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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島之戀 樓梯

湯島之戀

樓梯

老闆娘焦躁地跺著腳,說道:
「哦,小夥子有心了。好吧,盡情喝吧。可別喝得太醉。哪,只怕你老婆又該擔心啦。」
蝶吉渾身發抖,喊道:「姐姐!」
「挺好的呀。」
老闆娘雙手垂膝,彎下腰,打趣地給狗施了個眼神。咚頗能領會老闆娘的心意,它放下前爪,落下屁股,那扁平的狗鼻子和老闆娘低矮的鼻子隔著草席子直直地對著。
話音未落,蝶吉已經把一隻腳邁上樓梯,兩手撐著身子,撩著裙擺,咣當一聲倒了下去。那嬌美的身軀,像是被綁住了似的,直直趴倒在樓梯上。
「都說不行了嘛,唉……」
梓也訓斥不得,只能苦笑一番:
老闆娘一副心領神會的神情。
「你嘛,相貌不錯,性情溫柔,美中不足就是你的學問,不過你從不做出一副滿腹經書、賣弄學識的樣子。長得像個公子哥,不拘世俗,天真可愛,性格坦率,為人可靠。你是個風流情種,不是個好東西。處處撩動芳心,可憐的蝶吉總是牽腸掛肚,究竟是為何?都怪你行為不檢點,可不會放過你的!」
「過來,過來,來。」
「沒事的,老闆娘,到這邊來。」
「好什麼呀,老闆娘看著呢。」
「哎喲,哎喲。」
「過來。」
「我不要,不要嘛!」
「不行!」
老闆娘正經八百地把手放在碟吉背上,說:「你呀,好啦。」
「凈找事兒,別理她。你就是先上來了,又有什麼關係。」
「你又要訓我,真討厭。別那麼認真嘛……人家只不過是喝了一點點而已。」蝶吉說著,移開視線,隔著和服想要去捏自己枕著的神月的膝蓋,只是又硬又直,指尖捏不住。她想把衣服的綢緞弄皺些,便用指甲半掐半撫地摸索著,之後莞爾一笑,說,「沒關係的,就喝了一點,偶爾一次嘛,不礙事的。」
「挺好的,是吧?老闆娘。」
老闆娘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去,抬頭看了看那隻眼珠滴溜溜轉等候指示的家犬,左手收進袖口,稍微伸出來一點,手指一指,家犬便如觸電了一般,轉了個圈,活蹦亂跳地跑上了樓。
九_九_藏_書「不了,不喝了。您可別想這麼糊弄過去。好啦,別開玩笑了,我馬上讓人準備一下,打發她睡吧。她真是醉了,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
老闆娘和女傭尖聲叫著。而蝶吉卻對此充耳不聞,伸出胳膊,踉踉蹌蹌地邊拖拉著步子上樓,邊說:
「怎麼了啊?」
梓把咚從膝蓋上扒拉下去,正襟危坐,言辭鄭重地說道:
蝶吉側過身去,一邊用手掌嘭嘭嘭地砸著樓梯口的牆,一邊扭動著身子。本來就醉酒,再加上動作激烈,膝蓋一下子軟了,差點摔倒。好不容易用手扒著牆,站住了。她遮著臉,嘆了一口氣。
蝶吉盯著樓梯笑道:
「哭了啊。哎呀,這是怎麼回事呀。真是嚇人。」老闆娘把手掌按著胸脯上,瞪大眼睛說道,「這小娃娃,真是讓人沒轍。」
「就是不知道嘛。」
梓拾起酒盅,放在盥杯盂里洗了洗,甩干水,說:
「哎呀,頭髮散了。」蝶吉稍稍橫過身子,抬起一隻手,仰著頭按著梓的胸脯,醉眼迷離,心情愉悅地說,「頭髮散了,得怪枕頭。——哎喲,你不要動,求你啦。」
蝶吉輕輕地戳了下梓的膝蓋:
「所以啊,誰也沒說是請您歇息呀!」
蝶吉暈頭轉向,她叉開腳勉強站穩:
大概家犬的名字就叫「咚」,它汪的一聲,立起了前爪。
這世上雖說沒有三角形能保守秘密的數學原理。酒館的老闆娘卻長著一雙三角眼。鼻子和嘴巴也是三角形的,就連剃掉眉毛的印子都是三角形的。她尖尖的下巴,顴骨凸起,那張宛如倒三角的臉部輪廓上,那些相似的三角形都各得其所地排列著。她撩起發白的絲織外套的下擺往後一甩,戴著扁平金戒指的手從長火盆邊移開,輕輕地從坐墊上站起身。一隻家犬也霍地站了起來。
神月沒想到促使老闆娘下樓的竟是那隻酒盅,他放下酒盅,把手放在身量嬌小的女人的胸上,問道。
「我不要。」
蝶吉邊用那清亮的嗓音結結巴巴地模仿著警察的腔調,邊從系著雙拼腰帶的豐|滿胸脯下面掏出一面小鏡子。照著鏡子,梳攏鬆散的頭髮,隨後把梳子當作鉛筆拿著,說道:
老闆娘極為慎重地回道。她既不好漫不read.99csw.com經心地插到兩人中間去,但這樣退回樓梯又咽不下那口氣,只能裝作滿不在乎地觀望著。
「好的。」
「好痛。」
蝶吉一動不動地說:「不知道。」
「不行我也沒辦法。」蝶吉裝腔作勢地把那白玉般的手撂到草席上,說了句,「我已累慘啦。」
「騙人。」
梓把剛才滑出去的酒壺,拉到跟前:
「喂,對著警察說什麼呢,蠢?你這傢伙好沒規矩。」
「瞎說。」
「誰答應你了?畜生,看你敢不敢過來,打你!」
「行了,行了。」
「我怕狗。」
她邊說邊像鬧脾氣似的搖著肩。
「可是,太太又要那個啦,哈哈哈……」老闆娘笑圓了那三角形的嘴,候在那裡。
老闆娘聽到聲音不對,邊爬樓梯邊趕過來問道:
這家酒館,無論是房間、器具,還是服務態度,沒有可取之處。五個人一桌,竟然給其中的兩個人擺上花樣不同的坐墊。小碎花紋也好,唐草花紋也罷,那些不配套的坐墊都是從勸工廠採購來的。至於,洗杯盂、海苔和放酒壺的桌子,也都是把吃火鍋用的桌面上那個洞用圓木填上而已。然而,房間費卻不便宜。儘管沒有可取之處,可值得注意的是那位老闆娘,儼然如哥哥和他的情婦一般,連女傭都能守口如瓶,保守秘密。所以,那些害怕事情暴露會有損身份的人,會時不時地光顧這裏。
老闆娘一邊說著,一邊打了蝶吉一下。
「喂,喂,就像先前蝶吉玩花牌那樣,給你記在警察的本子上。好好報上住址,姓名。如果弄虛作假,可對你沒什麼好處。喂。」
「是說可以嘍?可以的話,就斟到這裏吧。」
蝶吉宛如雨天的早晨被潤濕的櫻花一般,眼瞼潤上了粉色,說道:「我不去。」
「不要,不要啊!」
蝶吉極力忍著不笑,鼓著清瘦的腮幫子,抿著嘴,一本正經的。起初九_九_藏_書還配合著跟她一起嬉鬧的梓也覺得過了頭,說:
「請先來給我斟上一杯吧。雖然燙的酒也涼了。」
「算了吧,怪難堪的。一撓癢肯定完了,咕嘎亂叫一通,別提多鬧騰了。」
她翻起袖口,舉起手來,但卻是連站在那兒都有氣無力的。
「好重。真沒辦法。喂,規矩點兒。」
「這成什麼樣子。」
此時,輕輕拍怕膝蓋,回過頭來的正是梓。
老闆娘嚇了一跳,退到後面,說道:「哎呀,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什麼呀,蠢死了。」
蝶吉說完,睜開那雙清麗的大眼睛。她歡喜地凝視著眼前這位虛歲二十五的男子那張端莊俊美的臉。
「哎,咱們扮警察玩嘛,多好玩哪。」
她順勢把頭枕在梓的膝上,一隻手支撐著想要起身,但沒撐住,掩著半邊臉,又倒了下去。那件印了車輪紋樣的友禪長襦裙,不同色的裡子和下擺凌亂地翻在外面。那姿態嫵媚無比。
梓低下頭,故意撫摩著狗的腦袋。
「人家頭痛,頭痛。腦袋疼得厲害,你可真過分呀。」
「沒關係?當然嘍,即便出什麼事,誰又能說什麼呢?酒喝到你肚子里,醉酒的是你。藝伎蝶吉喝醉了酒,我可是無關痛癢的。有什麼大不了的。」
「啊,很好嘛。」
正在樓梯口轉悠的家犬,聽到召喚,毫不猶豫地猛躥過去,突然把前爪搭在梓的和服下擺上,輕輕地伏在他膝上,乖乖待著了。
「那麼,我就不說是給人灌醉的。是在哪兒喝的酒,這個總該記得吧?」
神月若無其事地說:「說什麼呢,我很快就回去。」
老闆娘故意直截了當地說罷,也不過來看看酒燙得怎麼樣了。她從剛才就一直站在樓梯口,想要下樓去。這時,趴在飯桌角落、籠罩在昏暗燈影里的咚,霍地跳起來,把項圈晃得咣當作響,倏地從房間跑了出去。
「請快點去吧。」旁邊的女傭也催促道。
「就為了這事兒啊?哎呀,真是拿她沒辦法。咚!」
主僕二人一本正經,一左一右笑盈盈地盯著她的臉。
梓笑著抬起家犬的前爪伸了出去,家犬張開嘴,目光銳利地汪了一聲。
蝶吉卻莫名其妙地給一把甩開:「不要。」
「真急人。」
「您撓她痒痒吧。」
九九藏書「說這樣的話,怎麼行呢?」
「討厭,討厭,我討厭那個嘛!那種東西,趕緊把它打走啊!」
「不行,不行,不行啊。畜生,怎麼能比我先上去。」
「幹嗎要這樣啊?聽人家的話嘛,哎呀,真讓人著急。」
牆壁上影影綽綽地留下了蝶吉呼吸的痕迹和濕潤的唇印,就像源之助的肖像被拓印下來一樣。蝶吉被老闆娘推到了房中央,腳底不穩,一下子歪倒在男人的身旁。
「哎呀!」
蝶吉捶胸頓足,梓卻若無其事地不理不睬。
神月藉機將一隻胳膊肘支在桌上,總算是有處安放了。用那隻無所事事、揣在懷裡的手拿起酒盅,微微抬起。
「好可怕啊,不知是哪裡來的大姐,說要把你打走呢!」
「天哪!」
「在哪裡給灌得醉成這樣,啊?」
男人依舊把手揣在懷裡,蹙著眉頭說:
神月默默地看了看老闆娘,低下頭說道:
「總是要……」
這條狗對主人的一舉一動都深諳其意。剛看到主人從座位上站起身,便目光敏銳地察覺到主人接下來肯定是要上二樓,於是趕在前頭奔了上去。爬了約莫六階樓梯,又回過頭,猶豫不決地等著主人。
「喝吧。」
蝶吉邊說著,邊裝作如無其事地離開牆,撥了撥衣服下擺,重新站好。這時一雙手從背後猛地推了她一下。
「哎喲哎喲,剛才有人傳話來說,有個人想要蝶吉姐給斟酒,莫非就是你?」
蝶吉斜著身子坐在梓旁邊,髮髻幾乎貼著梓的外褂袖子。她一本正經地把手扶在膝上,把臉緊貼過來,追問道:
梓用力地晃動著她的肩,那架勢恨不得把她晃下去。
「明白啦,不過小的還沒有妻室呢。」
「真是可惡極了。」
「你看它惱了吧?」梓側過臉回頭說道。
「沒有,也很快能娶上。只要有那份心思,一定會有的。記住了呀。」
「渾蛋!」蝶吉縮起身子,「可不興撓人癢的。我一被撓癢,就要死啦。真過分,最怕那個了。」
「您意下如何呀?能否勞您尊駕?怎麼樣?蝶姐,這裡有一個壞心眼兒的麻煩傢伙,非要您斟酒不可呢。行不行?」
「哎喲,你說的話好奇怪哦,好奇怪。剛說什麼來著?」
梓把蝶吉往對面一推,這時酒壺連著酒壺套從托盤九*九*藏*書上刺溜溜地滑了過去。一盞杯子翻了,喝剩的酒灑了出來。雖然無須詳細交代,不過這是因為酒壺滑動的時候,蝶吉一起身,給碰倒的。
蝶吉痛苦地扭動著身子,老闆娘也不管不顧,一個勁兒地撓她癢。隨後吃驚地抱住蝶吉的肩膀:
它把那黃銅項圈晃得叮噹作響,沙沙地穿過草席,掠過蝶吉的和服下擺,像箭一般躥上前面的樓梯。
「危險!」
「怎麼說呢?」
「你想想辦法吧,可真是棘手。」
蝶吉像是要把貼在牆上的島田髻晃散似的,搖著頭說:
「阿蝶,你要請客哦。」老闆娘從賬房裡喊道。
「適可而止吧,煩死了。」
「哦,好的,好的。」老闆娘點了點頭,「那麼,我就打擾啦。」
「不懂禮數的傢伙,真沒規矩,不行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真惱火。」
「你不要啥?喲,真讓人不耐煩。唉……」
「誰願意去討打呢?」
「你可真悠閑哪。」
「哎喲,看來您經常撓她痒痒啊。」
「正是在下。」
「說什麼哪,別亂說!」
與此同時,「咚咚咚,咚咚咚……」的聲音傳來。地板被踩得震天響,蝶吉從牆那邊突然喊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
蝶吉只是「哼」了一聲,裝模作樣地看著。
「唉,什麼,無聊。說什麼呢。好啦,老闆娘,來這裏,喝一杯吧。」
「別使小性子了。那位都來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瞎鬧騰,媽媽可不管你了呀。」
「阿才早就回去了。不在這兒。好啦,好啦,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來這個了……」
「誰管你,真不像話。」男人故意用呵斥的語氣說著,想要把她搖下去。
三角女主人不慌不忙地說:「來,上二樓。」
老闆娘滿心後悔,伸長了脖子,繞過蝶吉的肩,去窺探她的臉色。蝶吉的臉漲得通紅,眯起一雙秀美的眼睛,一副耐受不得的表情。她嫵媚一笑,只說了句「真開心」便斜側過臉去,秋波流轉的斜眼看著老闆娘和梓的側臉,嫣然一笑。
「哎呀,老爺,真的,她真的哭了哦。請原諒,請原諒,是我的不對。我以為你會很開心呢,不知道會這樣,可闖了大禍了。對不起呀。」
蝶吉合上眼睛,緊閉著嘴巴,緊蹙著眉頭,裝作一副痛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