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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水母船(Ⅱ)

第3章 水母船(Ⅱ)

威廉讓身體離開床鋪。拍拍臉,搖搖頭……不行,自己總想一些沒用的事。
這時,警報聲突然從天花板響起。威廉慌張地衝進三號房,抓起無線對講機。
克里斯似乎已衝進操舵室,激動的聲音蓋過了愛德華。「緊急停止開關,沒有反應!」
害怕承認,他們的命可能已經被人盯上了。
「不行,不接受指令。」
恩師猝死。從教授開始酗酒之後,威廉並不是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但他也沒有想過,這種事偏偏就發生在今天,發生在航行測試馬上就要結束之前。
水母船的機體開始傾斜。
為什麼山會靠近?
威廉用仍處於混亂狀態的腦袋思考克里斯這句話的含意。現在是剛過上午八點。威廉發現教授屍體是在上午六點……也就是說,那時教授或許才剛死不久?
白色岩壁從窗戶對面迅速逼近。
「快切換成手動航行!」
這是因為害怕——恐怕在場的全員都是。
愛德華有一頭淺茶色頭髮和翡翠色的眼睛。儘管他在五人中最年輕,表情卻缺乏活力,是個散發奇特氣息的青年。
一九八三年二月八日 08:05—
然而,即使就這樣回到A州,恐怕也沒有「讓警察保護自己人身安全」這個選項。這種天真的期望已經被內維爾的一句話毀掉了。
「說到底,毒也不見得是混在了葯里。」
「這、這是怎麼回事?」
「什——」
「這裏也是。」
我對於教授的死絲毫不覺得哀傷。我只害怕自己接下來將會變得怎樣。
——一旦事情泄露出去,你也會有麻煩哦。
在看到克里斯點頭后,內維爾又一次瞪向威廉等人。
內維爾開口道。這個男人將右半邊的暗灰色劉海向後梳起,方框眼鏡后的淡褐色眼睛散發出冰冷的神色。「本來他想用酒把葯灌下去,結果沒趕上——應該就是這麼九-九-藏-書回事吧。」
「喂、喂!」威廉懷疑自己的耳朵,「你是認真的嗎,內維爾?教授他——教授他死了啊?!不是什麼死因的問題,應該立刻叫警察過來吧!」
威廉愕然站在原地。
如果沒記錯的話,有幾瓶酒應該是從辦公室里的教授座位上拿來的。要將其中一瓶換成毒酒,對於在場成員來說絕對不是難事。即使瓶子上留下了少許動過手腳的痕迹,醉醺醺的教授想來也不會發現。
難道——自動航行系統出了問題?!
「我也沒什麼醫學知識,所以無法斷定,但是——」愛德華指著遺體的某個部位,「教授吃的葯是用來緩解心絞痛的。人在心臟痛苦時,會去抓這種地方嗎?」
「不要發獃。我們已經比預定計劃慢了四十分鐘。趕快回到各自的崗位。」
「是……這樣嗎?」
簡直就像三流虛構小說。可是說起來,將真空氣囊這種革命性的技術公佈於世,得到了「改變了航空器的歷史」的評價——他們團隊不更像在空想的科幻小說里才存在的人物嗎……
「這下可頭疼了。」
在那攤威士忌里浸著一個小瓶子。幾粒藥片散落在瓶子周圍。
那才是兇手的目的?殺害教授的不是什麼敵國間諜,而是與她有關的人?
彷彿在嘲笑威廉的混亂一般,窗外的景色迅速地變了臉。樹木的綠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覆雪的山峰,開始將窗戶塗成雪白。
五人陷入一瞬沉默。
他走出三號房,看向走廊的窗戶。回過神來,外面已經是陌生的風景。
「請等一下。」
琳達的聲音在顫抖。「你說下毒……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非得在這種時候殺害教授?而且,到底是誰?如果是毒殺的話,到底是誰做出了這種事?!」
然而,真的會嗎?「敵國間諜」這種只在間諜小說和電影上看到過的人,真的會找上他們嗎九九藏書
「等、等等。」
「等……等等,怎麼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克里斯將瓶子放回原處,用他那淡群青色的眼睛看向遺體,抓了抓自己的茶色鬈髮。他平常那副壞孩子般的笑容,已經被充滿苦澀的困惑所取代。這個男人從未對他老家的豐厚資產提過一個字,這點不知該評價是好還是壞。面對眼下恩師的橫死事件,他身上那開朗的氣息似乎也消失無蹤了。
在二號房裡,從床單到地上全是嘔吐物。為了避開那些穢物,教授的遺體現在已經被放在了房間的一角。眼睛與嘴巴都已經由內維爾伸手合上,但仍無法完全抹去他臨終掙扎的痛苦痕迹。
「內維爾——」
這次測試是賭上了技術開發部的命運的項目。萬一測試機的情報外泄,別說他們自己,甚至可能會發展為U國這個國家的危機。如果敵國間諜出現在他們面前——威廉甚至不止一兩次妄想過這種事的發生。
教授有即使遭人殺害也不足為奇的理由。而且,這點對於他們技術開發部的成員來說全都一樣。
散亂一地的葯、酒瓶、嘔吐物,以及抓著喉嚨表情扭曲而死的教授。對啊,這幅畫面不是毒殺是什麼?更何況,如果是我們這些人,要想弄到劇毒物質簡直是輕而易舉。
等等……
遠處響起琳達的尖叫聲。
威廉放聲大叫。
現在,水母船停靠在兩個檢查點的中間。附近沒有城鎮也沒有幹道,只有一片廣闊的荒野。在這裏呼叫警察,不知道要等上多久。
試驗機不受控制——切換模式和緊急停止自動航行系統,全都不管用?!
教授死了……被人毒殺。
假如,警方的調查涉及了他們的過去。
在他們的下方,綠色的樹木覆在和緩起伏的地表之上,深灰色的河面畫出平滑的蛇形曲線,地平線上是一列白色的山峰。和方才幹枯的大地不同,眼九九藏書下的景色一片豐饒。一旦海拔改變,風景也會變得如此不同。
「了解。」
而且這裡在A州的範圍之外。即使急著趕到最近的城鎮,到頭來恐怕還是會被轉移到威廉等人居住的A州的警局。從這點來看,像內維爾所說的先回到A州結束航行測試確實比較方便。
「快去操舵室。」
一股恐懼躥上威廉的背脊。內維爾、克里斯和琳達似乎也都已經察覺到愛德華想說的意思,表情僵硬。
教授的喉嚨上,刻著好幾道隆起的抓痕。
眾人面面相覷。教授倒在門旁,和床之間有一段距離。
——如果,是這架機器擅自行動。
當愛德華對教授的死表示疑問時,現場沒有一個人提出「教授為什麼會遭人殺害」的質疑。無論是內維爾,還是喊著「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的琳達,都沒有質疑教授遭到殺害的理由。
或者,說不定……
「雖然教授以這種形式去世非常令人遺憾,但現在即使討論死因也沒用。應該儘快——」
「不管是現在就叫警察還是抵達終點后才通報,在時間上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即使早叫警察來,教授也無法起死回生。所以我們應該先回到A州完成航行測試,這是合理的判斷。」
然而,事關人命,死去的還是恩師。可以像這樣純靠邏輯判斷嗎?
琳達驚慌地望向內維爾。「無聊。」內維爾只吐出這一個詞。
威廉裝作沒聽到。「了解。」愛德華毫無感情地回答並前往船頭,彷彿在無聲地斥責「你不為恩師的死感到難過嗎」。威廉無法直視他的背影。
突然背脊一震。
「說到底,你覺得現在的我們是處在能夠簡單報案的狀況之下嗎?一旦航行測試的事泄露出去,你也會有麻煩哦。」
「應該是急性病發作吧。」
威廉一時無法反駁。
愛德華沒有回答。但在他的表情中看不出否定。
一旦她的事曝光,他們無疑九-九-藏-書會身敗名裂。
我們究竟,會被帶到哪裡去?
愛德華開口。
內維爾冷酷的聲音,已經足以壓過威廉的猶豫不決。
在無線對講機的另一邊,克里斯等人繼續著絕望的努力,試圖讓航路恢複原狀。愛德華用僵硬的聲音反覆報告狀況,內維爾大吼著「快破壞控制裝置」,而克里斯則咒罵著制止他。
「愛德。」忍受不了這種寂靜的威廉發出近乎喊叫的聲音,「你是想說,有人在教授的葯里下了毒?」
威廉頓時面無血色。
教授並不是因為來不及吃藥,或者吃了葯卻沒有起效才死的。
琳達獃滯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不會吧……這是怎麼回事,開什麼玩笑?!」
我們到底會怎樣?不,說到底……
不,還不能確定是這樣。判斷他並非因病死亡的人又不是醫生。然而,威廉無法輕易相信教授之死是神下的手。
「還有氣味,看來開瓶之後還沒過多久。」
「什麼下不下毒的,全都是沒有任何證據的臆測。航行測試繼續進行。全員回到崗位上。」
「這種事別問我們。」克里斯冷淡地說道,「教授平時服藥的事,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愛德說的都是真的,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毒——至少現在沒辦法。而且,如果那個人是把毒藥——假設只有一顆——混在了教授的葯里,那麼教授會在今天死去只不過是個偶然。」
青年那說不上情感豐富的聲音,此刻有些顫抖。「我不知道……不過,發生了異常情況,我們明顯偏離了預定航線。前進方向,西南偏西十度。距離H山脈大約還剩三分鐘——」
技術開發部的人都知道教授離不開酒。在把行李搬上試驗機時,威廉還看見愛德華扛了好幾個冷藏箱,讓他內心十分震驚。
愛德華搖了搖頭。他那缺少活力的聲音,此刻正在困惑與懷疑之間來回搖擺。「事情居然會變成這樣……內維爾也是,為什麼會九九藏書……」
「幸好,航行測試的路線和回A州的路程沒什麼差別。回去之後的對策由我來打算,你們就專心在完成測試上——克里斯,你去聯絡贊助人。」
如果警察趕來,就代表要和盤托出與這次測試有關的一切。同時,這也等於要將威廉等人與贊助人之間,那層連UFA其他部門都瞞著的關係公佈於世——搞不好,甚至還有讓警察更加深入調查的危險性。
為什麼?直到昨晚為止,教授身上明明還看不出任何狀況惡化的徵兆。
威士忌的瓶子倒在床邊,從裏面流出了一攤液體。克里斯用手帕包住瓶子后撿起,然後戰戰兢兢地湊到鼻子前。
不行,現在不是思考原因的時候。這樣下去會——
這麼一來,兇手——
山峰逐漸逼近。威廉盯著窗外的風景看了一會兒——
「愛德華,怎麼回事?!」
愛德華,恐怕你想得沒錯。
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不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
他會不會是因為吃了葯才喪命?
在威廉開口前,內維爾的聲音插|進無線電通信,聲音里充滿了不像他風格的緊張感。
「怎麼?」
「那麼大概是這樣吧。病發后他吃了葯,但癥狀沒有好轉,於是他在試圖呼救時斷了氣。這也沒什麼差別。」
威廉回到三號房,仰面倒在床上。
「這真的只是單純的病情發作嗎?」
「不知道。」
面對菲利普·費弗教授的屍體,四人表情僵硬地呆在原地。這一幕在威廉眼裡,就像一出蹩腳的喜劇。
大概是因為正拚命試圖控制住混亂的緣故,愛德華的聲音十分沙啞。「航行模式切換開關,沒有反應——」
酒……嗎?
「如果像內維爾所說,教授是因為急性病發作來不及吃藥才死的,那麼教授的遺體被發現時應該在床上,至少也應該在床的附近才對。」
威廉陷入了自嘲——明明恩師被殺,我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掉,只想著自己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