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離開卡泰因了。」耐心繼續道，「我和我的所有同類。最後一場五年遊戲在今晚結束，我們在這裏的幾百年生活也一樣。等卡泰因人終於有勇氣踏上學者島，他們會發現建築物空無一人，地道已經坍塌，圖書館和寶藏早就消失。我們將帶著床底下的灰塵一起離開卡泰因。」

「我為什麼——」

「馴鷹人。」她說。

「這他媽的又是為什麼？」洛克說。

她打個手勢，隨即消失無蹤。

金按住洛克的肩膀，低頭沉思。

「你死前會得到三件東西，又會失去三件東西：一把鑰匙、一頂王冠、一個孩子。」耐心戴上兜帽，「銀雨落下時，你會死去。」

「金在哪兒？」

「卡泰因是舊日的美夢。」耐心說，「目的已經達到。我們為下一步目標積攢了力量，磨鍊了技藝，集齊了財富。以後將不再有契約，也不再有盟契法師了。我們將離開這個世界表面的生活。我們將不再允許建立類似的組織。」

「因為我想讓你們不安。」耐心的笑容里毫無暖意，「所以我把雇傭的條件說得很簡單。我們並不是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只是從普通人的視線里消失而已。要是想向其他人提起你們和我們的交易，請記住你們永遠在我們觸手可及的地方。」

「我稱之為非凡主義者的所有法師。」耐心說，「所有的兄弟姐妹。我為他們哀悼，但我知道不可能說服他們。他們將在卡泰因長眠，而我們其他人將會離開。」

「為什麼？」

「普通人。」洛克說，「好吧，我到底有多普通？你編造的我的過往裡有多少真話？」

「今晚我還救了你的命。」她說，「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了。這是我們最後的交談，洛克·拉莫瑞——假如你還堅持這麼稱呼自九_九_藏_書己的話。我來和你清算，結束我們的交易。」

「好吧，咱們整理一下這個地方，收拾所有用得上的東西。」金說，「衣服、食物、工具。就算不去追薩貝莎，咱們也得在日出前上路。」

「她想寫封信留給你。」耐心說，「但……她做不到。她半小時前走的。」

「你對我毫無用處，金·坦納。」耐心說，「再打斷我一次，洛克就要獨自離開卡泰因了。」

「她活著，」耐心說，「出於自己的意志，逃跑了。」

他想起了身處何方。薩貝莎的塵土院安全屋的樓上房間，床墊昂貴而奢華，鋪著拉塞因的絲綢床單。他肯定沒睡多久。

洛克站起身，最後一次環顧四周。

「你應該看看我帶給薩貝莎的這幅畫。」耐心拍了拍她背後牆邊的那件東西，「留給你，不過一兩天之後就會化為白灰。這是拉莫爾·阿肯薩斯一生中唯一的畫像。我應該早就告訴你的，你們完全一模一樣。」

「卡泰因有三百年不蓄養軍隊保護城邦了。」金分析道，「再過幾個小時，他們醒來時會發現唯一保護他們不為全世界所害的東西一夜之間已突然消失。你難道想留下看他們怎麼鬧得天翻地覆？」

「我們去追薩貝莎。」金說，「她只早走半小時，能跑多遠呢？」

「為什麼要告訴我們？」金說。

「給我一個簡單的答案！」洛克叫道，「我是誰？」

「祝你長命百歲，不知道答案的人。」她說，「你會發現兩邊的證據分量相當。最後我還有一句話要告訴你——我知道你會因此寢食難安。我的兒子喜歡嘲諷我的預言，但那是因為他不想面對我永遠能說中的事實。洛克·拉莫瑞，讓我說說我看到的你的未來吧——

「那些hｔｔps://ｒead•９9ｃｓw.coｍ智者知道危機必然會爆發，鮮血將會噴濺，唯一的獲勝機會就是突襲。他們構想出瞞天過海的手段，一方面徹底擾亂我們的日常生活；另一方面又習以為常，隱藏為真正戰鬥做的所有準備，只等待時機來臨。五年遊戲成了我們這個社群的習俗，這是一場慶典，也是發泄壓力的方法。但我們有少數幾個人始終相信五年遊戲的原本意圖，也明白該怎麼靠它掩人耳目。」

「很可能。」洛克凄慘地笑了一聲，「對不起。」

「不。你的使命完成得很好，好得連你自己都想不到。你幫了我們一個影響深遠的忙。」

金留在門口，望著灰布包裹的物體。洛克好不容易積聚起勇氣，拿起來拆開。

「意思是要宰了我？」

「黑暗中有巨物的躁動和迷夢。」耐心說，「我們不想繼續冒險驚醒他們，但人類的魔法必須存活下去，因此我們只能研究如何讓魔法盡量悄無聲息。」

「沒有錢，也沒有交通工具。」耐心的笑聲中毫無笑意，「你不會再得到我們的任何東西了。銀行的聯繫人不再認可你們，塞巴斯蒂安·拉薩利已經是深根黨夥伴記憶中的一抹灰影了。無論你們兩個接下來想去哪兒，我看都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有可能。」耐心說，「非常有可能。這也是給你的懲罰。去吧，洛克·拉莫瑞，活下去。帶著懷疑活下去吧。」

「對，」他說，「對。拉莫爾·阿肯薩斯。另外一個應該是他的妻子。」

「因為……你說過的那個危險？」洛克說，耐心暗示的劇變讓他不安和震驚。

裏面是一幅油畫。洛克看了許久，覺得自己的臉綳得比弓弦還緊，眼角漸漸變得潮濕。

她濃密的長發紅如鮮血。

黑暗中有人盯著他，這reaｄ•９９cｓｗ•cｏｍ個人站在窗縫暗淡的灰色光線之前，他立刻知道那不是薩貝莎，他的每一絲直覺都在叫喊這個人的名字。

「你不會理解你對他做了什麼。」耐心的聲音熾熱而充滿苛責，「你的肉體沒有靈性，魔法對你不比風聲更有意義。你永遠也感覺不到它，感覺不到詞語離開身體猶如火焰，猶如弓弦射出長箭！你感覺不到力量在身體之下積蓄，像風吹拂羽毛似的托起你。你以為我自私嗎？冷酷嗎？這哪裡比得上你應該遭受的懲罰？殺死他反而是慈悲了。我殺過其他法師。但你從他身上褫奪了魔法的能力，像對待廉價工藝品似的碾碎他。耐心尊主也許可以原諒你，但母親和法師做不到。」

「我得忍受你成天耷拉著臉好幾個星期。」他最後說。

「你是一個不會知道這個答案的人。」耐心說，笑容變得真誠。她顯然控制不住大笑的衝動了。「你看看你，卡莫爾人！信心十足的騙術大師！你以為你知道什麼叫復讎？哈，這就是我對你的復讎。在成為耐心尊主之前，我叫女裁縫。不是因為我喜歡針線活兒，而是因為我懂得量體裁衣。」

「我想說的話以前就說過了。」洛克的聲音在顫抖。

他發出的聲音一半是慘笑一半是啜泣，他將油畫扔在床上。肖像畫里是一個黑袍男人，與洛克毫無相似之處：他肩寬體闊，膚色黝黑，五官分明，一副典型瑟林王朝貴族的派頭。他身旁的女人從骨子裡散發出同樣的傲慢氣質，但膚色要白皙得多。

「什麼也沒有做。」她的黑眼睛與洛克對視，似乎要刺穿他。一雙獵人的眼睛。「對我的技藝而言，薩貝莎·貝拉科洛斯就像等著被|操縱的一隻木偶，但我那麼做了又有什麼意義呢？她必須選擇。我給了她足夠的情報，讓read.99csw.com她自己選擇。」

金攥緊拳頭，但沒有吭聲。

「打個瞌睡而已。」耐心說，「我需要和薩貝莎說幾句，然後和洛克談談。不過我想說的話你們反正都聽過了。」

「薩貝莎在哪兒？」金說。

「所以這隻是……一場盛大的聲東擊西？」洛克說，「我們用舞步吸引全城的視線，你磨尖利刃，從背後捅人刀子？」

「你這個賤人——」

「你對她做了什麼？」

「所以終究還是為了復讎。」洛克說，「媽的，馴鷹人那種禽獸活該被我那麼整治，你要是指望我會後悔，那就去你媽的吧！」

「我也想，」洛克擦著眼睛說，「天哪，房間里到處都是她的味道。天哪，我想要她回來。」他跌坐進床上。「但我……我發誓要信任她，發誓要……尊重她的選擇，無論怎麼傷害我都尊重。假如她必須逃跑，必須遠離我，那麼只要這是她的意願，我就……就必須接受。假如她想回來找我，又有什麼攔得住她呢？」

「哦，該死。說得好。」

洛克穿上靴子，跟著金下樓，急不可耐地想離開卡泰因，慢慢消失在地平線上。

柔和的銀色光線充滿了房間。耐心打個手勢，冰冷的鍊金燈球就亮了。洛克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看見了她的手勢，燈亮后看見她身穿厚實的行路披風，兜帽向後掀開。

洛克看見有什麼東西靠在耐心背後的牆上，那是個平坦的方形物體，高約三英尺，蓋著一塊灰布。

「所以……你打算信守承諾？錢和交通工具，打發我們滾蛋？」

洛克感覺到的寒冷與他赤身裸體沒什麼關係。他爬下床，毫不在乎對耐心袒露身體九_九_藏_書，擺出他自以為最傲慢的姿勢穿衣服。他把長褲和罩衫當成甲胄，套上簡單的黑色夾克，像是這就能趕走耐心和她的言辭。

樓梯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金沒有敲門，徑直闖了進來。

「鑰匙、王冠、孩子。」他嘟囔道，「哈，去你媽的，耐心。在你嚇得我屁滾尿流之前，不如先親吻我的三樣東西吧：靴子、蛋蛋和屁股。」

「我不明白，」他喘息道，「我剛……你他媽的又怎麼我了，對吧？」

「我是薩貝莎最害怕的那種人，」洛克說，「所謂量體裁衣。」

「你幹了什麼？」他咬牙道。

「我和她談了談。」耐心說，「給她看了一些東西。」

「我們團體里的智者在一個世紀前，」耐心說，「就憑藉一絲疑慮的陰影預見到了我們的方向。契約幫我們積累財富，但同時也害得我們驕傲自大。契約刺|激了統治世界的衝動，以為我們的力量沒有限制，整個世界任憑我們宰割。

「你為什麼這麼對我們？」洛克說。

「樓下原來的地方。」耐心說，「他很快就會醒來。你要不要穿上衣服，還是你更喜歡這麼說話？」

她的氣息，她的味道。洛克在黑暗中醒來，依然被這些東西包圍。他的汗水，兩人的汗水，在他的皮膚上變涼蒸發，床……他伸手去摸她的那一側，發現毯子掀開了，床上沒有人。

「為什麼要讓我們操弄這場該死的選舉？」洛克說，「天哪，為什麼不把我們拉進一個房間說清楚這番話，省下大家許許多多的麻煩？」

洛克只能瞪著她，感覺到內心的寒冷和空洞。

「放屁！金，你少給我扯這些。我算是死定了，唯一的出路就是硬著頭皮闖過去，熬到耐心最後翻牌為止。現在只是她佔了上風。」

「我……對不起，都怪我。」金說。

「都是你瞎編的。」洛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