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回帝國理工嗎？」

帕瑞西問了中尉，回來后宣布：「我們可以去游泳，但是十八點有簡報。我們今天晚上要開始邊境巡邏。」

「我不愛他，所以請安靜。」安傑拉叫e-i付錢給比克-昂溫的戶頭，用的是自己的錢，不是宅邸的賬戶，「請幫我包裝，謝謝。」她告訴店員。

「噢。可是你回到地球以後，就有足夠的錢可以好好生活和讀書。」

計程車停在大門外，自動駕駛到這裏沒有了前進的許可權。安傑拉的e-i給了大門經理她的身份認證，計程車繼續前進，安傑拉下了車。在她身後，比克-昂溫買的袖扣被埋在後座坐墊之間的縫隙，就算真的被人找到，也是好幾個月以後的事情。藍色標籤已經被她吞掉了。

在盒子上綁紫色緞帶又花了三分鐘。其實根本不需要這麼久，但那個男店員一邊包裝綁帶子時，還一直偷看她們兩個。

「那是怎麼了？」

「就算在我被關進監獄以前，我也已經碰過不知道多少個男人聲稱『以前沒有發生過』，所以要不然我就是人形斷電器，再不然就是這種事情發生的頻率，也許比你們男人願意承認的要多一些。無論如何，我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是的，女士。」

早上，自動駕駛的獵豹帶她們來到鎮中心。不到一個小時以前才剛下過雨，所以她們關上了車頂，免得被積水濺到。再過三十分鐘，明亮的天狼星陽光就會把最後一絲濕氣都烤乾。安傑拉已經看見柏油路上泛起一層蒸汽。

在戴達勒斯第一次成功起降后，跑道也經過加長，推土機和壓土機日夜不休地工作……不過安傑拉看不出來有哪裡不同，從天上往下看仍然像是一小條泥巴，只不過現在倒是看得出來兩端都有掉轉方向的圓圈跑道。

在三個人之中，看起來最先成功的人會是巴特拉姆。首先，研究院給了他一個真正的女兒，是三兄弟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真正的後代。她是他們之前無法得到的家人和未來，也取代了二代。現在，他的身體正痛苦地、一點一滴地回到年輕時的理想狀態，更好的是，這次他重新組成的基因會包括「十選一」基因。

她從包里拿出綁著緞帶的盒子，遞給他。他帶著一點好奇把盒子打開，然後臉上出現一絲不解，但是被他很快速且專業地隱藏掉。「謝謝你。」他的唇角因為真心的謝意而揚起。

安傑拉搭上前往八樓的電梯。這一層樓只有四間公寓，全部都是躍層。三號門認出她，自動打開。

「他們沒想到會來一個這麼狂熱于社會主義的人。布琳凱爾擔心她讓巴特拉姆太激動。」

兩人的接吻結束，安傑拉笑容不變，把上衣脫掉，臉上表情換成「我等不及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她性感地低聲說道。

「沒錯。而且你知道我的年紀比你大很多吧？」

一片毫無縫隙的捲雲布滿天空，為叢林帶來全方位、毫無死角的照明。安傑拉走入戴達勒斯的深色圓柱形機體時，天氣已經是這樣，影子變成閃過地面的灰色小鬼。沒有一絲風，連亞貝利亞平常從不缺席的海風都沒有。雲朵當然沒有驅散炙熱的氣溫，再加上逐漸升高的濕度，任何動作在外面都變得很困難。有半數的時間里，她覺得自己是在吸入水氣而不是空氣。

「嗨。你看起來真漂亮。」

「衝浪板已經送出了。」奧利維婭-傑伊開心地說。安傑拉挑了一張窗邊的白色塑料桌坐下。

「同這條小徑有段距離，很濃密的樹叢，沒人看得穿後面有什麼。」

巴特拉姆似乎相信。至少他從來沒有反駁過。可是巴特拉姆也不會多花心思去反駁，那意味著要跟他的女友們互動，要表現出興趣。馬克-安東尼說他沒有真正花心思的這句話說得一點沒錯。巴特拉姆用他的十億豪宅打造出一個自己的幻想國度，他的女朋友們風姿綽約地侍立在他所在的酒吧、餐廳、游泳池邊，或是卧室。她們的存在是為了搭配豪宅的裝潢與偉大的藝術品——還有聽命張開腿。

巴特拉姆跟她們談論的話題是政治、音樂、醫學科技、市場經濟，以及體育——尤其是英國足球甲級聯賽，所以全部女友都是從大學里挑選出來，這樣她們才能言之有物，甚至提出自己的看法。卡萊出乎意料是遺傳基因學系一年級的學生，目標牢牢地鎖定常春藤醫學院的獎學金，這在她的合同里是最後的獎金。伊凡吉琳女神，性格火辣的政治系學生是她們當中的左派分子，目標是成為一名GE委員，前提是她沒有先一手扳倒腐敗的體制。科伊有著納米般縝密的腦袋，是個財務分析師，她的網路鏡片從早到晚都在運行數據，未來不是要掌管國家財政就是星際銀行。音樂天才的角色則由奧利維婭-傑伊出任，她會彈奏七樓酒吧里的古董史坦威大鋼琴，安傑拉第一次聽時，完全被她精湛的演奏徹底震撼。奧利維婭-傑伊的吉他也彈得一樣出色，但她真正的才能是如同二十年威士忌一樣滑順中帶著微微沙啞的性感嗓音。最後跟男孩子一樣好動的運動型女友就是安傑拉，她熟知每個英甲的球員——他們所屬的團隊、擔任的位置，還有過去幾季的表現——而且可以就教練應該與不應該使用的陣型辯九-九-藏-書上好幾個小時。她花了好幾個月反覆觀看經典球賽，背誦得分、球員、經理、英甲的八卦，現在她已經可以像專家一樣評論這偉大的運動。雖然是當伴遊女郎，而且是自甘墮落——但是好歹有報償。顯然足球女友的職位已經很久沒有合適人選了。馬克-安東尼把她介紹給巴特拉姆時，巴特拉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解釋越位規則。」

「我知道這不是多好的東西。」她滿臉放光，展現出年輕執著的表情，「可是我想要送東西給你。我要你知道，你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同意，應該去看看。」

安傑拉與她的小隊在一旁看著，飛行器準備升空時，所有人開始鼓掌。黑色的三角形微微顫動后，終於升空，離地五米時，巨大的後方螺旋翼開始轉動，讓機體更加穩定。它要飛十個小時才會到達蝕影山脈另一邊的運作位置，離這裡有兩千公里遠，一旦到達，它就會沿著一個大範圍的「8」字形路徑不停地緩慢飛行，不需要任何保養就可以飛五百天，不斷順著通信鏈朝它在亞貝利亞的兄弟e射線機發送通信。

「你還是會好好的。」安傑拉摟住女孩的肩膀，「來吧，難得出來一趟，一定要好好逛逛。」

當他們跑到那堆樹叢和瘦柳樹邊的時候，兩個人都在笑。安傑拉擠過一片密密麻麻的海尼葉，紅褐色的種囊被擠爆，像螺絲釘一樣的紅通通螺旋形種子射出一道道短弧線。

「非常危險。看起來有很多刺的。」

「不急嘛。」奧利維婭-傑伊抱怨，「他今天要治療，治療完從來都不想看到我們的。」

「你是要去約會，對不對？」奧利維婭-傑伊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了。

奧利維婭-傑伊向前傾身。「伊女神下星期就要走了。」她偷偷摸摸地說。

枝幹間有一片空地，兩個人同時跪倒，焦急地接吻。安傑拉舉起雙手，讓他把她的上衣脫掉，然後她的手也探入他的迷彩長褲，感覺他的下體硬了起來。

她轉完身，正正面對巴克雷，包往地上一丟，雙手立刻摟上他的脖子，饑渴地與他接吻。巴克雷三十一歲，已經被任命為亞貝利亞的城市管理審計長，巴特拉姆堅持這種職位只有家人可以擔任。他的年紀意味著他幾乎是布琳凱爾出生前的最後一批諾思二代，之後再也不會有他這種存在。巴特拉姆預計在結束治療之後會有完全正常的生育功能，未來所有的孩子都會像布琳凱爾一樣——光想就讓安傑拉打哆嗦。這也讓巴克雷異常嫉恨他妹妹，使得安傑拉從跟他調情一開始就能輕易找到切入點。

安傑拉只是甜甜地一笑。不管多輕鬆，絕對不要開始這個話題。「好了，該走了。」她拿起海灘包。

「這就是我來這裏的意義。當那些嬌滴滴的科學家的什麼鬼僕人。」吉莉恩·科瓦斯基抱怨。

奧利維婭-傑伊的行為以及衝動購物的習慣已經讓她見怪不怪了。這些衝浪板一定貴得驚人，因為亞貝利亞的所有東西都是空運或船運送來的，價錢也因此高漲。其實這無所謂——女友們想要的一切都直接計入宅邸的一般開銷。如果她們願意，離開時可以帶走她們買的東西，只不過如果是在亞貝利亞的高級精品名店大買特買珠寶，就會被馬克-安東尼在辦公室里念上十分鐘，主題是感恩。

「說不定有危險。」

「不要不要。」她讓裙子順著腿滑下，然後扭著腰脫下丁字褲，「至少不是現在。」

「我有毛巾。」

「我只是——」他等著奧德麗和喬希走到他們前面去，那兩人臉上微微露出看熱鬧的笑容，好奇又興奮地想看情侶吵架。

「什麼？」他大驚之下，立刻環顧四周。

「這樣啊。」羅安娜是服裝總管，她到宅邸任職前在一家好萊塢全像製作公司里打扮明星。安傑拉很討厭自己必須追問，還要攪和到這種事情里，「為什麼？」

斜坡放下，明亮的聖天秤星陽光湧入，所有人都忙著眨眼，手忙腳亂地掏太陽眼鏡。炙熱潮濕的空氣取代他們原本在呼吸的空調空氣，帶來奇怪的刺鼻香料味。安傑拉警戒地認出那是當地種植物的十億孢子，是叢林的哨兵，很清楚地警告人類這是異星球的領地。她喜歡馬陸子，可是對這星球上驚人的斑馬種植物製造的繁殖微生物敬謝不敏。人類組織對於有些植物來說是非常有吸引力的營養來源。

「我們能去游泳嗎？湖離這裏只有半公里。」奧馬爾問。

她下了斜坡，乖乖地跟在萬斯·埃爾斯頓身後幾步。今天奇怪的捲雲層仍然在她頭上，寧靜的風半點也吹不動。雖然天氣明亮，氣氛卻很陰鬱，加上植物的氣味，兩者讓她對前進營地充滿了不信任。她從口袋拿出防晒油擦到手臂上。她的T恤是HDA發的圓領衫。才進叢林一分鐘，她就已經虛弱了，在比克-昂溫那裡買的長袖上衣被塞在背包底端某處，實在熱得穿不下。可是她很驕傲地繼續套著綁腿。

「謝謝。」他嘴上這麼說，很顯然心裏不是這樣想。

「你再叫我女士，你就死定了。」她把他推倒在地，跨坐在他身上。天狼星照耀在他們身上，在宏偉無涯的聖天秤星天空版圖中，是唯一光明璀璨的統治者。她赤|裸的肌膚被照得發燙，像九九藏書是一道金冠鑲在她的身上。她好喜歡這一瞬間，喜歡明亮的炙熱，喜歡身體另一端的炙熱，因為終於又有男人進入她的身體。她喜歡在叢林間享受大地的自由。她真正的新生從這裏開始，她反攻的起點。回到亞貝利亞，它的財富與流於表面的光鮮引出太多回憶，把她牢牢束縛在過去。可是在叢林里的此刻，卻跟以前所有發生過的事都不一樣。

「安傑拉！」奧利維婭-傑伊抗議。

兩人走入舊城區的狹窄街道。靠近海邊的建築物主要是老倉庫和工廠，全部都用鋼架與便宜擋板搭成，被聰明的開發商挪作廉價公寓和小店。使用者不是有錢人，那些人有自己的大街，上面有高級商場、店家、餐廳，城裡的這一區屬於低級合同僱工。

安傑拉讓店員打開珠寶櫃時，奧利維婭-傑伊說：「你開玩笑的吧。」

「哦？」安傑拉沒什麼興趣。美心是她的前輩之一，兩個月前離開宅邸。

安傑拉早就料到她會這麼說，「應該可以吧。」

「這裏沒有魚，也沒有動物和昆蟲。」安傑拉說。

「我以為她在這裏的目的就是要讓巴特拉姆有個可以針鋒相對的人。」

「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是要你停下來。」

早上她的小隊花了超過一個小時才把帳篷收好，結束時每個人都滿頭大汗，咒罵連連。他們吃早餐時，巴勃羅·博坦中尉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帶來前進出發的命令。所有人都把自己的配備收好，潮濕的空氣中充滿互相挑釁、開著粗野玩笑的聲音，迫不及待地想要深入野地。他們把帳篷折成一個個整齊閃亮的黑布團，分放在每一隊的裝備上。在這之後，他們只能蹲在泥巴地上，周圍都是行李包，無論是人還是物都在等著後勤部隊的組裝貨車開來，帶他們上路。

起落架開始哐啷啷地放下，安傑拉看到喬希又想要把座位的金屬框給捏扁，忍不住咧嘴而笑。然後，飛機降落地面，開始到處亂彈，猛烈地減速。貨櫃和行動生化實驗室扯動束縛住它們的系帶時，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可是帶子撐住了，飛機很快就來到跑道盡頭。

「謝謝。」她小小地轉個身，輕薄短小的裙擺便飛揚了起來。今天早上她特別為巴克雷打扮，也不需要多少心思或工夫——短裙，緊身白T恤，不|穿胸罩，簡單的高跟鞋，頭髮綁成馬尾，沒有化妝，只有精心保養過。這是馬克-安東尼和羅安娜叫她在宅邸里穿的衣服的稍稍便宜版。他們知道巴特拉姆的喜好，她被選中的原因就是她健美的外表，所以他們挑選的衣服正強調這點。而一個諾思族人喜歡的東西，所有的家族成員都會喜歡。這是簡單的推理，不需要花什麼腦筋。

他的笑容終於又出現，「很濃密的樹叢那裡？」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兩個都玩瘋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謝謝！」奧利維婭-傑伊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和親吻。

安傑拉近來很不情願，卻不得不佩服巴特拉姆對治療的堅持。他創立的生化基因研究院專註於一件事：開發人類機能回春過程。當跨太空星際聯結打開全新星球、供人們移民之後，基因科學跟所有其他科學一樣，出現重大的發展延緩。在新時代里，錢仍然是錢，全部都流到有最大回饋的項目上。不斷打開的新通道意味著有整個星球的經濟可以投資，依舊是熟悉的企業成長模式和政府債券經濟，卻不受到地球的嚴格管制和重稅限制。快速帶來收益的不再是最先進的科技公司，而是自古以來的民生基礎建設、農業、運輸網路，當然還有浮藻田。錢愛浮藻田。熟悉、風險低，獲利空間比尋找曇花一現的科技突破要大得多。在王希成的理論出版之後，接下來的幾十年內，所有以科技為基礎的消費經濟企業都遭受重大損失。當確定什麼是可以肯定賺錢的時候，就不會做只是可能賺錢的項目了。

「不確定。沒想過。」

「沒有。」安傑拉舉起黃金蕉形的袖扣，在光線下翻轉。這種刻意俗氣的飾品是初級經理會戴的，展現他脫離了企業機器——也許是未婚妻買給他的。「我買了。」她告訴店員。

艾德瑟是HDA在亞貝利亞機場的縮小版。一堆快速房舍組成中央營地，裏面是新的觀測中心，旁邊是後勤辦公室，還有一間戰地醫療所；後面是一排又一排的黑色帳篷，旁邊是大用餐帳篷。兩端沒有牆的半圓形塑料布帳篷工作室也被搭了起來，工程師在裏面檢查地面車輛。主要來說，艾德瑟是一個器材準備點，一排又一排的貨架已經堆得老高，還有更多直升機及其他交通工具，預計只要e射線機一找到蝕影山脈以外有合適的地點，直升機就會飛去下一個前進營地。艾德瑟儲存數量最多的一種貨物就是有機油，巨大的油槽設置在跑道的另一邊，粗厚的塑料方塊在每次探勘隊唯一的一架戴達勒斯輸油機落地時就會裝滿它——它現在只有這一樣工作：日日夜夜不停地起飛，把有機航空油與有機油送給饑渴的車輛與直升機。

「難怪。有人可是很期待啊。」

「我什麼都沒說啊。」

「很好，很為她高興。」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謝謝你。」

安傑拉把她時髦九-九-藏-書的橘黑色相間海灘包掛在椅子後面，雙手捧起日式茶杯，吹著表面等茶涼。「別說我沒警告你。」她說。

他們離開了通往湖邊的小徑，然後開始奔跑。

「你會嗎？」奧利維婭-傑伊問，一臉羡慕地看著穿著泳衣的健美人兒們炫耀他們的技巧。

被罵完的小隊乖乖地從包里拿出了毛巾和泳裝，全部朝湖邊前進。這裏的原生植物似乎比亞貝利亞機場附近的來得有活力，藤蔓已經很興奮地纏上快速房舍的支撐腳。通往湖泊的路已被踩出一條小徑，壓扁的綠褐色草葉到處都在冒新芽，明亮的藍綠色像刷子的鬃毛一樣往上長得密密麻麻。

有人在安傑拉後面的桌子坐下。她沒理會他們。

整個過程的花費簡直是天文數字。有些器官可以重長：心臟、肺、腎臟、肝、脾臟、膀胱、肌肉……很長一串的有用器官名單，都可以靠幹細胞依附在預先做好的組織架構上，重新長成等待移植的可用器官。可是除此之外，人體還剩下很大一部分，絕對重要的皮膚、骨頭、血管、神經，則全都必須靠基因取代治療的方式，就地獲得新生機。最後當然是大腦。巴特拉姆的研究院為此將神經新生技術推展到令人驚愕的新高峰。讓人咋舌的不只是費用，更是整個過程需要的時間。很長的時間。宅邸里傳言巴特拉姆十二年前就開始這個階段。

「這種事情以前沒發生過，對吧？我是指早上那部分。」安傑拉挑起事端。

接下來兩個半小時的航程中，她讀了更多之前下載的歷史和政治檔案，不光是為了維持她的偽裝，更是為了真正了解拉姆拉過去二十年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降落前的十分鐘，她關閉檔案，用網格通過飛機的外層罩網去看正要降落的目的地，艾德瑟。

「我們要負責巡邏邊境。也許怪物不在這裏，但我們要保持警覺，建立起對叢林的了解，還有熟悉在這裏要怎麼行動。你們都要準備好。明天異種研究隊出去採樣的時候，我們也要護送他們。你們也夠了，我們可不是來這裏度假的。每個人都給我注意點。」

「我只是……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反正拉蒙也沒有蛋。」穆罕默德·安瓦不懷好意地笑說。

他乖乖地照做，安傑拉站在他身邊，小隊其他人則繼續前進。「等一下我們就追上去。」她告訴最後一個經過的迪瑞特。

帕瑞西一陣糾結。先是憤怒，後來變成悲慘。「我想我用的量比我以為的要多。」

「我等會兒跟你在獵豹那裡碰頭。」兩人出去時，她對嘟著嘴的奧利維婭-傑伊說。

滿身大汗又忙碌萬分的工作讓帕瑞西不用多想辦法就能不跟安傑拉交談，延續昨天的情況。他們搭上戴達勒斯時，飛機已經被設定要運送貨物，乘客完全是次要、廉價的肉塊，被塞在重要的貨物櫃與器材之間。巨大的機體像是用金屬和其他材質組成的鯨魚肚子，椅子只是簡單的鐵框架，從機體牆壁摺疊放下，上面有片尼龍網布可以讓人坐下。就連萬斯·埃爾斯頓都必須照做，他往耳朵塞了隔音海綿，然後勉強忍耐氣味、引擎聲、陰暗的照明、震動，還有六十個人只能分享兩間廁所的一切。安傑拉猜想他其實挺享受這種辛苦，因為感覺起來會很有男人氣概。她看不出帕瑞西對飛機的想法，他選擇坐在飛機的另一邊，兩人之間的空間大多被移動生化實驗室佔據。

「有人喝太多啤酒了。」她說。

「才不是！我只是想要有一點自己的時間。這不會很過分吧？好了，快來吧。」

「我們是安全人員。」帕瑞西告訴所有跟在自動載卸卡車後面的人，「但在這裏的這段時間，我們也是隨召隨到的助手。你們以後要乾的事情絕對比架帳篷還要討厭。事先習慣吧。」

她嘆口氣。男人的自尊啊……「那裡那個是不是怪物？」

安傑拉幫忙架好帳篷，與那一排排發光黑色、吸熱三角形擺在一起。沒人趕時間，因為天氣實在太悶熱了。眾人工作時，旁邊正在替最後一架e射線機發射做準備的地面人員引起了他們的注意。e射線AD-7090EW50自動空中行駛器是奈提航天科技公司製造的一款裝滿感測器的無人駕駛飛行器，原本設計是讓HDA在衛星都會被打下來的沾斯潮中，仍然掌控具有一定質量的大範圍備用感應系統。它的造型是簡單的窄三角平台，十二米長，兩邊機翼間隔十米，上層機體外殼是一片黑色的光能收集器，提供一萬瓦功率的能量來給三組引擎供電，以驅動一組大型的雙槳后螺旋推動器，還附加十二個埋在機體裏面的氦氣氣泡，讓機體的浮力更強，飛行方向也可以受到一定程度的操控。

「下士，我剛才好像看到有東西在動。」

巴克雷的眼睛幾乎無法從她裸|露的胸脯上移開。「是嗎？」

奧利維婭-傑伊會心地瞄了她一眼。「你要去約會嗎？」她迫不及待地問。

「有道理。你看，你才是聰明的那個，安傑拉。」

「噢。我才不要被哪只十米長的土鯊魚咬掉蛋蛋。」拉蒙說。

小隊在晌午時終於架好了帳篷，中尉也沒有再交給他們任何任務。天上毫無間斷的積雲在逐漸增強的風吹下鬆動起來。

「喂！我只說沒有魚，可沒說其他九-九-藏-書的也沒有。」她抗議。

「一陣子沒玩，都生疏了。」安傑拉承認。

安傑拉也回親了她一下，因為女孩單純的開心而微笑。

她可憐的小狗男孩仍然承受著極大的苦悶，讓她覺得有一絲絲罪惡感。那天早上在旅館時，她原本很期待能好好滾床單的，但是失敗之後，兩個人都有點懨懨的，就這麼回到亞貝利亞機場。小隊里的其他人好想知道他們到底做了沒有，但是兩個人都沒多說。

「我昨天聽到馬克-安東尼和羅安娜在說。」

「蒙圖利歐海灘。」她告訴自動導航。車子離開路邊，發出微波和激光脈衝波，讓道路指引纜線以及其他導航接收。整條大道上的車輛都調整了速度和位置，讓她的計程車能匯入還不太擁擠的車流。安傑拉低頭看著她的包，拿出了禮盒，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解開，取出俗氣的袖扣，然後手伸進海灘包，找到她坐在咖啡館時放入的黑色紙盒。

「我什麼都沒做。」

亞提歐笑了。

安傑拉領頭來到拉瑟街上的馬斯倫咖啡店，這家店的老闆喜歡三十年前的歐洲電子合成流行音樂。她點了一杯薄荷茶，奧利維婭-傑伊點了一杯濃縮咖啡加糖漿。兩個女孩看著一排在廚房裡剛剛烘焙出的驚人點心麵包與小蛋糕，但點一個來吃的念頭就太叛逆了。她們吃的所有食物都經過宅邸的仔細計量與烹飪，而且每天都必須在健身器材上運動一定時間，或是戴上偵測帶到宅邸的外圍跑一圈，或是游泳。馬克-安東尼也許喜歡八卦、嗑藥、說謊，還有臭美到無恥的境界，但他同時也非常認真看待自己的工作。所有女友的體重範圍都寫入合同，同時包括她們的體能狀態與基本外表數據。就連她們的膚色都是固定的——奧利維婭-傑伊每天都要全|裸做九十分鐘的日光浴，還有特別條款註明她每分鐘都要翻一次身以保持黝黑均勻的膚色，但有著凱爾特族白皙膚色的卡萊則不得在沒有塗夠防晒油的情況下外出；伊凡吉琳女神不準剪掉及腰的黑髮，安傑拉的運動量則是其他人的兩倍。巴特拉姆喜歡的型真的非常標準、典型。

2121年時，巴特拉姆的宅邸里有五個長駐女友。安傑拉很努力在感情上跟她們保持距離，就像巴特拉姆對她保持距離一樣，目標是把她們當成同事，不要培養出友誼。可是碰到奧利維婭-傑伊這樣一個人，實在很不容易辦到。那個開朗的女孩隨時都百分百散發熱情，安傑拉懷疑在她熱情洋溢的表面下隱藏著深深的不安全感或自卑感。可是如果這隻是個偽裝，如果她真的很勉強地偽裝自己，奧利維婭-傑伊也從來沒有露出半分破綻，所以安傑拉很難一直把她推開。過一陣子后，安傑拉甚至放棄了，她後來發現，有奧利維婭-傑伊當朋友也挺有用的。

安傑拉不知道，也不在乎這到底要做多久或花多少錢。結果很明顯。如今，巴特拉姆已經一百零九歲，但看起來比較像是健康靈活的五十歲，只是意外受到關節炎困擾而已。他很厭惡僵硬帶來的疼痛，卻有無比的決心要克服這一切。

亞提歐來到安傑拉旁邊，壓低了聲音問：「你對他做了什麼？你們回來之後他就一直是這副樣子。」

「很有特色。我喜歡有特色的東西。我現在就戴上。」他說。

「什麼？你怎麼知道的？」安傑拉很確定伊凡吉琳的合約還剩一個月。合約標準長度是四個月。

安傑拉不敢相信地搖搖頭。晚餐時，每次都是巴特拉姆挑起政治辯論，這是他最喜歡的主題，比任何話題都讓他興奮。兩人的政治辯論越激烈，他之後留伊凡吉琳在他床上的時間就越長。安傑拉懷疑他最喜歡報複式性|愛，所以這讓布琳凱爾的動機相當可疑。「她只是嫉妒而已。她的戀父情結很嚴重。」

巴克雷·諾思在開放式的寬敞客廳等著她，後面的陽台俯瞰空曠無人的海灘。安傑拉朝他露出嬌媚的笑容，「嗨。」嗓音性感沙啞。

「隨便你。」

「夠了！」安傑拉氣急敗壞地說。

「真的嗎？那你能想象伊凡吉琳跟他說吉爾莫應該踢後衛，德威應該去站另一邊嗎？」

「對啊。」安傑拉朝女孩微笑。奧利維婭-傑伊的最大問題就是她真的相信會有幸福快樂的結局。她對於拿到錢以後要做什麼事有好多想法。她的中產階層背景在她的未來十年計劃中起到很大作用：選一個新星球定居，結婚，生五個小孩。安傑拉這時候則必須牢牢守著自己的面具，不讓自己對如此布爾喬亞式的妄想露出濃濃的鄙夷。奧利維婭-傑伊的愚蠢想象如果被朋友戳破會很傷心，也許她期盼的可笑白馬王子情境是支撐她一直微笑面對這一切的動力，不過安傑拉也不是很相信這點——奧利維婭-傑伊在床上的表現實在太狂野，很難讓人相信她真的這麼純真。

裏面有一副袖扣，跟她剛買的一模一樣，還有一雙薄如蟬翼的擷取手套。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手套，記得只能捏邊緣的藍色標籤。手套薄得像是捏住了一抹薄霧。她舉起手套時，它在空調的微風中如同水草一樣懶洋洋地擺盪，晃動間反射出的微光在空氣中劃出一道稍縱即逝的輪廓——這是她唯一能確認它們存在的跡象。她很怕會撕破手套，九*九*藏*書小心翼翼地伸入第一根手指。其實她根本不用擔心，這手套的分子結構經過仔細設計。戴好之後，她把藍色標籤撕掉，啟動黏附程序。擷取手套與她的皮膚完全合而為一，即使把手舉在眼前十厘米的距離，仍然看不出有任何痕迹。她摸摸臉頰，觸感也跟皮膚一樣，除非是通過分光鏡分析，否則根本不會有人能察覺手套的存在，對此她非常滿意。之後，她打開比克-昂溫的禮盒，把袖扣調包。

蒙圖利歐海灘是一個小海灣，兩邊都有深長突出的礁岩，海灘後面則是艾班內公寓，一片雪白水泥與黑色玻璃的結構，前方有八層陽台，兩旁則是植物牆，形成繁複的直立式花園。公寓每一戶從八百萬歐法元起價，包括男僕服務，讓這裏成為許多男性單身精英的選擇。這些精英都是頂級主管，提供企業金主不可或缺的企業管理與財務建議。

「在那邊。在樹叢里。」

獵豹停在維拉斯可海灘後面的停車場。才剛過中午，南風與小衛星的位置正引起海上不大不小的浪。安傑拉和奧利維婭-傑伊站在沙灘新辟出來的步道，看著衝浪手乘風破浪。

安傑拉讓女孩先搭計程車走。她認為奧利維婭-傑伊不是做不出搭車跟蹤她的人。她看著計程車在馬柏夫大道的盡頭轉走以後，才叫e-i再幫她叫輛計程車。

所以諾思家族三個兄弟最後分了家，因為他們有錢，也有打破膠著現狀的動力，每個人都追求自己對未來的願景。奧古斯丁選擇直接的企業成長，繼續壯大有機油巨擘，擁有能夠塑造命運的財務與政治權力。他至今最大的成就便是打破市場投機性的企業壟斷，為跨星球經濟帶來急需的穩定。康斯坦丁選擇離群索居，依靠能夠自我維持的高科技克隆技術，希望能達到人類/機械的整合，讓自己成為全能之人。沒有人知道他目前的進度，但木星星環間至今還沒出現哪個生化機械新神。巴特拉姆則渴望人類最古老的夢想：永生。

他瞭然地一笑，什麼都沒說。

「所以我們可以在鎮上待久一點。」安傑拉說。

「我不是，啊，哦。」

「是啦，我只是有時候很難記住，你看起來頂多隻有二十歲，但是我知道。」

「沒有。」他沒好氣地說。

「別傻了。如果我去跟別人約會，那我什麼都得不到。合約裏面的第一條就是專一。這是唯一重要的一條。」

「她在伊斯坦布爾大學的歷史和政治課開始了。」

她們的第一站是比克-昂溫。奧利維婭-傑伊很明顯表現出對這個地方的不滿。它想把自己裝成高級百貨公司，但選擇的位置暴露出它的背景：一家重新改裝過的單層食物處理工廠，到處都是格格不入的支柱，無論用多少銷售展示裝置也沒辦法掩飾。地點也選得不怎麼樣，在馬柏夫大道的中段，同亞貝利亞真正高級的豪華地段有幾個區的距離。比克-昂溫再怎麼努力，都只會是價格合理、販賣過季款式給中等收入客層的商場。奧利維婭-傑伊誇張地嘆口氣，被安傑拉拖過櫃檯。終於，安傑拉找到她要的東西。

奧利維婭-傑伊笑得花枝亂顫，「我一直覺得你比伊女神更適合跟他辯論政治。」

「我要在上面。」她說。

「我昨天晚上跟美心聊天。」奧利維婭-傑伊說著。汽車轉上蒙特璲路，這條路將帶她們一路沿著歐旋谷，幾乎可以說是直通老鎮中心。

還說自己是個感覺敏銳的士兵呢——她沒走幾步就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到帕瑞西身邊。他沒有跟任何人並肩同行，也沒有人想要跟他一起走。

在牆上完事之後，他從廚房裡拿了一瓶香檳，兩人最後是在卧室里，讓他舔掉她肚子和大腿上的冰涼氣泡飲料——就像他的父親/兄弟喜歡的那樣。

「很顯然你不知道。因為如果你知道……好了，我們去蒂凡尼，或傑拉德，什麼都好。如果你真的愛他，你就會去。」

移動生化實驗室笨重地下了斜坡之後，一輛自動貨板載卸卡車開進了戴達勒斯，要把剩餘的貨品取出。帕瑞西的小隊則被交付了替所有人搭帳篷的工作。

「你在躲我嗎？」安傑拉問。

「什麼？安傑拉才剛說這裏什麼都沒有。」

「我也有。要不要去調查一下？」

兩人先在按摩浴缸里做了一回，這是他喜歡的。然後在桑拿浴里休息一番，之後再去客廳的乳白色皮沙發上又滾了一輪。有一次她讓他把她整個人抵在牆上，雙臂雙腿大開，溫順地讓他為所欲為，諾思家族的人就喜歡這種調調。她的雙手打開，他緊貼著她，重重地把她抵在牆壁，手指對手指，手掌對手掌。她啟動擷取程序，讓手套里的電子迴路和感測器記錄下他完整的生物識別特徵。

他的笑容很驕傲。正如她所預料，向來是他買禮物給女人，而不是女人買給他。他跟所有男人，尤其是諾思家族這般有權勢的男人一樣，相信美麗的女孩就應該情不自禁地徹底愛上他們。現在的情況更加證明這點，因為如果巴特拉姆發現他們兩個人的事，她的損失會極大，所以她一定是喜歡上他這個人，而不只是看上了他的財富和地位。

「你能教我嗎？我們可以訂板子，送去大宅。」

奧利維婭-傑伊翻翻白眼，「布琳凱爾覺得某人的政治發言太頻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