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 致命的誠實 第九章 五年遊戲之合理懷疑

第三部 致命的誠實

第九章 五年遊戲之合理懷疑

「閉嘴!」薩貝莎向後退開,她站起身,也從洛克身邊退開,「我不想聽這個了!我聽不下去了!」
「女裁縫,」洛克說,「哦,不。哦,他媽的不可能。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對。」耐心指了指她自己,「我告訴過你我的灰色名字。在榮升為尊主之前,我為自己挑選的名字——」
「這件事我們回頭再討論,」耐心說,「等選舉結束以後,我們再討論未來怎麼安排。」
「他對任何人都是陌生人。」耐心那雙令人惶恐的黑眼睛盯著洛克,「尤其是對他自己。」
「別告訴我你相信她!」洛克說。

2

「把你們的陰謀塞到哪個黑暗又疼痛的地方去吧。」洛克按住薩貝莎的肩膀,「你出現的時候我們沒在討論正事,你知道的。你要是不偷窺,時機就不可能抓得這麼好。你到底來幹什麼?」
耐心掀開兜帽。薩貝莎的腳像是生了根,洛克被這個故事下了咒語,幾乎無法呼吸。
「洛克是什麼人?」薩貝莎說,「洛克是正要給我做飯的人。」
「謝謝你中肯的講解,耐心。」他踢開一塊碎玻璃,望著它飛出陽台。「謝謝你這麼好心好意照顧我,你……你——」
「和良知有關。」
「只是這具身體。你還不明白嗎?拉莫爾·阿肯薩斯成功了,因此這場瘟疫才爆發得那麼突然和致命。你將自己的靈魂扯出了舊軀殼,竊取了一具新軀體。第二次青春,擁有了更多的時間,用來磨鍊力量。但結果和想象中不一樣……你的記憶支離破碎,人格消失殆盡。你將自己囚禁在這具軀體里,卻失去了將你放進去的力量。我們花了二十多年才看清這兩塊拼圖,但你無法否認它們拼合得絲絲入扣。」
「我會插手完全都怪你!」五環法師朝洛克一戳手指,「我給了你最清楚、最直接的警告!我叫你放下私人事務,好好做事,而不是談情說愛。你呢?你幹了什麼?」
「是嗎?」洛克說,「你的良知?你經常暗示它的存在,我卻不怎麼相信。」
「不。」洛克嘶聲說,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薩貝莎都沒來得及拉住他。
洛克望著她消失的門口,愣在那裡,傻乎乎地聽著太陽穴鼓點似的脈搏聲。過了幾秒鐘,他突然跳起來,抓住冰鎮葡萄酒用的銀桶,怒吼一聲砸在橡木備料台上。食材和玻璃碎片四濺亂飛,冰塊和葡萄酒落在火盆里,一團蒸汽嘶嘶升起。
「呃。」洛克說,寒意毒蛇般在他脊樑爬上爬下,「呃,九*九*藏*書我能解釋,我只是……耐心,你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夠了!」薩貝莎吼道,「我不……不知道該怎麼想,洛克,我真的——」
「不再是了。」耐心說。
「從某個方面說,你依然是我們的一員。」耐心說,「你對我們有義務,我們對你也有義務,義務之一就是向你說明真相。假如你們兩個沒有重燃愛火,我本來想以後再說的。按照慣例,你們兩個都有權知道真相,而我有責任告訴你們。」耐心輕輕拉住薩貝莎的胳膊。「你要明白,我知道他為什麼從小就迷戀紅髮——」
「哈,狗屁——」
「……拉莫爾·阿肯薩斯。」耐心說,「黑色不凋花。我想這個名字對你應該有意義。」
「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洛克沮喪地在薩貝莎的懷抱里癱軟下去,「我在卡莫爾出生。」
「當然可能。」耐心說,聲音不再輕柔,「佩爾·阿肯薩斯是我的朋友,拉莫爾·阿肯薩斯是我的恥辱。這兩個名字對我有著重大意義,對你的意義就更大了,因為這就是你的由來。」
她留下洛克一個人站在陽台上,後者都懶得起身為她關門。
「二十三年前,」耐心打斷了他,「黑私語降臨在卡莫爾。數以百計的人們死去,是隔離和運河救了這座城市。瘟疫自行耗盡之後,你走出老引火區,誰也不認識你。住址不明,年齡不明,父母親友不明。」
「諸神拯救他吧!」她扭頭喊道。
「在他成為尊主之前,曾經用過源自瑟林王朝的一個灰色名字。他自稱佩爾·阿肯薩斯,白色不凋花。傳說中永不凋謝的花朵。因此,他發瘋叛逃之後,我們自然會給他起名——」
「那是一場事故。」耐心躊躇道,像是每個詞都刺痛她的心,「陽台垮塌。我說過我們的技藝能夠造成無窮大的損害,也沒有什麼力量能夠逆轉結果。我們可以轉換,可以清潔。中毒是一種特異狀態,我們可以從你體內驅除毒素,然而,我們對摺斷的骨頭和流淌的鮮血無能為力。在這方面我們是普通人。和你一樣普通。」
耐心轉過身,慢慢地走進屋子。
「這話他娘的什麼意思?」
「我給你點東西讓你想一想吧,你——」
「巧合可以層層堆積,直到證據確鑿得無法視而不見。」耐心說。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薩貝莎說。洛克抱著她,渾身顫抖。他的胸膛像是被勒上了鐵箍。
「你怎麼能這麼想?」又一波怒火蓋過前一波,熾熱而鋒利,像是剛從火焰里抽出來的匕首,「是你離開了我!你隨九*九*藏*書意擺布我,給我下藥,但我還是回來找你——可只是聽了這個卡泰因巫婆的幾句話,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剛從天上掉下來!等一等,不,該死——」
「我他媽的不是法師。」洛克嗓音嘶啞。
「二十三年前,一名沒有過去的孤兒走出瘟疫后的屍山。我不是說過嗎?他涉足的是我們這門技藝的禁區——直接衝撞生命本身。疾病。黑私語不知因何而起。拉莫爾·阿肯薩斯當時在卡莫爾,躲在引火區的窩棚里。你在那裡繼續研究,被遺忘的窮苦人是你的實驗材料。」
「我,呃,唉……媽的。」他的智慧被搗成了泥漿,怎麼努力也無法振作起來,「我一直想告訴你的。我只是——」
「我們兩個幹了什麼?」薩貝莎說。她抱起雙臂,但洛克仍能感覺到悶燒的怒意,與她的聲音和氣味一樣熟悉。他手上加了點力氣,懷疑她不一定有他襲擊法師的那種經驗。她沒有放鬆下來,但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讓他放心。「告訴我們吧,尊主。我指的是『我們』。」
「他對我不是陌生人。」薩貝莎說。
「要不然呢?要我的命?」
「不關你的事。」薩貝莎滑出洛克的懷抱,危險地繃緊了渾身肌肉,審慎和尊重的態度煙消雲散,「洛克聽你差遣,但我不。假如你用魔法阻止我,不讓我把你拖出這幢屋子,你可以想象我的僱主會有什麼反應。」
「對,」她說得更慢了,「和你現在一樣普通。悲劇給我的朋友帶來了巨大變化。他做了個可怕的錯誤決定。」
「你……你對我說是水手。」薩貝莎說。
她抬起左臂,長袍袖口落下,露出五個文在手腕上的圓環。
「他執著于救活他的妻子。殘酷的經驗告訴我們,我們無法超越生死。但他還是跌進了悲痛和自大的陷阱。他以為只需要意志和知識就能創造奇迹——無與倫比的意志力,從未有人掌握的知識。他開始涉足我們這門技藝里的禁區——溝通亡魂。將靈魂裝進新的軀殼。要是他能夠僥倖成功,你知道他會引發什麼樣的恐怖嗎?」
「他對金說出了真名。」耐心說,「但你還有其他的名字,對吧?你的灰色名字底下還是灰色名字,洛克。拉莫爾·阿肯薩斯和洛克·拉莫瑞、里奧康托·科斯塔、塞巴斯蒂安·拉薩利一樣,都不是真正的鑰匙。底下還有一個名字,我的導師絕不會告訴其他法師的一個名字,因此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說不定你都忘記了。但你我都清楚它的存在。」
「你不肯相信我在塔爾維拉救你一命是https://read.99csw.com出於良知,堅持認為我有別樣的動機,現在我告訴了你,你卻還是不肯相信。你難道真的這麼自大,連邏輯都變成了可有可無的飾品?你願意相信我們會信任一個普通人,告訴他我曾經向你展示的那些秘密,還是願意睜開眼睛接受事實:我們給了你一個解開身世謎團的機會,甚至允許你為可怕的罪行贖罪,這場罪行的第一個受害者,你像戴上面具似的搶走了他的軀體,一直使用到死的那一天為止。」
洛克說不出話,他望著一片狼藉的陽台,不到半小時前,他還喜滋滋地計劃用這些食材烹制一桌盛宴。
「我們知道,」耐心說,「瘟疫開始前,卡莫爾有過一起巫術事件。我們集團的幾名成員離得比較近,所以感覺到了。隔離帶圈定后,我們的人參與支援。我們在引火區挨門挨戶篩查,最後終於找到了答案。魔法器材,拉莫爾·阿肯薩斯的文件和日記,還有他的軀體——我們是通過五環認出他的。因此我們認為這件事已經告終,儘管結局很可怕,但總算是結束了。
「這他媽怎麼可能?」

1

她走向兩人,雅緻的長袍使得步態優美得出奇。「我知道在引火區瘟疫的黑暗歷史之中,你有唯一一段真正的記憶在隱然發光。關於你的母親。她的職業。」
「我知道你為什麼沒有瘟疫前的任何記憶。」耐心用專橫的語氣吐出這句話,「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記得你的父親。事實上,我知道你為什麼編造故事,解釋拉莫瑞這個姓氏的由來。你有時候說它來自香腸販子,有時候說是個友善的老水手。」
「你不可能知道這個名字。」洛克嗓音沙啞,聲音在自己聽來都那麼可悲和幼稚,「不可能。」
「把這個當作證據。仔細想一想。」
「你……把真名告訴了金?」薩貝莎說。洛克絕望地想說服自己,是想象力讓他在驚訝之外還聽出了感情受傷。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洛克悄聲說,但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麼缺乏信心。
「我認真得像是刀刃。」她帶著貓一樣的微笑說,「你這一步跨得太大,做出了錯誤的結論。我向你保證,馴鷹人是我唯一的孩子。」
「諸神啊,」洛克鬆了一口氣,「那你到底想說什麼?」
悔恨與理智和平時一樣來遲,彷彿年度級別的社交災難已經釀成,參加宴會的賓客才姍姍而至。薩貝莎的臉色陰沉下去,她幾次張開嘴,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她帶著女性特有的憤九_九_藏_書怒,毅然決然地轉過身,一把拉開陽台門,消失在了暗沉沉的屋子裡。
「打破謎團,」耐心的聲音軟了下來,「揭示答案。這個人曾經是卡泰因的拉莫爾·阿肯薩斯,是我們團體的庇佑尊主,曾經是比我還要強大的法師。」
「我可以,」洛克說,「我他媽當然可以否認!」
「我說你的記憶準確無誤。但你記住的不是你母親的職業。其實那段記憶和你母親沒有關係,你記住的是我。」
她用笑聲掩蓋了令人恐懼的震驚。
「對,我他媽記得很清楚。」洛克說。
「這一點我同意。」耐心挖苦道,「但諸神是殘忍的,他們怎能不懲罰這樣的野心?召回死者的魂魄,就像毒刺下發炎的血肉。他的舉動造成痛苦和疾病,藏是藏不住的。最後,他被發現了,但取證時沒有處理好。他想辦法逃掉了。」
「拿規矩來堵制定規矩的人,親愛的,你得小心點兒才行。」耐心說,「在五年遊戲的界限外觸怒我,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今晚你無疑不在界限之內,對吧?否則的話,你們離你們兩個都答應的某件事情就近得離譜——」
她望著洛克,眼神里透出真正的怒氣。
「你儘管沉思吧。」耐心說,「徹夜悶悶不樂。你在這方面有著超卓的才能,對吧?但等到早晨,我們希望你會變得清醒而專註,為我們這一方發瘋般地做事。我有些更狂熱的年輕同伴,他們想用形形色|色的手段威脅你,但我完全置之不理。不過現在你應該明白金·坦納在我心中是多麼缺少分量了吧,還有……我對他的保護是多麼不上心。金能不能一直安全下去,這就全看你的自律和靈感了。」
「我們的團體里曾經有一位才華橫溢的法師,是幾百年以來最年輕的尊主法師。他戴上五環的時候,只有我現在的一半年紀,他領取了庇佑的位置。他是我的導師,我的摯友。他也收穫了愛情,妻子是卡泰因人,擁有瑟林人里罕見的美貌。他們彼此深深相愛。她死得……太年輕。」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出了我兒子那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我們因此注意到你。我們仔細考察你和金。尤其是金,我們掌握了他的紅色名字,因此調查起來容易得多。他告訴我們,他的親密朋友,一名卡莫爾孤兒,坦白說他的秘密名字是拉莫爾·阿肯薩斯,你能想象我們有多麼驚訝嗎?」
「通常來說。」耐心答道,「從某種意義上說,你依然比我大。」
「你們的眼光顯然比這個長遠。」耐心說。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信任你?」耐心惱怒地嘆息,就像九_九_藏_書老師在教導特別遲鈍的孩子,「告訴你我有什麼樣的魔法,告訴你我是什麼樣的法師?你以為我只是喜歡聊天嗎?你真以為你有那麼特殊?我需要你在五年遊戲里當我的范民,但我也需要這個理由正大光明地帶你來卡泰因,讓我們有更多的時間研究你,給我時間接近你。」
「去一把火燒死自己吧。」洛克忽然後悔他摔碎了陽台上唯一的一瓶酒。
「諸神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洛克悄聲說,他不知道自己相不相信,但確定他願意相信。腦海里閃過小蟲兒被罪孽染黑的眼睛。
「我的責任是告訴你真相,而不是哄你開心。」她戴上兜帽,陰影遮住了半張臉,「也不是阻止你亂髮脾氣,到頭來傷害自己。請接受一個婚姻幸福者的忠告吧,拉莫瑞先生,你的求愛風格恐怕只適合獨身生活。」
「這是你發明的什麼殘忍的遊戲。」洛克說。
「女裁縫。」洛克喃喃道。
「看來我是在白費唇舌。請記住我可是先禮後兵。」耐心隨意打個手勢,陽台門在她背後關上,「洛克,如你所知,是獨一無二的。我這麼說不只是在助長他的自大。如果你要繼續和他向前走,那就有權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卡莫爾人口財產普查的記錄中不存在任何一例拉莫瑞這個姓氏。從帝國崩潰以來的任何一個世紀都沒有。你會明白我們有很好的理由去調查。你帶著這個名字走出引火區,它完整地存在於你的腦海里,但你不知道它的由來。我知道。」
「故弄玄虛夠了嗎?」洛克低吼道,「有話直說——」
「請放下你們對舊愛的魯莽追求,」耐心說,「回去做交給你們的任務。不要逼我履行義務,薩貝莎。我現在要為洛克負責,他的某些事情你還不明白。你也不需要明白,我們最好只說到這裏。」
「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是從一個水手那兒來的,」她的聲音在顫抖,「你能相信自己嗎?你……現在還相信嗎?你怎麼能確定自己不僅僅是在填補什麼空缺,或者在用其他人的記憶填補——」
「這都是你編出來的!」洛克咬著每個字吼道,把它們拼成某種情感護身符,「所以你知道一個……名字。我承認我吃了一驚。但我……我不知道我究竟多少歲,但肯定不到三十。三十!你說的這個人年紀比你大!」
「你居然相信。」震驚一瞬間就變成了憤怒。洛克陷入苦惱和困惑,撲向視線內的第一個目標。還沒等他醒悟過來,傷人的話已經脫口而出。「我們一起做了那麼多事情,花了那麼多時間重新建立關係……而你居然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