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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她的影子 插曲 追逐紅裙的少年

第一部 她的影子

插曲 追逐紅裙的少年

又是企圖偷窺他上衣的陷阱?洛克保持警覺,小心翼翼地側身,讓珍貴的紐扣背對薩貝莎最後出現的方位,快步走向方柱。她會不會走進會計所?不,她出現了——
「不是……不是施捨,真的!我只是……你認為你真的是來救我的,我欠你這次!我要替你幹活,我樂於幫忙。那將是我的……我的榮幸。」
「啊,警官,警官,請等一等!」洛克先聽見了輕快的腳步聲,然後才聽見薩貝莎的叫聲,他瘋狂扭動,想趕在她追上他們之前看見她。太晚了——她站在女警察的另一側,面紗掀開,蓋在四腳帽上。她的右手拿著一個黑色小袋。「您掉了這個,警官!」
「留不住早飯了?」女警察用靴子尖捅了捅洛克,「來,往前走,到橋頭去吐吧。」
「這個比賽最不需要的,」鎖鏈說,「就是有一幫白痴跟著看熱鬧。我會在附近觀看,保證回來以後一定繪聲繪色講給你們聽。現在——」他拿出兩個小皮包,分別扔給洛克和薩貝莎。「你們的活動資金。」
鎖鏈讓船夫忙他自己的事情,扭頭看著洛克和薩貝莎,湊近兩人。他疊起雙手,靜靜地說:「來,我剛才在吻金路見到的究竟是什麼鬼?你們兩個,誰能用稍微有點邏輯的語言翻譯一下那個費腦子的爛攤子?」
「我真是不願意糾正您,」鎖鏈催促薩貝莎上船,徹底強佔了這艘貢多拉,「總而言之,我必須指出一點——這艘船實際上是這位拿船槳的年輕人的財產。」

1

「沒關係。」洛克嘟囔道。
「還沒完呢。」他喃喃道,絕望地掃視前後左右,尋找任何能抓住的機會。「還沒完,還沒完呢。」隱約的挫折感熊熊而起,變成了汗流浹背的驚恐:失敗——不,不僅僅是失敗,而是第一次和這個他寧可吞下熾熱鐵釘也要打動的女孩較量,就一敗塗地。這不但會讓他丟臉,甚至會讓薩貝莎認為他是個不值一提的小毛孩。永遠。
「沒錯,」鎖鏈笑得很燦爛,「十二神保佑你,親愛的警官,願好運如雨點般落在您頭上。這兩個小傢伙不會再打擾你了。」
然而,洛克心中的不安卻超過了興奮,他感覺自己更像一隻小鸚鵡,而不是雄鷹。除了依靠技能和環境,他沒有計劃,而薩貝莎很可能安排了什麼……還是她僅僅在夜色下消磨了幾小時,就讓他相信她很可能安排了什麼?「該死。」他煩悶地嘟囔道,還好他足夠明智,不至於在她有所行動前就把自我懷疑變成恐慌。
「不,不,這是我的船!」
「總而言之,我的船早被訂下了,就是這樣。唉,請您原諒——」
「眼光不錯,兄弟。我們自稱足夠伶俐幫,來自西窄巷區。我們有些人做的是無本買賣,在運河上尋找看似有利可圖的目標。生意最近真是一塌糊塗。」
「呃,他假裝生病,然後那個黃號衣過來抓走了他,我……我以為追上去救他比其他什麼事情都重要。」
「我有危險,」洛克悄聲說,「有人跟蹤我。一個男人想搶我為主人傳遞的信件。剛才在南邊的廣場上,他兩次企圖抓我。」
「對!現實中不會是那樣,如果他們是真正的看守,如果他們不是在——你明白的——等著我來。」
「什麼?」警官聽上去徹底迷糊了,但洛克注意到她的手腕輕輕一動,錢袋就消失在了她的大衣里。他猜想這位黃號衣大概很有讓供品悄然消失的經驗。
「哦,不,」鎖鏈說,「比賽早就結束了。我宣布是平局。沒有誰能靠技術判定勝利。」
「你是警衛,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誰敢說你的不是!」
神廟荒廢已久的花園的外牆隔開了世人的視線,洛克與鎖鏈在破花盆的碎片間坐著,隔開幾步,大眼瞪小眼。鎖鏈在抽一根手捲煙,拿起煙捲的頻率高得出奇,每吸一口,紅色的火頭都會隨之亮起。
「大概能給你上一課了。」洛克嘟囔道。
「染色羊毛,」薩貝莎說,「我們已經儘力了。」
「我……我不知道,呃……」
「迷戀也會退去,就像你和我屁股底下的屋頂一樣確實。迷戀像是火堆爆出的火花……這一瞬間還熾熱明亮,下一瞬間就消失了。」
「對,」她說,「但你不肯認輸,所以我也不能獲勝。」
等他講完,鎖鏈輕輕地說:「該死。」隨著洛克磕磕絆絆的解釋,天空和地上的城市已經暗了下來。「我明白你為什麼發火了,因為這塊地毯被人從你腳底下抽掉了兩次。原諒我,洛克,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陰影山就認識她。」
就在洛克回到人群里的時候,一個雷鳴般的低沉聲音說:「流血求雨!」一隊穿黑袍和灰袍的男人淹沒了他。他們的斗篷上綉著交叉的鐵鎚和泥鏟,標明這些人侍奉的是莫甘蒂,城市之父,秩序、階級與嚴厲懲罰之神。瑟林諸神雖說都稱不上是敵人,但莫甘蒂及其追隨者對接近異端的無名十三神是最不友善的。莫甘蒂麾下有劊子手、警察和法官,沒有哪個盜賊願意走進他的神廟。
「放你走?」
在這種氣氛之下,夏日的夜空飽含濃煙和上百種不同的腐臭,神廟屋頂顯然不適合開會,因此鎖鏈神父招呼五名小學徒在玻璃地窖涼爽潮濕的廚房裡碰頭。在鎖鏈的命令之下,他們最近的晚餐變成了溫熱的食物,在浮動碼頭附近的小吃攤上能買到什麼就吃什麼。
洛克在歪斜的視野中搜尋,高興地發現前方的兩名紅裙少女向左閃躲,與他和他暫時馴服的黃號衣保持距離。薩貝莎會認為這女人確實違背他的意願抓走了他嗎?多半不會,但這會兒她必須和她的兩名同謀商討新的進攻計劃了。
「但是——」
拯救他的並不是什麼新鮮而精妙的靈感,而是他做餌子時的敏銳反應,是他還在陰影山那會兒用來製造街頭事件的粗暴手段。他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就撲過去貼著最近的擋牆跪下,銅紐扣離石牆僅有一兩英寸。他使出體內的每一分力量,開始假裝嘔吐。
洛克打開小包數了數:十個銀梭倫。
「合適中的合適,先生。」船夫是個年輕的瘦皮猴,皮膚晒成馬糞似的棕褐色,沙黃色的大鬍子垂到髒兮兮的藍色罩衫中部。鬍鬚里編著許多白銀與象牙的護身符,正隨著他頭部動作叮噹作響。「先生,實在太抱歉了,但我在等這位先生。」
鎖鏈湊近她的耳朵,飛快地說了幾句話。還沒等他說完,女警官就輕輕地放下了洛克。洛克不知該如何是好,過去站在了薩貝莎旁邊,擠出他練習過無數次的表情,綻放出「我絕對人畜無害」的光彩。
「我相信他並不是有意胡鬧的,」薩貝莎在聲音里加上了一絲絕望和擔憂,「他不該一個人跑出來。他的腦袋不太對勁。」
「你們不能有身體接觸。不能遮住絲線或紐扣。不能傷害對手或以任何方式限制其行動。另外,你們誰都不許召喚其他的紳士盜賊幫忙。」
「這事情有什麼好處?」洛克說。
半年以來,本周是這幾個人第一次到齊。鎖鏈那些錯綜複雜的訓練課程比雜技演員轉的盤子還要令人眼花繚亂,幾個少年在各種神廟與行當里跑來跑去當學徒,修鍊各種技藝、行話、儀式和瑣事。盲眼祭司用他四通八達的人脈安排了這些修行,這個人脈網甚至超出了卡莫爾城和犯罪世界,學費來自卡莫爾市民多年來捐獻的那些財富。
「年輕的女士,」鎖鏈神父走進廚房,說,「年輕的https://read.99csw•com先生們,大家都到齊了。感謝你們應我的召喚按時回來,我將送各位走上一條煩惱和苦悶的道路來報答如此好意。我認為你們五個最近的競爭不太夠。」

4

中午時分,融銅般的太陽曬得吻金路悶熱難當,但卡莫爾的上流階層有面子要維護,也有足夠的錢來維護。昨晚空空蕩蕩的廣場變成生機勃勃的盛典,擠滿了衣著過度考究的人群,洛克和薩貝莎準備加入他們。
「怎麼可能!」洛克悄聲說。但她就是做到了。昨天夜裡他在黑暗街頭沒頭蒼蠅似的亂撞,她卻安排好了幫手和一套相同的服裝。薩貝莎和鏡像慢悠悠地離開肥胖神靈的雕刻,向著北方的七燈橋走去,那是這場小競賽的半程點。儘管在他短暫的人生中,已經抓住了一切機會銘記薩貝莎的所有特徵,但這兩個姑娘在他眼中實在毫無區別。
怎麼,兩個薩貝莎?!兩個一模一樣的身影,身穿肉桂紅的長裙,戴著長面紗,右肩都背著小提包,同時走到了太陽底下。
「你的兩個小同謀呢?」鎖鏈說。
這就是他等的「別人」了——抬頭一看,是個穿芥末色上衣的城市警衛。
「我在翻窗組認識的。她們如今在另外兩個大幫派里當副手。我們昨晚偷了衣服,預演了一遍整個計劃。」

3

她天生的沉著也隨著年歲增長,洛克成了另外三個男孩的主心骨,但她是一股獨立的力量,既不貶低他在團伙里的地位,也不公開承認他的領導。她有一種嚴肅的勁頭,洛克覺得那特別引人矚目,或許是因為在五個人里唯獨她有這種勁頭。她一抬腳就提前跨入了成人階段,跳過了狂野和嬉鬧的年齡,與桑贊兄弟(以及某些人)完全不同。洛克覺得她比其他幾個人更急切地想進入訓練帶著他們去往的目的地。
「可是——」
「今年夏天剩下的時間你們都給我留在這兒,」鎖鏈說,「暫停學徒訓練。咱們可以一起享受這美好的天氣,你們可以在全城彼此追逐。從誰開始呢?」他抬起一根手指,指著洛克說,「你。還有……」他慢慢轉動手指,最後指著薩貝莎說:「你!」
「讓你練習現場應變能力,因此——」
第三個穿紅裙戴面紗的少女走向他,離他還不到二十碼,此刻就在廣場的鵝卵石地面與橋頭相接的地方。洛克的胃部好一陣翻騰,換了任何一位馬戲團演員,這一幕都能成為職業生涯的亮點。
「啊,有所耳聞。似乎混得很不錯,和貴族打交道。」
「你看看我,」他嘟囔道,「你害得我開始抽安納卡斯蒂黑煙草了。我的節慶混合煙草。當然了,你還在生我的氣,你才七歲,眼中的世界只有這麼大。」鎖鏈抬起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兩者之間的間距不怎麼寬闊。這終於讓洛克打破了沉默。
「啊哈,」鎖鏈說,「我剛才說的好點子指的就是這個,洛克。計謀。你那兩個朋友的包里裝著什麼?」
「冷靜點。別舉起這個。」洛克立刻把小錢袋連同分文未動的銀幣從他的右手塞進她的左手。他輕輕彎曲女人的手指,握緊錢袋。「十個梭倫。我的主人很有錢。幫幫我,他會記住你的名字。」
諸神慈悲,今天早晨他還沒醒,薩貝莎就已經用計謀打敗了他。
他們坐在屋頂上,偽光漸漸隱沒的輝光籠罩大地,這一時分,卡莫爾城每英寸的祖靈玻璃都在第二顆太陽落山時放射超凡脫俗的光彩。怪異的光線勾勒出所有的橋樑、大街和高塔,鋼藍色的天空下,城市彷彿千萬根發光絲線紡出的深色織錦。
「呃,對。」
「你們有整整一晚思考該怎麼做。」鎖鏈說,「你們可以自由來去。不是非得購買任何東西,但要買的話,上限就是我給你們的這些錢幣。」
「不——不需要。帶我到橋的北頭就行。拎起我,抓著我,就好像我被捕了。他要是看見,肯定不會久留。他會去報告他的主人說警察抓走了我,咱們稍微走出幾步,你就可以放我走了。」
「我伸展手臂,將你擲上天空。」鎖鏈輕輕推了洛克一把,「現在去狩獵吧,看你究竟是雄鷹還是小鸚鵡。」
他一邊呻|吟、顫抖、反胃,一邊左右偷看。過路的成年人遠遠繞開他,有錢人和大忙人往往是這個反應——幫助生病的僕役或送信小廝明顯無利可圖。至於他的紅裙敵手,她們都停下了腳步,裙裾飄拂猶如戴著面紗的鬼影。此刻接近他會顯得可疑而危險,雕像似的站在那兒又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洛克琢磨著她們會怎麼做,知道他只是恢復了之前的僵局,但總比讓陷阱抓住他要強得多。
「在成百上千的人中間。」薩貝莎冷冰冰地說。
洛克踢打怒吼,晃動拳頭,女警察終於帶著他來到橋的另一頭,踏上北部的廣場。這裡是吻金路的權力中心,擁有梅拉喬和邦納杜雷塔這種級別的銀行,它們用錢幣和信用編織的網路遍布整個大陸。
「我不要這樣的認輸!我不要你可憐我,施捨我。」
兩個少女卻懶得費心思——她們徑直朝七燈橋而去,雙方已經很近,洛克不敢繼續縮小距離。七燈橋很寬,足夠兩輛馬車並排通過而不至於擦掛,但比廣場還是狹窄得多,要是女孩們耍花招,他將無處躲藏。洛克配合她們的步伐,風箏似的綴著兩人,拖開三十碼左右距離。賽程過半,他卻沒有半點進展!
「我擔心的就是這種事遲早會發生。」鎖鏈沉思道,「我一直在想,我們需要一套更精確的信號語言,比我們和其他正派人打來打去的手勢要複雜。私人暗號,保證我們在實施計謀的時候能彼此理解。」
視線內的貢多拉不是剛剛離岸就是恰好過路,只有一艘在碼頭邊載浮載沉,等待一位正在掏錢袋的中年男商人登船。鎖鏈輕快地從男商人身旁走過去,對船夫打了個特別的手勢。
「這他媽是搞什麼?」她看上去很警覺,但還是湊近了他。
就算鎖鏈(他龐大的身影在洛克右邊的某處時隱時現)對這小小的違規並不滿意,至少到現在他還沒有跳出人群,終結這場比賽。洛克眯起眼睛,冒險花了幾秒鐘環顧四周,尋找意料之外的威脅,視線轉回薩貝莎身上的時候,恰好看見她引發了一場小騷亂。

2

女警官剛才還運轉靈活的思想機器里顯然有一兩個齒輪脫鉤了,洛克不由畏縮。突然,一個寬闊的巨大黑影鑽進了抓著洛克的女警官和紅裙的薩貝莎之間,輕輕推開少女。
「別急,洛克,別著急。你不通禮儀不代表你完全沒有道理。不過請你先聽我說——我們生活的是個小家庭。比起幾十個人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起,神廟也許已經非常舒適了,但請相信我——牆壁遲早會壓住在裏面的人。」
「完全沒有。我親眼看見的。確定肯定是你掉的。」薩貝莎把小袋塞進女警官空著的那隻手,不久前洛克也把他的錢袋塞進了這隻手。薩貝莎隨即湊近,壓低聲音說:「那是四個梭倫。求求你,請你放我的弟弟走。」
「我不是想貶低你的感情,小夥子。迷戀這東西會來得又急又猛,就像一場急病。我完全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會在身體準備好——啊哈,男女之事——的好幾年前突然降臨,但迷戀不會在乎這些九*九*藏*書。它有它自己的力量。這是壞消息。」
看見周圍人顯而易見的生理變化,洛克私底下對自己的情況非常滿意。他的聲音尚未變得低沉,雖說個頭比以前大了,但比例並沒有變化,在個子更高、肩膀更寬的夥伴之中,他在各方面都依然是中等。儘管他現在相當於已是其他男孩在聯合行動中能被依靠的心臟與大腦,但每次薩貝莎的歸家,還是能為他帶來一陣涼爽的慰藉。
「安靜,你們兩個白菜腦子的黑街猿猴。」鎖鏈說,「我要的不是你們打架——不是非打不可。不,我給過你們許多任務,要你們對抗這個世界,有單槍匹馬也有團隊合作,大部分時候你們都辜負了我的期待。我認為現在該打破你們舒適的小團體了,看你們在競爭中能玩出什麼花樣。」
洛克不情願地慢慢開始講述,感覺自己隨時都會爬起來逃之夭夭,但不知怎的,他還是找到了勇氣,用最簡短的語言向鎖鏈描述了他最初如何遇到薩貝莎,而薩貝莎後來又如何突然失蹤。
「喂。」洛克突然意識到局面若是徹底失控,他知不知道絲線的顏色就會喪失意義。薩貝莎這是在幹什麼?「等一等——」
「啊哈。」
「洛克能說清絲線的顏色,他贏;薩貝莎從吻金路過金跨橋到雙銀綠地,沒有被洛克看清絲線的顏色,她贏。如果洛克太笨拙,讓薩貝莎數清楚了上衣有多少顆銅紐扣,那麼還是薩貝莎贏。兩個人只有一次向我報告的機會,因此不能一次一次瞎猜直到蒙對。」
「但我還是不知道……」
「啊哈,」鎖鏈說,「有道理。好,除去極大的自我滿足感之外,輸家要替贏家做三天的晚餐雜活兒。怎麼樣?」
他踢打掙扎,確保表演不至於露餡。有幾下他扭得過於真實,女人用警棍戳了幾下他的肋下,否則這趟短程旅行簡直舒服得驚人。還好那幾顆至關重要的紐扣貼著女警察的身體。
佩里蘭多七十七年那個似乎永遠不會結束的可怕炎夏的剩下所有時間里,洛克都像對待護身符似的死死抱住這個解悟。
「我說,你又沒有犯法,你只是幫我一把而已。」洛克知道他快要說服她了,她已經收下了銀幣,現在只需要提高允諾的獎賞就行。「帶我離開這座橋,我的主人會加倍獎賞你,說不定還更多。」
「去哪兒?」船夫說。
「那麼,呃,只是想問清楚一點,」卡羅說,「我們都不需要和金對打吧?」
她在長凳上挪動身體,用雙手抓住船舷,把後背留給洛克。
她沒有轉向他,只是用眼角默默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鎖鏈一言不發,他變成了一尊石像。
薩貝莎(就算她反對成為唯一的淑女盜賊,也從未出聲表達過意見)剛完成幾周的浸入式訓練,結束了法庭公證人的學徒生涯,身上也有新的生理變化。她仍舊比洛克高,紮成長辮的頭髮依然鍍著一層棕色的鍊金染髮劑,但她苗條的身體似乎開始向外伸展,貼上了薄襯衣的前襟——雖說並不顯眼——她在玻璃地窖里的一舉一動向洛克警覺的雙眼展示了其他曲線正在浮現的線索。
「我……呃,我……明白,」男人說,他似乎很難讓聲帶正常工作,「我,呃,道歉,最誠懇地道歉。我就——」
「哎呀呀,警官女士,看見你撿到了我弄丟的兩個錢袋,我真是十二萬分地高興!」鎖鏈說,「您可真是效率的象徵,完美的女人,天堂的禮物。請允許我和您握握手。」
「依我看,你這是迷上她了。」
「不壞。但你們依然只和這位年輕的沒計劃先生打了個平手。你們堵得他無路可逃,然後……然後到底怎麼了?」
「你們是哪個幫派?」
儘管她看起來冷漠,無論她怎麼生氣、洛克怎麼看不|穿她,她對洛克的關心都大到讓她一認為洛克有了真正的危險就拋下比賽。
這不是提問。洛克的態度連茅坑裡的磚頭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掉了什麼?」女人轉身面向薩貝莎,洛克跟著轉過來,面對面地看見了她。薩貝莎臉頰緋紅,天曉得為什麼,她敞開的提包就掛在肩上。洛克目瞪口呆地看著四小卷絲線塞在包里:紅色,綠色,黑色,藍色。
「自己站不起來?」女人在他身旁蹲下,戰鬥皮甲吱嘎作響,掛在腰上的警棍碰到了地面,「忍個一分鐘——」
「洛克會在你後面的某處,穿一件釘著特定數量銅紐扣的上衣,距離不太遠的話很容易就能數清楚到底有多少顆的那種。遊戲規則很簡單——
「可是……為什麼?」
鎖鏈牢牢抓著洛克的右上臂,看著薩貝莎鑽進人群。過了幾秒鐘,鎖鏈把洛克轉過來,抬起他的胳膊,替他穿上大衣。洛克的手指順著右邊衣領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數出六顆紐扣。
「那兩個誘餌是從哪兒來的?」
「是嗎?」洛克大致知道這個詞語的意思,但似乎又覺得不太對。因為它不足以描述他的情況。
「而不幸的是,這會兒它已經有人租用了。」男人說,「咦……你們這群厚臉皮、沒教養的碼頭浮屎!先來的是我!小子,你怎麼敢上船!」
「啊,去他的,我們想看見發生了什麼!」
「神廟區,文拿坡薩碼頭。」鎖鏈答道。
「我也自願被洛克毆打。」蓋多說。
「什麼樣的競爭?」金問。
「你還在生我的氣。」鎖鏈說。
「非常有娛樂性的競爭,」鎖鏈挑起眉毛,「從一位可以舒舒服服坐下欣賞的老人的角度來說。你們基本上都接受了我長達三四年的訓練,我想看看你們在對抗受過類似教育的敵手時,能如何發揮你們對犯罪事業的所長。」
「你要我們開始……互毆?」洛克說。
「啊哈。」鎖鏈說,「唉,是啊,我一向覺得我公平得過分。我說,你到底為什麼生氣,是因為我對薩貝莎的處境什麼撒了謊,還是我操縱下的競賽不如……呃……你希望的那麼允許自由發揮?」
他轉身側對新出現的少女,盡量不顯得過於驚訝。詭詐看護人,他怎麼會這麼愚蠢,居然忘了查看薩貝莎第一次耍花招附近的所有區域。現在,該死,他的眼睛並沒有出現幻覺——前方的兩名少女在慢慢地、冷靜地、端莊地走向他。他被困在了橋中央,三個紅裙少女的包圍圈越來越小。除非他像瘋子似的拔腿就跑,但那樣會告訴鎖鏈和薩貝莎,他已經失態棄權,而其中一名少女無疑能數清楚紐扣的顆數。
「怎麼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執法人員的氣度,「解釋一下吧,孩子。」
男人接受了鎖鏈的建議,匆匆忙忙離開,鎖鏈扶著洛克上船。洛克靠著薩貝莎坐在船首的長凳上,腿碰到了她的雙腿,他感覺臉頰熱辣辣的——和陽光沒有關係。鎖鏈坐在兩個孩子對面的長凳上,船夫把貢多拉推離碼頭的石柱,駛入黏稠的平靜河道。
薩貝莎的「被俘」事件已經過去了一天,洛克很快就擺脫了摔進花園的創傷,自從返回佩里蘭多神廟之後,他就變得易怒而陰沉。他拒絕幫廚,也不肯吃東西。鎖鏈勸他去吃飯,尷尬地僵持了一會兒之後,鎖鏈拖著他上了神廟屋頂。
「什麼?等我的什麼?」
「滾吧。」
「好了,白晝的陽光在灼燒,」鎖鏈蹲下,把兩個孩子拉到身邊,「準備好了嗎?」
「嘔——」他咳嗽道,反胃交響樂的小小前奏,「嗚——哇——吼——嗯——嘔——!」聲音非常逼真,不可能裝得更像了,他用一條顫抖的胳膊撐住擋牆。這個細節永遠好用,成年人見到就會同情。厭九_九_藏_書惡的會退開至少三英尺,憐憫的會打個哆嗦。
「對,她有兩種,」鎖鏈說,「算卡莫爾走運,那是一座石橋。薩貝莎有一個包要保護,而且如我所說,必須慢悠悠地走,保持儀態,不能奔跑或攀爬。洛克,你不許鬧得天下大亂,但你的行動自由大體上不受限制。」
這伙黑袍是十二個強壯的男人,推著平板馬車,車上有個鐵籠。鐵籠里用鐵鏈鎖著一個瘦削的男人,身上滿是血淋淋的傷口。鐵籠旁邊站著一名僧侶,手持一根細木棍,木棍頂端是個手指大小的鉤爪利刃。
七燈橋是一座純粹的堅固石橋,祖靈沒有留下任何令人不安的小玩具。護牆很低,洛克一步一步走上緩坡,看見幾十艘小船懶洋洋地在運河裡漂浮,他沒有理睬這幅畫面,注意力放在兩名敵手的紅色身影上。此刻沒有馬車經過,就在洛克的注視下,兩個紅裙少女分開了,走向七燈橋的兩側,然後停下腳步,各自轉身,像是都在眺望水面。
「啊,那只是交流而已。」鎖鏈說,「就像我和你用語言對話,桑贊兄弟之間最自然最私密的溝通似乎僅由放屁和狂毆構成。我要的是你們五個人彼此對峙。」
洛克皺起眉頭,不確定自己願不願意從對薩貝莎的感情中被釋放出來。那是一堆亂麻般的謎團,每次試圖在腦海里解開結,都會向全身上下的每根神經送去一陣愉悅的溫暖抖顫。
直到墜入夢鄉,他還在等待她從神廟經過玻璃地道回來的聲音。
「別否認。這一點很重要。你對她確實有感覺。這比受創的小小自尊重要得多。能跟我說說嗎?你在陰影山就認識她了?」
「還沒完呢,離結束還早著呢,」薩貝莎說,「或者那個什麼——你明白的。」
「我說,」鎖鏈說,「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我們急著要去見一位朋友的朋友,我知道您這艘一定是最適合我們的。」
「呃,不……不,完全不像。」
「狗東西!」商人大叫,用手按住他流血的嘴唇,「該死的惡棍!告訴我你是誰,先生,留下你的姓名和住址,好讓我的人知道去哪兒找你!我要為了這個做掉你,就是你——」
「好,」卡羅說,「計劃是什麼?」
「唉,我總得試一試嘛。」薩貝莎說。
「等一等,」洛克說,「我只有一種情況可以獲勝,但她有兩種?」
「呃,您到底是什麼意思?」洛克說。他的胸中突然小鹿亂撞,這些小混蛋還都披著重甲。
「別像小狗挨了踢似的耷拉著腦袋。你記住就好。如果你要住在這兒,那麼保持禮儀就跟坐台階和洗盤子一樣,也是一項義務。好了,這一場比劍術大師還要精準的道德說教算是結束了,趁著光環還沒有退去,你先別急著鼓掌,咱們來談談昨晚的事情。你之所以生氣,是因為局勢在精心設計下,你只有一個辦法能夠解決它——除了蜷成小小一團,哭到昏過去。」
「不許亂說!」
「我沒有真的生病!」洛克揮手招呼她,用身體擋住這個手勢,「請彎下腰。我有危險。」
「那天的事情不公平!」
「不,求求你!」洛克喊道,祈禱這隻是賄賂下的表演,而不是女人忽然改變了心意。女警察拎起他,把他夾在左胳膊底下,大踏步向北而去。幾個衣著光鮮的看客咯咯直笑,洛克的臨時交通工具帶他離開險遭羞辱的地方,看客們紛紛給女警察讓路。
「不!」洛克說,他自以為是的惱怒表情立刻變成了驚訝和尷尬,像是有人指責他尿濕了馬褲。「不,我沒有,我不會說那些事情很公平。我知道人生並不公平。但我以為……我以為……你是公平的。」
「對。」薩貝莎小心翼翼地說。
「唔——」鎖鏈說,「等你活到你毛長齊了的那一天,身邊的年輕女人是真的都有了胸部,而不僅僅是個修辭手段了,你再告訴我洗澡究竟有沒有那麼難熬吧。」
「最簡單不過的跟蹤和反跟蹤,地點是吻金路。明天中午。」
「你以為她真的抓了我,因為我假裝嘔吐?」
「應該明白了。」洛克說,這種淡然語氣像是某個半信半疑的學生,正在聽老師信誓旦旦傳授什麼遠遠超過個人查證能力的道理,比方說一片玫瑰花瓣上容得下多少個天使打手球。
「但另一方面,如果他們是真正的公爵密探,他們也可能把薩貝莎帶去某個絕對無法侵入的地方,比方說耐心宮。看守她的也許不是六個人,說不定是十二個、二十個,甚至整個夜琉璃隊伍都在大街小巷搜尋你,想和你談談人生。」鎖鏈俯身戳了戳洛克的腦門,「運氣就是這麼一回事,小夥子。你可以使勁抱怨,說事情本來會更順利,但萬無一失畢竟還有一失。永遠會有。明白了嗎?」
「這事情感覺怎麼不太對勁?」
鎖鏈用一條胳膊摟住男人的脖子,把這個倒霉的傢伙拉到身旁,對著他的耳朵低語了句什麼——依然只是短短几句。鎖鏈放開他,洛克驚訝地看見男人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繼續吐吧。」他悄聲說,於是繼續假裝嘔吐——就計劃而言,這大概是他想到過的最爛的一個,而現在輪到別人走下一步棋了。
「你說得對。如果那些人是真正的公爵密探,他們中肯定有無能之輩,或者有願意接受賄賂的,說不定不會認真履行看守一個小女孩的職責。對吧?」
「我……我很抱歉。」
幾分鐘后,薩貝莎告退,鑽進茫茫夜色,前去安排天曉得什麼的必要事項。洛克披上佩里蘭多的學徒白袍,急急忙忙跟了出去,但等他追到神廟區炎熱而煙霧繚繞的中央廣場,薩貝莎早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她會不會守在哪兒盯著他,跟蹤他,搞清楚他有什麼計劃?這個念頭讓他猶豫了一小會兒,但令人不快的現實是他還沒有想出任何像樣的計劃,因此她會不會徹夜跟蹤其實也無所謂。
「不,薩貝莎,聽我說,」洛克根本沒在聽鎖鏈說話,「你絕對不傻,你很聰明,你應該獲勝——」
「我以為你是真的被她抓走了!」薩貝莎柔和的棕色眼睛變得陰沉,面頰染上殷紅,「你個小混蛋,我以為我是在救你!」
「好了,對你這個年紀來說,能讓你仔細思考這個道理就已經算是勝利了。別往心裏去。」鎖鏈咔嗒咔嗒按響指節,然後說:「而你,畢竟在大庭廣眾下發誓說你再也不會失敗了,這和我一聽指令就能屙出金條差不多。」
「我不……我只是……喂,我說——」
短短几分鐘時間內的第三個小錢袋塞進了已經呆若木雞的女警官手中。這次換手比兩個孩子的動作更加迅速和流暢,洛克能看見只是因為位置夠好,但也只瞥見一眼有個黑色物體蜷縮在鎖鏈的手掌心裏。
「對。對,我非常喜歡,甚至樂意每周洗一次澡!」
他走得腳下生風,在白袍袖筒里勾住雙手的手指,苦思冥想。他相信神職人員的偽裝能擋開所有不便和傷害(因為他盡量留在治安比較好的地段),所以任由自己沉浸在思緒的旋渦之中,讓雙腳帶著他走完整條吻金路,然後轉身再回去。
時間在年輕的紳士盜賊身上展現了魔法。卡羅和蓋多突然長高,以前的靈活被抹上一份可恥的笨拙,兩人的聲音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金·坦納依然白白胖胖,但肩膀開始變寬,他從和半王冠幫的無數次扭打中得到了自信,這種氣度只屬於擅長介紹人臉認識卵石路面的狠角色。
「好好待在家裡,」鎖鏈說,「替我坐台階。」
「他是個徹底的白痴,」薩貝莎悄聲說,捏九-九-藏-書了一下警官空著的那隻手,「沒人陪伴放他出來亂跑是很危險的!他會編故事,你明白了吧?求求你……讓我帶他回家吧。」
「聽我說,我認輸。我承認你贏了,這三天的廚房雜事都交給我,就像——」
「該死。」洛克嘟囔道,這輩子第一次想要仿效他的少數幾個成人榜樣,拉出一長串的髒話鏈條。「撒尿的死猴子。」這又是玩什麼?無限拖延他的時間,讓陽光烤熟他們所有人?他左右張望,尋找靈感,然後扭頭去看背後。
「我看,」薩貝莎說,「他想問的是,贏家有什麼好處?」
「我不在乎什麼牆不牆的。」洛克立刻答道。
女警察似乎考慮了幾秒鐘,突然站起來,從背後抓住洛克的上衣。「你沒有生病!」她吼道,「只是在該死的瞎胡鬧!」
好大一群看客擦身而過,女警察低頭對他吼道:「別逼我踢掉你的牙齒!」洛克很想為她的舞台感鼓掌,無論這個女人是不是黃號衣,她的本能都非常出色。現在,他們只需要找個合適的地方放下他,他就可以——
「笨手笨腳的白痴,」薩貝莎最後嘟囔道,「你想討好我。哼,我選擇不被你討好,洛克·拉莫瑞。」
「慷慨的諸神啊。」女人悄聲說。洛克知道這一袋銀幣抵得上她幾個月的薪水。她會為此彎腰嗎?「出什麼事了?」
「我給你們劃出了場地,」鎖鏈說,「你們將在這裏大戰一場,勝利者可以趾高氣揚,另一個只能去洗盤子。」鎖鏈爬上了名為時尚的可怕高峰,身穿黑色天鵝絨大衣和珍珠紐扣的緊身上衣,三條銀質搭扣的腰帶紮緊著腹部。他戴著棕色捲曲的假髮和一頂寬檐帽,臉上滾滾而下的汗水足夠填滿一條運河。
他沒有更好的主意,決定先去吻金路轉一轉,更新他對附近地標的記憶。
「你肯定弄錯了,姑娘。」
大鍋區和渣滓區,最底層的百姓十個人一間睡在沒有窗戶的房間里,往日已經是潺潺溪流的兇案變成了奔騰狂潮。公爵養了一群按人頭計酬的屍體獵手,每次從酒桶或糞坑裡撈出已經腐爛的屍身就吹響警哨。這座城市的職業罪犯比心血來潮的兇手有良心,盡量不去污染空氣,會在夜裡把受害者的屍體丟進港灣,鐵海里的獵食動物會讓禮贈悄悄消失。
「紳士盜賊。」
「喜歡!」
「他有六顆紐扣。」薩貝莎說。
「那我帶你去我的哨所。」
「呃……」
時間慢慢過去,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漸漸變成一年又一年,金·坦納加入了紳士盜賊幫。佩里蘭多第七十七年的夏天,也就是金來后的第三年,罕有的乾旱魔咒籠罩了卡莫爾城邦,安傑文河的水位比平時低了十英尺,運河變成灰色的泥湯,比腐屍血管里的血液還要黏稠。
「我去追黃號衣,就叫她們走遠點了。」薩貝莎說。
「呃,我也許……我小時候偶爾會用手指摳喉嚨,可是……我不會每次都那麼吐啊!」
「非常對,我親愛的。如果有茫茫夜色供你躲藏,跟蹤一個人並不困難。我看你們已經準備好玩點不那麼容易的遊戲了。你從吻金路的最南端出發,拎一個敞開的手提包,包里是四小卷顏色各自不同的絲線,隔著十到二十英尺也能看見。你要慢悠悠地走完一整個街區。
這一推將洛克送進人潮。起始位置還不錯。薩貝莎領先他大約三十碼向北而去,肉桂紅的長裙非常顯眼。另外一方面,洛克赫然發現吻金路的常客很適合他執行這種任務,他們通常三五成群聚成一團行動,而不是鬧哄哄地四散亂走。他可以追著薩貝莎在這條時寬時窄的街道上一直向前走,就算她領先他很多,也不太可能在眨眼間就藏起來。
「今晚我會為您的健康喝一杯,朋友,一言為定。」
「而所有這些都不能讓你體諒我一下?就因為昨晚的事?連一絲信任都沒有?都不允許我為自己辯護一下?」
「我優秀的學生們啊,」鎖鏈嘆息道,「有時候一場在擁擠廣場上你追我跑的比賽,就只是一場在擁擠廣場上你追我跑的比賽而已。你先說,洛克。你的計劃是什麼?」
洛克假裝在黃號衣的胳膊底下掙扎,他的計劃迅速成形。等他甩開那三名少女,他可以到金跨橋去打埋伏,扼住她們這段行程的咽喉。雖說到最後還是會形成三對一的不利局面,但至少他爭取到了時間,可以玩一把名叫「猜猜誰是薩貝莎」的遊戲。
洛克隔得太遠,聽不見薩貝莎對胖商人說了什麼,但商人聽了她的話,立刻高興起來;洛克還沒有轉回身,薩貝莎就繼續快步向北走了。他立馬跟上去,臉熱心跳——不只是因為天氣悶熱難當,更是因為他意識到兩人已經走完吻金路南區的一半,賽程過去了四分之一。更糟糕的是,他意識到薩貝莎在縱容他的跟蹤,甚至懶得認真數紐扣到底有幾顆。她只需要讓他無暇他顧就行,直到她走過最後一座橋,踏上雙銀綠地。
她繼續向左移動,越來越接近一座高大的會計所,這幢山牆疊山牆的複雜建築物門前是兩排方柱,雕刻著甘朵羅的幾十種不同形象,大腹便便的甘朵羅是商業之神,金庫的充盈者。薩貝莎走上台階,躲在了一根方柱背後。
「幫幫我……」洛克悄聲說。
「對,放下我,嚴厲地訓斥我幾句,然後就放我走。」
洛克看著薩貝莎,她點了一下頭,他也點點頭。薩貝莎似乎已經陷入思索,洛克雖說越來越興奮,但還是感覺到了一絲隱憂。他當然相信自己的本事,這些才能幫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取來了從零錢包到屍體的各種物品,但他始終不清楚薩貝莎到底有哪些能力。她不在神廟的時間比任何一個男孩都要長久,難說她在外面更廣闊的世界里學到了哪些出乎意料的詭異伎倆。
大型會計所在夜裡合上了窗板,酒吧和咖啡館也空無一人,惡臭的運河見不到幾條縱酒狂歡的小船。洛克注視著紀念碑、橋樑和空蕩蕩的廣場,但沒有新的靈感從天而降。他回到家,有點氣餒,發現薩貝莎還沒回來。
「呃……嗯,先生,我……」
「紅綠黑藍。」洛克一口氣說完。
洛克偶爾能看見一眼她的提包,包隨隨便便地掛在她的左肩上,她時不時用看似不經意的小動作把提包拉出洛克的視野,放在她的右側大腿前方。這個遊戲到底要怎麼玩呢?洛克沒有用胳膊和手直接遮擋那一排銅紐扣,但他在人群中扭擺穿梭的時候,總是側身用左肩對著前方。
「你吃得香睡得好,穿得乾乾淨淨,有很多娛樂,甚至每周都能洗一次澡。」
「除非你蠢得超乎想象。」
「公平?我的孩子,你難道想一本正經地說你相信這種歪理邪說?」鎖鏈最後吸了一口快要熄滅的雪茄,把煙頭彈進黑暗。「引火區的每一個人都倒地而亡了,只剩下你和你的童軍夥伴。在陰影山,你犯過兩次巨大的錯誤,換了成年人,早就被千刀萬剮了,而你居然還想說什麼——」
洛克跟著薩貝莎上船,中年男人伸手揪住他的上衣前襟。鎖鏈的動作同樣敏捷,反手一個耳光重重地扇了過去,男人立刻鬆開手,踉蹌後退兩步,險些掉進運河。
「請原諒,」薩貝莎說,「但如果你願意仔細看一眼卡羅和蓋多,就會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流血求雨!」帶頭的僧侶再次大喊,他身後的見習學徒向過路人群伸出籃子。這是一場流動獻祭儀式,每投一枚錢幣就會讓囚犯身上多一條痛苦但經過精心算計的刀口。他肯定是耐心宮的某位居民,獻出身體read.99csw.com供他們殘忍使用幾個星期,藉此逃脫某種更加酷烈的結局(多半是斬首示眾)。洛克懶得多想這個可憐的傢伙,因為兩個紅裙少女剛剛繞過隊伍左端消失了。他連忙繞向另外一側,以防遭到埋伏突襲。
「哎呀,哎呀呀。」女警官說。鎖鏈的新供品去大衣口袋裡和兩個夥伴團聚了。
「活得還行。你是牙縫的人?」
「由他去吧。我知道你的脾氣,小夥子,我這麼睿智,肯定會時不時地戳它幾下。那麼,還有一件事情:你生氣是因為我對我們必須如何處理薩貝莎撒了謊。」
「我,呃,嗯,不是……啊,該死。」洛克搜腸刮肚想反唇相譏,卻和平時一樣空手而歸,「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說我不感謝——」
「洛克,你也許還太小,不會花言巧語,但你至少可以盡量分割問題,一塊一塊解釋清楚。來,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你喜歡這個神廟嗎?」
「很好,現在你們給我閉嘴,都乖乖的,等上船再說。咱們去哪兒都比待在這裏強。」
「我知道你上街當餌子那會兒會嘔得滿地都是。」薩貝莎抖開長發——無論有沒有染色,這個畫面都讓洛克心頭小鹿亂撞,「我沒見到地上有嘔吐物,所以我以為你被逮捕了!我把剩下的錢全給了那女人!」
「救我?」洛克脫口而出,「救我是什麼意思?我給了那女人十梭倫,請她抓住我,帶我向北下橋!」
「那我們待在哪兒?」蓋多說。
「我跟上去,發現地上什麼都沒有!」薩貝莎扯掉帽子和面紗,怒氣沖沖地拔掉漆器發簪,「我沒有在橋上看見嘔吐物,我以為你賄賂黃號衣是因為你作假!」
「那不是重點!」薩貝莎抱起胳膊,轉開視線。船沿著維德扎區以北的彎曲河道向東走,薩貝莎和洛克能看見遠處四四方方的黑色耐心宮聳立於石板屋頂之上。「你知道你要輸了,你沒有計劃,於是假裝生病,結果搞砸了所有事情!你甚至都不想贏,只想應付過去而已。我未免也太傻,居然會上當!」
洛克匆匆穿過這片喧囂。就算薩貝莎注意到了他追得越來越近,也沒有加快速度。也許她不能加快速度,因為她必須「保持儀態」,但她時不時地向側面邁出一步,漸漸遠離了道路貼運河的一側,靠近了左手邊會計所的門前台階。
運河樹木,這一道通常隨著水流旋轉漫遊,用悠長的浮遊鬚根吸食四周污物的風景線,如今只能悶悶不樂地聚集成團,被困在河道和水上市場里。絲綢般明亮的樹葉失去光彩,樹枝垂頭喪氣,鬚根松垮垮地懸在水裡,活像死去海洋怪獸的觸鬚。神廟區每天被層層濃煙包裹,所有的教派都在焚燒他們能想到的一切東西,獻祭神靈,乞求一場凈化天地的透雨,但這場雨就是遲遲不肯來。
薩貝莎不小心「絆了一下」,撞上一個大塊頭的商人,假動作雖然很流暢,但在洛克久經考驗的眼睛里卻十分刻意,商人被絲綢包裹的半球形身體輕輕彈開薩貝莎。他轉過身,薩貝莎側身對著洛克——行屈膝禮道歉,提包在身體遠離洛克的另一側,無疑,她在面紗下盯著洛克。洛克早有準備,和她同時轉身,只是朝向不同,用沒有紐扣的左半身對著薩貝莎,他假裝在右邊尋找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平局。
「當然。」薩貝莎說。洛克只是點點頭。
薩貝莎的怒氣讓洛克像是吞下了一隻黃蜂,但痛苦被另一種更強大的溫暖吞沒,這種感覺在他腦袋裡膨脹,他覺得腦殼隨時都會像雞蛋似的碎裂。
「再碰一下我的兩個孩子,」鎖鏈用洛克從沒聽到過的語氣說,「我就把你剁成肉泥,全城沒有一個婊子能看得出她該服侍哪一塊皺皺巴巴的碎肉。」
「呃,對。」
「嘿,你不相信我,或者說你不想相信我。沒關係。但只要你和薩貝莎都不外出接受訓練,就會每天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要我看,過幾年她就會變成你的姐姐,親密有辦法磨掉人和人之間感情的稜角,你等著瞧吧。」
「這是一幅公爵的肖像,祝我們一路平安。」鎖鏈把一個金塔林拍在長凳上。
此時此刻,洛克一方面因為靠近薩貝莎而心醉神迷,另一方面又對鎖鏈敬佩得五體投地。他說服黃號衣,支使船夫,嚇得有錢人尿褲子——所有這些,賄賂可有可無,需要的只是幾句悄悄話而已。鎖鏈到底認識哪些人,知道什麼事情?他在巴薩維大佬的權力體系中扮演的究竟是什麼角色?
「這麼說吧,無論虔不虔誠,小夥子,『諸神會指引我』可他媽的稱不上計劃。你很有隨機應變的本事,但要是因此摔跤,那肯定會摔得頭破血流。你的腦子裡必須想好下一步怎麼走,就像捉公爵。記得上次你是怎麼應付那具屍體的嗎?我知道你肯定能比剛才做得更好。」
「等他?」正在數錢的男人抬起頭,詫異道,「但你才剛靠岸啊!」
「哦,哦,我自願毆打薩貝莎,」卡羅說,「自願被洛克毆打。」
「狡猾。」洛克悄聲說。肯定有區別,只是他能不能發現而已。提包或許是他最好的機會——那肯定是全套行頭中最難模仿的元素。
「你對她有感覺。」
「我不知道。兩個都生氣!全都生氣!」
「年輕的女士先請,」鎖鏈說,「給你二十秒鐘,然後按約定打開提包。我會在人群里跟著你,像無情神祇似的如影隨形。作弊的後果將讓你銘記一輩子。去吧。」
「沒什麼,這個話題到時候自然會讓你頭疼。那麼,你喜歡這兒。你過得很舒服,有人保護你。我待你難道不好嗎?你難道活得像是在陰影山下?」
「至少今天不行。」她輕聲說。
洛克的衣著則舒服得多,只穿簡單的白色緊身上衣和黑色馬褲,腳上是一雙好鞋。鎖鏈拿著洛克的外衣,銅紐扣的數量關係比賽勝負,所以要等薩貝莎出發后才交給洛克。薩貝莎穿亞麻禮服裙和樣式樸素的上衣,兩者都是接近肉桂的深紅色,頭髮和面容藏在一頂四腳帽底下,帽子上掛著灰色面紗,這個款式在最近幾周的酷熱和惡臭中迅速返回了流行最前線。鎖鏈仔細看過後批准了兩人的打扮——洛克和薩貝莎可以冒充衣著樸素的僕人,也可以扮演懶得打扮的富家子弟,只要舉止得當,就不會引來懷疑和干涉。
鎖鏈喜滋滋地揮揮手(女警官也同樣喜滋滋地揮手),然後轉過身,推著洛克和薩貝莎走向廣場東側的河岸,那裡有台階通往寬闊的碼頭,供人招呼出租客船。
「輪到你了,薩貝莎。就我看見的,你困住了他。他追著前面兩個向北走,從後面冒出來的那個是你,對吧?」
「你可以試試燒了金跨橋嘛。」薩貝莎甜甜地說。
「但擠壓人的其實不是牆,洛克,而是人。這裏將是你未來許多年的家,諸神保佑,你、薩貝莎和桑贊兄弟會和家人一樣親近。你們會有摩擦。我不能允許你每次生氣了就盡最大努力把自己扮成一面磚牆。詭詐看護人保佑我們,我們必須相處融洽,樂意溝通,否則遲早有一天醒來時會被人割了喉嚨。」
「好消息呢?」
追逐的前幾分鐘緊張歸緊張,但風平浪靜。洛克幾大步就縮小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考慮到薩貝莎的兩條長腿,這一招已經算是很漂亮了。吻金路特有的嘰嘰喳喳聲從四面八方包圍了他,男男女女喋喋不休討論貿易財團、船隻離岸或入港日期、利率、醜聞和天氣。實話實說,除了複利之類的術語,這和底層地區的對話並沒有多少區別。也有不少人在談手球和誰跟誰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