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湯島之戀 紀之國屋

湯島之戀

紀之國屋

一個纏好的紙包騰空飛過牆上的防盜釘,落到二人跟前。
門口一個人叫道:「阿蝶。」
賬房的燈和招牌的燈光,映襯出女子美好的容貌,她便是下谷數寄屋町大和屋的分紅藝伎蝶吉。
源之助:「齊死雙戟下,來世仍不離。」
蝶吉踉踉蹌蹌地脫下木屐,向前栽了個趔趄,差點撞到拉門上。她一閃身,退了一步,抬頭看看電燈,腳下踩穩后,呼地吐出一口酒氣,朝氣蓬勃地一笑,叫了聲:
「你來啦。」
「為什麼要討厭你?人啊各有所愛,我打小就討厭被喚作大小姐。比起那抹油的高髮髻,我更喜歡梳扁島田。比起穿綉著貴府紋樣的印字華服,我更喜歡條紋的粗布棉衣。比起被稱作少奶奶、夫人,我更喜歡被喚作婆娘、內人。所以才拋棄雙親,被他們要求斷絕關係,成了你的妻子。不管遇到什麼事,我都不會嫌棄你的。」
「是阿才嗎?」
「紀之國屋!」
「謝謝您了。」
菊五郎:「白駒過隙也結伴成雙。」
源之助:「能與你在一起,就像人家說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菊五郎:「甘當夜盜賊的婆娘?」
她聽到這聲音,就在人力車的黑影里停住了。
「哎喲,不下了呀。」她輕九-九-藏-書輕地收攏蛇眼傘,單手提著。瞬間露出一張鼻樑高挺,端莊清瘦,面容姣好的側臉。她身輕如燕,提著緊裹的裙擺,想要跨過車把。
剛洗過的頭髮,盤成一個扁扁的島田髻,蓬蓬鬆鬆的髮髻上橫插著一支金簪,上面一顆五寸的紅珊瑚珠,只露出一點在外面。她雙目清亮,眉間不見一絲愁雲,年紀輕輕卻未施粉黛,只塗了紅唇。身體豐腴,並不清瘦,卻從小就對舞蹈充滿自信。
「鏘鏘鏘鏘起!」阿蝶低聲吟唱著,一邊嘩啦一聲拉開格子門。同時,裡屋的推拉門也被拉開了,剛才出現在欄杆邊的女傭,急忙迎上前來,說道:
「晚上好!」
這裏停著一台人力車,車夫坐在腳踏板上等著拉客。一看到有顧客上門,就站起身,趕忙拉開漂亮的車簾。把系在車把上的燈籠招牌,擱在地上,閃著嶄新的光,透過蠟紙,映出每一根燈架也都乾乾淨淨。
源之助:「橫屍荒野里。」
此時,從昏暗的巷道後面,冷不防地傳來年輕清亮的聲音:
源之助:「哪怕你被官差押解去刑場。」
這時,木板牆上方,二樓明亮的推拉門上映出一個人影。那人推開門,來到走廊上,隔著廊前的樹梢喚了一九*九*藏*書聲:「走著。」
女子仰起頭:「晚上好。」
阿才「哦」了一聲,似看非看地背過臉去。此時,車夫掉轉了車頭。那盞招牌燈籠,在黑暗的小道上,像流星一般劃過。
「神月先生來了,他來了哦。」說完,就消失在了推拉門后。
「嘿,就來一兩段各位愛聽的,尾上菊五郎和澤村源之助。」
「哎呀,好危險啊。」
源之助:「權當嫁了個夜偷旅客財的賊。」
「請到這邊來。」車夫說著,稍稍彎下腰,麻利地接過蛇眼傘。剛要上車時,從柳樹背面的黑牆前面,傳來咔嗒咔嗒的敲梆子的聲音。有兩個矇著臉和頭的人。
腰間系著的是雙色腰帶,正面是深藍彩緞,上面綉著金色亂菊花紋,反面是黑緞子。穿著瀑布條紋的縐綢和服,帶著褐色的read•99csw•com裡子。她疊穿著兩件相同的和服,裏面是印染了紅葉和車輪形花紋的友禪綢,配著大紅裡子,外加一條黑底印染白色桔梗花的衣領。
「好,來一段《鼠小紋春著新形》。神田的與吉實就是鼠小僧次郎,他的情人是傾城松山。」稍停頓了一下,又說道,「鎌倉山上的大小名,以和田、北條為首,還有佐佐木、梶原、千葉、三浦,當時的一臈別當工藤家,去了兩三次。運氣好的時候,能撈個一兩千元,少的時候也能有個一二百元,從來沒有空手回的。但偷來的錢都送到窮得出名的曾我一帶,我雖做了壞事,但是講義氣。算是個庸俗土氣的強盜。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我的身世,你該討厭我了吧?」read•99csw.com
「鏘鏘鏘鏘起起咚咚!」阿蝶用纖纖玉指,輕輕地敲著垂下來的柳枝梢,給阿才看。
那兩個模仿名角兒的嚇蒙了,慌慌張張地搞錯了對象,反倒對著身後的蝶吉道了謝。一個說了句「那麼」,一個應了句「哦」,就轉身而去。女人頭也不回,歪斜著身子,踉踉蹌蹌地想要從柳樹下鑽過去。
菊五郎:「罪狀紙幡里,名兒雙雙記。」
出來迎接的女傭,一看她要栽倒在面前,連忙閃開,說道:
菊五郎:「你既有此般度量,哪怕明日罪行暴露遭繩綁?」
菊五郎:「那麼,你知道我是賊,也不會嫌棄?」
菊五郎:「死後布告立。」
「哈哈哈哈!」那個女人不拘小節,天真無邪地笑一通,又漫無目的飄飄然地高聲興奮地喊了一聲:「紀之國屋!」她看起來像是喝醉了,搖搖晃晃地站到模仿名角兒的兩名演員身後:「真開心哪。」邊說著,邊毫不客氣地拍了九九藏書拍其中一人的肩膀。那人吃了一驚,獃獃地一言不發。女子又天真無邪地笑出聲來:「哈哈哈……」
「哎呀,是阿蝶小姐啊。」倚在二樓欄杆上的女傭,不由得勁頭兒十足地喊道。
源之助:「思來人世嘆無常。」
「哎。」
磨砂玻璃的瓦斯燈上印著「御待合歌枕」字樣,燈下是一個女子影影綽綽的上半身。燈光打在她的背上,更顯得身上的防雨斗篷顏色鮮亮。她快步走到格子房外,趕緊到柳樹下,縮著肩,雙手撐開嶄新的深藍蛇眼花紋傘。她的臉被遮在傘下面看不清楚。只見她中等個頭,身量纖纖,站在那裡亭亭玉立。纖細的腰間,緊緊地系著桃色的縐綢整幅腰帶。穿著白襪子,小小的高齒木屐上套著寬寬的黑皮防水套。她在花崗石上走了兩三步,發出吧嗒吧嗒的細碎聲響。剛把頭移出房檐下,就伸了個懶腰,仰頭望著天。
「玩得很開心啊。」說著,阿才輕盈地上了車,與此同時,車夫抬起了車把。她從車上說了句:「再見。」
「當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