊塞到椅子底下。
「你的上級們,」洛克說,「受到了外界的干擾。瑞沙大佬僱用了一名盟契法師。我見過他是如何影響別人的思想。」
金哆哆嗦嗦地撐起身體,跪在地上,然後爬了起來。他站在馴鷹人面前。而洛克還趴在地上,完全無法移動。
「你居然敢跟我說這種話,真他媽操蛋。」金最終用洛克聽過的最平淡最沉悶的聲音說道。
「哦哦,」灰王說,「這次交手,真讓我長了不少見識。」
「該死的蓄水池在哪兒?」洛克問,「我從沒到這兒來過。」
驚詫感對洛克造成的震動,比劍鋒留下的疼痛更強。溫熱血水流過他汗津津的皮膚,帶來難以忍受的刺癢。一陣噁心的感覺從胃底往上反。短刃從他左手掉落在地,刀鋒被他自己的鮮血染紅。
堂娜·沃岑莎徑直走到她身邊:「怎麼樣?」
「嗯嗯。是哪艘船?」
雷納特將一雙黑皮手套遞給她,索菲婭迅速戴好。「這種情況下,粗疏大意極不明智。接觸毒素是小兒科的把戲。」她心不在焉地說道,同時用手撫過雕塑表面,進行仔細觀察。她換了幾次位置,眉頭越皺越緊。
「你準備怎麼脫身?」金問。
「偽光時分。」洛克小聲說道。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捂在嘴上。
「操他媽的,孔戴!我沒有錢!我沒有錢!它不在我手上!而且現在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你可以幫忙,但事後咱們必須談談。」
「你再也沒有什麼僱主了,」洛克說,「你再也不能為瑞沙大佬服務。他雇的是盟契法師,不是把死鳥當密友的瘋子,甚至連根指頭都沒有。我除去你的十指,也除去了你對瑞沙的義務——至少我是這麼看的。」
「我……我……不記……這些……」堂娜·沃岑莎畏畏縮縮地說。她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似乎感覺萬分痛苦。「我肯定邀請了瑞沙大佬……如果不邀請他參加宴會……是很不禮貌的……」她突然跌坐在靠背椅上,厲聲尖叫起來。
「另一方面,盧希亞諾……盧希亞諾走向大海,磨鍊自己的戰技和指揮才能,並且積聚了一筆財富。一筆足以雇請盟契法師效勞的財富。」
「恐怕不行。」堂娜·薩爾瓦拉說,「我看不到鍊金引線在哪兒,它們肯定被安放在幽魂石下面了。而且如果亂動它們,引發爆炸的可能性也很高。我在自己的實驗室里就製造過功能類似的裝置,試圖拆卸這東西,可能跟直接讓它爆炸一樣麻煩。」
「不,」洛克說,「我會把它切掉。當你還在地上打滾時,我就把傷口燒好。我會把你變成個啞巴——估計沒有手指你還能施展一些法術,但要是沒舌頭呢?」
「我參加過神門山戰役,」孔戴繼續說,「那時候還太他媽年輕。在那場動亂中,我是尼克凡提公爵槍兵隊里最㞞的新兵蛋子。當時情況很糟。我的小隊被維拉人和瘋伯爵的騎兵團團圍住,可以說土埋半截了。我們的騎兵已經撤退,我的陣地被打垮了。卡莫爾貴族們早就後撤,保護自己的小命去了——只有一個該死的例外。」

10

「沒有連接在任何東西上。」她說著把燈放在腳下的地板上,又往窗子里看去,這次再無任何阻礙。「哦,諸神啊。」堂娜低聲驚呼。她抬手捂在嘴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渾身都在發抖。
「金·坦納,」馴鷹人說,「多簡單的名字啊。很容易寫,甚至比縫在人手上更容易。」
「是的,」堂娜·沃岑莎嘆道,「索菲婭看透了事情的真相。我是公爵的蜘蛛。就在這兒,我承認了。但如果這句話傳到外人的耳朵里,有些人的脖子就保不住了。」
「讓薩爾瓦拉的人進來吧,斯蒂芬。」堂娜·沃岑莎說,「他已經知道大部分內情,也該聽聽最後的真相。」
「讓你的希望見鬼去吧。你為何要對紳士盜賊團下手,盧希亞諾?你為何不能試著同我們誠懇合作?這一點是有可能辦到的。」
「怎麼了?」洛克又用短斧捅了捅他,「別裝瘋賣傻,把該死的答案告訴我。」
「哦,是的。」馴鷹人說,「當我發現那些血跡把我引向了什麼人時,的確很驚訝。我要是你,早跟著頭一批商隊逃到大陸另一端去了。那樣你也許還能安度晚年。」

2

沒過多久,幾隊嘟嘟囔囔、晃晃悠悠的士兵,就抬著雕像跟在雷納特他們身後。洛克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他周圍這些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盟契法師瞪著他,嘴唇微微顫動。「求你了,」他最終低聲說道,「發發慈悲,看在諸神分上,發發慈悲。我的行會旨在為他人服務——我只是在執行契約。」
絞索升降機平台附近有些夜琉璃士兵把守,他們早已接到關於洛克的容貌描述。看到他雙手綁在身前,被孔戴拖了回來,這些士兵自然欣喜不已。他們再次坐上鐵籠,孔戴和一名黑號衣站在他背後,一人抓住一條胳膊。
馴鷹人動了動手指,洛克·拉莫瑞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那種太過熟悉的痛感在骨骼中灼燒,他倒在陋室的地板上,就躺在金·坦納身邊。
「瑞沙大佬,剛有人把這東西送了過來……一個偽光割喉者的夥計,陛下。他說有人在落塵區給了他一枚泰盧,讓他把這東西立刻給您送來。」
「你的所作所為應有此報。」堂娜·沃岑莎說。
「你把見鬼的毒針扎進了我的脖子!」
「別他媽扯淡。整整一萬六千五百克朗!」
「我的上級們也是這麼對我說的。」雷納特說。
洛克被扔在馬車中的一張襯墊長凳上。孔戴走進來,把門閂插好,坐到洛克對面的椅子上,長刀依舊擎在手中。
「這是為了納絲卡,」洛克說,「記得納絲卡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最終變成咆哮。洛克刺出一劍,失手后又是一劍,將心中所有仇恨和恐懼化作孤注一擲的力量注入每次攻擊。他有生以來從沒使出過這麼快的劍招,但灰王還是擋住了他的攻勢,將其輕易化解,還是從洛克的劍路中閃開,就像在戲耍一個孩子。
洛克·拉莫瑞慢慢向前走來,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半。
「還有蓋多。這些名字你聽著耳熟嗎,盟契法師先生?是不是你那操蛋契約中的小小註腳?對我來說,他們可非常真實。那麼輪到這根手指了……這根是小蟲兒的。按理說小蟲兒也許應該得到你的小指,不過管它呢。」利斧再度落下,馴鷹人左手食指也帶著血光,加入到兄弟們的放逐之旅。
「我告訴過你,堂娜·沃岑莎是我的養母。」雷納特說。
他從玩紙牌和骰子的人群中走過,所有人都抬起頭來。有些人沖他揮手致意,喊出問候和敬語,但他們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瑞沙大佬打開通往(之前曾屬於巴薩維的)私人套房的大門,徑直走了進去。
「如果我發現你撒了謊,」洛克說,「那就先是卵蛋,然後是舌頭。而且我的耐心已經所剩無幾。為什麼瑞沙大佬想把我們都弄死?」
「諸神在上,」他說,「你們在哪兒找到他的?」

7

「你怎麼會對瑞沙的想法知道得這麼清楚,荊刺先生?」
「瑞沙大佬是個商船船長?」
「至於洛倫佐,」孔戴毫不掩飾驕傲的語氣,「跟父親相比,他更像是個生意人。但他也是用相同材料打造出來的。他根本不知道你是誰,就手持刺劍衝進了那條小巷。他以為你真的遭到攻擊,真有他媽的強盜想把你勒死。你是不是很驕傲啊,該死的狗雜種?完全騙倒了這個試圖救你狗命的人,是不是讓你特別自豪?」
「錢在哪兒,你這小賤種?」
冰冷的痛感在洛克左肩爆發。他低下頭,驚恐地看到灰王的長劍扎進他心臟上方,深入血肉三寸有餘。瑞沙殘忍地扭動手腕,抽出劍鋒的同時刮蹭著洛克的骨骼。強烈的痛覺讓洛克膝蓋一軟,跪向甲板。他本能地探出左手,想要穩住身子。
偽光即將升起時,堂娜·沃岑莎跟他們在凌鴉塔頂層大廳中再度相見。透過通往升降平台的高大房門,可以看到周圍幾座祖靈玻璃高塔上幻化出色彩妖異、閃閃發光的線條。大廳中人聲鼎沸,黑號衣們來回奔忙,向不慎撞到的堂和堂娜們連聲道歉。
洛克良久無語,他晃晃腦袋,似乎想讓自己清醒一點。「你他媽肯定是在開玩笑。」
「有哪個盜賊會把自己的財富拱手相讓?」
「當然!現在咱們只需要把雕像搬上去。」
「你好,索菲婭。嗨,洛倫佐。很高興又見到你們。」洛克用真實的聲音說。
「不,」堂娜·沃岑莎又按著腦袋說,「不,這不是真的。我跟瑞沙大佬相處融洽。我無法想象他會做這種事。」
男人遞上一個粗麻布袋。上面潦草地寫了「瑞沙」兩個大字。墨水還沒有干透。
洛克昏昏沉沉地盯著金·坦納,雙唇微張,形成小小圓環,露出一臉關切神情。
洛克利用間不容髮的機會瞥了一眼灰王的腳步,差點沒能及時看出他的意圖所在。拉莫瑞往右一閃,勉強用匕首做出格擋。灰王的刺擊被他滑開,從他左肩旁一寸的位置擦了過去。洛克的反擊撞上了灰王的匕首,似乎這招早被看透。這次交鋒灰王仍然比他快得多。
「我會去找公爵,」沃岑莎說,「我會向他通報這裏發生的一切。」她說完快步走過大廳。
「不,」馴鷹人說,「一名海盜。不是銅海里隨處可見的粗豪傻瓜,而是從容不迫、效率極高的職業海盜。他出手不多,但收穫頗豐。他從安伯蘭的大帆船上劫掠高檔貨物,然後鑿沉海船,不留半個活口,也就沒人會提起他的名號。」
出於對金·坦納的恐懼,灰王下意識地扭過身去,帶著洛克轉了半圈,這才意識到他肯定是在撒謊。這個動作只用了半秒鐘,但洛克願意為這半秒鐘向任何肯聽他禱告的神祇乞求,正是這半秒鐘救了洛克的性命。
瑞沙緩步走到老帆船的右舷,那裡有幾條銀絲線從天花板上垂下來。他拉動其中一條,燈台上的白光立即熄滅;他拉動另外一條,幾扇大窗上的窗帘隨即合攏,讓夜色降臨在覲見室中;拉動第三條銀繩,裝在牆上壁龕中的紅色鍊金燈球迸出光亮,木要塞的核心變成了溢滿紅光的洞窟。
「請自便吧,伊貝琉斯先生。」洛克說。
「事後放空話總是那麼容易,」灰王嘆道,「如果他們還活著,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金忍不住哼了一聲。「見你的鬼,洛克·拉莫瑞。我給他送了封信。我想也許能把他多留一會兒。」
灰王後退兩步,仰面倒下。洛克趁灰王撞上甲板之前,把匕首從他背後抽出,緊跟著摔在對方身上。他再次舉起匕首,用力扎向灰王胸口中央,從胸腔下方刺進去。一時間鮮血飛濺,瑞沙四肢抽|動,就像只被釘進標本盒的甲蟲。洛克繼續向下捅著匕首,又開口說道:「蓋多·桑贊,我的兄弟和我的朋友!」
堂娜·沃岑莎盯著他的眼神足以令流水結冰。「以我的榮譽擔保,荊刺先生,」她最終說道,「因你對公爵和我的同儕們所做的一切,你可以走了。如果你在我們之前找到瑞沙,他就是你的。但如果你沒能做到,我也不會道歉。另外,如果你重操舊業,下次相遇的時候我絕不會手軟。」
孔戴注視著老婦人,read.99csw.com既感到驚訝莫名,又覺得理應如此。洛克晃晃悠悠地直起腰來。
「把我留下,金。再過幾分鐘……我就要死了。他們不會從我這兒得到任何東西。你還能逃掉。求你了……把我留下。」
「在瑞沙還自稱是灰王的時候,他強迫我幫他欺騙巴薩維大佬。我們談好的價錢是,等這件事結束后他就放我走。但他把我出賣了。他殺了我的三個朋友,搶走了我的錢。」
「現在,」馴鷹人說,「我喚出你的名字,洛克。我喚出你的姓名,至真之名,靈魂之名。我喚出你的名字,洛克。」馴鷹人把惡姐妹從地板上踢給洛克,「站起來。站起來,撿起金·坦納的短斧。站起來,殺死金·坦納。」
「但你為何不滿足於把錢搶走?」洛克說,「我願意交出所有錢,換取卡羅、蓋多和小蟲兒的性命。我願意交出所有錢,只要你跟我把話講清楚。」
滿足號在他眼前燃燒,但瑞沙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十三歲時的情景。他在黑暗的花園中奔跑,在熟悉的花徑間跌跌撞撞,枝條抽打著他的面龐,熱淚從眼中流淌。在他們身後的別墅里,利刃起起落落,一個小孩哭叫著要找媽媽——但叫聲戛然而止。
「他一直在把錢財充作『慈善物資』運上船去,」金·坦納說,「肯定包括從咱們手中偷走的所有錢,還有從巴薩維大佬那裡搶來的一切。」
「我不能,」盟契法師說,「我不能……泄漏僱主的秘密。」
金·坦納的短斧破空而落,利刃切掉了盟契法師左手小指。馴鷹人放聲大叫。
金把手伸到睡榻底下,拿出惡姐妹。他兩手各擎一柄短斧,嘴角露出淡淡微笑。
「妙極了,」雷納特說,「把他帶到下一層東翼的套房去。那裡有間沒窗戶的空儲藏室。搜他的身,把衣服扒掉,只留內褲,然後扔進去。隨時要有兩名衛兵把守。等過了午夜宴會開始散去時,咱們再把他拉出來。」
哦,媽的,洛克心想,哦,諸神啊
「它們是獻給公爵的禮物,」雷納特說,「我的上級們已經親自檢查過了。」
「同樣?」灰王站了起來,手裡擎著刺劍,「同樣?為了保護一個謊言,你的父母就在睡榻上被人殺害了嗎,拉莫瑞先生?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妹妹死於屠刀之下,永遠不能長大成人向兇手報仇雪恨嗎?」
當這奇異的隊列從大廳中經過時,面紅耳赤的狂歡者們紛紛退到兩旁。雷納特大步走向閃閃發光的紅酒杯金字塔,沖站在旁邊的黑號衣們說:「酒吧這一側暫時封鎖。趕快去辦。」他又扭頭對其他士兵說:「在這個區域外十五到二十尺處布下警戒線。以公爵的名義,不要讓任何人靠近。」
「瑞沙,」堂娜·沃岑莎說,「現在霸佔著卡莫爾城頭號通緝犯的位置。公爵希望像碾臭蟲一樣把他碾死。他的地盤會被入侵,浮墳也要被翻個底朝天。」
「哦,沒錯。」法師輕聲說道,顯然越來越熱衷於這個話題,「哦,沒錯。但在他身後呢,是誰從合約中獲得利益?是誰把這秘密隱藏起來,不惜犧牲艾弗拉姆·安納多流斯這樣的人?」
灰王憤怒地發出嘶吼,用力把洛克抖開,掙脫出足夠的空間去拿刀鞘中的匕首。當他把左手從洛克的右手中掙出時,拉莫瑞從袖筒里甩出一枚金幣,讓它落在掌中。他孤注一擲地抖動手腕,金幣飛向灰王身後的牆壁,反彈時發出很大回聲。「他來了,狗娘養的!」洛克厲聲叫道,鮮血噴在瑞沙的襯衣前襟上,「金!幫幫我!」
弓箭手站在岸邊,時刻準備著射殺任何試圖游上岸的倖存者,但他們並未出現。有火焰、海水和潛藏在舊港深處的猛獸存在,根本就用不著弓箭。
「斯蒂芬不太喜歡高度。」沃岑莎說。
「好吧,聽著,金。我這就到凌鴉塔去,儘力把此事解決。然後我會設法趕去浮墳。如果我遲到了,那就是遲到了。咱們可以追蹤瑞沙,咱們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他。但如果我沒遲到……如果他還在那裡……」
「不,」洛克氣喘吁吁地說,「你我之間的差別在於,我會報仇雪恨。」
「卡莫爾之牙北部,」洛克說,「那裡的私人碼頭中有三艘糞船。你知道那些船,它們會把所有垃圾和糞便拉出城去,運往北方的農田。」
「原來是這麼回事,對吧?」他緩緩舉起短斧,鐵球朝下,沖盟契法師惡狠狠地微笑,「你和她分享視野,你們也會分享彼此的感覺,對嗎?」
金臉色緋紅,即便在鍊金燈球的光芒之中,這種紅色也清晰可見。他擰著眉毛,臉上每根肌肉都綳得很緊,甚至讓昏昏欲睡的洛克感到慌張。金·坦納緊咬牙關,牙齒磨得咯咯響,顴骨像高聳的山脊從脂肪中突出。
大佬獨自站在浮墳的甲板上,並沒有哭泣。但此時此刻他心如死灰,真想痛哭一場。
「那就下手吧,」馴鷹人說,「行會規章禁止我背叛僱主。」
「但還有第二個問題。滿足號啟程出海的同時,安納多流斯計劃中更宏大的部分也會上演。」
「幽魂石!」堂娜·索菲婭驚懼地說,「你是怎麼知道的?」
「過不了幾分鐘,」灰王用疲憊的口吻說,「這件事就會變得索然無味,我向你保證。金·坦納在哪兒?」
羽毛筆在羊皮紙上滑動。馴鷹人筆走龍蛇,用一連串圓環寫出金的名字,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他寫完后,銀絲自動探出繞上左手四指。法師移動手指,那種節奏韻律幾乎可以將人催眠。一道蒼白銀光從他手中的紙卷升起,映照出他臉頰的輪廓。
洛克意識到木甲板緊貼在後背上;意識到鮮血和淚水模糊了視線;也意識到熾烈灼燒的疼痛從斷裂的手腕向四周擴散,還有肩頭傷口處濕漉漉的痛苦。但此時最強烈的感覺還是他心中滿溢的羞恥,對失敗的恐懼,以及卡羅、蓋多和小蟲兒帶來的重負。他們未得雪恥,也未得安息,這都是因為洛克·拉莫瑞失敗了。
站在屋頂上的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接受了這個提議。
「沒錯,」法師嘶啞地說,「偽光時分。所以現在你要作出選擇,拉莫瑞先生。在偽光時分,這個世界上你最想殺掉的男人會獨自留在浮墳中,機會稍縱即逝;而同時,凌鴉塔中有六百人要遭受比死亡更可怕的命運。你的朋友金·坦納看起來身體狀況很差,我想他沒法幫你完成任何一項任務。所以選擇全都落在你手中。我希望您能喜歡。」
「咱們得把這些該死的東西從大廳拿出來,搬到空中花園去。」雷納特說著順手抓住一個黑號衣的肩頭,「跑到升降平台去,找雷澤林副隊長,告訴他,以我的命令把空中花園清理出來。告訴他,從現在開始五分鐘后,我要求所有兒童都離開花園。他知道該怎麼做。先行動,后道歉。」
他躺在寂靜的大廳中,在紅燈的光芒下顫抖不已,獨自享受著勝利的快|感,完全無法移動身體,靜候失血而亡的結局。
「祝你過得愉快。」馴鷹人說,「你需要說服衛兵和諸多貴族,表明自己的赤誠之心。堂娜·沃岑莎本人堅信那些雕塑是完全無害的。」
「去你媽的,馴鷹人,回答我的問題。安納多流斯。他跟巴薩維到底有什麼過節?」
堂娜·沃岑莎按摩著自己的太陽穴。「這次談話就到此為止了,」她說,「斯蒂芬,請把這個人扔進某個地方關好,等到宴會散去再說。找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謝謝。」
洛克站起身,臉上露出有生以來最為殘酷的笑容。
「你這麼想對我有好處,不是嗎?」
「我沒時間跟你解釋,你待會兒聽我跟沃岑莎嘮叨一遍,就什麼都明白了。」
「安納多流斯,」馴鷹人說,「會留在浮墳。他會在廢船後面藏一艘小舟,隨時可以通過巴薩維的一個逃生艙門趕過去。在偽光時分,滿足號將拉起錨鏈,揚帆出海。它會首先向東航行,繼而穿越木廢墟面朝大海的南部疆界。他在城中的手下早就潛回輕帆船,每次一兩個人,坐在補給船上。就像老鼠逃出正在下沉的船隻。巴薩維會留到最後一刻,這是他的風格——最後一個離開險地。他們會在木廢墟南側接他上船。」
「馴鷹人,」洛克說,「你記得馴鷹人嗎?」
堂娜猛地轉頭面向洛克,黃色髮絲隨之旋轉,如同一圈光環。「你剛才說這東西里有火油罐?」
「胡扯,」洛克說,「你們欠我的不止這些。瑞沙是我的。」
「也許我認為的確有這個可能,」韋德蘭人說,「只是不願去想真有人這麼幹了。」
堂娜·索菲婭矮身鑽過絨繩,蹲在金字塔雕塑旁。不斷變幻的微光仍從塔身表面的玻璃窗內投射出來。金字塔底座每邊長約兩尺半,高度足有三尺。
洛克大吵大嚷起來。賓客和貴族們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雷納特用手捂住他的嘴巴。更多黑號衣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在理論上,我完全贊成這種做法,」伊貝琉斯說,「但進入實踐階段,我想我應該……暫且告退。」
「只要他有更重要的東西。」洛克說,「對我們來說,偷盜的意義比擁有更大。如果我們那麼在乎所擁有的財富,早就找些見鬼的方法把它們花掉了。」
「他在城裡的手下,」洛克說,「你是指『灰王的人』,那些一直在幫他的人?」
「下地獄去吧。」馴鷹人啐道。
「貴族們。」
第二台投石機隨即發射,橙白色火焰畫出的弧線掛在空中,彷彿一面火光的旗幟。南部針林的衛兵們敬畏地看著它砸在滿足號的甲板上,向四面八方爆出熾烈的觸鬚。水手們瘋狂逃竄,有些身上明顯著了火,有個人躍過船舷,跳入海中,就像一段燃燒的炭棒被扔進水窪。
「二十二年前,巴薩維大佬殺害了艾弗拉姆·安納多流斯,」洛克說,「而你知道這一切。你知道他對秘密合約是個威脅。」
灰王往前邁了一步,劍尖緩緩抬起,指向洛克。
「我早已立誓,終身侍奉無名十三神、詭詐看護人、全能的恩主。」洛克說,「我是個祭司。我救出凌鴉塔中的貴族,可不是為了看到整個城市毀於一旦。出於正當的理由,堂娜·沃岑莎,出於正當的理由,擊沉那艘見鬼的船。我求你了。」
「怎麼回事?到底是他媽怎麼回事?把真話倒出來,不然你又要丟點東西。」
金·坦納遲疑地往前蹭了一步,似乎牙齒都快咬碎,兩柄短斧慢慢抬起,一滴淚珠從他右眼滾出。大漢深吸口氣,又邁了一步,抽噎著將惡姐妹舉過肩頭。
洛克轉過身,一掀門帘走了出去。在房間中,金·坦納又將匕首放在火苗上加熱。馴鷹人的尖叫聲跟著洛克一路走過滿是碎磚爛瓦的街道,漸漸消失在遠方。洛克轉頭向北,邁開步子跑向私語山。
屋裡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著他。
「午夜人呢?」雷納特問道。
金·坦納坐在睡榻上看著盟契法師,他眼窩深陷,目光有些獃滯。洛克站在一旁,同樣低頭看著馴鷹人,毫不掩飾憎惡的眼神。

雷納特抓住洛克的左肩,把他扯得轉過身來,一拳捶在洛克下巴上。對於沃岑莎這種年紀和體型的人來說,她的掌力相當驚人,但雷納特手底下才算有真功夫。整個房間似乎漸漸消失,幾秒鐘后才重新歸來。洛克側躺在一個角落裡。似乎有許許多多小鐵匠正在捶打剛巧安放在他雙眼上方的鐵砧。洛克很想知道它們是怎麼跑上去的。
「金的心腸很軟,」馴鷹人說,「但你才是真正的弱者,不是嗎?是你對我說,只要我不動你的朋友們,你就會做任何事。你被塞進木桶時,還緊閉雙唇,本來只要出賣朋友,也許還能留條活路……哦,不。我知道該怎麼辦了。金·坦納,把短斧扔掉。」
「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行行好,只要告訴我現在是幾點就行。」
「原來是這麼回事。」金柔聲說道,「我看見了。我從木廢墟另一側看到了那團大火。我看見你走進浮墳,就好像這裡是你的地盤。我儘可能加快速度趕到這兒來。但你根本不需要我。」
「好了,」洛克坐在馴鷹人的胸口上,「咱們該談談了。」
「你們這些白痴!」洛克叫道,「瑞沙並沒有操縱正派人,只是他媽的在利用他們!浮墳空無一人,咱們說話這當口,瑞沙正要逃亡。他根本不想做大佬,只是想利用這個地位向巴薩維復讎,進而抹去卡莫爾的每個貴族。」
「你的錢?」堂·洛倫佐的右手緊緊攥成拳頭,沖他大聲吼道,「我敢說你是指我們的錢!」
高高瘦瘦的保鏢抽出一柄長刀,割斷了洛克的綁繩。「如果你試圖搗鬼,」他惡狠狠地說,「我會把你扔進蓄水池,讓他們將雕塑壓在你身上。」

5

「好了,」他說,「好了,你又可以動了。」事實印證了他所說的話。麻痹感隨即消失,洛克試探著動了動手指。盟契法師再次攪動銀絲,洛克感覺有種陌生的東西在身體周圍湧現,形成一股壓力。羊皮紙上又閃出亮光。
「有時,見證成功的豐碑會變成導致失敗的誘因。」馴鷹人說,「這很有意思。拿你來說,金·坦納——你能幹掉我僱主的兩個妹妹,可見武藝超群;但你現在卻因此而飽受折磨。而且是她們從死亡的國度向你復讎。我們法師只要能拿到一個人的身體殘留物,就能施展很多佔卜術。比方說指甲屑,或是髮絲。還有刀刃上的鮮血。」
「鍊金引線,」馴鷹人說,「設定好了時間,準備點燃幾個裝滿火油的陶鍋。」
「我不相信你,」孔戴說,「就算你對我說,我的名字叫孔戴,我他媽的也不會相信。就算你對我說,火是熱的水是濕的,我也不信!不管你想幹什麼,都不可能實現!」
維斯崔思扑打翅膀,從他肩頭飛到房間角落的一個架子上。它用陰毒的目光看著洛克,激動地左右擺著腦袋。馴鷹人把手伸進大衣,掏出一張羊皮紙、一桿羽毛筆和一小瓶墨水。他擰開蓋子,把墨水瓶放在睡榻上,用筆尖蘸了兩下,低頭看著洛克,臉上露出微笑。
「金!」洛克用沒受傷的右手,無力地抓住金的衣領,「我很抱歉。我搞砸了。求你別在這兒磨蹭,免得被人抓住。黑號衣們很快就會趕來。要是你被逮住,我可受不了。請把我留在這兒。我走不動。」
他經由廊道,走入下方船艙,置身於狂熱慶典的喧囂和光亮之中。煙草和酒精的氣味在空中瀰漫,他快步走下樓梯,腳下的木板吱嘎作響。
「你發過誓,」馴鷹人吼道,「你發過誓!」
「我當然要去。」
「我還是不敢相信。」洛倫佐說。
「洛克,你是在開玩笑。至少讓我跟你一起去。只要瑞沙稍微懂點用刀的技巧,就能把你揍得屎尿橫流。」
「你想用用它們,不是嗎,金?」馴鷹人變換著手中絲線的形狀,「你想體會它們切入肉體的感覺……你想看到鮮血飛濺。哦,是的……別擔心。我有個任務,可以讓你用到它們。」read•99csw.com
「哦,」洛克苦笑著撓了撓後腦勺,「我最近在凌鴉塔挺受歡迎的。他們見到我應該很高興。」
他望著西方,雙眼眨都不眨一下,紅色火光在瞳孔中躍動。他又看向北方光彩熠熠的凌鴉塔,藍色和紅色的閃光清晰可見,並沒有奶白色的煙雲升上天空。
「難道你們就沒有一個人覺得奇怪,」洛克掙扎著爬起身,「想問問我為什麼在已經逃出生天的情況下,又屁顛屁顛地一路跑回凌鴉塔來?」
「雕塑里有鍊金引線,」洛克說,「還有幾陶罐火油。等到偽光時分,火油就將燃燒,整個凌鴉塔都要被幽魂石煙霧籠罩。安納多流斯將揚帆出海,開心地把腦袋笑掉。」
「你的瑟林王朝語還說得過去,」盟契法師說,「不過發音實在太爛了。『正義是紅色的』,沒錯。所以說你想幹掉他,這是你最大的願望?你想聽他在你刀下尖叫?」
「作為序曲,這也說得過去。」
「小心點,索菲婭。」堂·洛倫佐說。
馴鷹人忽然把頭往後一仰,開始放聲大笑。尖細高亢的笑聲中,沾染著瘋狂的味道。他笑得胸口直顫,淚水從眼中流出。
「我的朋友。」
他們歪歪扭扭地共同前進,抬著雕像走上一層樓梯,有些黑號衣正在這層等待。「把所有這種雕塑都找出來,」雷納特吼道,「每尊用八個人抬!找到它們,運到空中花園去!以公爵的名義,把任何擋路的人都狠狠推到一邊!另外看在諸神分上,別把它們掉在地上!」
「我說的是錢不在我手裡,可沒說我不知道它們在哪兒,」洛克說,「瑞沙把它們跟巴薩維的財寶放在一起,準備偷偷運出城去。他要用這筆錢支付盟契法師的酬勞。」
飛石砸碎船殼,撕裂了幾張尚自飄動的船帆。失去控制的火頭在船首、船尾和中央蔓延。橙色、紅色和白色的火苗在甲板上躍動,直衝雲天,幾種顏色的煙霧也隨之升起。位於十幾架投石機的攻擊範圍之內,這艘毫無武裝,又幾乎靜止的輕帆船根本沒有機會。五分鐘后,消息通過信號燈傳回凌鴉塔,滿足號成了一片火葬堆——紅白相間的火焰形成的山峰從水面向上延伸,舊港海面上泛起陣陣波瀾,如同一塊紅色鏡面,襯托在即將沉沒的船殼下方。
斯蒂芬冷冷地瞪了他兩眼,隨即將餐巾放下。他伸出食指,指著洛克的臉說:「我會帶你去見堂娜·沃岑莎。在我們把你帶去見她的途中,如果你再嘟囔一個字,我就堵住你的嘴,把你打昏,然後扔進那個儲藏室。聽明白了嗎?」
「『可能』,」灰王說,「我的字典里沒有『可能』這兩個字,拉莫瑞先生。只有我的需要。你有我需要的東西,等我把它搶到手后,再讓你們活著就會變得過於危險——你的所作所為足以證明這一點。」
籠子最終滑入升降平台上的鎖定裝置。在附近亂轉的貴族和賓客們紛紛轉過頭來。洛克舉起雙手放在腦後,被三名大漢夾在中間向前走去。他們跨過門檻,進入高塔內的一層大廳。雷納特正好站在門邊,手裡端著一個小餐碟,上面盛有幾艘糖果帆船。他睜大眼睛,最後咬了一口杏仁蛋白軟糖船帆,擦了擦嘴,把碟子扔到一名路過的侍者手中。那人嚇了一跳,差點沒有接住。
「我不知道,」洛克說,「我連一點頭緒都他媽沒有。不過根據過去的經驗,這種狀態是個好兆頭。我得趕快走了。金,看在慈悲諸神的分上,如果你一定要去浮墳,就先在那附近找個地方躲好。但我不准你走進去,你的身體狀況沒法戰鬥。」洛克又轉身對盟契法師說,「瑞沙大佬……他刀使得如何?」

6

「現在我們要把樓頂清空,」堂娜·索菲婭說,「這裏仍然有大量幽魂石。即便它們在水下,我也不想讓任何人靠近。至少等幾個小時再說。」
「準備好了,拉莫瑞先生。」伊貝琉斯說。
就算心中存有任何疑慮,雷納特也沒表現在臉上。他抽出刺劍,劍柄朝前,小心翼翼地遞給索菲婭。堂娜檢查過武器的銀柄,點點頭,用它砸向玻璃。一陣清脆的啪嚓聲響過,窗子應聲而碎。她掉轉刺劍,用劍鋒掃掉窗子邊緣的尖銳碎片,然後把它交還雷納特。圍觀的人群一陣騷動,交織著竊竊私語和聲聲驚呼。雷納特手下那些面帶歉意的黑號衣們組成一條稀疏圓弧,勉強把貴族們擋在外面。
灰王這句話還沒講完,洛克就撲了上去。一眨眼的工夫,突刺的鋼刃在兩人之間切出一道慘影。灰王擋住洛克的攻擊,用靠近護手的劍身卸掉了劍尖的力道,隨即以凌駕于洛克之上的速度還了一招。拉莫瑞笨拙地往後跳去,將將躲開這一刺。他落地后順勢一蹲,張開左臂保持平衡,避免在硬木甲板上摔個仰面朝天。
蝎鷹戛然而止的嘶叫在屋裡回蕩,跟馴鷹人的哀號混成一團。盟契法師抱著腦袋,雙腿猛烈踢騰,叫聲充滿瘋狂。它們最終停歇時,對洛克和金的耳朵來說,不啻於一種恩賜。法師嗚咽兩聲,隨即失去知覺。
「這太荒唐了,」雷納特說,「我真不敢相信,居然容忍你又胡扯出一個童話。把他帶下樓去,不過先讓我把他的嘴堵上。」雷納特從另一名侍者的銀盤上抽出一塊亞麻餐巾,迅速團成一卷。
「不,」索菲婭說,「幽魂煙會上升。它比咱們周圍的空氣質量輕。而且我不認為咱們在偽光降臨前,能把它們弄到足夠遠的地方。如果這些雕像在凌鴉塔底部爆炸,咱們就會站在升騰的幽魂煙柱中。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們浸在水中,水化物可以令幽魂石喪失效力,只需要幾分鐘時間。火油仍然會燃燒,但煙霧不再出現,只要咱們能把這些雕像扔進安傑文河!」
「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搭船前往塔里沙瑪,在那黑漆漆的船艙中,雷莎對他說,「我們永遠不會忘記,對嗎,盧希亞諾?」
「孔戴,想想看,我不可能從那裡逃跑。城裡所有見鬼的午夜人都在凌鴉塔,蜘蛛在那裡,夜琉璃部隊也在那兒。三百名卡莫爾貴族都在凌鴉塔!而我手無寸鐵。你可以親自把我拖過去,但看在他媽的諸神慈悲的分上,把我弄進去。如果我在偽光前不能進去,一切都太遲了。」
「你,」洛克惡狠狠地說,「是個變態的雜種畜生。」
「什麼?」
「是的。艾弗拉姆·安納多流斯,泉水灣區的豪商。巴薩維殺了他和他的妻子,還有三個較小的孩子——拉文、阿莉亞娜和墨林。但三個年長的孩子在一名女僕的帶領下逃走了。她保護他們,讓他們裝成自己的親生子女,帶著他們一路逃往塔里沙瑪。」
「那些雕塑怎麼了?」
「啊哈,」洛克說,「你還沒跟索菲婭和洛倫佐說過,對嗎?還在玩那套朋友的朋友的老把戲。抱歉。但我必須跟作為蜘蛛的你談談。當偽光降臨時,凌鴉塔中的所有人都要完蛋。」
「讓他們都離開這裏,」沃岑莎說,「要迅速,也要安靜。到耐心宮去集結,做好隨時出擊的準備。尼克凡提覺得哪裡最需要他們,我就把他們扔到哪兒去。」
「斯蒂芬……」堂娜·沃岑莎說,但雷納特隊長已經開始行動了。
「沃岑莎,」洛克一字一頓地說,「堂娜·沃岑莎,公爵的蜘蛛。」
「隨你的便吧,」洛克挑釁地晃動著匕首,「我會努力不讓你的斗篷沾上太多血漬。」
「拉莫瑞先生,看來你我之間決定性的差別在於,」灰王一邊出招一邊說道,「我留在浮墳等待與你決戰時,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快說,」洛克說,「把我想知道的都倒出來。」
洛克藉助慣性,謹慎地轉了個身,勉強由蹲姿站了起來。一柄匕首好像變戲法似的出現在左手中,洛克拿著它轉了幾下。
「哦,天哪,」孔戴笑出聲來,「這種私人聚會正合我的胃口。」
「你他媽的殺了我的幾個朋友,」洛克說,「還想殺死金和我,只是為了地窖里的金銀?」
「哦哦。」盟契法師沉默片刻。洛克用金的短斧捅了捅他的脖子,馴鷹人笑得相當詭異,「你想殺他嗎,拉莫瑞?」
「你只能把我……留在這兒了。」
金動作笨拙,但速度很快。他拿起灰王的斗篷,系在脖子上,為自己的右臂做了個簡易弔帶,然後把胳膊探到洛克膝蓋下面,使勁一扯,將小個子舉了起來,抱在胸前。洛克呻|吟了兩聲。
「好了,」洛克說,「我承認幹掉你不是個好主意。但等我最終把你放回卡泰因時,你會變成活生生的教訓。你會讓那些心理扭曲、驕縱無度、自高自大的同胞們記得,如果跟卡莫爾人的朋友過不去,會有什麼下場。」
「我會給你兩個答案,」馴鷹人說,「還會給你一個選擇,保證讓你痛不欲生。現在是晚上幾點了?」
「瑞沙是我的,」洛克說,「你們必須把我送下樓去,放我走。瑞沙殺了我的三位朋友,我要把他該死的心臟掏出來。我願意用卡莫爾城中的所有白鐵幣,換取這樣一個機會。」
「巴薩維殺了他。」洛克說。
他用盡全力揮動短斧,鐵球朝前撞在馴鷹人的雙腿之間。銀絲和羊皮紙從盟契法師手中飄落,他捂住自己的腹股溝,倒吸一口冷氣,摔在地上。
「當然知道。」堂娜·沃岑莎說。
「一點沒錯,」盟契法師說,「所以他們會趴在這種臭烘烘的破窩棚里,死在我的腳下。」
「諸神啊,」馴鷹人抽泣道,「諸神慈悲。問吧。說出你的問題。」
「我對你屁誓也沒發過。但另一方面,我親愛的朋友們——我的確對他們發過誓。」
「這關你他媽什麼事?」
「當然,」馴鷹人說,「咱們都知道你的姓氏是假的。但我並不需要全名,哪怕只是真名的片段也足夠了。你會看到的,洛克。我發誓你會看到的。」話音未落,銀絲消失不見。馴鷹人又拿起筆蘸了蘸墨水,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要是這東西在咱們懷裡爆炸會怎麼樣?」其中一個黑號衣低聲說道。
「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洛克說,「盧希亞諾·安納多流斯,也被稱作瑞沙大佬,亦被喚作灰王。」
「你似乎是那種不肯合作的人,」馴鷹人低聲說道,「很有趣,不是嗎?我們覺得讓你們都死透了會比較安全。」
「我還說他是狗娘養的賤貨,」洛克說,「他不喜歡這個稱呼。」
「她正在轉向,長官。她準備出海了。那麼多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年輕的衛兵問道。
「至於那些雕像的問題,」堂娜·沃岑莎說,「我親自檢查過一遍,它們是獻給公爵的禮物。」

8

「對,」盟契法師說,「拿捏好進入浮墳的時機……你就可以在安納多流斯登上小舟前,得到跟他單挑的機會,可能性還是挺大的。」
「安納多流斯試圖除掉卡莫爾城的每一個貴族,連兒童也不放過。他的確瘋了,琥珀晶女伯爵。你覺得他面對挫折又會做出什麼反應呢?他的人只需要將船靠在碼頭上,把那些動物都放出來。沒準他們只要用投石機往城裡扔幾隻綿羊。把這該死的船擊沉。」
另外三尊塑像也一個接一個地被扔了進去。最終所有金字塔都浸沒在乳白色水面之下,空中花園裡擠滿了黑號衣。
這番話為他帶來一陣幾近狂喜的興奮,但也幾乎讓他付出慘痛代價。馴鷹人設法集中精神,說出一個音節,手指彎成爪狀。洛克抽了口氣,往後踉蹌幾步,幾乎拿捏不住短斧。這感覺就像一柄火熱的匕首戳進他的兩側腎臟,燒灼的疼痛讓他無法行動,甚至無法思考。
洛克吼叫著把手伸向盟契法師,強令自己克服痛苦向前爬去。但馴鷹人低聲嘟囔了幾個字眼,那撕心裂肺拆筋斷骨的感覺似乎增強了十倍。洛克弓著背試圖呼吸,但肺部下方和後方的肌肉硬得好像石頭。
洛克看著雷納特,臉上寫滿感激之情:「不,不會的,雷納特。拜託了。拜託你快動手。」
聽到這話,金·坦納一言未發。他眼中孤寂凄苦的目光讓洛克感覺徹骨清寒。
「你是指什麼事?」
「在這座城市中,很多人因為偷了幾枚銀幣被弔死,」堂娜·沃岑莎說,「而你在偷了數萬白鐵幣后,還要求我們放你走,我想這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再踏進我們的宅院,」索菲婭說,「就會變成我實驗室中的永久裝飾物。」
洛克沒再浪費時間。他掄起短斧,向下砸去,敲斷了維斯崔思的左翼,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如果這些東西是鍊金術產品,」索菲婭說,「那應該由我來檢查它們。」
「小舟、駁船、逃亡。我一直在思索。馴鷹人在我的刀下講了很多奇怪的玩笑話。他一直在嘲弄我,顯然手裡還有張鬼牌。我一直沒時間把這件事想明白,直到剛才。瘟疫船。滿足號,你必須把它擊沉。」
灰王的匕首逼近洛克的雙眼,動物本能驅使他調動起唯一可用的武器。洛克的牙咬進灰王握住刀柄的前三根手指,他嘗到血腥的滋味,牙尖撞上堅硬的骨骼。灰王慘叫一聲,扔掉匕首,它碰到洛克的左肩,反彈后落在甲板上叮噹亂響。瑞沙用力扯出左手,洛克把大佬的血肉啐在他身上。
「哦,好吧。看來你已經決定來硬的。」洛克笑了笑,把匕首拋給金·坦納。坐在火邊的大塊頭又開始將其加熱。「如果換成別的什麼人,我接下來會威脅說要切掉他的卵蛋,然後講上一大堆關於閹人的俏皮話。但我想你能忍受這一招。你不是大多數人。我想只有從你身上取走這件東西,能讓你的靈魂都為之痛苦,那就是你的舌頭。」
幾秒鐘后,又是一股淚水從洛克眼中湧出。他閉上雙目,搖了搖頭。「這可真是樁爛事兒。」
「你們估計得沒錯,」洛克說,「那麼瑞沙大佬,這個灰王,又是什麼鬼東西?」
聽到這話,灰王不禁哈哈大笑。「哦,不。不,不,不。」他果斷地把手一揮,將斗篷和罩衫甩在地上。狂野的微笑在灰王瘦削的面容上刻出深深皺紋,他的表情中寫滿期待。「虛張聲勢到此為止,遊戲也到此結束。」
「我知道她是誰,雷納特!我知道沃岑莎是誰。我會喊得讓這些大廳里的人都知道。我會又踢又叫,在你們把我扔進那個房間之前,所有人都會知道。看看那些該死的雕塑,拜託了!」
「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回答道,「我們會回來的。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我們會回來。」
「哦,你再也不會為僱主效勞了,狗雜種。」洛克說,「你再也不會為任何僱主效勞。」
「該把話都擺在檯面上了,堂娜·沃岑莎。」洛克說,「你想把這筆錢找回來嗎?我可以告訴你它在哪兒,我可以告訴你該去哪裡找,外加巴薩維的財寶,那筆錢數目也相當可觀。作為交換,我只想要瑞沙。你們放我走,我去殺了那個想把你和你的所有同儕從大地上抹去的人。好好想想吧——現在你們都知道我的相貌和聲音,我很難重操舊業,至少在卡莫爾城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