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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3年3月5日,星期二

2143年3月5日,星期二

安傑拉的班機五點的時候降落在高堡機場。過去三個小時內,她在座位上不斷流汗發抖,把自己整個人包裹在軟被裡。她的高燒是因為暗黑武器在血液中分解時釋放出的毒素,一如之前對方警告她的,她整個人將極為不舒服,但好歹她自己一個人走下了飛機。
而安傑拉·特拉梅洛再也沒有出那間洗手間。五十分鐘后出來的女孩,身份是希琳·安尼席歐,有著銹紅色的短髮而非長長的金髮,穿著牛仔褲,黑色T恤,紅球鞋。
走到海灘,離大道底端十五步,離牆邊一步,挖。不要去想萬一被人家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她全身赤|裸,在雨中焦急地挖著,很努力地不再哭。她像只瘋狗一樣挖著沙,花了一分鐘才摸到那個緊急包裹。
兩排銀藍色的捷豹JX-7雙門跑車排在她的左右。她彷彿聽到後面樓梯間有聲音傳來,猛然一驚,嗚咽不止。
安傑拉走過通道。她進入GE邊境管理局大廳。希琳·安尼席歐唯一沒有的一樣東西(因為她不是真人)就是一枚GE簽證代幣。這樣東西根本沒有辦法弄到,好讓這個假身份顯得更逼真。但安傑拉不在乎。她已經到了對的星球,她只需要把身份調換回來就好。她把安傑拉·特拉梅洛的簽證代幣放入錢幣孔——一切頓時宛如爆炸。
首先是膠囊,重重抵上她的大動脈,好讓取消劑能趕快進入血液循環系統。她舉起雙手,看著尖刃縮回皮肉以後仍然在滲著血的指尖血痂。暗黑武器要花上幾天才會融回原始的細胞腺,新東京的專家警告她這段時間她會非常不舒服。那不重要。
安傑拉循著他的視線看去。巴勃羅·博坦中尉正朝他們走來。
她踩上泥濘、緊實的泥巴地,立刻利落地戴上遮陽帽。早上的降雨讓空氣很濕熱,離巫崗營地扁平地面幾公裡外的叢林上方已經升起白霧。北邊的地面再次猛然拔高,陡峭的山峰間有停滯不去的雲朵。
在布琳凱爾的催促下,安全部門開始將注意力轉向外附裝置是怎麼樣突破宅邸的安全警戒線,進出自如。吉洛奈拉海灘的防護設定著重在預防任何危險的人、事、物突破警戒範圍,感測器沒有看到任何東西進出,其中包括散布在沙灘之外海床上的全面掃描系統。唯一怪異的點是衝出去的捷豹,並沒有被負責安全的AI質問,因為開車的人是……
所以她選了A號高速公路。
環光消失,被一片懸在空中的濃雲牆遮住。細雨變成暴雨,濺在柏油路上,強迫自動駕駛慢下速度。
安傑拉在客廳里又滑又跌,不斷摔倒,外露的肌膚上都是血,頭髮也因為血黏成一團,時髦的短褲變成發光的紅腰帶,隨著溫度升高而變得更黏膩、緊繃。她的皮膚現在好熱。
捷豹衝出隧道,她放開操控桿,換回自動駕駛。她現在沒有辦法開車。在震驚和害怕中,她的腦子正努力想要消化剛才發生的事情,想要維持理性。非常困難。這麼多的死人,這樣的慘狀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事,可是現在發生了,她必須要面對。必須。
可是只有她發出聲音。黑夜原本應該有極為響亮的警報聲,叫醒所有人,招來帶著武器的警衛。驅散沉默的警報聲。令人安慰的警報聲。如今沉默包圍著她,跟著她一路害怕地跑下台階,來到一樓的廣大中庭,更多沉默等著她爬下另一道台階,進入地下車庫。就連環光都不來這裏,一片漆黑。在毫無感官的情況下,她張開雙臂,摸著牆壁想要知道自己在哪裡。瞎了眼,忙著逃命、祈求——祈禱黑夜裡沒有別的東西。
「你為什麼要逃?」接下來的三個月,他們不斷問她這個問題,「如果你是無辜的,你為什麼要逃?」
光是把包裹從洞里拿出來就九-九-藏-書讓她猛然安下心,像是吞了一劑回神葯。她回到捷豹里,這次坐上乘客位,用毯子擦掉腿上和手臂上的沙,撕開塑料膜包裝的盒子。她需要快速離開的所有東西都在裏面。
安傑拉溜回巴特拉姆在七樓的書房就已經沒穿上衣,現在短褲也完蛋了。都是因為血,血滲進了昂貴的吸水布料。瑪麗安傑拉的血,科伊的血,巴特拉姆的血,巴森·諾思二代的血,巴雷克·諾思二代的血……從被撕裂的皮肉與抓碎的心臟里流出的血,多到足夠讓宅邸的大理石地板變成一片濕滑的池塘。
宅邸方面,所有警方背景的安全警衛都知道這起凶殺案非常奇怪,絕對是失心瘋的人才做得出來的行徑。他們想得到最有可能的推斷是有人穿著增強肌力的外附裝置,以電力驅動刀刃手指。意味著這是預謀的行為。當晚離開宅邸的唯一車輛就是載著安傑拉的捷豹,它一定在不遠處。他們開始徹底搜尋。
小包被她因為用力而發白的指節緊捏著,她順著剩下的台階往下逃,被困在大宅陰森的沉默中。沉默遠比滲透在台階上的點點環光更令人害怕。環光扭曲了台階的大小,蔓延出欺瞞她的濃重陰影,她又摔了一跤,在冷硬的大理石上重重滾下,身後留下長長的血跡。她的悶哼與壓抑的呼喊被沉默吸盡、消滅。
「做過這種事的又不止我!」他回吼。
所以——
「我沒這個意思。只是想說這是我們會到的最遠的地方。下次我們再上戴達勒斯,就是要回家了。」
「糟糕,又是帳篷。」帕瑞西喃喃地說道。
亞貝利亞司法團隊的論點是他們沒有死刑,司法部的反駁則是諾思家族的專制領域沒有反死刑的判例。這是唯一一個對安傑拉有利的論點。她在倫敦的老貝利法庭接受審判。她的辯護律師不錯,是政府出的錢——但他極想要別人認為他是中立的。原告有七名資深律師,其中六名是由諾森伯蘭星際企業出錢聘用。
拿出兩套乾淨的介面組,把你用過的那組丟到停車場的水溝里,用光的膠囊也丟下去。衣服?袋子里有一條羊絨披肩,圍在身上遮住胸部和屁股,現在也只能這樣。現金?沒有問題,其中一組介面可以跟某個密碼賬戶鏈接。車?他們很快就會查到捷豹,所以開到附近的貨倉後面,命令它完全關機,之後把電池的主電線完全扯斷。一個小小噴罐往手上一噴,模擬手套的分子當場分解,把剩餘的部分擦在地上的乾草上。她走上街,用介面叫計程車,九十分鐘以後車子抵達。
巴克雷吞吞吐吐、結結巴巴,不斷自責地終於說出實情。安傑拉作為巴特拉姆最新的運動女友抵達沒幾個星期後,他們便開始偷情。
在隧道里,遭受過度驚嚇的生理反應終於開始,她無法控制地顫抖,麻木和保命直覺的專註逐漸消退,眼淚開始流個不停,劇烈喘息。他們死了,都死了,被殺死了。她在宅邸中認識的每個人——被殘忍地屠殺了。
她要逃。她當然要逃。但是逃也需要方法。她還保持足夠神志去她在六樓的房間里抓起一個小包,那個小包隨時都裝著準備好的東西,都是些如果事迹敗露、她需要快速離開時,真正重要的東西。當然,原本沒想到會是因為這種恐怖事件。
跟所有人預料不同的是,越接近出庭日期,安傑拉變得越發憤怒與堅定,一般人在這個時候通常會崩潰自白,但她沒有。驚嚇、害怕、寂寞、不安絕對不是獨居牢房的好室友,她越來越激動,但沒有人把她的話當回事,沒有人相信她看到怪物。就連她的辯護律師都建議她不要拿這件事當免罪證明,但這一點就是讓她能堅持至今的動力,所以她不顧一切,大聲地喊九_九_藏_書了出來,而原告方欣喜萬分地拿這件事證明她的精神狀態有多麼不穩定——正是連環殺人犯的精神特徵。
她不敢相信下飛機時沒有一堆武裝警力在等著她。但是真的沒有。
她只在一個自動衣服販賣站和藥房前停了一下,然後就進了女士洗手間。
整個過程的完成需要兩個小時。任何需要這麼多交換和轉手的過程必定都是複雜的。她不能冒險被人抓到,就算被抓也要等轉賬完成。這個念頭讓她的思緒整個冷靜下來。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她仍然有任務在身,無論任務現在已經亂得多糟糕。
「你不認為我們會去更遠的地方?」
「貓頭鷹機沒看到這附近有什麼東西。」奧馬爾說。
「你把一個變態殺人犯帶進我們家!」布琳凱爾不放過他地怒吼,不斷發泄她的憤怒與鄙夷。
她看著安特利奈爬進第一輛行動生化實驗室的駕駛艙,對那輛車幾乎是小心呵護。能源槽啟動,大車兩邊的排氣孔吐出一小陣白煙。

「找到她!」布琳凱爾尖叫。
十分鐘后,她已經來到通道傳送站。希琳·安尼席歐的e-i確認她的身份是利比亞-義大利公民,她放在手上的掃描儀確認生物特徵與安尼席歐小姐的GE公民檔案相符,而她告訴無聊的辦事員她是在亞貝利亞度假兩周后要返回。他們問候她身體狀況時,她安撫他們說是因為昨天晚上被雨淋到之後感冒,所以才發抖的。
原本就緊貼的白色短褲,穿在身材健美的金髮辣妹身上更是火辣性感。高級的彈性布料晶光閃閃,設計師品牌、俏皮的設計強調緊實的臀線。馬克-安東尼和羅安娜兩個人欣賞著他們的品位,尤其喜歡短褲搭配黑色彈性紗低胸露背上衣。
安傑拉很多次醒來時都在大喊:「因為我很害怕!」但這個答案沒人相信。而她當然不能告訴他們她逃跑的真正原因,她去宅邸的真正原因,所以她的「外星怪物」說辭被嘲笑為可笑、幼稚的謊言。
「她利用你。你背著父親做出這種事,她利用你的軟弱!」布琳凱爾怒叱。
陪審團同意之後,她的餘生將在哪裡度過的問題,塵埃落定。
也很合理,安傑拉心想。戴達勒斯的后裝載卸貨坡道在電子油壓起動機的一片尖銳呻|吟聲中放下。如果異種生物學家在離亞貝利亞這麼遠的地方還找不到任何動物的跡象,那就代表他們絕對沒有找到的機會。
安傑拉開到連接吉洛奈拉海灘和山另外一邊的普羅旺斯隧道時,時速已高達一百七十公里。車子的牽引力跟濕滑的路面不斷角逐勝負,有些打滑,但安傑拉拒絕減速。
薩瓦到巫崗的飛行過程不像之前艾德瑟到薩瓦的那段讓安傑拉不舒服。也許是聖天秤星無所不在又單調乏味的斑馬種植物讓她漸漸認命,不過她也承認更有可能是因為這次不需要飛越像蝕影山脈那樣的巨型地標。這趟旅程帶著他們飛了兩千公里到薩瓦的西北邊,又到了他們已經很熟悉的緊實泥土跑道,盡頭是一小堆的帳篷與快速房舍、車輛。巫崗是三個計劃中前進營地的第一個,這三個營地幾乎像是指南針的方向一樣分佈,位於薩瓦的西北方、正北方、東北方。薩瓦現在只算是補給基地了。正北方的法瑞斯營地正在壓跑道,東方的歐瑪魯才剛完成第一次成功的柏林機降落。他們沒有再規劃更多的前進營地——探勘行動最多就到這裏,預算也只能支持他們到這裏。
安傑拉指指機艙中央的行動生化實驗室,機組人員正忙著把實驗室的固定扣索解開。「他們會從這裏再往外走個四五十公里,但不會更遠了。」
「被你說得好陰森的樣子。」迪瑞特說。
她雙手急切地搓著粘在皮膚上的噁心九*九*藏*書干血,紅色的河流開始順著她的腿往下。她脫下短褲,遠遠拋到山谷,一心只想刷掉血腥的污漬,一遍又一遍地搓著皮膚,直到抓傷自己。她全身赤|裸,泡在一片水裡,又開始發抖,這次是因為冷。她轉頭看車裡,橘色的內裝燈照出駕駛座上的血跡。她打開後備廂,拿出一條毯子墊在位子上,這才再次上車,命令車子帶她到鎮上,一路開到維拉斯可海灘。
她對留言功能說:「是我。轉賬成功了。知道嗎?真的,成功了。裏面錢很夠,不只是夠。一億零八百萬。而且天哪,親愛的,好簡單。我們計劃的所有事,我們想做的所有事,都辦到了,真的辦到了,我們成功了。可是,糟糕,我發現……之後……糟糕,天啊,他們都死了。死了。巴特拉姆,那些女孩,其他人……死了。被殺了,像動物那樣。撕成碎片。太可怕……對,可怕得跟怪物一樣。有怪物跑出來了。我知道,這聽起來像是……瘋子在說話,但我說的是事實。我幫不了他們。真的。沒有辦法。我發誓,真的發誓,沒有辦法。等整件事炸上跨網、你親眼看到時,你要相信我,我跟這件事沒有關係。親愛的,你會相信我的,對不對?我知道沒有別人會信我了。我現在要想辦法逃走,想辦法逃回紐卡斯爾。他們會來追我,所以接下來這部分會很難。我可以忍的,好嗎?如果他們抓到我,那就是代價,這是我欠下的,我會還。我不介意。值得的。錢安全了,他們動不到,完全動不到,不論是那些姓諾思的混蛋,還是警察、法官、律師、探員。你得要保證他們真的動不到錢。你也要好好的。你要躲起來。不要暴露自己,不要為我冒險,絕對不要。如果你愛我,就答應我這件事。答應我,拜託你。我求求你了。我有好多話想說,想要告訴你。我知道我是個賤人,是我逼你做這件事,我弄亂了你的人生,可是……他媽的,我知道這樣說很不好聽,但是這一切,我會再來一次。我們從來沒有時間,沒有我想要的時間,所以我願意這一切照樣再來一遍,因為這樣我們至少能有一點在一起的時間。最重要,永遠最重要的是,我愛你。」
「她是怎麼得到你的生物辨識數據的?」本傑明問,身為年紀最大的諾思二代,他是慌亂了一整天的宅邸里最冷靜的人,「這些數據只能靠持續肢體接觸取得。」
「不是我把她帶來的,而且她不是變態殺人犯。不可能。我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這不可能是她做的。有可能嗎?我不知道她在擷取我的生物辨識數據。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巴克雷堅持。
「我的老天啊。」巴克雷把頭埋入雙手,開始嗚咽起來。他的兄弟們後來一致認為,他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徹底崩潰的。往後他們其他人再也沒有見過他。他跑出房間,回到他在六樓的客房,在裏面待了兩天,拒絕開門或跟任何人說話。接下來他們只知道他半夜開了一輛捷豹進城,三個月後他再次出現在獨立國區,自稱瑟貝迪亞,譴責他自己的整個家族。
安傑拉衝進車庫。這裏終於有光。天花板上的光條散發著明亮、均勻、微微泛綠的光。她在冷漠的光線照射下眨眼,上氣不接下氣,獃滯又擔憂地看著自己全身。塗滿她裸|露皮膚的血正在凝結、變黑、碎裂,從她的皮膚上剝落,像是某種噁心的痂皮。
「振作點!」安傑拉朝自己尖叫。她沖向第一輛捷豹,跳過門,直接落在駕駛座上,手重重拍向儀錶板,指尖的暗黑武器撞上橡木表皮時的痛楚讓她皺起臉。尖刃從指甲后的皮肉伸出,撕裂了她自己的皮肉,小小的傷口仍然疼痛不已。雖然多了這些尖刃,捷豹的自動駕駛系統仍然九九藏書讀到巴克雷·諾思二代的生物特徵,操縱桿從控制面板中伸出,座椅的環肩安全帶舒適地包圍住她。她切換成手動駕駛,用力一扭操縱桿,加速逼出全速。輪子快速轉動,磨出一陣輪胎煙,車子向前跳躥,輔助系統啟動,協助她操控車子閃過另外一排捷豹以及水泥支柱,然後她帶著車子瞄準斜坡,沖入黑夜。
安傑拉急踩剎車,車子甩尾,車輪努力想要抓住地面。她打開門,衝出去,站在暴雨下,仰起頭讓沉重的雨滴把她沖刷乾淨。
安傑拉根本不該有辦法逃得這麼遠。要不是她人在亞貝利亞,大概也不可能。混亂的情況幫了她大忙。混亂以及極度的憂慮。宅邸的其他員工醒來后,終於發現了屍體。住在五樓的員工從來不會去六或七樓,除非特別被叫去,或者是因為每天定期的工作內容。巴特拉姆的助手早上七點半才上樓,一看到從客廳里蔓延出來的凝血時,立刻吐了出來。安全人員幾分鐘后開始抵達。客廳、巴特拉姆的卧房,還有六樓的資深員工卧室的景象讓所有人頓時僵在原地。他們受過的訓練從來沒有包括這樣的場景。
「機場。」她告訴自動計程車。
「他們知道自己在找什麼嗎?」安傑拉回問,「我碰到的東西是有智慧的。自從人類到達聖天秤星開始算起,它們有九十二年的時間來準備要怎麼應對我們。HDA這次難得說得對,測試基因種類是正確的做法。」

安傑拉又哭了起來。一個人在四點的清晨坐在捷豹里,全身濕淋淋的,沒有半身衣服,陪伴她的只有落在車蓋上滴滴答答的輕柔雨聲。她知道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事,她再也見不到任何她愛的人。她哭了幾分鐘,直到又能夠提醒自己,在外面閑晃只會讓情況更糟,她必須要振作起來,繼續面對這個宇宙,以及宇宙接二連三往她身上砸的倒霉事。
「帳篷。」她同意。另一架戴達勒斯正高高在天上盤旋,瞄準跑道準備降落。更多設備,更多人員。三架大飛機每天都要從薩瓦飛三趟。帕薩姆和指揮團隊正投入所有的人力物力,想用最快的速度搭成前進營地。巫崗和它的兩個堂兄弟是HDA對這巨大的星球下達的戰書。他們向永恆的叢林進發,清楚表示人類不論用什麼方法,都要把它的秘密一個一個地挖出來。
三個月之中,GE司法部一直收到正式邀請,甚至是輕微的威脅,要把安傑拉·特拉梅洛引渡到亞貝利亞去接受審判。可是亞貝利亞的國家身份未經法律定義。技術上,GE與亞貝利亞沒有任何協議,而且還有GE的憲法核心:生存權。任何犯人或嫌疑犯都不得被交給一個有死刑的國家。
「不可能!」震驚的巴克雷對布琳凱爾和另外兩名諾思二代說,「我睡在六樓。我沒被殺掉已經算是他媽的幸運了。」然後他整個人崩潰,哭了起來。
她幾乎以為埃爾斯頓會在坡道的盡頭等她,但是不見他人影。安特利奈在薩瓦時很低調卻很盡責地看好了她。
在巴特拉姆的宅邸,五名B支諾思二代抵達。兄弟們因為慘狀與喪失親人的痛苦而情緒激動。所有人都等著他們指揮。命令下達得很慢。亞貝利亞並沒有真正的警察。企業安全部門處理了大部分的問題,他們的首要任務是聯絡倖存的諾思家族成員,確定他們還活著,警告他們有殺人狂在外。八點四十五分時,終於清點了宅邸里的所有人,布琳凱爾九點整抵達,悲痛且憤怒,對她的兄弟們吼道這裏由她來負責。那時安全部已經開始理出頭緒,她也被告知安傑拉·特拉梅洛失蹤了,同時有很模糊的感測器影像顯示一輛捷豹衝進夜色。
安傑拉訂了機票。計程車順著土比格路奔向機場。一read.99csw.com架布洛加航空公司的標準民航班機預計早上八點鐘起飛,計程車五點時就停在機場唯一的大廳外。安傑拉直直往登機門去,身上鬆鬆地裹著羊絨披肩,提著她的小包,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毫不在意任何驚訝地看向她的目光,至少這一點她做起來很容易,高傲的貴族氣度,無視於任何人的看法。她有權去任何她想要去的地方,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情。看向她的人只會覺得這又是一個行事乖張的富家少女,剛結束了一個瘋狂的夜晚,這裏到處都是這種人。
中午的時候,捷豹被送到研究院,那是宅邸附近唯一可以進行樣本分析的地方。所有沾在毯子和駕駛座上的血液樣本都進行了基因分析。一點鐘的時候,他們已經確定在捷豹里的人的確是安傑拉。
合約發出去了。她成功了,騙局居然完成了。轉賬成功。亞貝利亞的公共行政財務部辦公室給了朱利歐星際公司一億零八百萬歐法元作為基礎建設合約訂金。現在這筆虛擬金錢會順著他們設計的路徑一路前進,在每家銀行和金融機構間轉折改變,身份和幣值在改變十幾次后才會消失在路徑最後的數字世界,她一無所知的空無。
安傑拉忍不住想,萬一他們成功了,會發生什麼事。不知道為什麼,每個HDA官員的簡報里都沒有提到這個情況的應對方式。她知道他們一定有辦法,只希望他們的辦法夠好。而她只有一個盲目的保命直覺:不要命地逃。
「這裡是釣魚線的盡頭。」她說。
捷豹來到海灘後面的停車場時,暴雨開始散去。現在是凌晨三點半。她知道這附近不會有人,甚至沒有多看左右。
十點時,兩架黑色直升機降落在維拉斯可海灘,安全警衛散開,又花了十二分鐘才找到已經無法發動的捷豹。亞貝利亞民事安全局正式宣布安傑拉·特拉梅洛是通緝犯,通知了機場和碼頭。兩架客機和五架私人飛機那天早上已經起飛了。機場安全畫面顯示所有乘客下機的畫面。沒有人跟安傑拉符合。所有離開的班機都被取消。海灣巡防直升機開始在海面上尋找任何可以把安傑拉帶離亞貝利亞的船隻。
她的哭喊慘叫在車庫裡回蕩。
「如果不是她做的,那她絕對也是共犯,但我很難相信動手的不是她。」本傑明說。
裏面有三組介面,已經都裝好了身份。她拿起第一組,深吸一口氣,才撥通緊急跨網地址。
前方下面有一絲光線。四條細線。一個長方形。門!
頭燈亮起,照入外面的細雨,跑車的車頂開始關起。
飛機一來到高堡的跨網範圍內,安傑拉就開始看新聞。宅邸大屠殺是唯一的新聞,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提起她的名字,要不是不想提醒她,他們正在獵捕她,就是他們甚至還沒發現她不見了;而如果他們正在獵捕她,她一下飛機就會被逮捕——除非她粗糙的改頭換面騙過了他們。可是就算能騙過一時,也不能永久。
她絕對不會浪費時間去質疑為什麼自己此刻撞上這麼大的好運,所以她從機場外搭上計程車,開向A號高速公路。一路平順乾淨。她只停了一次,就是跟B號高速公路交叉的路口。
她盯著通往東南方的柏油路。獨立國意味著她這輩子都要待在聖天秤星上,又因為她出生前就進行過的昂貴基因改造過程,所以這輩子會是非常長的一段時間。沒有一個迷你國政府會把她交給諾思家族,即使他們知道她不是他們的公民。大多數國家都不需要她去證明或登記自己的身份,但她的人生將到此為止,她必須待在聖天秤星,永遠過著蠻荒的人生。如今,她有可能通過通道回到地球,不過就算他們今天還不想盤問她,到明天諾思家的人也一定要抓住她,通道邊境的警官絕對都在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