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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3年1月14日,星期一

2143年1月14日,星期一

6:57。
席德猛然瞥了奧爾德雷德一眼,「怎麼樣?」
「媽,有遊戲室嗎?」威廉可憐兮兮地問。
「我們已經確認大多數諾思二代都活著。」阿布納丟出一個安慰獎。
「很好。」

最後一名成員是從布魯塞爾的辦公室用安全智能會議連入,畫面出現在窗戶對面的屏幕牆上。歐魯克介紹她是查莫妮克·帕薩姆,大歐洲異星事務局委員。席德沒聽說過她,也沒聽過她的單位,但是他立刻就認出這種人:政客,最差勁的那種。她五十齣頭,全身的髮型和打扮可笑地想要模仿富裕階層。某個巴黎高級定製品牌套裝,深色頭髮牢牢地被固定成型,中間摻雜褐色挑染,印度裔膚色的臉頰與眼睛周圍抹上粉紅與藍色的彩妝。她整個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大,席德猜想可能是故意的。她的顧問一定跟她說年齡意味著沉穩。席德想象不出要花多少錢和多少腦力才能弄出這麼一個可笑又可悲的形象來。另一件他不了解的事情是,為什麼她今天要通過智能會議接入。他沒機會問。
克萊頓上了自己那輛,坐入後座,熟悉感油然而生,出乎他意料也令他反感。廉價的人造皮座椅,過濾得不幹凈的空氣,以及黏在地板上乾涸的口香糖。他離開地球已經五十五年,雖然其間回來過幾次,但這裏卻從來沒有變化過。
這開場白會不會太好了?席德心想。「我們辨識出了最有可能的棄屍地點。但是最有意思的,還是身份問題。」
阿布納站起來,走向毫不退縮的伊恩。「我的兄弟被人殺了,你這混蛋。」
「那我回辦公室去了。請你與我保持聯繫,警探。」克洛艾說。
「多布森已經弄來了。」伊娃說。
萬斯看著他的e-i把幾個監獄檔案丟入他的網格,檔案內容被直接打入他的腦中。官方的評估和報告把安傑拉·特拉梅洛過去二十年的人生做了一番總結。她與其他犯人的打鬥事件——這也是無可避免的,因為她被囚禁太久——之後的禁閉處罰,監獄心理醫生都說她受到的心理影響似乎沒有預料中大。沒有毒品使用記錄——這很有意思,但是她的決心向來讓人畏懼。教育——她不斷更新網路系統和經濟學的新知。工作記錄——良好。健康記錄——極優。「暫停。」他指示他的e-i后緊閉起眼瞼。安傑拉的影像在他面前停住,他微微氣惱地看著。這項計劃已經有五十個公務人員參与,但檔案彙整還是亂七八糟。「你能不能幫我弄到一張現在的影像?這張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了。」
「沒問題。我立刻處理。」
「成員組織似乎有點過於男性主導。沒有別的意思。可讓我很驚訝的是,在這個時代,我居然還必須提出這點。我以為在過去一百年通過了十八條不同性別平等法之後,這種問題早就已經解決了。那可是十八條非常有意義的法案。」
歐魯克的辦公室在六樓的末端。當然,席德沒進去過幾次。他敢發誓,他每次去,都覺得辦公室又更大了一點。
席德看得出來,不知道來龍去脈很打擊歐魯克。「他們要我把案件掛起嗎?」
伊娃氣憤地問:「他們有什麼我們沒有的?諾思家族給了我們無上限的辦案預算。我們明天就能破案了。」
「真的?」
「這是他們第一天回學校。你要讓他們自己去?在這種天氣?你算是什麼爸爸?」雅辛塔說。
一陣熟悉的響鈴驚醒沉思中的康斯坦丁。很奇怪,他的腦子居然選擇對一段一百一十年前的記憶——一台電話在大理石走廊中響起的聲音——最有反應。每次那台電話響起的時候,凱恩·諾思都會急急忙忙地去接,放下一切不管,即便是他正難得地跟他的三個兄弟/兒子相聚。
「謝謝。所以你們知道受害人的背景了?」
席德低吼一聲,用力甩甩頭,「去打電話吧。」
「你坦白跟我說吧。我從來沒有看過這種警報。某個警探朝政府網路發送了一個武器辨認需求,結果就像辦公室的火災警報響起一樣,我差點以為特種部隊的人會把牆轟出一個洞,把我們所有人都抓到安全的地方去,就連最高指揮官都被驚動了。」他銳利地從眼鏡上緣朝萬斯瞥了一眼,「很多相關的檔案連我都開不了,可是你的名字一直出現。」
席德叫他們繼續查。他現在把大多數指望都放在解剖上。一旦他們找到致死方法以及預算出浸泡時間,就可以算得上是線索。只是如果有名字更好。
「可以啊。」他們付得起。過去幾年,他的第二賬戶里存了很多錢,現在的問題只有要怎麼樣用那筆錢買另一棟屋子,而不引起稅務局的注意。他們沒有在聖誕節前搬家是因為怕太引人注目。他被減薪停職的時候還能買房子,一定會觸發一堆稅務局的監控程序。
「或是情緒很激動。你先前的猜測應該比較正確。我們來看看穿刺角度。」鑒證官朝自己的e-i低聲說了一句,其中一個屏幕上出現五條綠線,「有意思。從這個角度來看,我會判定受害者跟施害者幾乎是相同身高。」
又有兩輛政府黑頭車跟在他們後面。
弗蘭森醫生走到屏幕牆邊,看著其中一片,「這倒少見。」
他進入處理重大案件的三樓辦公室時,已經是八點二十分,諾思族人謀殺案被交給第三辦公室,那是所有辦公室中比較大的一間,有兩排多媒體全像控制面板,可容納十二名特殊網路專員,還有兩個多媒體辦公隔間,五幅高解析全牆面屏幕,另一邊則被隔成四間私人辦公室。熱氣交換通風口一邊震動一邊吹出比舒適室溫故意低三度的空氣,藍灰色的地毯又舊又臟,傢具已經用了十年。好歹網路系統去年都升級了,席德知道那才是最重要的,顯然歐魯克也很清楚。過去四年中,三樓只有五間辦公室進行了現代化裝修。
每個人都知道霍洛韋生活規律,分毫不差。她們也以狂熱的執著遵守規律,與規律緊密結合,幾乎成為它的一體。規律是流竄在整棟建築物中讓每個人能度過每一天的電力。在淺綠色的走廊、掛滿布告的牢房,還有簡直像是19世紀造的工作間中,任何最微小的動靜都會被感覺到其近乎微不可察的顫動。
「對,跟這件事不一樣。」
「是他的『合作』。」阿里糾正。
「如果你有任何發現……」
阿布納把手放到席德的肩膀上,「別擔心。我們不會因此有任何偏袒。隨時按照程序走,對吧?」
「胸腔里似乎有很多損傷。這跟表面上的傷口不吻合。」
「每一個穿刺口的大小都有點不一樣。」鑒證長說,「我原本以為是同一把刀連續刺了五下。有意思,這武器有五個不同尺寸的刀刃,應該很難用。」
「那就祝你好運了。」阿布納說。
克洛艾·希利轉身背向她原本正在交談的兩名男子。「赫斯特警探,這位是奧爾德雷德·諾思。」她說。
「太棒了!」

「每個諾思家族成員都有秘密智元。如果沒有密碼,這些智元不會啟動和聯機。它們都是為了防範可能發生的綁架情況而埋下的。」
「這對於幫助我們縮小搜尋範圍很有用。一旦確定他是哪一代的,就不會太久了。」阿布納向他保證。
「很好,我們都懂這是怎麼一回事。每兩個小時向我彙報一次。」
「該死的!她要說什麼謊都行。不對,最後的談話不可能是錯的,那個沒問題,除非她已經完全進入妄想狀態了。」
「A支?」席德警惕地問。
「我該升職了。」席德說。
「將近七公里半,我把相對應的道路罩網也一併下載了,好讓你能看到車流狀況。這下載的記憶量可不小。」她遲疑片刻以後,才壓低聲音說,「有缺漏。」
「安傑拉。關於你的案件,出現了特殊的進展。」典獄長開口。
「是啊。阿里、阿布納,你們有名字給我嗎?」席德問。
「我們也會幫她帶小孩啊。」
席德朝她露出最虛偽的微笑,「當然。」
席德很滿意地看著所有人立即開始行動。這群人能力很不錯。值夜班的人把密碼交出,他們立刻開始整理數據,沒浪費時間在啰唆「誰去幹什麼,我要什麼」的廢話上。每個人自動劃出一段河道,開始整理罩網記錄。
「我自己也知道。多謝你的多嘴。」
阿布納擠出一絲笑意,「早安,老大。很高興看到你來主持這個案子。」
「我為了你好,安傑拉。我想讓你對可能出現的變化有點心理準備。」
阿布納跟阿里擔憂地互看一眼。同樣的五官,一模一樣的表情,看起來挺詭異的。「連可能的身份都沒有。」阿里坦承。
「你得替我帶他們去學校。」席德一口氣說完,希望能趁亂蒙過去。
席德正要回答時,所有人都聽到直升機的聲音在外面越來越大聲。洛雷勒離開她的桌子,滑動椅子到最近的窗戶邊,抬頭朝夜空看。又開始下雪了。「卡諾夫130型。」她讚賞地說,「附尾翼。這東西飛得很快。我不知道有哪個單位負擔得起這種裝備來進行警察工作。」
快到十一點時,詹森·商又出現了。「諾思家族派了一名觀察鑒證員去旁觀解剖過程。鑒證長將親自動手處理。」他告訴席德。
「你說你跟所有的二代都談過話了。」伊娃說。
車子正往西邊開,穿過倫敦,自動駕駛帶領他們沿著A13路前進,朝巴比肯中心方向,轉接A1路。跟先前一樣,倫敦交通管理人造智能系統給了萬斯緊急車輛身份,速度已經是實際上能行駛的極限。薄薄的雪花從鉛般陰沉的天空落下,但是城裡的冬季清掃隊已讓路面毫無積雪。
「你還找了誰?」
「有了你們提供的資金,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
「當時我們不知道。」萬斯說。「十選一」生殖治療:人類的受精卵DNA被特殊處理過,所以生理機能轉為每十年才會老化一年。即便在今日,這也是很罕見的事,更不要提當時……好吧,她的出生證上是寫著2103年,但他們從來不想去證實,因為那不是當初的調查方向,而她很顯然一臉就是十八歲的模樣。他驚駭地看了維梅齊亞一眼,「我們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

「HR?」
「如果你破不了這個案子,而且我要的是把那混蛋定罪,我會親手把你的卵蛋當早餐煎了,餵給諾思家族。」歐魯克吼道。
「因為我們兩個都很忙,寶貝。抱歉。」席德告訴她。電磁爐上的鍋子滾得太厲害,他把火關小,同時把定時器調成七分鐘。
紐卡斯爾的中央警局建於2068年,是一棟以玻璃與石塊建成的大型建築,宏偉的政府機關外表彰顯出整座城市新的財富地位,這是幾乎每日不停地從通道流入的有機油帶來的。中央警局取代了原本位於市場街與朝拜街交叉口的老警局,提供現代警力所能想到的所有設備——但能不能操作就看有沒有錢了。
「我們分析出三艘可能的船隻,都已經由河警攔截並檢查過。」
埃爾斯頓第一次露出微笑,「是的,席德,是你。我們看過你的檔案了。你的能力很好,實際結案率高得非常出色,尤其是重大犯罪案件。別誤會,拉爾夫跟我不會停止折磨你,但是我們相信你可以好好帶頭。」
「你摸到嫌疑犯的邊了嗎?」
他朝她投以嚴肅且瀕臨耐心邊緣的眼神。結婚十一年以後,這招還是有用的……吧?
「她的檔案說她是十八歲,她也確認了。但那是錯的。我們要求她確認背景材料上的一切——」
「是的,老大。」
「他們昨天晚上把他從泰恩河裡撈出來的時候,我就在現場。」
「很好。」歐魯克說完,轉身面對其他小組成員,「大家聽著,我們都知道死者姓氏將會引來一窩蜂的媒體,我想要再次強調,所有人都不得私自發言。聽清楚了:一個屁都不準放。你們跟記者雜碎或無照小站代表的任何窗口、任何聯絡人說,叫他們去找克洛艾。」他朝她比了比,「這個命令要傳達給所有參与調查的各階警官與外聘人員。我可以向各位保證,你們開出的任何預算要求都會被滿足。因此,我期待各位給我一個良好的調查結果。紐卡斯爾必須明確地讓世人知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在這裏對本地最尊貴的家族犯下如此重大罪行之後,還能逍遙法外。明白了嗎?」
席德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在嘲笑他。「我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伊恩出來,全像亭的門在他身後關起。「你能把那些區域封鎖起來嗎?」
「胡說什麼哪,寶貝!」
「好了,情況是這樣。現在這案件由HDA管轄。」歐魯克說。
「謝謝。」
他們來到商業路的時候,另一輛黑色轎車直接開到他們後面。
「把他們全帶進來。審訊,取DNA樣本,這是唯一可以確認的方法。」伊恩說。
「多謝了。離橋有多遠?」
「對。但是說實話,全都是一通三十秒的通信,問問他們是不是活著而已。」阿里說。
你又知道我們的任務內容是什麼,更哪會知道我們要到哪裡去找人,還提要找女人,拿這麼一點屁錢,處理像山一樣高的破事,這全都是政府,就是你這種人丟給我們的。「如果你對我的團隊有所不滿——」席德惱怒地開口。
席德走到手術台旁,然後彎下腰,把右手放在傷口上,手指伸長。每個指尖都停在一個傷口上方,他不解地朝鑒證長看了一眼。
阿布納驚愕地看了他一眼。
「怎麼說?」奧爾德雷德問。
「你認為這點最有意思?」
「不知道。我得問問歐魯克。」席德坦承,但他很不願意這麼做。他把椅子一轉圈,「阿布納?」
他告訴她:「你今天可有事情幹了,還不是一般的事。」
「他們得把屍體弄到空白那區。如果我們要尋找晚上十點發生的棄屍案,從九點半到十點十分之間只有八輛車經過這個路段,沒有一輛車停下。」伊恩說。
「從基因克隆的斷裂程度的確可以分得出來。好辦法。尤其如果他是個二代的話。我們這一輩的關係通常比我們的下一代要密切一點。」
「這個推測不錯。」席德贊同,「好吧,我們來查查泰恩河上哪些地方可能是棄屍點。讓那專家廢物知道他想接手我們的事有多沒意義。」
席德咬著蒜香麵包,重新檢視這個推測。可惜,不管他多希望能說服自己,卻實在說不通。就連有幫派關係都沒辦法解釋為什麼那些隱形智元會消失。至於殺人武器……這傷口不可能是氣不過,用隨手抓起的藝術品攻擊就能解釋的。這表示,他有了大麻煩。一把可以戳斷肋骨、將後頭的心臟撕裂的五爪刃?目前為止,資料庫里找不到任何符合的武器,連相近的都沒有。武器製造商的檔案也沒有,歷史數據也沒有。他的e-i一直在擴大搜尋範圍。
她露出笑容,一邊把頭髮用橡皮筋束緊,一邊輕聲回答:「我剛剛聽說了。真的嗎?諾思家族的?」
阿布納承認:「我們也不確定。我整個早上都在打電話。布琳凱爾的人算是很幫忙,可是木星……得靠奧古斯丁本人替我們問這個問題。」
「是啊。他的幕僚正在跟大歐洲異星事務局還有五角大廈確定指揮職權。除非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內能證https://read.99csw.com實這是一件很普通的謀殺案,否則我會建議你帶點熱帶服裝。」
奧爾德雷德與席德握手,露出專業的微笑。「諾森伯蘭星際企業安全部負責人。」他將近五十歲,身上的大衣和西裝一定價值八千歐法元以上,簡單地宣告他在公司里的地位有多高,也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諾思二代。「很抱歉,另外我的正式身份是你這件案子的保險公司聯絡人。希望你不介意。我會盡量不打擾。」
樓梯間又傳來一陣快速猛烈的相互咒罵聲,扎拉衝出了廁所,換威廉衝進去。
「那我們現在有錢搬了家嗎?」
他開始揣測這是不是家庭問題釀成的慘劇。很簡單的情境。某個可憐的女孩發現這個諾思族人在外面劈腿(每個人都知道他們的褲頭拴不緊),憤怒之下抓起某個奇怪的黃銅裝飾品,使出典型的激|情犯罪式的力氣,大力一擊……要解釋屍體如何被丟到河裡可就有點複雜,但也不是不可能,尤其如果她的家庭有幫派關係,兄弟表親們急急忙忙趕到她家,把屍體運走——噢,還要記得把智元取走,這就有點扯了。她的人一定已經離開這裏,跟充當證人的朋友們一起去度周末,可能還找了個數頭(bytehead)幫點小忙,弄出時間和地點都可以確認的信用卡賬單。所以等她周末回來的時候——天哪,她的男朋友怎麼不見了。然後打電話給警察,裝出擔心的聲音趕快報案。是的,警官,我也覺得我去度假的這幾天他沒打電話來有點奇怪,但他最近好忙……
「所以兇手是名壯漢。」席德盯著傷口的形狀,直覺有哪裡不對勁。
「你現在查到什麼了沒?」歐魯克問。
「不是你。」歐魯克承認,「我剛接到布魯塞爾安全議會議長親自傳來的信息。整個案子變得複雜很多,現在所有資料都只有直接參与案件的人可以接觸,不準再擴增其他人;在接到通知之前,不可再增加外聘人員。這案件的等級被調整成『全球限制』。」
她被帶入行政大樓的會議室,鋪著地毯,有皮革辦公椅、一張桌子和屏幕牆,還有一面大大的投影牆。溫度和暖,掛在壁上的暖氣風扇穩定地轟隆旋轉,甚至還有一扇粗重金屬條覆蓋的窗戶,可以望向外面的街道。安傑拉幾乎是又恐懼又警戒地環顧房間。眼前這一幕簡直是另一個宇宙,只出現在她的記憶中,遙遠到幾乎像是個虛構的故事,是監獄以外的新世界。好陌生,這曾經是她的人生,如今卻威脅要粉碎她堅持了這麼久的決心。這也太諷刺了吧?她充滿怨恨地想。
「人類保衛聯盟?」席德驚訝地問。他原本以為是布魯塞爾在背後撐腰的國際刑警組織要插手。
「把他們的檔案給我。」他說道。車子終於轉向艾德門街,A1的終點,原本北方大道的現代名稱。北方大道在兩千年前由羅馬人建造,目的是讓軍隊行進到北邊三百英裡外的帝國邊境。他們的任務是要駐守哈德良長城,阻擋外部的黑暗勢力,保衛帝國的安全。今天恐怕也是要帶他走上同樣的旅程,執行差異無多的任務。
「沒辦法,只看得出來他離凱恩的血緣有多遠,看不出來他是生在哪一支。」
「我要下來了。請克萊頓和麗貝卡在家裡等我,準備一艘回地球的光波船。」
席德告訴他們:「根據最初的解剖報告,死者是星期五傍晚被殺害的。也就是說,有個諾思家族人員消失,卻沒有人注意到。大家想想!從一開始這就不是什麼正常案件,現在又來了這事兒。所以……我們繼續比對資料,準備一些新的調查方向,給我們的新超級警探看看。立刻開始動手吧。」
他閃過通道,把德屬星球敖德薩拋在腦後,進入天寒地凍的柏林冬季午後,然後立刻剎車,下了出口。一架情報局專屬直升機正在雪牆上方的停機坪上等他,螺旋槳緩緩旋轉。他捨棄車子,爬上直升機,快速飛過被白雪覆蓋的首都,來到舍訥菲爾德機場,另一架十人座的客機正等著他。從這裏他又直接飛到倫敦多克蘭機場,一輛黑色禮車開到停機坪來接他。維梅齊亞少校穿著一身正式軍裝在後座等著他,這是人類保衛聯盟所有軍官都必須遵從的著裝標準。
「你才剛結束停職處分。」
「訪問團有誰?」萬斯問。
兩名一身黑西裝的助理跟著歐魯克一起進入房間,警局的媒體公關克洛艾·希利,還有資深員工代表詹森·商。席德很努力不讓表情因為內心根深蒂固的鄙夷和憎恨而僵硬,他最痛恨這些人,當權者的走狗和劊子手,這些人貫徹邪惡大魔王的意志錯誤闡述與錯誤執行的手腕他永遠學不來,更不要提青出於藍。
席德轉身,直到正面是南邊的路。在他正前方的是暈成光圈的街燈,朝遠處蔓延,每盞燈都隔了一段距離。他舉起雙臂,握成拳頭,朝自己的方向一招。畫面開始滑過,把他帶向泰恩橋。他來到橋墩前,有一塊小空白,彷彿一片三角形的星際太空從天上掉下,躺在路上。他伸出雙手,掌心平舉朝上。畫面暫停。他舉起一根手指,畫個圈,身邊的一切景物旋轉起來。「標註這一塊:一號空白區。大概有一米半寬,從路面延伸到雪牆。」他抬頭看著水泥路,上面是一條有護欄的小徑,小徑一路延伸,遠方土地隆起,可見一片陡峭的草地和濃密的裝飾樹林。
「你不能找德博拉幫忙嗎?」
我們會召集小組會議之後提供預算報告。
「靠。好吧,顯然那死傢伙傍晚就要到。叫你的人繼續查,查到他來。赫斯特,還有一件事。」
「多布森負責搜尋。」他低聲回答。他現在最擔心的是歐魯克把他轉回正常職務之後,他還找不找得到人手幫他處理別的案子,「可是我得告訴你,寶貝,這案子少不了要加班,你別——」他突然打住,驚訝地看著剛走進來的兩名警員,「哎呀。」他悶聲說。
透明圓球的材質是一種碳化硅晶,超強化的分子結構必須在無重力狀態下才能製造,直徑有三米,一個小小的真空門鎖連接和山一樣大的太空站外部旋軸。儘管材質本身已經相當出色,牆的厚度仍然有八厘米,足以確保裏面的人都能得到良好的保護。木星軌道的輻射強度可是惡名在外。
「不。你只要發送收到通知就好。我之後再寫封合適的慰問信。」
「先生您好,我是伊凡。請問要去哪裡?」司機說。
「沒有。可是……」
席德整個人微微後仰,微眯眼睛看著高大的警察局長,「我?」
「老實說,我也想不到還能怎麼辦。謀殺案我自己就能處理,但是這種事情……媽的,諾思家族啊!」
混賬。
他從分光鏡分析開始,拉來一條感應手臂,平平地順著身體方向掃過。「檢查是否有污染物。」他解釋。
「一點也沒錯。」阿里附和。
「是真的。」維梅齊亞開心地說。
每個人都看向席德。「我們的新任指揮長?」伊娃說。

維梅齊亞誇張的手勢彷彿環抱了全世界,「看樣子,是一目了然的事。」
「還有第三個可能。」阿里說。
席德坐上伊恩隔壁空出來的全像控制台。「有進展嗎?」他問。
「沒有反應。我一進來就使用一般密碼聯機。什麼都沒有。」
「很奇怪。一把五刃刀,設計成模仿人類手掌的樣式。」鑒證長緩緩說道。
阿布納聳聳肩。「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他朝伊恩瞥了一眼,「絕對不是因為企業鬥爭——不是為了錢。」
安傑拉舉起手,律師安靜下來。所有人帶著緊張的期待看著她,但是她眼裡仍然只有埃爾斯頓。她品嘗著最甜美的勝利滋味,開口問他:「它回來了,對不對?」
十點鐘,阿布納和阿里還沒有辦法確切辨認出死者身份,席德開始有點按捺不住了。
「不可能。」萬斯再次閉眼,看著她美麗的臉龐,以及咄咄逼人的眼神。髮型現在不一樣了,變得更短,也沒有設計打理,可是那五官,可愛的小圓鼻,銳利得能切割鑽石的顴骨,完美平整的下巴,寬而微翹的嘴唇,還有綠色的眼睛,充滿憤怒——即使在最悲傷的時候,她仍然牢牢抓住這份憤怒。影像解析度很好,皮膚光滑,充滿光澤,是青春正盛的人才能保有的膚色。她的遭遇,足以讓他至此都不能忘懷這張臉。她當年是十八歲,當時是2121年。他那時也只有二十五歲,同樣年輕,身材高大,擁有一具他為了加入大學足球隊努力鍛鍊出的身體。一百八十六厘米高,當年的得州,他的家鄉,還保留著老演算法,說是六英尺一英寸,黝黑的皮膚上疤痕累累,來自多場球賽,還有一些最好通通忘光的年輕不懂事時打的群架。跟她毫無瑕疵、經過健身房鍛鍊出的蜂蜜金色肌膚與白金色的頭髮,是徹底的對比。他們的差異是根深蒂固的:膚色、財富、階層、成長環境、文化。當時他們光是看了彼此一眼,就知道兩人之間湧起的敵意將是永遠的,這還是她到了前線,經歷一切之前。如今,他的皮膚上已經出現皺紋,雖然他努力吃得健康,也進行一堆中年人都會從事的運動,去健身房,慢跑,打壁球,但臉頰還是慢慢地垮了,反應也不再是當年足球場上的閃電下凡;無論他的梳理多有技巧,髮際線都無情地繼續後退。可是她,到了現在,看起來仍然像剛滿二十歲。
「現在是我的午休時間。」
十五分鐘后,席德前往城裡的殯儀館,位於亞瑞法洛醫學院的皇家維多利亞醫院一座座玻璃鋼鐵高塔旁的副樓。
「我才不——」
「我就是這麼相信的。我們正朝證明這點而努力。」
「以終身監禁的囚犯來說,表現算是良好。」
即使威廉已經八歲,扎拉六歲,席德還是不太能接受他們穿校服的樣子。他們只是小娃娃,怎麼可以每天這麼早就要從家裡被帶出去?可是他們卻已經坐在餐桌旁,身上深紅色的毛衣和藍色襯衫把他們襯得極有精神,像是小大人。
「笑什麼?」克萊頓問。
席德打個哈欠,伸伸懶腰。他面前的一幅屏幕牆正顯示一張簡潔的地圖,上面標出了十一處空缺。「不是我的問題。」
「應該十五分鐘之內就會到,先生。」伊凡說。
「老掉牙的屁話了。每個人都以為是通道把沾斯引來的。」
「你猜呢?」
屍體躺在檢驗室中間的一張手術台上,正上方是長長的金屬手臂,一端連著天花板,手臂中間是明亮的照明,手臂末端是各異的感測器。周圍有投影相機記錄過程。一面牆上都是屏幕,另一面牆邊靠著小樣本桌,每張桌子上都有不同的器材。
「所以要麼他不是真正的諾思家族的人,再不然就是連秘密智元也被取走了。」
他擷取泰恩橋和雷德橋中間北邊河岸的畫面。市政府把河堤上方道路朝向河那一側的所有建築物都順著牆壁在離地三米處撒了智慧粉塵,每一顆針尖一樣的微粒皆呈現出路面和河岸上欄杆的景象。綜合在一起,他應該就能夠看到顯示車輛和行人的完整畫面。多布森取得星期天中午到今天凌晨兩點的畫面,影像中間有一些空隙,有些智慧粉塵顆粒出了問題,可能被鴿屎糊住,或是上面結了一層雪或冰,但總體來說,罩網記錄中有足夠的數據可以組成一個單獨的3D影像,能在多媒體全像區中播放,最後剩下的就是馬路的巨罩網,負責控制與監控交通情況,在與影像記錄結合之後,就能呈現河邊當時所有情景。
「是沒錯。」這就是他暗自無奈的一點——他知道自己有能力處理偵查過程,而且可以做得很好。事實上,他還挺期待這個挑戰的。他花了大半夜擬定偵查計劃,打算等白天值班的人一到就執行。把工作中的絆腳石處理好,就能化其為升遷的墊腳石。「可是我回來只有六個小時啊。」
「夠了!」席德說。
「誰去?」查莫妮克·帕薩姆問。
多布森警探負責帶領晚班小組,共有三名組員正執行昨天晚上席德跟她交班時討論好的偵查程序。她快速朝他一點頭,示意他進入一間玻璃牆面的辦公間里。
安傑拉聽話地在桌子最前面的椅子坐下。典獄長坐在她身邊,看起來很不自在,但安傑拉很享受她的不自在。逆轉終於開始了。在某個地方,一定有巨大齒輪開始運轉的聲音,這齒輪大到可以反轉整個宇宙。
「我們知道是誰了嗎?」奧爾德雷德問。
「你確定你還要留下來看嗎?」席德問,桌上的屍體已經再被翻面朝上。
鑒證長舉起屍體一隻手,換一邊,檢視手臂,「到處都有細小的拔除痕迹。智元是在死後才被取走的。」
「這樣很好,正是我需要的。」他向她保證。他現在很清楚地看到泰恩河對面的法院。半空中飄浮的數字顯示告訴他,當時為星期天的下午三點,「帶我到晚上九點以後,然後暫停。」
「媽的。」呵欠根本停不下來。軀網感應到他走路的動作,等待預設的一分鐘過後,便開始啟動所有顯示標記與提示音。瞳孔智元在他眼前展開重重鬼影,這是智元的基本符號網格。
「可是我們得邀請他們一家來吃晚餐,好好謝謝什麼的。」
「這個嘛……」席德語帶保留地開口。
「這要看你指的是哪個無照的八卦醜聞網站的報道了。我儘力也只能查到大概不到一百個,當然,三代人數多了,這些小子還挺能生的。幸好他們沒有成倍數成長,感謝老天。二代其實不太愛生。不過,任誰知道自己兒子的腦子會少幾根神經時會想多生幾個?只可惜三代就不懂這個道理,一堆聰明的淘金小妞就等著騙到哪個三代,等著收贍養費,所以我們無法知道到底有多少四代在外面亂跑。」
2088年打開紐卡斯爾通往木星軌道的通道是一場一次性行動,足夠讓康斯坦丁將他初期最需要的所有工業器械與輪狀旅館運輸到位,在極致的寂寥中開始他的小帝國。總共花了一天半的時間,所有東西才運輸到位,運輸體最後在木星周圍的星域散落得到處都是。少了能穩定通道的定位器械,單向的跨太空聯結造成出口坐標的宇宙時間像是颶風中的樹梢一樣,來回震蕩不止。所以康斯坦丁、他的兒子們、他們的追隨者們又足足花了一個月,才把所有的運輸體、工廠、容納槽、發電機組等等收集完畢,穩穩地依附在他們選定的氧硫化小行星上,好能開始挖礦,並將礦石處理成原料。這一切完成之後,他們才能開始建造他們的新家。
「大多數二代都是代孕生的,不是嗎?那些小孩出生只是為了補充諾思一代的管理人數。」
「當然。這案件的偵查過程必須完美無缺。」
「你想說什麼?」
歐魯克跟他握手,「情況如何,警探?」
安傑拉·特拉梅洛望著走廊,臉上是幾乎令人不安的寧定表情。看著她,所有監獄管理人員不約而同地起了一個令人憂慮的念頭:她簡直像是為這一刻等了二十年,知道這一天總會來臨。
席德掃過星期天中午的景象,如同自己正順著路面往前飄,一面看向河的對岸,一面確認畫面的解析度質量。「媽的。」剛通過脆弱的弔橋東邊時,畫面就停止播放,停在從南邊橋墩延伸進河的老九-九-藏-書木造碼頭,上面系著一艘夜店船。「有誰知道最近河邊有幾艘夜店船?」
霍洛韋監獄專門監禁女囚,整個大歐洲的大不列顛王國區僅存兩處,陰森的建築結構與智慧粉塵標記明示,這些囚犯想從裏面出來,只有待到她們成為一團骨灰時。為了強調這點,醫護所後面設有專屬的骨灰焚化爐。
「是的,警探。明天會有一位拉爾夫·史蒂文斯特別探員前來此處,負責與你的團隊聯繫。跟由諾思家族資助的時候一樣,你會擁有無上限預算和資源的支持,但現在會由我們結賬。我們非常希望你能找出這個諾思族人被殺害的確切位置。」埃爾斯頓說。
「信息被加密了,而且是很嚴格的加密。我猜你有解密的密碼。」
播放結束,他試圖眨掉怎樣都無法在無重力狀態下流出的眼淚。他在這件事上錯得多自負啊。這不是壞事,但他正在經歷的恐懼有如看到自己的墳墓在面前敞開一般。他感覺心跳速度加快,腎上腺素湧入血液,讓皮膚變得赤紅,將新生的熱氣返還給在玻璃圓球外孤獨、雄偉的巨大氣態行星。他告訴自己,不對,這不是害怕。這是挑戰終於出現在面前的興奮。我已經等得夠久了。
「哪天晚上我們喝一杯,你再告訴我所有噁心的細節。」
阿布納年紀比較大,年近五十,已經是二級警探,專長是法醫分析。席德最近十年以來跟他合作過幾次,無論是什麼案件,對方都表現優異。阿布納沒能再升遷的原因向來都跟警局裡最大、最悠久的八卦有關:外界政治。至於他們這家人居然會有人想要進入警界的動機,更是無人能知。席德完全不擔心他們,這一行重視的是結果,而阿布納的結案率向來出色。阿里比他小十二歲左右,是數據管理組的資深警員,能力同樣出色。兩人長得很相像,偶爾不一樣的頭髮長短是分辨他們的一個方法:諾思家族成員有深鼠褐色的頭髮,其捲曲程度沒有什麼產品能馴服,一直到他們五十多歲以後才會轉灰,但是他們全都喜歡把頭髮剪短,讓人更不容易分辨出誰是誰。五官也不足以區分,因為他們詭異地相似:扁平的鼻子,圓滾的下巴,灰藍色的眼睛,濃密的眉毛。他們的身高也一樣,凱恩顯然屬於那種不會因為年齡而發福的幸運人士。所有諾思族人的聲音一貫低沉沙啞,無論何時都顯得過於大聲。猜測他們年齡(正好用來分辨他們)最常見的方式就是看脖子,脖子會隨著年紀增長而變粗,席德向來認為這個過程跟樹木年輪是一樣的,用這種方法辨認快速又簡單,他見過一些年紀比較大的諾思族人,脖子跟頭圍幾乎一樣粗。
如今,康斯坦丁與地球唯一已知的聯繫方法就是通過運輸艦從直布羅陀運來貨物,主要是種子和基因樣本,好擴充太空站的基因庫,但也有特殊的微製造系統,有時候甚至還包括幾個他們招聘來擴充有限原住民數量的新人。
「唉,我也不跟你多說我今天都遇到了什麼。市長嚇得半死,市檢察長聘了一家倫敦公司來處理上庭的事。對,你一定要把這件案子拉到法庭上。大概半個小時之後,你就會接到他們打來的電話,討論策略,還有他們需要多詳細的證據。」
兩名網路技術人員出現,開始在第三辦公室的網路里安裝專屬記憶核。「全新的。」技術組長邊把足球大小的設備插入辦公室智元邊說,「你們這案子的預算一定是超高額的。」
「喂?」他開口。
「寶貝!怎麼會這樣?發生什麼事了?」她突然一副十分同情的樣子。
「對。」
「在布魯塞爾,這種單位我們稱之為人力成就處。『資源』聽起來像是從地里挖出來的東西,基於歷史上出現過多起稀土礦物資源衝突,這種用詞對許多人而言是種冒犯。」
「爸,有消息給你。」科比回答。
「謝謝。」席德不敢去看歐魯克或奧爾德雷德,「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HDA為什麼這麼感興趣?」
「我不是在問你要外聘哪個機構。我是想知道你的小組成員都有誰。」
「你以前一直抱怨紐卡斯爾的交通和停車問題。」
「對不起,我不太明白?」席德從眼角瞥到歐魯克的臉一僵,皮膚漸漸轉紅。血壓問題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要害死他了。有趣的是,埃爾斯頓沒有反應,完全沒有,這點很令人佩服,他就像個正在平靜等小孩發完脾氣的家長。
下午兩點時,典獄長在她的辦公室里,在那兒她擁有微薄的隱私,方便她接一通極不尋常的電話。當她招來三名資深人員進行簡報時,在行政大樓外面造成的影響就像是狼群在滿月下抬起鼻子,嗅著受傷獵物的血腥味一般。
「如果他是C支呢?」席德問。
「把他們帶進來吧。」
「他們懶得跟我說。我只知道有個督察專員今天下午要從倫敦過來督管。他媽的布魯塞爾混蛋。督管?這是我的城市。我看哪個政府官員敢大搖大擺地過來,告訴我該怎麼管我的地盤。」
三點時,典獄長命令所有人回牢房裡冷靜。規律被徹徹底底地打破了。每排牢房都回蕩著此起彼伏的猥褻歌曲,還有大聲尖號的殺人威脅。典獄長親自帶領五名獄卒走過J棟,承受從每扇門上的小鐵窗中被丟出的五花八門各類物品。她甚至已經對辱罵充耳不聞了。這幾乎是一種儀式。其實所有人只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典獄長每經過一道牢房的門,囚犯就會整個人貼上小窗戶,熱切地往外望。
「廢話。問題是哪一個?說真的,我們知道諾思族人到底有多少個嗎?」
晚上七點半,他還在處理對河岸進行鑒證調查的正式請求公文,這時歐魯克終於把他叫到六樓。他進入巨大的角落辦公室之後,並不意外地看到裏面有一名高大的非裔美國人,穿著一身黑西裝,等著以堅定的握手與打量的目光跟他打招呼。萬斯·埃爾斯頓一臉政府秘密探員模樣,只差沒在額頭刺上「特工」兩個大字,只不過,他沒料到奧爾德雷德也會出現。
席德搓一搓臉。他只想回家,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沒必要大家都待在這裏。把你們手上的檔案收好、封好,然後回家吧。我把今天的調查整理整理,排一下後續工作給新來的傢伙看看。」
「你的意思是這是他殺?」
維梅齊亞的笑容帶著一絲不懷好意,「不是。」
她敏銳的綠眼一邊打量他,手裡一邊別髮夾,「到底幾點啊?」
「洛雷勒應該很快就到了。我還要了一些額外的人,我想今天我們的人數應該會一直增加。」
「刀一刺進去之後,就開始移動。」鑒證長震驚地說,「這刀刃像是手指一樣,刺進他之後握住心臟,把心臟完全撕裂攪碎。」
她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我認為是諾思家族的。」
「沒有異物。」鑒證長說。
「好。你們的名單查了多少?我猜想你們有個名單,至少也該知道你們總共有多少人。」
「你這他媽的傢伙給我停下來!」歐魯克惡狠狠地大喊。
「什麼狗屎運啊。」她震驚地嘆了一聲。
「我們需要奧古斯丁的許可。」席德沉吟著說。他完全不願去想象跟歐魯克提出這樣的要求會引來多火爆的回答。最好先探探奧爾德雷德的口風。
「好啊。」
「怎麼了?」
鑒證長和弗蘭森醫生看著傷勢,一語不發。席德從他們的肩膀後面探頭看。
一行五輛車轉入帕克赫斯路。霍洛韋監獄在右邊,密閉式的區域以不講求外觀的水泥塊圍起牆面,兩扇金屬大柵門已經打開,車子進入停車場。這個監獄的最新版本搭建於2099年,當時以大吊車、自動機、最少的人工和技術完成,由全網路自動化工廠根據政府標準大批製造出來的房間與走廊都預先鋪設系統與管線,油漆和瓷磚也都按照規定完成。只需要把線路和管子接好,就能組裝完成,得到一棟完工的建築物。理論上應該是這樣,只是沒辦法解釋為什麼預算最後超出八億歐法元,完成時間延後七年,最後於2106年才重新開放,容納囚犯。
奧爾德雷德諷刺地哼了一聲,「警探,我的家族要確定的答案。我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打拉鋸戰,不必為了我們省東省西。」
「對啊,我又在工作了。」
「給我看看。」席德告訴他們。伊娃把虛擬畫面向前調整半個小時。車輛順著路面前行,繞過他的身體,每輛車開得都不快,畢竟當時的積雪已達八厘米深,可是車速沒有慢到可以把屍體扔進空白區的程度。「好吧,倒回到九點。我們去找下一個空白區。」他對其他人說道。
「二樓沒人有這樣的膽子。就是你了。」
「明白了。有身份了嗎?」
所有人都轉頭看席德,臉上的表情從好奇到探究都有。他走到門邊,謹慎地把門關緊,等到藍色指示燈亮起后才發話。
「你辦得到啊。」她立刻回答,相當為他抱不平。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犯下的第一個錯誤。政府檔案。官方檔案中有高達百分之二十五的資料都是廢物。我個人覺得,如果能降到這麼低的比例,我就要開心得學兔子跳了。」
阿布納說:「你知道最初的三兄弟於2087年分家吧?之後所有的二代、三代,甚至四代都待在他們的族父身邊——這說法可不是你從我這裏聽去的啊。我們所有A支的人,就是奧古斯丁的血脈,為了支持諾森伯蘭星際企業,通通都待在紐卡斯爾,或是聖天秤星上的高堡市,或者像我和阿里這樣,在附近開創自己的人生。B支和C支與他們的族父去了亞貝利亞和木星。他們之中可能有人周五的時候來了紐卡斯爾,我們還不知道。他們又不是不能回來,分家不是離婚,我們跟亞貝利亞上的家人也有很多聯絡,甚至運輸艦回到地球軌道時,偶爾也有木星那裡的表親來拜訪。」
大大的馬蹄形身體感測器被兩隻手臂握著往下移,緩緩順著屍體從頭掃到腳。所有人一起看著3D影像出現在屏幕牆上,周圍屏幕則就部分區域放大。
警衛們圍在她身邊,典獄長帶著她們出了J棟。她們沒有離她太近,手中隨時握著電擊棒。安傑拉被囚禁的二十年中,從未襲擊過監獄人員,但是她們仍然不信任她。不信任一個在一夜之間奪取了十四條性命的人。
「你敢!」雅辛塔從另一邊伸出手,一把抓住他蠢蠢欲動的手臂。
一分鐘后,他們找到了大路,過程很艱辛:鏟雪車已經三個小時沒有從這裏路過了。兩分鐘后,兩輛市立計程車沿著結滿薄冰的柏油路開了過來。宇宙飛船的核心系統一與當地網路連接,克萊頓便通過他們在紐卡斯爾的私人安全小組訂了這兩輛車。他向計程車揮手,暗笑自己居然繞了這麼一大圈訂車,又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這裏。他的e-i要求取得計程車身份,計程車的響應包括了確認代號,兩輛車停到他們旁邊。
「怎麼會弄成這樣?」他不敢相信地問。諾思族人的心臟已經是一團破爛,像是紫紅色的爛泥,周圍是一圈鮮血凝結成的血凍。
「天啊,她太強了。」
「又一艘遊艇。那晚上的遊艇還真多。『舞者之月號』,大型水上琴酒酒廊,船員總共有七人,擁有者為科倫·費爾。他是當地幾家服務與工程公司的負責人,正帶著妻子和三個小孩到地中海度假避寒。看起來同樣不可疑,也跟其他船一樣暫時靠岸。」
席德把麥片粥從爐子上拿下,往碗里放了一勺,「是沒錯。」
「一定會的。」萬斯試圖不要想起太多被引出的往事。二十多年了,她的尖叫聲與啜泣仍然不時會閃過他的夢境。木已成舟,我沒有後悔。上帝知道失敗的代價,鬆懈的代價,殘酷到令人想都不敢想。「我跟最早的那樁案子有關。」
「什麼事?」
跟他們說話讓席德覺得怪怪的。他八個小時前才看到同一張臉凍得毫無血色,這種不對勁的心情強烈到讓他開始質疑自己的判斷,還有猜想到底是誰派他們來參与這個案件……當然是歐魯克。「首先,我們依然沒有他的確切身份。我需要知道他是誰。有了名字之後,應該就可以順藤摸瓜,把所有頭緒理清。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只管去幫我找出他的身份。」
「所以他是B支或C支。」席德說。
「你一有消息……」
萬斯開始瀏覽他們的檔案,e-i一收到檔案,就匯入他的網格中。距離警報響起只有三個小時,就已經有組織形成。「沙克將軍已經做出決定了,對不對?」
鑒證官從兩邊肩膀開始,到胸腔下方,切出一個Y形,然後繼續順著肚子往下,切到陰|莖根部。席德別過頭,不去看皮膚被攤開的樣子。這畫面他已經看過太多次。一個小型攝影機記錄了心臟上方肋骨的穿刺和割傷情況,然後一把小能量刀被用來乾淨地切穿胸骨和肋骨,允許鑒證長跟他的助手把胸骨取出,露出下方的器官。
「希望如此。轉給我吧。」
「還不知道。歐魯克趁我們準備的時候叫兩名技術人員在電視台網路裝了監控程序。他跟我們所有人都說得很清楚,如果消息泄露出去會有什麼下場,我想暫時不會有狀況。」
「謝謝你了,寶貝,真高興你對我這麼有信心。」
「門都沒有!」雅辛塔驚呼,「我們說好了。今天早上我已經排好一個換心手術。最高級的人工培育心臟,還經過了DNA篩檢之類的手續。她的保險會給所有參与開刀的人員全額經費外加獎金。」
康斯坦丁閉上眼睛,隔開冰冷燦爛的颶風奇景,還有他一手創造出來,如星座般耀眼的緊密得多的工業系統。古老的電話鈴聲持續響著,這波電流脈衝滲入大腦的程度遠勝於任何聽覺神經。重新組織過的大腦分成數層自動運行的意念,他的意識從深處浮起,一一穿越,來到延伸至頭顱外界的人工層,注意力流過無數連接點,直到來到一個最基本的神經束,負責與太空站的AI通信。接點如第三隻眼般展開,顯示出一個絕對不可能存在於牛頓宇宙中的環境。縹緲的電話鈴聲消失。
他決定對老婆坦白:「不只是這樣。你不要在上班的地方多提,但我跟你說,昨晚那個是諾思家族的。」
「這數字很難查。諾森伯蘭星際企業並不想坦承奧古斯丁當了多少次爹。」
「奧爾德雷德跟奧古斯丁談過,已經送信息給康斯坦丁。他也聲稱地球上沒有C支二代。」
可是有些人,即使經過心理醫生、藥物、社工、特殊教育教師,還有老派的粗暴守衛的調|教,依然不適合被流放到任何地方,無論那裡距離擔驚受怕的納稅人有多少個光年。那些真正危險的人——瘋子、連環殺人犯、戀童癖、不要性命的狂熱分子、純粹邪惡分子……這類人的唯一選擇就是終身監禁。2143年,終身監禁的意思是到死為止。
「沒辦法。」他聳聳肩,「我看今天上班后不用一分鐘,歐魯克就會把我從案子上撤掉。」
「你確定?」
市立鑒證長出來迎接他們。「我準備好了。」他嚴肅地宣布。
「歐魯克怎麼樣?」奧爾德雷德問,兩人一起走入通往檢驗室的走廊。
「基因樣本確認他是二代。我跟我們所有的兄弟都親口談過話。他們全都在。」阿里說。
「時間一久就顯得可信,read.99csw•com可信到後來就變成信仰。他們有很多信眾。」
鑒證長開啟相機,開始他的正式敘述。助手把裝著器材的推車推到手術台旁。
「來的人還不少。有你跟我,兩名布魯塞爾星際安全議會的專員,三名人類保衛聯盟地面軍的指揮官,一名英國內閣律師,還有司法部的代表。司法部可是夠擔心了,畢竟她都被關二十年了。」
「你們可以處理得來?」
「我有通信碼的,你知道吧?」
「除了一些慣例的問題之外,沒有什麼特別的。」
「好吧。北京基因研究所正在處理,基因排列結果應該下午就會到。」
「一分價錢一分貨。」雅辛塔回答。
「可是——」
殯儀館雖然有著簡潔的現代外觀與整齊的裝潢,卻總是讓他心情低落。他很多年前就已經記不清自己陪同過多少悲痛的父母、伴侶和親人進來辨識屍體。幸好這次大廳里沒有人等著他要去完成這種凄慘的工作,但他幾乎同樣不願意看到站在接待櫃檯旁邊的那一小群人。
「最多可能是三百五十個,但確切數字我可不敢保證。」
伊恩剛完成最後一塊區段的檢查工作,伊娃便問:「十一處?那現場調查的工作量可不小啊,而且我們又浪費了今天,剩下的證據一定不多。」
「可是……我們甚至還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席德反駁。
屍體被翻過來,檢驗繼續。席德看到其中一名助手拿棉花棒往屍體的肛|門採樣,他盡量壓下震驚的一抖,完全無法想象奧爾德雷德此刻是什麼心情。
「你不是要一整個晚上與約翰在一起吧?如果要比誰最無趣,他一定可以成為跨宇宙最強冠軍。」
席德定定地看著歐魯克的臉,高血壓讓後者的面色發紅,皺巴巴的皮膚擠出一臉兇狠陰鷙。挑戰他。挑釁他。他們兩人向來這般互不相讓。
「說真的,我認為你應該考慮現在離開。」席德告訴奧爾德雷德。
伊娃彎腰靠近他,「你會留下來嗎?」
席德往外瞥了一眼。伊恩剛到,正跟晚班的值班人員聊天。「媒體知道了嗎?」
典獄長停在十三號牢房外,手按上掌紋板。兩名警衛抽出電擊棒,做好準備。其實這是多此一舉,因為裏面的人平靜又沉默。
「你放屁。」伊恩氣呼呼地對阿布納和阿里說,「你們是不是在掩護誰?」
「不會吧!你才回來一天啊!還真倒霉。」
席德跟雅辛塔對看一眼。「對,我們又在想要搬家的事。」他們在行門區的這間三室的屋子已經住了五年。屋子是不錯,但屋齡也代表它無法應對現今冬天的氣溫,所以光是為整間屋子供應暖氣就是一大筆開支。只有一間廁所也很讓人討厭,起居間同時還是飯廳。除此之外,鄰居們對街上住著個警察還是有點顧慮。
「可是……這表示是她是個『十選一』。」
出乎意料的是,局長走入席德所在的小辦公室時,沒有帶著他的副手們一起進門。「你立刻就打電話給我,做得很好。」歐魯克說。
他又呻|吟了一聲,更響亮也更懊惱。鬧鐘吵不停。「好啦好啦,真是的,寶貝。」席德兩腿一挪,下了床,這時她才願意放開他的手。他憤恨地一掌劈在鬧鐘上,惱人的雜訊這下才停住。他打個呵欠,眼前一片模糊,覺得只睡了十分鐘而已。再生空調在天花板風扇後面嗡嗡作響,房間仍然很冷。
「你不會轉學的。」席德安撫她。畢竟她上的是私立學校,他的大半薪水都被學校坑了,所以只好冒險去接外快,但是,只要負擔得起,沒有人會把小孩送去公立學校。
「我之後再記錄確切數字,但如果做得徹底,每顆智元需要三十秒。根據人們想要使用多少跨網功能,還有想要多嚴密地監控自己身體的程度而定,大多數人會有十到五十顆。要移除其實很簡單,因為一般購買的智元都小於半毫米,不包括瞳孔的,那些更小。當然第一步是要先找到這些智元。根據死者眼球一塌糊塗的情況,我認為他們不太在乎自己的手法是否精準。」
「到現在還不知道名字?」阿布納的聲音聽起來很驚訝。
「不是諾思家族乾的事。插手的另有其人。」
鎮區高沼是紐卡斯爾市中心東北方的一大片綠地,只有一條A189高速公路從中間穿過。入侵的柏油路西邊是高爾夫球場,現在的入會費是一年一萬九千歐法元,如果靠關係,只需要在名單上等八年就拿得到。東邊的林地無人打理,是一片綠意盎然的野地,周圍是嘈雜喧嚷的忙碌都市。夏天時這裏十分熱鬧,人們得以在此地偷得浮生半日閑,一家人會在這裏野餐,度過一天的時光,慢跑的人前前後後跑過輕緩起伏的草地,年輕人踢著足球,小朋友們玩著遙控小飛蟲、飛機、直升機,騷擾無辜的旁觀者,還一邊忙著躲林園警衛。冬天時,訪客量則銳減。在下了好幾個星期的雪、持續零度以下的低溫之後,就連最熱情的狗主人和慢跑客都看不上這個地方,堅持要等天氣好轉才回歸。
果然。康斯坦丁深吸一口氣,聞到一絲極淡的大氣濾過純凈氣味,這空氣對人類來說,實在是太過乾淨了。目前與地球的電波通信延遲時間是四十分鐘。這不會是一段對話,這些兄弟會想對彼此說的話也不多。他又猜了一下這信息的主題——不會是好事。畢竟奧古斯丁的醫學和遺傳學技術根本不能與木星上的先進程度相比。「他有什麼事?」
「我們很需要把身份確認下來。」詹森低聲說。
一陣短暫的尷尬。她匆匆給了他一個柏拉圖式的吻,進入計程車後座,朝為她開車門的司機感謝地一笑。
「好。我同意你對她最後用的方法會產出有效的數據。可是,她為什麼一開始要對自己的年紀以及背景檔案上的所有內容撒謊呢?」
「誰留的?」他不用問為什麼自己被打擾。科比,或是木星上的任何一個人,都知道他在進行宇宙冥想時是不可以被打擾的。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是至關重要,才能打斷他的沉思。連AI本身都沒有這種許可權,除非它們遭受極大的災難,例如受到小行星正面撞擊。因此,只有很少數的人所發出的信息能夠不通過多層的上報程序來到這個層級。所有人類中,只有兩個人做得到。他猜了一下是哪一個。
「醫生你好。」席德握手,注意到對方有多緊張。昨天晚上被殺的是他老闆的兄弟/兒子,緊張也是難免。
「死者是誰?」萬斯·埃爾斯頓問。
「我們會解剖他,從細胞結構取樣。腐敗測試會為我們提供準確的死亡時間。」鑒證長說。
「天知道那是何年何月的事。」
「傑斯蒙很貴。」席德說。
「你完全沒有頭緒?一點都沒有?」
「可以。」奧爾德雷德沉聲說。
「沒錯,但還是需要調查。其中一個教團居然還真的製造了一個信號發送儀,聲稱能夠呼喚沾斯。」
但很美。康斯坦丁·諾思心想,看著木星最大的衛星木衛三投射出的小黑影滑動在氣態巨星永恆的颶風環帶上。所以他製造了這個觀察球,好讓自己能用瑜伽姿勢盤腿懸在裏面,像個佛像形狀的陀螺儀,注視著他為自己挑選的這個怪異卻又神奇的家。有些時候,他會盯著木星變化莫測的飛雲與快速旋轉的衛星,連續看上好幾個小時。
「注意兩邊腳跟上微小的摩擦痕迹,全部都是朝一個方向的。」鑒證長說。
「可是什麼?你總得給我點進度啊。」
兩名諾思家族成員面面相覷。「沒有,抱歉,老大。」阿布納回答。
「我們確認死者身份了嗎?」
「到現在還沒有人通報失蹤人口?」
「爸爸,你又開始工作了嗎?」威廉一臉認真地問。
「我知道。聽我說,赫斯特,你今天早上弄了一堆數據,全部都處理好,等這個鬼督察來,給他,他會決定調查的方向。現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告知你的小組這項最新發展,給我弄清楚,不準有消息走漏出去。我會派幾個網路狂給你,提升你的系統安全。」
「謝謝,做得很好。我會派法醫組去釐清他們的嫌疑關係。所以,我們仍然需要兩項基本數據:姓名與犯罪地點。有了這兩樣,我們就可以揮揮魔杖,排出受害人的行蹤。我認為他的朋友或家人或公司應該很快就會打電話來尋找失蹤人口,但是我們要繼續查。阿布納跟阿里,從你們開始。其他人,我要你們確認罩網記錄的內容,然後在地圖上標出區域,好釐清偵查地域範圍。昨天晚上九點四十二分為漲潮,先以這個時間作為棄屍時間,屍體一定是順著河水被衝到下游的。等解剖之後,我們能把時間範圍縮得更短,但首先我要知道昨天晚上罩網監控中的空白時段有哪些。這是預謀犯案,棄屍是刻意行為,所以下手的人絕對不會朝智慧粉塵揮手。」
「其實我昨天晚上看到一戶不錯的。我那時在看中介的數據。」雅辛塔說。
她對他的本地口音回以一番笑聲,「我的手術在聖誕節以前就寫在日程安排里了。」
席德搖搖頭,對於缺少這項關鍵性的證據相當煩躁。死者的地位太顯赫,這項缺失會讓人覺得他和他的團隊能力不夠。但是該死的,他的人其實很不錯。
奇怪的是,雪消失之後,影像的質量反而變得更差了一點,空氣似乎也失去了完全的透明。「我儘力了。」伊娃說。
「有的!裡頭有遊戲室。」
「很不幸的,有。前線的技術人員正在研究那東西,是否跟跨太空聯結中引起的震蕩有關。」
萬斯沮喪地搖搖頭,對於人類保衛聯盟下的層層官僚體制覺得既驚訝又沮喪。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接下來呢?」伊恩問。
「對。」
維梅齊亞不敢置信地搖頭,「真是不可思議。」
席德回到三樓,看到整個小組的人仍然在自己的全像控制台前忙碌。安全指示燈一亮,他便開口:「給大家新的消息。這個案子比我們原來想的還要重大,重大到布魯塞爾覺得要讓歐魯克氣死,所以派了個專員來我這裏接手。」
「屁都沒有。我連名字都還不知道,但我把我們的寶貝諾思家族的人派去調查。我覺得這是最安全的辦法。」
「隨便吧……」
「我們需要每一艘的監控影像。」
「對,就是你,赫斯特。」
席德茫然地看著他,「你要我繼續?我嗎?」
「好啊。」席德把手放在多媒體全像控制面板的生物辨識板上方,讓e-i將他登入案件。警局網路准許他的登入請求,辦公室的桌板系統按照他的設定顯示出他選好的各種程序。「開賭盤了嗎?」他隨口問一句。
「套房呢?」扎拉急忙問。
伊恩從他的全像控制台前抬起頭,他正看著愛德華國王鐵路橋周圍的罩網記憶。「有五六艘吧。」他說。
「我們知道。我們A支總共有三百三十二個,其中六成已經一個個親自打過電話確定。」
他們走回屍體旁邊,用微型相機掃過傷口,記錄下五個穿刺傷的高解析畫面,包括精準的尺寸。其中四個傷口靠得很近,可以連成微微的弧形,第五個較低的穿刺傷離其他四處大概有兩厘米。
「維持不了多久的。還是謝謝你幫忙封鎖消息。」
「我來打吧。」雅辛塔嘆口氣,「反正你怕死她了。」
「我們不知道。」
「如果我們找到諾思家族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怎麼辦?」
「傑斯蒙很好。孫圖和辛尼住那裡。」威廉贊了一句。
萬斯向後仰,陷入車內座椅,「好吧,把她的檔案給我。她是怎麼樣的囚犯?」
「企業問題。」歐魯克倒抽一口冷氣。
「夜班快要交接完成了,長官。我要求取得的初步資料已經下載,正準備制訂希望所有人遵循的程序,以及指派任務。」他用很低調的方式偷看歐魯克的身後,想知道走廊里哪名資深局長黨等著被介紹給他認識。可是詹森·商已經將辦公室的門關了起來,藍色的指示燈亮起,顯示房間進入保密狀態。
「沒有。這就是整件事中最怪的部分。你要繼續查。」
席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對於自己能保持如此完美的儀態相當自豪。克洛艾一定早就知道。她是歐魯克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沒有問題,先生。我只是很遺憾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席德指指眼睛,「解剖報告。你也知道,實在很奇怪。」
「等等,警探。」鑒證長說。他把死者的左腿一翻,指著一道三厘米的刮傷,「這也是死後留下的痕迹。傷口上面比較深,說明是某種物體刺穿、劃破了皮膚。」他又使用另一種感測器,上面有一個微型相機,能在其中一面屏幕上投放巨大的影像,「恐怕沒有殘留物,都被河水衝掉了。」
安傑拉只注意到其中的一個人,別的都視而不見。他在,正如她一直都知道的那樣。當然年紀也大了,跟她不一樣。他會因此火大的,她很滿意地心想。他當年甚至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公務員。可是她知道他有一天會成為大人物。他就是那種令人作嘔的人,像拉弓射箭,除了朝上沖以外,不會有別的方向。
「為什麼?!」
她充滿鄙夷的回嘴從門后隱約傳出。
「我不會攻擊任何人。我不會鬧事。把他們帶進來,讓他們告訴我,他們提出什麼樣的交換條件。他們就是為此而來的,不是嗎?」
「我盡量。」他的e-i送出聯機詢問,測試兩人之間的加密聯結,「不要斷線。」
「謝謝你。這位是弗蘭森醫生,我們公司的資深醫療長。」
「好。」滾你的,你腦子裡灌的是糨糊吧。
「如果有人想要把我們那位諾思家族人士順著那條小徑往前拖,那可是半點都不能拖歪掉。」伊恩的聲音響起。
鑒證長站到他身邊,兩人一起看著一個藍白色的影像,上面似乎是許多透明的紙張摺疊成的一個複雜摺紙。「我同意。」鑒證長附和。
「職業福利。」維梅齊亞簡單地回了一句,「你怎麼樣?」
有什麼事正在發生。新的事。不同的事。這種感應呼嘯穿透相連的監獄大樓,形成電流的高低峰波。警戒牢房中,向來與不安共生的暴戾開始出現。針對獄方的小衝突、爭執、辱罵泛起漣漪。在第二個人的鼻子被打斷後,中庭的手球活動宣布即刻中止。
她嚴肅地回答:「你不該接,接什麼都好,就是這個不行。讓歐魯克的狗腿子去接手。」
每到冬天就會有市議員提議要像北歐城市那樣為路面加熱來處理冰雪,就算只限於紐卡斯爾市中心也行,但提案每年都會被移交給評估委員會。目前使用的仍是原本的方法,廉價勞工與巨大鏟雪車通常星期一會上路,為朝市中心前進的上班人潮清除周末留下的積雪。通往警局斜坡路上的積雪已被清理得差不多,席德開著他車齡四歲的豐田進入市場街停車場,完全不擔心車子會打滑,一路上只見到兩起交通事故,總共只花了十五分鐘解決,非常好。
他忍不住也笑了,「希望警衛們今天晚上不要過來察看。那寶貝如果吃上罰單,肯定是天價。」
「也許吧。你查的時候再想想。」
「那你他媽的走人吧。」
「這是六個星期前拍的。你可以查看日期碼,是真實的影像。」
「唉,這件事我們可不能搞砸,不是嗎?」
「已經不是了。」
「來吧。他要見九九藏書你。」
席德走到阿里和阿布納正在工作的控制台旁。「真的嗎?什麼都沒有?連有段時間沒見到的兄弟都沒有?」他壓低了聲音問。
「我不知道。該死的,這意味著……老天啊,我們還漏查了什麼?」
計程車駛離路邊。克萊頓看著麗貝卡的計程車迴轉時的前燈光束,幾秒鐘后,光束消失不見。
席德看著最初一輪的解剖報告滑過他瞳孔中的智元網格。細胞腐化與胃部內容物的整齊列表,跟他繞在叉子上的意大利麵交疊在一起。周圍是警局餐廳忙碌的人群,在午休時間紛紛攘攘。他對周遭的人潮視而不見,自顧自地把所有信息梳理成一個適合自己用的表單。屍體浸泡在水裡的時間不到兩個小時,讓他們可以推算出大概是從泰恩河上游什麼地方漂下來,可是這點與推測的死亡時間所帶來的震撼相比簡直微不足道:11日,星期五,三天前。有個諾思族人消失了三天,卻沒有人通報。這不只是可疑,實際上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反而顯得極端詭異。
「好的。」
「你偶爾也會犯糊塗,但誰不會?克洛艾和詹森今天凌晨一點被我抓起來翻你的檔案,跟你說一聲,那筆賬他們已經記在你頭上,但他們還是說你是個還可以的警探。你懂偵查程序,也懂遊戲規則,而且你也很清楚,這個案件你想要找來多大背景的人罩你都行。如果你想要雇歐洲核子研究組織來幫你做刑事鑒定都不會有問題。我們的費用可以直接從諾森伯蘭星際企業的主要賬戶支取,我們打過交道的每個特聘公司將會塞滿警局來攀關係,只為了有機會見你一面,好給你跟你兒子送上未來十年的聖詹姆斯公園球場季票。」
「每組我都會派一名警官和三名特聘巡警隨行,以便若當場採集到血跡可以立刻進行處理。他們三十分鐘后就會到泰恩河口,你得負責讓你的人也能同時趕到。」奧斯本痛苦的表情消失在黑色屏幕表面。席德自知不該這樣對空無一人的屏幕笑得這麼開心,但有什麼案子比現在更適合趁機跩一下的?
這裏的生活非常嚴格,所有活動都安排固定時間,規律決定一切。這點讓獄卒們可以盡量維持裏面的平靜,因為這裏關著一群喜歡享受別人甚至自己的痛苦的人。

「我的老天啊。我親自看了夜店船的罩網記錄。五官辨認軟體挑出三艘上個星期都有個諾思家族的人進去,但也都出來了。他不是從夜店船上被丟下去的。」
「橋墩的智慧粉塵出了問題。有可能是鴿屎,那群鴿子真的很喜歡我們的橋。去年冬天起,那裡就沒有罩網覆蓋了,市政府很久沒有去重鋪,那段空白不是因為要殺人而特別弄出來的。」伊娃說。
「他是被拖著走的。」席德說。
席德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接下來就會被帶到一旁,要他接下這個星期的新案件。真可惜,加班費是好東西。
伊恩和席德整個下午輪流待在全像亭里。晚上六點半的時候,他們已經看完了整條泰恩河,一路到北岸的南班威,還有連接到泰恩河南岸的德文特運河。這裏比潮汐能在兩個小時里把屍體沖刷到的位置要更靠近上游,但是席德決定謹慎為上。他們在罩網監控記錄中總共找到十一個可能的空白區隔,大多數比泰恩河橋墩旁發現的第一塊要寬很多。檢視整個鄧斯頓船塢之後,席德認為這是最有可能的地點,畢竟有非常多的船隻不完全在當地罩網的覆蓋範圍內。
維梅齊亞的眉毛挑起,「有用嗎?」
「我的老天爺。所以到底總共有多少人?」席德喃喃問道。
「我不知道。就算是對諾森伯蘭星際企業來說,那也是一大筆錢,這麼多錢,就會牽扯政治利益。我們現在還招來布魯塞爾的注意。我正在把一件件事串起來看。」
「木星呢?」
「大概三點半。」他老實承認。
歐魯克最後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把門打開,走了出去。克洛艾·希利與詹森·商跟到歐魯克身後,一語不發地出了第三辦公室。
局長坐在一張大書桌後面,書桌前有一面屏幕牆,席德走進來時,屏幕牆正往下展開。「出去。」他對詹森·商大喝。門關起,藍色的安全指示燈亮起。兩面窗戶牆變得毫不透光。
「哈?」席德抬頭,看到詹森·商站在桌子旁邊,「喂,你別這樣偷偷摸摸地溜過來好嗎?」
典獄長深吸一口氣,「既然你堅持。」
「我沒有偷偷摸摸。你根本就已經神遊到另一個宇宙去了。」
所有人穿上淺藍色的罩袍,戴著緊貼的手套,避免任何可能的證據污染。兩名助手站到鑒證長旁邊。
諾森伯蘭星際企業並沒有獨佔諾思家族二代的就業市場。凱恩不擇手段想要克隆人格,而他最重視的特質——也就是他的毅力——在後代身上以兩種方法呈現:一種是直接進入家族企業工作,迫不及待想要往更多方向開拓新局,包括財務、製造、政治、法律,每個部門都有一人帶頭,更年輕的版本則隨時準備接班,再不然就是自行創業,同樣堅定地想要證明他們不需要家族背景也能成功。第二類算比較少見,創業方向通常符合諾森伯蘭星際企業的利益,更少一部分則擔任公職。事實上,席德只知道兩個人擔任了公職:阿布納·諾思二代以及阿里·諾思二代。而現在他們兩人正站在第三辦公室的門口,張望著,等待著。
「沒錯,而且是在死亡之後。」
「第三艘呢?」席德問。
雅辛塔正從她那一邊爬下床。席德拿起鬧鐘,舉到眼前,不這樣他根本看不清楚發光的綠色數字是什麼。
「怎麼了?」席德問。
「可以,但他們來這裏不只是擺擺樣子的。好好運用他們,不要只是敷衍。我需要他們向奧古斯丁證明我的警力能多麼專註、有效地找出干下這案子的混蛋。」
「很有意思。我們確認他是諾思二代,但是諾思二代全部都活著。目前我們相信,有人假冒了某個諾思二代,可能是出於企業鬥爭。一旦我們確認棄屍地點,就可以開始執行回溯追查。」席德語調平穩地回答,「我已準備好所有的程序,只需要獲得授權即可。」
歐魯克肥胖的手指朝席德的鼻子下一戳,「還有,我們先講清楚,這裏面沒有什麼怪事,也沒什麼變態,更沒有什麼毒品,連一滴屎都不能沾上諾思家。他是個被雜碎殺死的好人。」
她雙手一舉,「她一定會開始收我們錢的,最近我們簡直把她當成小孩的計程車司機來用。」
「好。」席德立刻回答。
「你是說盤問的時候?」
「你從來沒有複查過那個檔案?」
「動手的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這個案子的數據顯示對方是專業殺手,知道事後該如何掩蓋,讓我們的工作困難重重。」
「要刺穿皮膚和骨頭,也就是現在看到的情況,光是用一把很銳利的刀就已經夠難了。人類肌肉當然是可以辦得到,但需要相當大的力量,因為會有不少阻力。現在殺手的力氣必須大到能讓五個刀刃同時刺穿,這非常困難。」
宇宙飛船的底座是三個圓形的凸起,把地面的雪壓得厚實,直到機底中央包裹在鬆軟的白毯之中。一道長方形的氣閘門消失,一架短短的鋁製空梯向下滑開。諾思二代克萊頓從裏面走出來,身穿一件絎縫大衣,鑲著皮草的兜帽緊緊包在他的臉旁。麗貝卡跟在他後面,穿著一件有型得多的假麂皮外套,前面有大大的白色扣子,中間系了一條寬紅腰帶。兩人都穿著很結實的靴子。麗貝卡動也不動地站著,仰起頭,張開嘴巴,感覺飄雪落在皮膚上。她興奮地舔著冰涼的雪片,笑了起來。
「怎麼說?」奧爾德雷德問。
「在傑斯蒙區。」
席德認為這程序玩得太過火了。這名諾思家族的一員在泰恩河裡泡了好幾個小時,早已經吸飽了污染物,可是他什麼都沒說。指甲下方進行了樣本採樣,毛髮被梳整,嘴巴、鼻子、耳朵都用棉棒擦過,現在則是詳細的檢視。
「現在情況是這樣:昨天晚上,有一名我們初步判定為諾思家族一員的男性屍體從河裡被撈起。他的胸口有傷,全身赤|裸,因此被判定為101層級案件。我們今天早上的重點是要找出他的身份,還有他是從哪裡被丟進泰恩河的。多布森警探,昨晚河上船隻來往的情況如何?」
「先進的掃描,或是通過酷刑強迫他說出位置。」
「沒有這種跡象。」鑒證長說。他指向屍體的雙手,「這裏甚至沒有任何反抗的傷痕。不論他確切的遭遇為何,一切都很快。」他舉起死者右手,點出上面少了的指尖皮,「這些皮也是在死後才被割掉的。」
他們告訴席德:「這是我們最好的設備。現在想看到這些檔案的唯一方法就是來到這間辦公室,親手把記憶核取出。」
「如果你無法達成我的要求,我會把合約交給辦得到的公司。我需要快速、高效的處理。」
席德從桌邊退開。「至少這一點應該在資料庫中很容易找。」他指示自己的e-i開始搜尋。
「哎,說不定我就這麼幹了。」
八個人排成一列走了進來。三女,五男,普通人穿西裝,四名人類保衛聯盟軍官穿著筆挺的制服。他們都是各個領域中的頂尖官員,所在的位置完全無須顧及民主制度強調的民治概念,而且他們很不習慣「緊張」這種情緒。但讓他們全身肌肉緊繃、每個人的肢體語言變得如此不自然的原因,不只是因為面對惡名昭彰的女殺人魔,更因為她身後也許存在的影子,是他們內心最深處的真實恐懼。
「我需要跟局長討論。」席德謹慎地回答。她的語氣讓他知道,這個問題絕不單純。不過話說回來,她的口音像是上個世紀皇室成員一般,充滿上位者的優越感。席德知道自己對她的印象正直線下滑,於是很努力不要讓心態這麼偏激。但如果會議持續太久,他口氣中的諷刺就要藏不住了,那對誰都沒好處。
「雪下這麼大免不了的。」
「可是我要用到專家的時候如果不能找他們來,我怎麼查下去?」
地下停車場有四層,還有供警局人員使用的一百五十輛公務車,從行動控制中心車到巡邏車,從運囚車到追逐車,以及智慧粉塵噴撒貨車一應俱全。很顯然地,這是理想設計戰勝現實可操作性的成果。席德在紐卡斯爾的十五年裡,從來沒有看過有誰用過最底層樓,因為警方人數實在撐不了這麼大陣勢的車隊。
「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席德抗議。
「嗯。」阿里說。
要幾個22世紀的公務人員才能換塊光板?
當然是……他。
「即使如此,仍然感謝你聽取我的建言。」
她親昵地捏捏他的手臂,「你也是。要乖。」
「可以。」
「基因掃描看得出來他是A支、B支,還是C支嗎?」席德問。


「是什麼?」席德問。
「你看起來真是威風。」萬斯邊坐進豐軟的後座邊說。維梅齊亞的制服上衣別著一排排徽章,像是彩色的條形碼,正中央是一枚鑽石與銅製胸針,裏面鑲嵌著一個小小的紫色十字架,與萬斯上衣領口的一模一樣。萬斯早就不再每天穿制服,而是偏好幾個世紀以來間諜們常穿的高級深色西裝。
「他們又不是第一天上這所學校。」席德知道結論不遠了,她也知道,就看誰先撐不下去。
「請坐。」典獄長說。
「當然。」
「才剛開始呢。」席德這句話說了也沒什麼意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慰問一下他們,畢竟死者也是他們的家人吧?
「不客氣。現在來交接吧。」
「大概要花多久?」席德問。
「當然重要。這是口徑測定的一部分。」
在明亮的照明下,屍體看起來比前天晚上在船上時更糟糕。他的皮膚已經晾乾,褪成常見的蒼白,胸口上的巨大傷口相較之下幾乎是黑色的。
「五間卧房,兩間套房,一間家庭浴室。」
「那個檔案是從英國司法部直接送來的。我們當時認為不會有問題。」
「不。我沒有表達不滿,警探。我只是提出觀察結果而已。」
「我被塞了一個諾思家族的101。」
「不。我要待到結束。」
樓梯間的沉重腳步聲以及隨後的怒吼,宣告威廉跟扎拉每天早上的廁所爭奪戰正式開始。威廉用力敲門,吼著要他妹妹開門讓他進去。「我等不及了,你這隻母牛。」他大喊。
克萊頓包容地看了她一眼,叫他的e-i把宇宙飛船封起。空梯收了起來,氣閘門波盪一陣之後消失。麗貝卡微微露出一絲不情願,但很快便用寬大的毛線圍巾纏住頭,戴上亮紫色的扁帽,開始穿過盤旋飛落的白雪,向馬路走去。還走不到五十米,宇宙飛船便消失在他們身後的黑夜與白雪之間。麗貝卡輕笑出聲。
「白痴。」
典獄長很明顯驚愕地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
「他提過要我弄出個結果。」
他們走到辦公室主區。伊娃·希蘭走了進來,她是一名擅長影像解讀的資深警員,十八個月前剛從萊斯特調過來,自從她調來紐卡斯爾之後,席德跟她就成了半固定的搭檔。她性格開朗,一頭紅髮,來自冰島,丈夫從事某種席德從來都沒搞懂是什麼的企業網管工作。
「你剛才說你立刻就會被撤掉。」
「當然可以,我會親自安排。三組沒問題。」
「局長,我們連受害人是誰都不知道。這件事本身就不對勁,那個人可是諾思家族的啊。」
「這就是特別之處了。它曾經出現過。」
其中一名非軍方人物,某個政府高級律師,開始跟她說,她的狀況也許有變。他的聲音如窗戶上的蒼蠅嗡嗡作響、讓人厭煩。「……不影響你的法律立場……」她毫不理會他,「……與繼續調查行動的完全配合將被視為……」她有興趣的是萬斯·埃爾斯頓。她想要看到因為不確定與愧疚而輾轉不安的人,正是萬斯·埃爾斯頓,「……很遺憾的是,我們不能保證……」她想看見那張自大、自以為是的臉因為終於見到自己如此努力否認存在的怪物而驚恐啜泣。
席德轉身就朝門口走。不入虎穴……
「今天早上為什麼是德博拉帶我們去上學?」扎拉問,雅辛塔則忙著把她的長發打理整齊。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是的,寶貝,但別忘了一開始為什麼會這樣。諾思家族會想要個厲害的人物來負責的。」
她盯著他看,迫切地想要研究他的反應,探查他們重新出現在彼此面前後,能夠在他如殺手般冰冷的雙眼中引起的任何情緒衝突。她緩慢、刻意地分開雙唇,露出毫無笑意的微笑。這是純粹的諷刺,他一定明白。她得到的反應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被隱藏起來的憤怒。她笑得更歡了。
「為什麼不說實話?」伊恩問。
「我見到安傑拉是二十二年前。相信我,這是當時拍的。」
在確認遊艇依然在原地,同時由河警看守之後,席德找了北方鑒證公司的奧斯本,安排他去檢查每艘船。他喜歡用這家公司,設備充足,人員素質也不錯——而且每次他把工作交給他們,他的第二賬戶都會有現金入賬。他們進行了正式通話,全程會錄製到警方網路上,所以奧斯本沒有多聊,但是在席德讓他看到這案件的財務級別之後,奧斯本九_九_藏_書立刻把這份工作拉到最優先的順位。他答應一個小時后就會有一組人去泰恩河口調查那些遊艇。
他們目前為止累積下來的所有數據被從警局網路取出,全部灌入足球。文件傳輸結束之後,技術人員開始把網路備用緩存區里的所有緩存全部消除,同時安裝二極濾波程序,以防任何數據從第三辦公室的記憶核專屬多媒體全像控制面板外泄。
「我認為那間屋子會有警報系統。」
一瞬間的沉默讓警衛們把手中的電擊棒略略握得緊了一些,然後安傑拉點點頭,「沒問題。」她走出牢房,進入一片叫罵聲,上層牢房還拋下一捆捆正在燃燒、沾滿糞便的衛生紙。她完全忽略這一切。
「我的意思是,這案子辦下去可能會鬧得不太好看。」
「解剖報告說他是星期五被謀殺的。」
奧斯本花了一會兒才消化掉席德的話,「今天是周一。」
「老兄,你認真的?一個名字都沒有?」
「他們不錯。過去兩個小時我們都花在確認程序上。跟我們來的每個人都有決策權。」維梅齊亞說。
席德忙著煮麥片粥,在開封之前檢查認證包裝。警局裡有人說有些公司會往食品加工廠里混入沒有通過檢測的貨品,全都是從一些根本不知有機認證為何物、只看錢說話的移民星球進口的。這種小道消息絕對不可能通過有執照的新聞台聽到。
「謝謝。第一艘是『美沙寧號』,私人公司船,記錄乾淨,帶了四名商務人士去釣魚。據船長說,他們從午後起就在船上吸毒,他要帶他們到蘇格蘭島嶼過夜,好讓他們第二天早上清醒后就能開始釣魚。」
信息開始播放。康斯坦丁猛然睜開眼睛。他的意識震驚地看著解剖影像,重疊覆蓋在如海洋般巨大的超音速旋風點上,順著颶風環帶直直往前沖,與附近的逆向螺旋撞擊,帶出冰凍的液氨與充滿紫外線、髒兮兮的爆炸雲朵。極為詭異的背景襯托出清晰的圖片,翔實地呈現細胞的腐化速度,血液的化學組成,以及死去的侄子/兄弟被兇殘破壞的心臟。
席德瞥到克洛艾的眼角一抽,「還不知道,這一點本身就很耐人尋味。」
「人力資源。」
「一定是。」阿里同意,「可是布琳凱爾的組織聲稱沒有失蹤的二代。」
「真的?」席德很意外。他啜了一口咖啡,嘴裏的智元探測到咖啡因,立刻發出飲食警告。他誠心希望新一年要吃得健康,多多運動,可是卻幾乎連覺都睡不飽……做人不能好高騖遠。他叫e-i把警告取消,作為反抗,賭氣地又往杯子里加了一茶匙糖。
「我其實不知道。這個數據有案件密碼鎖著的,記得保持下去啊。」
「不會有問題的,先生。我們可以應付任何普通住宅保護系統。」
「你是要送他們去學校,還是要讓我去打電話?」
「可是,如果這些智元都沒有被啟動,他們要怎麼取走?」
洛雷勒·伯德特,席德辦案小組成員的常客,一名能力全面的警察,比羅伊斯·歐魯克早了幾步走進辦公室,席德立刻不再擔心克隆人家族的緊密血緣關係以及該如何交際的小問題。紐卡斯爾市警察局局長今天早上穿著全套制服,深色的背心上有數量驚人的彩色徽章和多條金織帶。歐魯克今年六十七歲,步步高升的秘訣就是令人刮目相看的結案成績,以及出奇卑劣的政治手腕。你要不是他的人馬,要不乖乖地替他背黑鍋以展現你絕對的忠心,就等著你的職場生涯被一次又一次的非法有毒廢料傾倒拖垮吧。
「這個出海的航程是五個星期前預定的。記錄上只有他們,船員也確定船上沒有別人,『美沙寧號』是從鄧斯頓船塢出發的,所以我也從碼頭調來罩網記錄看看我們這位諾思家族人士是否上船了。我得說,相當令人懷疑。河警相信船長的口供是真的,可我們還是命令他們在泰恩河口靠岸,好方便今天早上進行刑事鑒定。『灣靈號』也是一樣,這是一艘由塔米與馬克·海亞夫婦擁有的私人遊艇,剛剛翻修完成,正開始進行環遊世界的航程,可以在高級港口和遊艇俱樂部租用,以周為單位。第一個預約是四天後,在諾曼底,昨晚是航行測試,船長跟大副是情侶組合,船上沒有別人。」
「好好照顧自己。」克萊頓告訴麗貝卡。
「知道了。」
刺耳的鬧鈴聲硬是把席德吵醒。他呻|吟了一聲,伸手就想朝暫停鍵按下去。
「幹得好。」席德說。
「這裏。」克萊頓的e-i對車子發送地址。
「如果我們搬到大一點的屋子,可以養小狗嗎?」威廉問。
「他要你去六樓。」
「案發現場有問題。他全身赤|裸,而且傷口很古怪。絕對不是打劫誤殺事件。」
「兩位好。」席德平靜地打招呼。
「在我們知道他是誰,同時對他的背景有一點了解之前,我不能妄自揣測他被殺害的原因。你們家族裡是否有什麼成員受到威脅?」
「他是在死亡之後才被拋入河裡。」席德向奧爾德雷德解釋。
伊恩跟阿布納互相瞪視,隨時會有人揮出一拳,他們才不在乎內部感測器和官方記錄。席德知道他在這個案件結束、交給檢察署之前,一定要把這記錄修改一下。他知道二樓有個數頭可以幫忙。
「奧古斯丁。」科比說。
席德背向警察局長的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然後轉身。
「重要嗎?」
「天啊。」雖然很震驚,不過席德其實挺高興能繼續負責這個案件。果然其他人對自己的前途都擔心到甚至敢冒險反抗歐魯克,而且二樓同樣「一批人」都認為他準備要滾蛋了。他的確會走,但絕對不是以他們想象的方式。況且居然能真的使用無上限預算辦案,那簡直就像是看阿森納五比零痛宰曼聯一樣。
「奧古斯丁一定插了一腳。真奇怪,奧爾德雷德說了他們不會插手的。」
所有人紛紛低聲回答:「是的,長官。」他嚴肅地朝他們點頭。「很好,我相信你們會讓我引以為傲。」他朝席德點點頭,「警探,借一步說話。」
歐魯克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那又怎樣?」
歐魯克朝席德一瞪眼。席德大喊:「幹嗎?」
席德大大咬了一口蒜香麵包,朝詹森·商的方向哈了一口氣。「帶路吧,老兄。」
兩名司機下了車,帶著好奇與敬意地看著兩位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訪客。
「學校怎麼辦?我所有的朋友都在這裏。我不想走。」扎拉抗議。
「有進展嗎?」歐魯克一介紹完所有人便開口問。
「你確定嗎?」
「一個很簡單的原因:殺人手法。講得更明確些,是用來撕裂被害人心髒的器具。」埃爾斯頓說。
交通管理局為這輛車設定緊急車輛優先權,汽車與貨車利落地往兩邊分開,讓人類保衛聯盟異種情報局的萬斯·埃爾斯頓上校直接開入高速公路的中央應急車道。這一段路已經很靠近通道口,無論是商用還是私人車輛的速度都開始放慢,中規中矩地排隊,慢慢爬在通往地球的三車道上。路面一旦清空,他立刻把油門踩到底,直飆到一百六十公里的穩定時速。跟周圍幾乎動彈不得的車輛相比,他的速度感更顯誇張,幾乎讓人感到刺|激,像是年輕的賽車手在改裝車中尋找的快|感。萬斯露出微笑。四十七歲的他離做出那種舉動的年紀已經很遠,但雖然他已服役許久,深入骨髓的紀律性也難以抗拒速度對男性本能的直接衝擊。
色彩從全像內容中消退,數字加快,白雪覆蓋的建築物被泛綠的薄弱街燈點亮。主要道路上的車子毫無動靜,大燈的光束定住不動。
扎拉很滿意地一笑,在麥片粥里拌入草莓果醬。席德的家人暫時陷入快樂的沉默中,他覺得自己應該把這一刻記錄下來。清晨布滿一層霧水的廚房窗戶射入耀眼的光芒。雪停了。他開始對今天有愉快的預感。
「爸?要回復嗎?」科比問。
第一輪鑒定程序定下來以後,席德開始幫助其他人整理監控畫面記錄。他坐入一座空出來的全像控制台,輕薄的長方形屏幕立刻流暢地將他包圍,在他的頭邊圍出一個半圓,投影畫面與他的瞳孔智元結合,讓他沉浸於完美的投影影像中,就像是置身於迷你多媒體全像劇院里。他低下頭便可以看到自己的雙手懸浮在空氣鍵盤上,與桌面的鍵盤隔著一塊空氣。他個人慣用的操控介面出現,一個個圖標上都有轉軸一樣的手把,方便他用手指輕輕一撥就能立體翻轉。
「我接到101了。」
「他媽的!」席德根本沒想過死者也許不是奧古斯丁的後代。難怪安全議會有興趣。「法醫取了一些樣本進行基因掃描。這是奧爾德雷德的主意,他說這樣就可以知道是二代、三代還是四代。」
「請跟我們來,安傑拉。」典獄長開口。
「當然就是忙。我也不想這麼忙,但本性難移。你知道過去三年中,敖德薩就出現了五個沾斯崇拜教團,每個教團的領袖都聲稱自己與沾斯同步。」
一個小時后,席德站在辦公室最大的全像亭里,那是一個直徑三米的半透明圓柱體,地板和屋頂上設有環狀投影器。伊娃在外面操控同步影像。出現在席德周圍的投影畫面跟他在家裡習慣沉浸其中的專業節目相比質量很差,這也是預料中事。這些內容源自河邊無數智慧粉塵罩網,這些智慧粉塵品牌不同、年代不同、解析度各異,下載成不同的檔案記憶格式。奇怪的彩條像是彩虹雨絲一般在席德身邊跳動,所有移動的東西都輪廓模糊,他此刻站在南岸,塞奇弧形的玻璃帷幕下。放大倍率為一級。「請移除落雪。」他向伊娃開口。
「阿布納,給我你認為最有可能的推斷。」席德說。
「他至少已經死了十一個小時。但時間還早,午餐前應該就會有人來問了。」
歐洲跨太空局於2050年開放通往米尼薩星的通道,一開始是因殖民補助方案的需求,後來GE的機會移民政策把長期無業人群和罪行不嚴重的罪犯遷移到新地區,從那時開始,便有人質疑人類母星上是否還需要監獄。直接把罪犯關起來已經是過時已久的做法了,當下的思維是追求社會進化,催化這個理念的契機是把罪犯直接丟到離犯案環境好幾光年外的地方,他們會因為環境限制而完全無法再次犯罪——主要也是他們將發現自己身處茫茫荒野,只有一公頃地、一頂帳篷、一袋玉米種子、一個工具箱,還有眼中消散的一團煙塵——那是重置服務處的公交車滾著車輪離開,把下一個不受社會歡迎的人丟到半英裡外的貧瘠土地的最後景象。
「好吧。」
「你當然是站在我這裏的,真開明,真符合你的作風。在這裏待了二十年之後,我真的是朵溫室嬌花。別再拖了,快點吧。」
「基本數據處理已經差不多了。我們從今天早上五點就開始下載河岸監控罩網記憶內容,上游的部分我一路查到A1橋,兩邊河岸則深入兩條街區。」
「我會到了以後再斷。」
「哇,這你都猜得出來,天才啊。」
「你看了一整個星期的記錄?真是盡忠職守。做得好。」
詹森·商面無表情中夾雜著一絲鄙夷。「如果局長想用通信碼,他早就用了,但是他找到你人在哪裡,派我來找你。明白嗎,警探?」
「星期五的時候,他們公布了融能站的合約。」
「你幾點回來的?」雅辛塔問,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虛弱地朝她一笑,算是回答,一邊享受著眼前的美景。雅辛塔只比他小三歲,但是她保養得要好太多了。黑色的頭髮比當年他們在倫敦相遇時要短一些,但仍然豐美,每天早上這個時候向來保持狂野的狀態。她的身材跟當年也很像,生過兩個小孩的人根本不該這麼窈窕,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她旺盛的決心。少了肥肉,全身都是經由紮實、規律的健身房運動鍛鍊出的肌肉——她越來越常指出同樣的健身房運動也能阻止他近來增加的體重。她健美得誘人,但是真正隱藏年齡的是她的肌膚,似乎渾然不受皺紋的侵擾。這也是應該的,他心想,因為他這個外科護士老婆的一半薪水都花在乳液、化妝水、葯妝凝膠,以及許許多多其他保養產品上,通通來自百貨公司里但凡真男人皆不敢涉足的禁地。
阿布納了無自信地搖搖頭,「抱歉,老大。還沒有。」
「我要三組人。一艘一組。」席德說。
黑暗中,一小簇一小簇的藍火短暫地在一朵炫目的銀花周圍閃爍。「米娜紗號」剛從地球返回,正在進行最後的位置調整,準備與太空站接軌。「米娜紗號」的外形是纖細的圓柱體,長一百三十米,配置了融合反應器,為高密度離子引擎提供能量,船員生活區以及數百噸的貨物全都被巨大的花瓣形銀鏡面冷卻器包圍。木星有三艘同樣類型的運輸艦,輪流在木星與地球之間進行為期二十七個月的航程。
「他到的時候,那死掉的諾思家族成員最好能有個名字。讓那混蛋知道,我們根本用不著他。」
「對,但我可是在幫你保住位子,別想我會免費幫忙。不把我升到五級,我就走人。」

來了。席德走進小辦公室前,看到歐魯克先走向兩名諾思二代,一一跟他們握手,低聲說:「對於你們痛失親人一事,我向兩位表達沉痛的遺憾。」
「成交。」
「太棒了。我從來沒想象過這種景象。」她興奮地驚呼。
多布森抿嘴微笑,「怎麼可能呢,這樣太丟我們警方的臉了。不過如果午餐以後你還在這個房間里,你就欠我一百歐法元。」
席德開進市立殯儀館旁邊的停車場,看到有告示說停車場將停用兩個月,以便新的癌症醫療門診中心打地基。「那我們的車之後要停在哪裡?」他自言自語地踏碎積雪,走入溫暖的大廳。
「所以我可以找中介了?」雅辛塔問。
阿布納朝伊恩最後鄙夷地一瞪,轉過身。「有兩個假設:一個是有我們不知道存在的二代——不太可能,但不是不可能。再不然,就是康斯坦丁和布琳凱爾沒有說實話。」
他一如往常地看著深深淺淺的白色、柔褐色與溫和的藍色相互纏繞,不靠任何視覺輔助,滿足於肉眼所能看見的一切。他現在的位置離翻騰不休的雲朵有五十萬公里,巨大的氣態星球在他面前是三分之二的彎月狀,大而亮到足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光,卻很冰冷。在他新生的年輕面容上,宛如珍珠光澤的柔光不帶一絲暖意:在遠離太陽系可居住區域的這裏,光線本身已經不足以滋養星球上的生命。
「那他們絕對會把所有火氣發在你身上,對吧?」
光波船在鎮區高沼中央降落,離A189不到一百米。若是別的地方,別的時候,一艘貨真價實的星際宇宙飛船完全不可能降落在人類城市的正中間而不引來任何注意。可是現在它就停在這裏,外表沒有什麼特徵,三十米高,隱隱泛黑光的圓錐形,中央有五個粗環,看起來像是捲起的機翼,裡頭包裹著光波引擎推進器,正從看不見的夜空穿過厚重的飄雪緩緩降落。
「我明早可以去跟HR提。」
在警局餐廳揍資深員工代表可不是剛復職的人該乾的事情。不過應該會很令人心滿意足啊。
「以前有人想要模仿我們。」
「就我所知,現在地球上沒有C支的人。」
「是不是吸毒后爭吵翻臉的結果?」伊恩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