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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翅膀

尾聲 翅膀

有時候他在霧中行走,棉絮包裹了他的思緒。有時候他在街上,失魂落魄。繩索捆著他,他渾身疼痛,嘴裏和手上全是鮮血。他自己的血。大雨降下,幾個人看著他,打量著他,感到害怕。
馴鷹人向後一跳,心臟在虛弱的胸膛里怦怦亂跳。諸神啊!是眼睛在欺騙他嗎?……假如這是什麼幻覺,他告訴自己,那你就只能吃藥了。他興奮得牙齒噠噠碰撞,俯身去看小盆。他用手指的斷樁去觸碰液體,雙眼盯著液體表面,喚醒沉睡三年的全部意志力。汗珠滾下額頭。
大概也只能這麼看了。
終於要來殺死我了?軟弱了三年,終於有這個勇氣了?
她走了,思想塑型的咒語因此崩解,只剩下發不出聲音的他和艾加尼斯。艾加尼斯看著馴鷹人,後退半步,似乎害怕看見睜開眼睛的他。
書架旁有一扇窄窗。馴鷹人一擺手,玻璃變成沙粒,滑出窗框,飄進陰沉的夜空。他再一擺手,鉸鏈生鏽,不費吹灰之力就從牆上取下窗框,隨手扔在背後沾著血污的地上。
他看見自己在科爾貝薩角的某處,離碼頭只有一兩個街區。他慢慢向前投射意識,輕緩而謹慎,他知道若是被還留在城裡的法師發現,他們可不會手下留情。他只花了幾秒鐘就找到了目標:一隻北亞瑪瑟爾的扇尾食腐鴉,這種狡猾的群居鳥類有著銳利的眼睛、銳利的長喙和銳利的鉤爪。
馴鷹人瞪著他,最後他聳聳肩,離開了房間。
艾加尼斯給他倒尿壺。
耐心尊主。他動身的那一晚,短暫的私人交談。她再次警告他,他則再次嘲笑她的意圖有多麼明顯。她又念出一個詞語,急切而無法抗拒。這個詞語是他的名字,他的真名,構成了一條咒語的基礎。他受制於這條咒語,耐心又命令他忘記。
馴鷹人攥緊拳頭,夢鋼流入艾加尼斯的耳朵。銀色細線下淌出紅色細線,很快變成兩股洪流。艾加尼斯拚命慘叫,抱住腦袋的上半部,直到顱骨發出蛋殼破碎的聲音。他的頭部像陶器般破碎,銀色液體隨著熱血和腦漿噴濺出來。
銀色金屬成為意志力的焦點,他不再需要其他裝備,馴鷹人的手本身就能完成任務。他彎曲夢鋼手指,朝艾加尼斯輕輕一擺,看護人跪倒在地,無法喘息,看不見的衝擊力擠走了肺里的全部空氣。
「你冷靜下來會明白的,」她說,「我會把屋子和一筆資金留給你和艾加尼斯。你受的傷斷絕了你親近魔法的可能性,你再也不會見到我們了。假如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那就請活下去吧。假如你覺得難以忍受,那麼我會……我會給你一個痛快。」
事實上,我沒有因此變得軟弱。
「絕對不能這樣。」母親命令道。母親很強大,母親教他如何使用天賦,但她不允許他自己練習。

3

你的膽怯!祖靈在他們涉足過的所有地方留下了那麼多秘密,等待我們去解開……唉,去你的吧。人類的真正力量被你這種人白白浪費……固執的小人。五環!囚徒的五副鐐銬!
你和你該死的預知力。你玩弄一些不老實的小暗示。你妄想用這些能力控制周圍所有人。真是太棒了,如果你看不到這即將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一切會怎樣?告訴我,母親,你有沒有辦法看到自己的未來?
我傷得有多重?他們對我做了什麼?九九藏書

4

你的野心和你的探究威脅了全世界的所有生靈。哭鼻子的時候也想一想這個。
怎麼死的?
他沒有碰到夢鋼,夢鋼表面卻泛起了漣漪。
艾加尼斯喂他吃東西,稀粥,半流質,牛奶。
母親可以阻止他。雖然只有十歲,但男孩已經知道她掌握了他的什麼,他因此倍感恥辱。但看起來她不會使用那個權柄。她只會說教、懇求和威脅,但不會用那東西把他的意志縮進鐵櫃。
這是軟弱嗎,母親?
「不!求求你!為什麼?」
「無關緊要。你是你們團伙的最後一個了。我們之間的所有問題都已經解決。我們正在撤離卡泰因,按計劃進入安歇期。你是我最後要處理的一項事務。」
「我拒絕你這個禮物。」馴鷹人抓起小盆扔向艾加尼斯,剩下的夢鋼淋在對方身上,「你不該留下的。」
「這位是負責照顧你的艾加尼斯。」她投出畫面和影像,告訴馴鷹人他過了三年什麼日子。
你願意把手伸到火里那是你的事,只要不連累我們其他人就行。再見了,馴鷹人。
我只知道你將受到嚴重的傷害,因此你肯定會陷入極度的危險……而你的反應嘛,實在再明顯不過了。
「呃呃呃——」他叫道,但他發不出其他聲音。苦惱沉重地壓在他身上。他能感覺到房間里的魔法流動,感覺到母親的力量就在附近,但他失去了溝通的工具。力量等待他去操弄,但他無法掌握,就像沙粒流過光滑的玻璃。
我他媽的是你兒子!

7

卡莫爾……
對,安納多流斯的契約。
他是馴鷹人,房間里的空氣帶著亞瑪瑟爾湖的氣味。他活著,回到了卡泰因。
啊哈。被人謹慎對待就是這個意思嗎?好運,我真是好運。
囚徒的卧室里沒什麼有用的東西。一張床,一把椅子,一盞燈,一個尿壺。隔壁房間稍微大一點,有幾十本書和一個小盆。馴鷹人渴望地蹣跚走向小盆,他知道他會看見什麼。夢鋼在法師的住處隨處可見,是裝飾品,也是消遣。夢鋼毫無反應,猶如死水,他苦惱得渾身顫抖,險些摔倒。
耐心走在一處倉庫旁的人行道上,剛經過一盞晃動的橙色燈球。第一隻烏鴉從背後擦著她的兜帽嗖的一聲飛過,發出嘎嘎的叫聲。
男孩十歲。男孩在卡泰因以北的山林里徹夜奔跑,滿嘴是血。男孩潛伏在網中央,一動不動彷彿石塊,長牙上滲出毒液,皮膚能感覺到最輕微不過的動靜,捕食者振翅的氣流越來越近。男孩高高飛上天空,追逐太陽,學習如何出擊、進食、活在風裡。
你……是你!
馴鷹人的殺人小隊在科爾貝薩角上空盤旋,尋找其他食腐鴉和某個披斗篷的女人。她肯定還在卡泰因,只要她沒有用咒語隱藏行蹤,無論遠近他都能一眼認出她。
「艾加尼斯!」他吼道。聲音冰冷,彷彿鐵門關閉。「那麼,你是要幫我解脫嗎,艾加尼斯?因為你得到了這樣的命令?」
一個卡泰因法師……皮繩……
馴鷹人注意read.99csw.com到秋天的寒意。他的身體太虛弱了,寒冷彷彿疼痛。他煩悶地向左翻身,試圖自己站起來。
眼睛、鼻子、面頰、嘴唇——現在不是發慈悲的時候。被巫術驅動至瘋狂的烏鴉狠啄抓撓所有柔軟的部位。耐心來不及慘叫就失去了視覺,她跌倒在地,胡亂揮舞手腳。更多的食腐鴉猶如有了生命的烏雲,從天空砸向她。
只要我還活著,就再也不會接受你的任何東西。不要這屋子。不要艾加尼斯。不要憐憫。更不用說死亡了。
多久?他感覺身體僵硬,虛弱,暈眩。他的身體失去了可觀的分量。幾個星期?幾個月?
「你他媽的在鬧什麼?」
那些事物。還有等待他用力量去與之匹敵的力量。等他去發現的真相。
如我所說。
夢鋼的城市模型微微顫抖,塔樓變成銀色的平坦空白。
男孩消失了,男人二十五歲,男人……迷失了?有時候他身處死寂之地。雙腿拒絕挪動。雙手感覺已經折斷。舌頭沉重,被鬼影般的隱痛糾纏,彷彿電擊的刺疼。他受困於一張床,像是被釘在了床上。他不記得他是如何來到這個地方的。他哭泣、驚慌,企圖用他被奪走的手指爬向自由。

5

他勉強挪動腳步,一個人哈哈大笑,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去尋找食物和衣物。前方還有使命等待他去完成。
馴鷹人思考著這句話的意思,拚命在記憶的書頁里翻找。
馴鷹人需要聲音。他用新造出的手端起小盆,拿到嘴邊。冰冷的金屬有一股奇怪的鹹味。金屬在舌頭的斷樁下聚集,絲絲縷縷滑下喉嚨,他讓金屬停留在那裡,不是變成舌頭,而是做成共振薄膜,一半用聲音一半用魔法讓它震顫。
我來,是為了咱們倆。
男孩不害怕那些光點。男孩擁有超乎碼頭工人想象的力量,望向水面,他的太陽穴感覺到沉沉壓力。他聽見比波濤和鳥叫更低沉和可喜的某種聲音。隱藏事物的力量在召喚男孩的力量。

1

你不是總覺得動物的靈魂特別值得親近嗎?
唉。他強迫自己壓低意識的音量,更加冷靜地思索。這裏肯定有什麼危險。時隔三年,她為什麼突然向我揭示真相?你搞砸了,對吧?
「饒命,」看護人咳道,「我不想傷害你!」
湖風吹進死寂之地。他深深呼吸,像是其他種類的空氣都無法滿足他。夜晚。一盞孤燈的亮光碟機散黑暗。一切都很怪異,胸膛里有某種浮力,什麼東西氣泡似的冒了出來。房間越來越清晰,彷彿一層又一層的紗布從眼前解開。
三年!
人類智能驅使著食腐鴉的長喙和鉤爪。幾秒鐘后,它們撕開耐心的手腕,抓爛她的雙手,剝掉她咽喉的皮膚,撓出眼珠和舌頭。她失去了所有力量,過了很久之後才死去。
我告訴過你,這不是我願意的!
對我來說,把你扔到地獄的最底下都不夠深,母親。
只有湖水的氣味能讓他放鬆,湖水那涼爽而新鮮的氣味,偶爾也有死魚或海鷗糞便的刺鼻氣味。風送來這些氣味,只有這種時刻,他才能忍受死寂之地帶來的痛苦和折磨。
她做https://read.99csw.com不到,或者不願意,但男孩不會因此原諒她。他將感知投射進貓頭鷹、烏鴉和雄鷹的意識。他帶著地上的怒火飛上天空,滾燙的鮮血流淌在鉤爪上。他翱翔,忘記自己擁有兩條腿。他殺戮,忘記他被規則和期待束縛。他從來不告訴其他人這些體驗。他獨自走進森林,燕雀的屍體如雨點掉落。每次在學習中受挫,因為態度不好而被責罵,他就回想鉤爪上的鮮血,面帶微笑忍耐一切。
「你自己決定吧。」她喃喃道,「艾加尼斯還是會留下。你是一個手腕上文著三環的啞巴殘廢,卡泰因對你來說很快會變得很……不尋常。」
「我使用風,」男孩說,「我駕馭風。我感覺風並不小。要是真的太小,那我進去不就變大了嗎?」
這團東西落在房間各處。馴鷹人召喚那些夢鋼回來,把它們變成一條項鏈。他需要搞到更多的夢鋼,做出另一隻能用的手。不過,現在這些就足以讓他重返藍天了。
接近三年。一個柔和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熟悉的聲音。他憎恨的聲音。
夢鋼起起落落。燒灼,白熱的劇痛,超過他的一切想象。維斯崔思,死了。他趕在匕首切斷舌頭前念出了止痛的咒語,熟悉的古老記憶,但它的另一面……不是麻木,而是迷霧、瘋狂、囚禁。
不得不這樣!
你從來就不理解我的天賦。
沒有。
她記起她的巫術,好不容易發出一條咒語。十幾隻鳥兒化為灰燼,但另外十幾隻取而代之,撲向她的咽喉、額頭、手腕、手指。馴鷹人把耐心壓在人行道上,涌動的鳥群是他意志力的延伸,如同一隻力量無窮的黑色巨手。他瘋狂地笑著,向她送出一個念頭,把他的印符壓在她破碎的精神防線上,然後:
有時候他望著亞瑪瑟爾湖,第一次感覺鳥兒的生命。海鷗,優雅的白色生靈,轉圈盤旋。男孩感覺到它的渴求和飢餓,它的整個存在核心是那麼單純。男孩想象那是一隻輪子,一件機括裝置,一個邏輯圓環,不受摩擦力和憐憫的影響。出擊、進食、活在風裡。出擊、進食、活在風裡。
他的黑色鴉群在黑色天空中悄然匯聚盤旋,離地面足有三百英尺。沒多久,他召喚了一百五十隻食腐鴉,他從未一次控制過這麼多的生靈。力量的噴涌燒灼著他的意識,接下來的出擊必須迅速而果決,不給耐心發揮她可怕的技藝的機會,不讓其他法師注意到這裡在發生什麼。
沒什麼攔得住男孩。他品嘗過沒有悔恨、沒有憐憫、活在風裡的生命。那就是他。每次交感后他回到自己的軀體里,都感覺帶回了翱翔過的那片天空。
是你自己。
是你害我這樣的!
為了保持身體機能,不得不這樣。
「安歇期,母親?」他輕輕地自言自語,體會夢鋼在喉嚨里震顫的怪異感覺,「唔,我看你的朋友們最不可能享受到的就是安歇了。」
一隻食腐鴉扇動翅膀,直落而下。片刻之後,其他鳥兒跟了上去。
她轉身去看鳥飛來的方向,接下來的十幾隻食腐鴉徑直撲向她的面門。
你又自大了。你還不明白嗎?你是一個亟須被解決的問題。
一個暗示。一個陷阱。一條無法撤銷的命令,在他意識深處沉睡,直到他下次使用消除疼痛的咒語。
男孩六歲,男孩十一歲,男孩十七歲。男孩望著亞瑪瑟爾read.99csw.com湖,呼吸著湖面上的空氣,那是生命和放肆的氣息。他望著閃爍微光,黑暗中的寶石,散落湖底的祖靈秘密。碼頭工人說曾有夜晚出去的漁民被微光害得發瘋,跳進湖水,發狂似的游向深處——像是底下才是水面——直到溺死,或者失蹤。
耐心尊主,天空廳,警告他會遇到危險。
艾加尼斯搬動他,幫他左右翻身,以免患上褥瘡。
「假如你覺得這種生活……不堪忍受,」男人喃喃道,「給我的命令是……幫你解脫。我有可以溶在酒里的藥粉。」

2

男孩需要練習。
但風向若是不對,周圍的影子向他的喉嚨里灌下冰冷苦澀的液體,他就躲進黑暗,無聲無息地咒罵他們。
男孩四歲,男孩十歲,男孩二十歲。軀體在這裏變化。有時候他是完整的,有時候他是愉悅的,有時候他的記憶鮮活得像是油畫,諸神的火焰在每一塊顏料中發光。
手!他記起了卡莫爾,記起匕首落下,記起維斯崔思失去翅膀時難以忍受的劇痛。他記起洛克·拉莫瑞和金·坦納。他記起盧希亞諾·安納多流斯。
鳥兒笨拙地收攏翅膀,石塊似的掉落二十英尺,重重撞上一塊石頭,彈入水中。它撲騰著,痛苦地嘎嘎慘叫,幸運的是沒有折斷翅膀。
他嘴唇打著哆嗦,向銀色池面伸出右手的殘樁。他需要手指,能夠活動的手指,夢鋼能隨思想變成任何形狀。他五歲就能用揮手和一個詞語操縱這種液體金屬了。他面頰發燙,有一瞬間對自己的現狀憎惡得無以復加,真的考慮起了看護人提到的藥粉。
但你的敵人……很謹慎。
我是一名五環法師。你站錯了隊伍。
她指了指房間里的另一個人,那是個魁梧的脫髮男人,黑鬍子垂到棕色罩衫的領口。他的手腕上看不見法師環。
他擺了擺銀色金屬手,用金屬聲音說了幾個詞。夢鋼爬上艾加尼斯,滾滾湧向他的喉嚨。
「有一部分的我希望你死去,」她說,「希望你死得乾淨利落。我無法想象處於你的……狀況,還想怎麼活下去。假如你想死,我願意動手。但我想聽你求我。至少我欠你這麼多。」

6

那麼,想必這一切讓你很是愉悅。在你該死的全世界成為唯一一個活人,然後讓我們所有人作為木偶在你的舞台上被你操縱,現在你感覺如何?
真相是我因此有了翅膀。
「結束了。」耐心發出真正的聲音。她來到床邊,俯視著他。「全都結束了。你的同伴都死了。遠見尊主也死了。」
現在你看完它。
一分鐘后,他造出了一根銀色手指,接下來就越來越快了。有了一根手指,第二根容易得多,第三根簡直不費力氣。馴鷹人還來不及相信現實,就已經驚喜交加地看著有一半是金屬的右手了,四根銀色手指和一根銀色大拇指,微微動念就能活動。
光線很怪異;清晰很怪異。光線附近有影子晃動——兩個。
男孩移動手指,召喚他尚未開發的力量。他伸出手——母親提到過的力量之手——抓住鳥兒的生命,攥緊那條其他人看不見的嗡鳴絲線。
七隻變成三十隻。馴鷹人像舞蹈大師似的精確控制它們,把越來越多的意識投射進羽獸大軍。他不是通過某一雙眼睛觀察,而是同時看見許多個景象,黑暗的街道、屋頂,轆轆行駛的馬車和匆忙來往的人們像旋九_九_藏_書風似的交織在一起。
馴鷹人解散了他長著翅膀的軍隊,靠在窗框上喘息。他消耗得太多了……他需要食物。他要在這幢屋子裡翻出能用的東西。他需要衣服、金錢、靴子……他吃完東西就必須離開,離開敵人的巢穴,躲起來休養生息。
髮絲般粗細的夢鋼爬上右手食指的斷樁,然後是大團的液滴,搭成了一整條拱橋。他感覺力量在銀色液體的邊緣顫動。淚水滑下面頰,胸膛像風箱似的起伏。
「你的感知會越來越敏銳,」母親說,「你會把自己越來越緊地和它們綁在一起,明白嗎?它們的生命會變成你的,它們的感覺會變成你的。要是它們受了傷,你會分享所有痛楚。要是它們被殺……你會迷失的!」
什麼機會?袒露我的喉嚨嗎?
「在我們的族群里,這會被看不起的。」她說,「你是人類!你要像人一樣思考!那些微風裡容不下一個人!」
像在遛狗!像在他媽的遛狗!
艾加尼斯遛他,用皮繩拴著馴鷹人的脖子,牽著他顫巍巍地走動。
我給了你機會避免這個下場。
他沒有發送字詞,而是一股噴薄的恨意,熾熱而濃烈。她踉蹌後退,好不容易才在腦海里擋住。
有時候他用渾厚如雷聲的嗓音說話。有時候他移動雙手,覺得手指還在,感覺手指撫過物體,撿起東西。他不知道這為何會讓他開心,為何會讓眼底湧起滾燙的淚水,為什麼這種快樂苦澀而甜蜜。
馴鷹人用一絲意識悄悄控制住他遇到的第一隻食腐鴉,命令它飛上夜空,按捺下翱翔帶來的狂喜。他花幾秒鐘重新熟悉了這門技藝,然後擴展範圍,控制住棲息在附近的另外六隻食腐鴉。
成功了,但很勉強。天哪,他的動作像是九旬老者!髖部酸痛,火柴棍似的雙腿都快撐不起身體了——但他做到了,雖說很笨拙。馴鷹人滿腹怨恨地呵呵輕笑,他所謂的走路只是顫巍巍的小步挪動。
男孩並不理解。母親的語氣像是不容置喙。男孩知道,在母親引薦他認識的所有法師里,只有他一個人與動物分享生命。

像在遛狗……
弄癱我自己,按理說應該一瞬間就結束。
三十隻變成六十隻。六十隻變成九十隻。它們有規律地盤旋,向北向西,不知疲倦地搜索。
沒多久,他就在科爾貝薩角的西側邊緣發現了她。她獨自走向某個會合點,馴鷹人認出了她,確鑿無疑:血緣之間的呼喚。
「就當我用你實踐一個概念吧。」
他高興得失態狂叫,艾加尼斯從樓下跑進房間,圓睜雙眼看著他。
男孩知道亞瑪瑟爾湖奪走了父親,但只是聽說,他並不記得。那時候他太小了,沒有記憶,也就談不上哀悼。湖底的寶石意味著生命和美麗,熟悉得令人安心。
一次遠離家鄉的刺殺……
力量猶如冰冷的手指,撫過他的意識。無力感頓時消失。他感覺自己雕鑿出了字詞,從他的意識流向她的意識……三年?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正常的交流。
男人嘗試說話,掙扎吐出的含混呻|吟驚呆了他。他花了幾秒鐘才意識聲音來自他的嘴裏,他的舌頭只剩下了一段殘樁。
不足以導致你目前的狀況。
是你害我這樣的!
耐心念出一個詞語,他的腦海里像是有什麼東西鬆開了。一段舊記憶重見天日。
鳥兒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