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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月夜

曉月夜

吾助折下一枝牆角的櫻花,一丁點兒的小事也小題大做,陷入戀情的人眼裡只有對方,沒有別人。一念成痴的他早已不是從前的阿敏了,可惜,二十四歲正當讀書的年紀,竟然被愛情困擾,怎能不覺得惋惜?他在甚之助後面奉承溜須,在不會表明心跡的書信上動腦筋。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小姐收進文庫匣子的肯定是我的東西,再次鼓起勇氣吧。自此之後又送過幾封信件,雖說依然沒有回復,好在也並未被無情退回。
吾助從懷裡抽出裝訂好的小冊子:「這可是非常重要的和歌,最好不要讓別人看到。少爺要想贏,就要對別人保密,只拿給姐姐看,要快速、悄悄地,拿給姐姐看。」
不論小姐有什麼苦衷,正值月花美好的年歲,又有傾國傾城的容貌,怎麼像是沒有鏡子不知道自己的模樣似的。外人聽到也不會高興,父母又該怎麼辦呢?

第三回

姐姐微笑道:「你真勇敢,要是將來你成了大將軍,還會像現在這樣喜歡姐姐嗎?大姐她們將來是要嫁人的,終究是要給人當太太的。我呢,只有你和大哥可以依靠,而且誰也不會比我更加喜歡你,真希望我們能夠一直像現在這樣好。等你長大從官邸搬走時,請一定讓我侍奉左右,就算是去茶室幫幫忙也可以。你明白嗎?」
子爵將阿花的紅縐綢捋腰帶賜予六三,他望著小姐遺物啜泣不止,最後于胸前層層纏繞,消失在了大河的波浪中。
空蟬之世早有先例,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為了讓你討厭我,才出此下策。我珍惜你寄來的書信,因此才沒有拆封,秘密地藏在小匣子里,就讓你成為我一生的朋友吧。長日漫漫,想必我會在憂愁苦悶中度過吧。我瀟洒地放棄所有事情,但願能不憂不懼聊盡餘生。
如此憔悴,都是為了她。可憐我風華正茂,竟然滯留此地狼狽不堪。窗邊微風輕撫,竹葉沙沙作響,我也無法對她訴說心事。毫不知情的小姐總是幽居深閨,不時傳出的悠悠琴音越發讓人思念。偶然一次在庭院中,他看到一個冰清玉潔的倩影,正在跟一個用人柔聲細語地交談著什麼,竟不知道她如此仁慈善良。在最初的想象中,小姐似乎滿腹心事,默數長袖中的念珠,誦經聲伴隨著沉香裊裊的輕煙,不太有少女的樣子。然而事實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眼前的她,柳絲般的秀髮高高盤起成島田髻,發尾一絲不亂,綰髮的技藝非常高超。小姐的品位居然如此高雅。如果能常伴在她身旁,該會有多麼幸福啊。銀絲扁簪上綴著淺粉色流蘇,長長地在鬢間搖曳;黑髮間別著一朵小花,越顯伶俐嬌俏。美人必須講究衣著自然,紫色單衣最襯膚色,但她特意穿著質樸的黑色縐綢,茜草染的梅花紋樣襯托著她脫俗的清雅氣質。小姐一身別緻的淺色綾子外褂,倒映在粼粼水面上,正在和弟弟一起喂錦鯉,瞧她笑語盈盈地一心一意地刮著麩子,真是叫人羡慕。
一重貼著弟弟的小臉蛋說。
違背父母意願是可不孝之罪,但毫無緣故地,她始終不情不願。結果,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名聲,人們對她議論紛紛。可是一重毫不在意女孩子的清譽,也不珍惜無情的光陰,只是默默地欣賞風花雪月。是故意這樣的嗎?她不願沾惹俗世,有人想在慈善會上與她結識,但以失敗告終;也有人在園遊會上想攀談兩句,更是大失所望。她就如高嶺之花,聽說讓眾多追求者苦不堪言。這其中有一位叫作森野敏的文學專業的學生,寄住在離牛圩不遠的一家小旅館,不知從哪裡隱隱約約聽到了小姐的傳聞。
面對一重,他更是毫無止境地耍賴,一哭就停不下來。
「您前途無量,將來會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仔細想想,大好的黃金年代正是男兒讀書時,如果因為我而荒廢,那絕對不行。其實,所謂戀情不過是虛無縹緲可悲的東西罷了。我這悲慘的身世,想著一些不能對外人道的事情,只是可悲的戀情吧。我的父母有著不堪的過去,不該說的事情我會永久封存於心,父親自然是,母親也是,因為我們要把家族的恥辱隱瞞下去。我從未將這些話說給別人聽,今天是這輩子唯一一次敞開心扉。讓您聽到這麼憂傷的身世。」一重盡情地流淚盡情地傾訴。
子爵對這個失去雙親的妹妹無限寵愛,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孩子們。他精挑細選想為妹妹選擇良婿。二八芳華的小姐仍待字閨中,就在那年,春風掀動小小竹簾,將初綻放的櫻花吹落滿袖的時節,阿花與那個英俊瀟洒的馬回相遇相知。不過一介草民六三跟小姐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二人怎能發生戀情。相愛的誓約不過是幻夢罷了。兄長早已看出端倪,某天乘馬遠遊,歸途中到一家荒野茶店休憩,子爵將女人們打發走,對六三說明緣由讓他死心。子爵話語慈悲明理,六三才察覺事情暴露,他翹首合掌,當下表明心意。
「長大后我一直隨性生活,但是我還有一個心愿,我很想去鎌倉那裡生活。不是曾經說過等甚之助長大后,就把鎌倉的莊園送給他嗎?在此之前就讓我去當看家人吧。這樣父親也可以偶爾過去遊玩,無須拜託別人照管,也會減少很多不便。請允許小女移居鎌倉吧。那兒海風輕柔,白浪滔滔,還能拾取小小的豆滿月蛤,望您能滿足女兒的心愿。」
甚之助滿腹狐疑地抬著頭:「姐姐,娃娃給我嗎?」
阿敏自小喜歡蒔弄樹木花草,園丁剪刀都能運用自如,握著竹掃帚打掃庭院之類的活計自不在話下。只是為了隱藏身份,他只能裝作鄉下人的樣子。雖然每天灰頭土臉,但希望可以從這裏發跡,阿敏在心裏暗暗起誓。謊話連篇連自己都佩服自己,就連起名字也是如此,他當場就給自己捏造了「吾助」這麼個名字。
「姐姐看了和歌,說了什麼沒有?」吾助問道。
甚之助抱著信來到姐姐房間的時候,小姐姐也在這裏,她們正在做手工藝品。他想現在拿出來不太合適,小姐姐應該什麼都不知道,而且吾助也囑咐過。
「姐姐為什麼事情生氣要去鎌倉?要是去半個月一個月的沒關係,可大家都說你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她獨身的理由,人人不知,真想一探究竟,無論如何也想見她一面。不是,不是我想見她,是要她看看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他在秘藏佛像前默默誦念,佛龕前的這份信念與日俱增。透過玉珠小簾,明晃晃的朝暉下他羞得面紅耳赤。「女兒的愚鈍自不必說,保不準雙親才是裝腔作勢,慈愛深篤全都是假的。」他越是這樣想,越是戀慕不已。九-九-藏-書

第六回

「什麼也沒說,只是把和歌放進小匣子里了。下次再寫一首那樣的和歌吧,拿給姐姐看才好。要是你得到誇獎,我也會高興的。」小少爺嬌憨可愛。
然後摺疊三四次后,塞進甚之助的懷裡。
話雖如此,世事難解,或許小姐曾有過男友,無奈被辜負。即便自己想嫁人父母也恩准,然而父母還是擔心萬一在嫁人時被對方發現她已不是純潔之身,那麼這不僅是女兒的恥辱,更會是家門的醜聞。前思後想,子爵只能隱瞞這件事,以後都繼續將女兒當作掌上明珠疼愛吧。因此,這雖然是認真寫作的無心和歌,但是毫無價值。不,如此秀麗的行文,怎麼可能出自寡廉鮮恥的人。這裏面一定大有緣由另有隱情,一重小姐一定是用長袖和服緊緊包裹著她那不同尋常的心思。午夜夢回,相思無盡。
「小少爺。」吾助立馬招呼他。
甚少爺熱心地拜託姐姐。
「我也想讓姐姐給我啊,但是姐姐不給我呢。」小可憐,還受著夾板氣,也是為難他了。
甚之助無比懊悔,先是在父親面前唉聲嘆氣,又跑去跟母親抱怨:「大姐和三姐也如願了,我恨她們欺負二姐姐要把她趕出去,我也要去那個地方。」氣勢咄咄逼人。
「是,我不但能寫會唱,還會騎馬射箭打球,看我喜歡什麼了。」吾助笑著說。
小少爺隨心所欲想說就說的樣子,真是招人疼愛。
黎明風起,月色暗淡,從今以後小姐會如何改變?阿敏又會如何改變?眺望天空,那一彎冷月且當臨別紀念吧,阿敏絮絮低語。
甚之助好生威風。
阿敏替小少爺擦拭淚水,他反而哭得更加傷心了,緊緊抓住吾助的手哭了許久。小少爺還是純真無邪的年紀,吾助突然辭工這件事一定會深深印在他的腦海里。
「但是姐姐,這個和歌很重要很重要,吾助叮囑我說不要弄丟了,也不要給別人看見,肯定比畫要好。你必須把娃娃給我。」甚之助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不好不好不好,你要是現在不畫,說什麼都不行。要是說以後再畫,那麼我就輸了。因為我不想我的小刀被拿走,現在立刻馬上非畫不可!我能從姐姐那裡借來紙筆。」小少爺一把扔掉掃帚想要狂奔出去。
其實小姐想要隱居,也有足以說服父母的理由。
「給你。」姐姐微微頷首。
這次提筆,那幾尋之長的思念化為錦字,淪落到這般地步連自己迷惑了。他送出信件后深深嘆息,面對甚之助更是愁緒滿懷。
甚之助是香山家的次子,蔓稍上晚結的瓜反而花朵更大,雖然只有九歲,卻凌駕于全家人之上,淘氣至極,連那個說一不二的大管家都無可奈何。從法國留學回來的哥哥都嘆氣:「你這傢伙,沒人能招架得住。」但他跟二姐姐一重小姐關係最好,時刻都黏在她身邊,本來一重小姐就性子溫和,這樣就更加寵愛小弟弟了。一個凄凄的雨夜,一重在燈火下打開書本,將雙膝上的圖畫故事講給弟弟聽:「很久很久以前,某個王國中有位像甚少爺那麼勇猛的人,他討伐背叛天皇的亂臣賊子,建功立業之後有人為他著書立說。騎著高頭大馬的人就是大將軍。」
六三將包袱推回去,痛心疾首地鄭重道歉,而後便告辭歸鄉,沒有跟日思夜想的小姐好好告別。小姐生來高貴,如果離開這裏又能寄身何處?越是難以忘懷,就越要下定決心忘記。六三含淚吞下「義理」二字,心卻無法離開官邸。
仔細打量一番,阿敏也算得上是美男子,鼻樑高挺,兩眼炯炯有神,豐潤的臉龐看起來和善柔和。不愧是品學兼優之人,就算是當園丁也沒有放棄自己。
於是,小少爺不再淘氣,抽抽搭搭地哭泣著,完全沒有了平日的朝氣,無精打採的模樣叫人心疼。
「我懷抱書信,深夜徘徊,我吃驚于自己這顆脆弱的心竟如此無情。我擔心長此以往,會生出難以自持的感情,但隱身於鎌倉,就會忘記這個人,就能斬斷情絲,今晚我決心已定。」阿敏抓住衣袖懇求道:「傾其所有的勇氣現在已消失殆盡,就算被別人發現所思,我的心也不會發狂。」兩人對坐燈下,這註定無法實現的戀愛讓人痛苦萬分,阿敏訴說著自己的初心,他怨恨地傾訴自己的悲傷。
小姐打算移居鎌倉的消息街談巷議,阿敏聽到后胸口一陣驚慌,一陣恍惚。隨後詳細地詢問甚之助。
「甚少爺也來我房間里玩吧,可以去打檯球哦。」小姐姐還邀請他去玩。
但是甚之助含含糊糊,不得要領。
父母愛孩子失去理智,是人之常情,因為疼愛孩子有時會迷失心智。但是阿敏注意到,香山家的三個女兒中,老大難以取悅,老三活潑明媚,容貌雖都不相上下,但都不及老二香山一重。不過龍生九子各有所好,容貌不同本無可非議,奇怪的是母親對待一重的方式,真是輕率怠慢,雖說沒有明顯到將小姐當作下人看待的地步,但同樣的話語,跟一重說話時總是不高興,態度也很冷淡。
「我謹遵小姐的吩咐。」
「你這麼為我著想,姐姐很高興,但千萬不能跟別人說這些呀!不去看戲不去賞花,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姐姐們並不知道這些事。所以不準再說這種話。你今天玩什麼了?要是有好玩的事情跟我講講吧。」
假若心意相通,我的心便能安寧平靜,這種想法太過膚淺。人一旦品嘗過思念的滋味,便再也無法從無窮的思念中抽身,可是,情到底為何物,不過是空虛廉價的東西罷了。
「好的,就依你吧。路途並非太遠,只是你要是過去,我們會擔心,姐妹們也會感到孤獨,甚之助不久也會想你,要是二姐姐不在就鬧著不睡覺,朝夕之間的無賴吵鬧也會增加,其他姐姐們也會增添很多苦惱,現在暫且再留在家中吧。」母親態度和藹地勸解。
「明日,我肯定會無比懷戀這裏吧,還有這個房檐這個房間,特別是甚之助,爸爸還有媽媽,以及平日里不怎麼樣的姐妹們。」想到思戀的人和事,她越發戀戀不捨,輾轉反側read.99csw.com默念著愁思。方才,甚之助片刻不離,本來說今晚就讓他睡在這裏。還是母親考慮周到,說:「明天早上會很麻煩的。」甚之助走後,四下里驟然孤寂。明天就要去鎌倉隱居,甚之助也只會思念一時,哭泣一時吧,時間久了,一定會慢慢淡忘,也會跟姐姐們熟悉起來吧。我卻無法排遣憂愁,對他的思念也會與日俱增,沒有什麼可以比得上他的笑臉。爸爸更是如此吧,遠遠相隔,我只能回憶他的面影,那種思念要比在他身邊的時候濃烈十倍,他深沉慈愛的聲音怕是會久久縈繞在耳畔。不過正因如此,才必須離開,這越發激烈的愁思讓人痛苦,怕是忘不了吾助。饒恕我吧,吾助,我一點兒都不討厭你。不過,我不該戀愛,只能抽身而退。
「快點兒出去吧。」最後說了一句。
柳枝青青,梅香浮動,櫻花燦爛,春色令人陶然欲醉,而幽居雅名更牽動著世上男子的心。山澗潺潺泉水,都似憧憬著愛戀,櫻花爛漫乃是大名鼎鼎的香山家。
「與其勉勉強強滯留京城,看著姐姐們花枝招展徒增愁悶,不如依了她。要是願意住在那裡,就過去吧。」父親漸漸理解了女兒的心思。
「我求求你,回一封信吧!從今以後我絕不任性也不再搞惡作劇,不要讓吾助回老家呀,讓我們還像之前一樣玩耍吧。請回信吧。吾助說了,只是稍稍幾筆就可以,這張紙上寫點兒什麼就行。吾助就算是回到老家也沒有容身之處,恐怕會變成乞丐,要是這樣的話,我無論如何都不答應。請務必看看信,隨便說點兒什麼。好嗎姐姐?拜託你了,拜託你了!」甚之助合上通紅的小手,可憐兮兮地懇求。
今夜掌燈時分他去拜訪姐姐,將吾助所思所想全盤托出。
深夜,屋檐下的風鈴凄涼清冷。
「不勝感激。」一重梨花帶雨,「我從未拆開您充滿情誼的信件,請看,依舊完好如初。」說完,打開文卷匣子。
「吾助,聽說你會畫畫啊?」小少爺突兀一問的樣子很好玩。
森野敏不由得跑上前去,馬車果真進到香山家大門內。車輪像是碰到了什麼東西,吱呀吱呀地搖晃了一下,髮髻後面的一支金簪散落下來。小姐剛要伸手去接,晚風忽然掀起了她的衣角,嘩啦一聲有東西從入口掉落出來。車夫渾然不覺將車駕到玄關,阿敏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走上前去,迅速將小姐之物撿起來揣進懷中,然後一溜煙兒不見了。
「她的美麗,不知為何帶著一絲神秘。」阿敏在燈下抱著胳膊思忖不已。他撿到的是一條白手絹,上面縫有西行吟詠富士山的和歌,筆跡娟秀。阿敏越發覺得這個姑娘冰雪聰明,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她笑容迷人,那雙明眸到底在注視著什麼?那不為人了解的行為似乎另有苦衷。雖然我在夢裡也愛戀著你,卻毫無下流念頭,只是想知道你的理由。年輕女子心緒未定,是否遇到一些事情,因而生出皈依佛門的念頭,屢次遇到可恥的事情,著實傷害了她高貴純潔的心靈。墜入魔道之事在我們學生中也時有發生,更何況是懵懂無知的小姑娘呢,一旦沉溺於感情之中,真的是很難脫身。倘使小姐真的被情所傷,該有多憂愁啊。阿敏也迷茫無措:「我想我們能夠友善地見面,親切地交談。我呢,該規勸的規勸,該安慰的就安慰。」
「擔心不要弄丟了,不要讓別人看見!」吾助反覆叮囑。
阿敏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一重小姐竟有如此悲慘的身世。「在思念爹娘的夢裡,我這朵無法綻放的櫻花都在怨恨微風,因此獨居的念頭越來越深。我努力隱藏著自己的身世,而人們正是不解內情才會捕風捉影,最終我為香山小姐的浮名所擾。捨去眾生,處在隨心之境了斷一切情念,無情二十芳華中獨守空房。一念固執,無法撼動。」
「那你給我畫一幅吧。昨晚上我跟姐姐打賭了,我們說好要是我輸了的話,姐姐就把小刀收回去。這都是因為吾助啦,我說吾助會畫畫,姐姐卻說不會。要是認輸,那不就可惜了嘛。相信你的畫技肯定能讓姐姐大吃一驚。別推辭了,就現在給我畫一幅吧,別管什麼掃帚了。」說著就把掃帚奪了過來。
那天傍晚,他看到小少爺抱著一個洋娃娃,那模樣比任何時候都要高興呢。
吾助有些為難:「我過會兒就給您作畫,現在您先隨我到房間來吧。我是給您畫一幅騎馬武士,還是山水畫呢?」吾助想要矇混過關。
「但是姐姐們光顧著自己去看演藝會去賞花,總是把二姐姐一個人丟在家裡,等我長大后只帶二姐姐到處轉悠。真想帶你看全景立體畫,上面畫著各種逼真的景色,步槍什麼的都跟真的一樣,還有火災場景和戰爭場面,我特別特別喜歡,姐姐看了一定也會喜歡的。大姐姐已經去過好幾次上野和淺草了,但一次都沒帶二姐姐去過,這難道不是心眼壞嗎?我最討厭她這個樣子了!」
比如,子爵最寵愛的某位女子,宛若桐壺更衣般身姿曼妙,但遭到香山太太的強烈嫉妒,正值花季卻生了肺病,可悲可嘆,遺愛就是小姐吧。所以,父親對她格外寵愛,而漸漸地,太太心生怨憤,以致小姐的婚事總是在她的破壞下半途而廢。外人都在背後念叨小姐任性妄為,隨隨便便,那些流言飛語把父親也捲入進去,一家人中沒有一個人為小姐掏心窩子,沒有人全心全意對小姐好,只有甚之助少爺和我憐憫小姐。那麼,我將心意付諸筆端如何?倘若時機合適,可以去某處陪伴她片刻也好,於是阿敏又開始籌劃。好的,我痛下決心,勢必要渡過這陸奧之國的名取川,哪怕留下不清不白的名聲,我也在所不惜。這世間人言可畏,我願坦誠面對自己的心。眼前的我不過一介書生,但不久便會讓小姐獲得幸福,挽回不好的名聲也不是沒可能。千鳥殷勤,互通筆紙,於是吾助整夜執筆香箋。小姐本來就不是輕浮女子,更不會對我這個男佣多看一眼。要是一開始就知道是情書,她還會碰嗎?不行,那樣做太過危險。怎麼辦啊?吾助冥思苦想。這樣吧,反正想藏也藏不住。他鼓起勇氣,將四五張日本紙對摺后,飽蘸墨汁,或濃或淡,洋洋洒洒間故意寫得亂七八糟。最後特意裝訂整齊,在信封上也寫好文字。一張信紙,寫不下許多,但盼精心的構思能使自己的計劃進展順利,只待天明,正是因為不想被人知道才不管字跡的好壞。此處鄰近一片草叢,為了小心警惕,特意設計成宜居的茅草屋頂。「這個園丁真是非比尋常啊!」人們紛紛誇讚。九九藏書
果然是因為我,可此時真是悲喜交加。
小少爺放肆地抱住姐姐,學著大人的樣子:「那個,將來我要當大將軍的,要是從家裡搬走的話,我也要帶著姐姐,帶你吃各種好吃的,去玩各種好玩的。大姐姐和小姐姐一點兒也不疼我,才不要帶她們吃好吃的。我要鎖上門不讓她們進來,讓她們哭去吧。」

第四回

「如果你覺得好笑,也要原原本本講給小姐聽啊。」
今夜無月嗎?為了心裏舒爽一些,將雙手按在胸前,卻漸漸感受到內心的悸動。小姐緊緊咬住衣袖伏身啼哭。夜風起,似要勾人心魄。
小姐禁不住落下淚來,卻冷靜地曉之以理:「別哭了,別說孩子話了,說什麼到鎌倉后就不回家了。誰這麼說的啊?那是唬你的。我只是想出去看看,很快就會回來的,所以你就安心等我吧。退一步講,就算我不回來,但鎌倉那兒是你的府邸,在你長大之前我會給你看家。要是這次你真的跟過去了,那才是真的寂寞呢,不久你便會厭煩那裡,會想念媽媽。所以你在東京要乖乖地長大成人喲。」一重小姐滿含歉意地撫慰著弟弟。
「不管別人說什麼,都是騙人的。」
聽到姐姐的解說,甚之助歡呼雀躍:「我長大了,也要成為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征討什麼作亂的叛黨,然後也像這樣被人記錄在書上,爹爹和娘親肯定會誇獎我的。」
懷胎八月產下一名嬰兒,不足月的孩子呱呱墜地,是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兒。阿花給孩子留下「一重」這個名字,便隨飄落的櫻花散入虛空。六三不知從哪兒得知此訊,悲痛不已:「小姐的死都是因為我。這短暫的緣分,可憐的塵世,為什麼只留我一人苟活?小姐,等我,我的心與你同在。」
「吾助可是了不得的大學問家呢,沒有不知道的事情,西洋啊中國啊天竺啊,哪裡的事情都曉得。他還說我要是覺得有趣,一定也講給姐姐聽聽。吾助和從前的老頭子不一樣,不僅疼愛我還誇獎姐姐,真是個不錯的傢伙。下次給我織襪子的時候,也給他做點兒什麼吧。好嗎姐姐?答應我吧,姐姐。」
等了一日、兩日,直到三日後還是沒有消息。阿敏心裏十分苦悶,每次見到少爺都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暗示催促。
甚之助開心地跳起來:「我贏啦,我贏啦!」
「想必姐姐一定很擅長和歌,吾助很想拜讀一番,近來懇請姐姐回一首和歌給我吧,給我一篇廢稿也無妨。請務必,一定要在此處告訴我答覆。」吾助說。
「請稍等。」吾助急忙阻止少爺,「如您所說,立刻作畫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畫不好反而會被姐姐嘲笑,然後她也會說是少爺輸了。要不這樣吧,畫畫的事情以後再說。比起作畫,吾助更是和歌名人喲,在鄉下的時候還是老師呢,要是將我的和歌拿給姐姐看,保准讓她嘆為觀止,這樣才能徹底保證少爺的絕對勝利。」
「沒錯。」說到一半,甚之助就泣不成聲。
陷入戀愛的傢伙真是可笑啊,原來,他住進香山家裡,成了一名園丁。
「姐姐是真的討厭吾助吧,看過那麼多首和歌,卻連一首回復都沒有,而且還叫你來回傳達。身為堂堂男子漢要是繼續留在府里,可真是沒羞沒臊了。我還是請假還鄉吧,但是少爺請聽我說,吾助的父母早已亡故,後來跟妹妹一起生活,我們關係非常好,但現在妹妹也已去世,只留我一人孤苦伶仃。我那妹妹長得很像你姐姐,多希望她能活著啊。我過於思念妹妹,所以每次看到小姐,就會想起妹妹。哪怕是一些寫完扔掉的廢紙也好啊,我多麼希望能帶在身邊。哪怕拜讀一筆也行啊。可是卑微如我,再怎麼期盼也是徒勞吧。罵我無禮什麼的也沒關係,如果我的行為引起小姐的反感,那麼就請小姐盡情地討厭我吧。與其這樣沒著沒落的,還不如乾脆利落些,看見小姐的回信后我也就明白小姐是真的討厭我,那麼我就火速離開這裏。」
小姐微微一笑,搖著頭道:「才不才不,我們約好的是畫不是和歌,橡膠娃娃不給你。」
起初受了好奇心的唆使,描繪著各種虛幻的想象。而恰好此時,得以見她一面,可是,當時為何陰差陽錯,單單看見一個背影。就好比人越是口渴,越是找不到水那樣急躁難耐,他一念成痴,心裏的愁緒找不到合適的出口。不管是清晨白日還是掌燈時分,無論是上課也罷讀書也罷,西行的和歌與小姐的芳容全亂入眼前,無法離開。阿敏想自己可能是傻了,前途無量的文學青年這副樣子成何體統,深深自責一番后心裏更加惴惴不安,最終只好暫時中斷寄宿生活,跟學校和寄宿人家都託詞自己最近精神狀態欠佳,需要回鄉調養。離開之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便不知所蹤了。
道不盡的前塵往事,訴不盡的前緣因果。一重小姐講述了她不能戀愛的理由,以及令人聞之斷腸的身世。春夜深濃,薄寒料峭,卧房的燈影閃閃爍爍,燈花暗淡。
閨閣深處幽怨的小姐聽聞了六三歸鄉的消息后,整日鬱鬱寡歡。即便如此,情深義重的哥哥並未降罪於我們,已是不勝感激。身為七萬石功勛的後代,被父母視作掌上明珠,怎麼能做出連瓦片都不如的淫|亂羞恥之事呢。只是思念實在煎熬,她只能以淚度日。年幼無知,哪知多愁之身又添愁雲,此刻,阿花已有了五個月的身孕,她痛徹心扉,真想一死了之。此後不見人不思想,只是一心尋死,不再踏出房門半步。她悔不當初,可如今又該向誰訴說。這將是祖先的恥辱、家族的污名,我讓父兄無顏面對眾人。她自責不已,白晝黑夜都無法入眠,憔悴消瘦,不成人形。兄長更是手足無措,他命人準備醫藥為阿花調理身體,親自侍奉左右。阿花卻愈加悲痛,最後沉默不語,只是一味哭泣。
孩子的心靈也會受到人情義理的牽絆。小少爺周旋在他們兩人之間也徘徊不安。這次阿敏千叮嚀萬囑咐,把那數不完的相思寫在信箋上。此時,他多希望自己文采斐然。
「早說你會和歌不就好了嘛。」甚少爺死乞白賴地撒嬌道。
日影斑駁,春光融融,晨露團團,花瓣沉沉,清風擾醒了蝴蝶的清夢,好一片靜謐的晨景read.99csw.com。甚之助興緻勃勃地跑到院子里來。
甚少爺將毫無把握的承諾告訴給阿敏,絲毫不避人耳目。小姐的消息翩翩越過珠簾,輕而易舉地傳遞到阿敏耳中。他越發感到此事非同一般,但自己也不能理清這其中的脈絡,越理越亂,繁雜的情緒攪得他不得安寧。都是為你,我甘心放棄了我的所有。人非木石,小姐肯定不會厭煩我的信件吧。我必須要把你從荊棘之地中解救出來。
「吾助……吾助……」
吾助無論說什麼,都不像是騙人。他又一本正經地給小少爺講故事了——
「她打開信紙讀過了嗎,還是沒有?」
小姐心無旁騖地打開和歌紙稿,一行一行讀了起來,最後無言地把它放進了文卷匣子里。
「該怎麼辦才好……」吾助抱著胳膊,沒有主意。他甚至羡慕甚之助可以不顧別人的目光垂頭耷腦。他心裏空虛,掃地時也覺得掃帚礙事。我落到這步田地到底是因為誰啊?無情的小姐啊,不知道你這樣做有什麼緣由,可憐我竟被你拋棄於此。不行,在她離開之前我要見她一面。聽說她明天早晨便要起程,今日他丟下所有事情卧床一天,苦戀深深地牽絆著他的靈魂。
一顆悸動的心再也抑制不住,靜佇屋外的阿敏推開角門。今夜,農曆二十日,月影朦朧懸挂半空,庭院里樹叢幽幽暗暗,彷彿孤徽殿的游廊一般幽玄,這是阿敏絕無僅有的時刻。
「姐姐這邊。」小少爺將懷中的東西露出半邊。
「光允許你過去也沒有用,還需要做各種準備,挑選老實忠誠的女傭,何時何日動身還要再商議。」
若是像光源氏在與末摘花其度良宵的翌日藉著窗外積雪,看到她那醜陋的容顏那樣,才是可悲之事呢,森野敏又開始擔心起小姐的姿容。每次走過香山家門前,他總會若無其事地環顧四周,等著佳人是否出現。有次從飯田町學校放學回家,夕陽下阿敏獨自著沿著小河散步,突然一輛馬車從身後飛奔而過。車上的主人應該就是小姐吧。她是從哪裡回家啊?只見她高高的髮髻嫻雅莊重,未施粉黛的臉龐如凝脂般白晳剔透,身著黑色的縐綢外褂,一派高貴凜然的閨秀風格。
精誠所至,阿敏如萬箭穿心,時至今日才了解到小姐的身世。
還沒來得及詢問答覆,甚之助被叫回母親那裡。待弟弟依依不捨地出門之後,小姐抱著書信徹夜哭泣。
其實,他還想朝著兩手抱在胸前、一心往前跑出去的甚之助喊一句「不要丟了啊」,結果沒有喊出口。猛然間才注意周圍,輕撫花兒的微風是在笑我嗎?雖然沒有別人,可還是覺得很害怕。他匆匆忙忙打掃著庭院,唯恐碰見別人。沒想到,阿敏是這麼一個膽小鬼呀。
可惜,清理雜草打掃庭院之類的,是六十歲老頭兒的事情吧。於是早晚都打開《古事記》和《舊事記》來讀,手中的《萬葉集》里夾著一張不明不白的字條。收拾泥盆子這等臟活,蒔弄萬年青的枝葉,還有在草坪上撿落葉的樣子,連自己都覺得不像樣子,萬一被同學們看見可怎麼辦?想到這裏,阿敏的內心宛如奔騰在小笠原荒野。總之他很盡量避免外出做事,廚房的女傭們覺得很可笑,嘲弄他:「東京又不是鬼住的地方,他是不是水土不服啊?你看看怕成那個樣子,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鄉巴佬啊。」
一扇之隔就是小姐的閨房,今夜不再留戀不舍。這顆心宛若沒有月亮的春夜天空,暗暗沉沉,寂寞空庭落花寥落,待寂無人聲小姐入睡之際,阿敏悄悄來到小姐的房前。
實際上,他並沒有人們所想的那麼害羞和害怕,對於女性友人,也只是當作令人尊重的朋友。若是二人相對而坐,一般也無話可說。可是小姐不同,小姐的三言兩語都會讓他羞得面紅耳赤、害怕至極,這些情況也是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懂得。
甚之助一派天真,不管什麼都記掛著。
這個園丁笑容滿面,拄著掃帚的雙手一動不動。
「今天我一定要拿到回信。你要是高興的話,就不再回鄉下了吧?請你一直住在這裏吧。突然回鄉下什麼的,真討厭。」甚之助哭著說。
「今天再送上書信一封,希望能得到明確答覆,那麼我也可以跟小少爺告別了。」阿敏的話語虛實交錯,為了博得小孩子同情,他可憐巴巴地拜託道。
阿敏可不僅僅想越過假山前去拜會一下那麼簡單,可憐他對這個人思之如狂,手裡準備好秘密之鑰,只待時機成熟,可等待得心急如焚,不過一個月的光景就讓他怨氣鬱結。「根本沒有接近的機會才是理所當然吧,千金小姐本就可望不可即,而我只是一粒微塵。但是,暴風雨中一切東西都是平等的。」
原來,一重的生母名叫阿花,是香山家的小姐,和當今子爵是一母同胞,二人有著「香山雙璧」的美稱。雖說阿花美色更勝一籌,卻從不會搶兄長的風頭。她文靜有禮,才藝雙絕,而且尤善撫琴。月華下,她獨調玉琴,冷冷清音迴響于無垠的夜空,忽而天空陰霾,一簾雲影落在衣袖,雲影花陰中,連黃鶯都駐足傾聽、學習曲調。
主公仍對他溫和禮讓:「六三,放手吧,你從府邸搬走吧。我一直都很器重你,本想賞你所有心愿之物。不過你面對的是七萬石石高的先祖,面對的是守護皇室的藩屏名號,光是這些就不能讓你們公開關係。一旦敗露,那麼小姐也無法在官邸立足。這是我唯一的妹妹,而且父母老來得子……一想到這是二老的遺珠,便悲從九_九_藏_書中來。你若能表明決心,我才能安心,小姐也不會受傷。徹底了斷,快些離開這裏吧。考慮到你以後的生計,特賜給你包裹一個,我知道你離開官邸后一個錢也沒有。」六三眼睛連眨都不眨:「在下罪該萬死,就算被斬首,也不會有絲毫怨恨,主公您這番話情深義重,在下定當銘記於心。身為堂堂男子漢卻毫無用處,雖說鄙人出身下賤,但從不認為感情可以用金錢來衡量。從今往後人生五十年,絕不再與小姐有瓜葛,甚至夢中也不會提到小姐!您無須用金錢讓我閉嘴,我絕非貪戀錢財之人!」
清澈的江戶川流水悠悠,西岸有一棟西洋風格的房子,美輪美奐,行人紛紛駐足觀賞。無須看到門前的從三位官階名稱,就知道是同族中的那戶人家。庭院里各色綠植翠色|欲滴,低矮的青松間夾雜著鮮艷的紅葉。若是人人都對這精緻的宅院打聽一番,怕是庭院里木橋上的腳步聲會噔噔地響個不停。人們所知道的可不只這些,香山家有位名喚一重的千金小姐,天生麗質,勝過眾多姐妹。從肩縫綻開的孩提時候開始,「怎麼著也是個若紫般的佳人吧」——像這樣記掛小姐未來的人不勝枚舉。只可惜,徒然度過二八年華后,二十歲的一重卻依舊獨守空閨。該從何說起呢?小姐似乎一心盡孝,每次父母親語重心長地說起婚姻大事,她總是說:「雖說這樣很任性,但我只願一人終老一生。」
「真是個奇怪的傢伙。」森野敏聽說后笑著談論。
「今天吾助跟我說了……」
「哪怕與愛琴為伴,和著松濤彈唱,至少能縱情肆意些。父親若能恩允,就是對女兒的無上恩寵。」
「吾助吾助。」小少爺纏著吾助,成了他的跟屁蟲。
「快點兒走吧。」甚之助啪嗒啪嗒地打開拉門。
廚房那片吵吵鬧鬧。「穿過茶水室,大奧更深遠,未婚夫還在留洋呢。我們大小姐啊,每天睡醒后就對著照片說話哩。」

第二回

「吾助不僅畫藝高超,還是個有名的歌人呢。吾助說你要是看過後,我一定會贏的。要是我贏了,小刀還歸我,還有姐姐的橡膠娃娃,也說好了要給我。請給!」他把手交疊在一起。
一重趕忙打住他的話:「不能有那種壞心思,要是母親聽到可就不好了。」
門前的綠竹,殘存著愛憐的影子,阿敏想象著小姐的幽居生活。
「從今夜起,您留在都城,我前往鎌倉,自此別後,不知何日才能再次相見。世皆無常,會必有離。從此天涯海角,你我兩地相懸。那麼,請不要再多贅言。」
開進大門的的確是香山家的洋車,光是看車夫所穿的號衣便能知曉。車裡的小姐看上去十七八妙齡,容儀俏麗,並且家中應該也沒有其他年紀相仿的姑娘,傳聞中的女主角就是她嗎?肯定就是她。果真是名不虛傳呢,別說虛傳,她比傳聞中還要美十倍二十倍。真的,她的美麗絕非庸脂俗粉能比,真是人比花嬌。
「無論如何沒辦法阻止嗎?」小少爺還拜託吾助想辦法。
「正是因為你的和歌,我才會勝利的。你看,我拿到這樣一個娃娃。」甚之助得意揚揚地來見吾助。
二十載的年華轉瞬而過,獨自凝望著落英繽紛的餘暉,小姐似乎想起了什麼。她萌生了移居別墅的念頭,那別墅好像是在鎌倉的什麼地方,去年剛購置,雖還未見過,但是據說別緻清幽,還栽有名貴的松樹,是父親的驕傲之一。
這個「大將軍」少爺很快成了阿敏的小跟班。自從看到他和小姐關係那麼親密后,阿敏便萌生了奇貨可居的念頭。他以製作竹馬為由頭,從植木講義、戰爭物語,說到鄉下的老頭兒老婆子如何如何,盡挑些搞笑的事情哄他開心。某處一座野山多麼多麼寬闊;某處海洋中有一種無名大魚,動動魚鰭就會掀起驚濤駭浪,而且還會化身為大鳥。阿敏將這些稀奇古怪毫無根據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講述出來以贏取小少爺的歡心。在小孩子看來,這些事情更是十倍百倍的有趣。
阿敏為寄出的第一封信神傷不已,萬一散落途中,可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罪過,毫不知情的小姐也會被牽連。晢且不論她的繼母會如何處置,之後盤根錯節的會生出多少事端啊!細想起來,我真是思慮不周,拜託給甚之助少爺真是失策。但是轉念一想,又開始鼓勵自己:這算什麼,想我森野敏英明果斷,既然能屈身為下層園丁,早就做好了發生此等波瀾的心理準備。只是還不知曉小姐的心思,雖然甚少爺順利送到了信件,但要是被她無情退回就慘了。不管怎麼樣,還是等待小少爺的回信吧。
春夜拂曉將近,天空中傳來啾啾鳥鳴,像是在催人上路。
慢慢地了解到這事無果,也就能下定決心,但思念好比流水綿延不絕,怎麼會停止流淌呢?不過下定決心,慢慢便會斷念死心吧。

第一回

甚之助本來就偏愛吾助,希望自己好歹能幫上一點兒忙。他一心想見到吾助開心的樣子,迄今為止,幾封信都在別人沒有發現的情況下安全投遞成功,只是他也不了解姐姐的意思,為回信所煩惱,而吾助急迫的言辭也讓他惆悵不已。
春風拂過,花朵嬌艷惹人醉,人非木石,孰能無情?

第五回

女兒心柔軟,感情之事常會令她們梨花帶雨。「好了,管他是土包子還是園丁,難道就非要討厭喜歡我的人嗎?」小姐百般糾結。
「杜鵑和伯勞前世是同鄉人,他們靠縫鞋和賣鹽為生。伯勞從杜鵑那裡買了鞋卻沒有價值,於是債台高築,伯勞抬不起頭來。杜鵑來的時候他去尋找餌料,指著路邊草叢中的青蛙說,給你吃這個以示歉意吧。」吾助補充道,「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而且若能寫成和歌,姐姐一聽就會明白其意。」
看樣子比想象中還要有希望,吾助繼續變著花樣討少爺的歡心。
「你要是去了鎌倉,肯定就不會回來了,與其自己孤零零地留在這裏,還不如跟你一起去呢。我也不回這個家了,我討厭爸爸,討厭媽媽,我要拋棄所有人跟姐姐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