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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島之戀 綵球之友

湯島之戀

綵球之友

母親年紀輕輕就死了,不久父親也去世了。根據父親的遺言,梓原有個親生姐姐,因為家庭原因,生下來立刻就送給別人做了養女,並約定從此再不聯絡。幾年之後,傳聞那家人也顛沛流離,這個姐姐也同樣做了藝伎。父親下葬后,過了七七四十九天,雖然知道家中境況,但因羞愧一直音訊全無的姐姐,那時已經做了某富商的愛妾,尋到家裡來。就這樣,靠著姐姐的零花錢和堂表姐妹三人像掏龍腮一樣辛苦籌來的一點錢,總算是辦完了喪事。梓家裡一貧如洗。
至少,這位青年才俊,衣冠楚楚的文學士時不時自我反省,也會羞愧不已,即便當時只有他與蝶吉兩個人,並沒有外人知曉。
最後,三個堂表姐妹,甚至連頭飾、一根腰帶、一隻戒指都賣掉,給墊上了二十幾元,才不足兩個月的學費。可憐的是,其中一個得了眼疾,一個幾乎瘋掉,另一個據說被人帶去了北海道,從那之後,音信全無。
只是這麼一說,也許聽起來https://read.99csw.com像是梓很沒骨氣。只是,別人的下人不是自己的僕人。看到門口當班的書生替來客擺好鞋子,迎來送往,來客要是妄自尊大,以為別人是順從自己,那就失禮了。擺放鞋子只是在伺候主子,並不是特別針對客人的禮數。
因為這樣的生長環境,梓從小就紅朝綠暮,出入花街柳巷,熟識秦樓楚館。但無論是因為思念而去,還是有事拜訪,對方要麼就是包身藝伎,要麼是對半分紅的藝伎,總之都是有主人的。所以勢必要給在賬房裡蹺著二郎腿的老闆娘打招呼,也免不了去內屋,對蓋著棉睡衣午睡的光頭老闆點頭哈腰。
神月梓是一位學士。即便是在同窗好友之中,他也以儒雅的風姿、俊秀的容貌和豐富的學識而聞名,可謂人中龍鳳。因之前的鬼火、流星一事,跟夫人意見相左,心生不悅之後,近來他離開夫人家躲在了谷中的寺廟裡。不過,梓依然是子爵家的女婿。也就是read.99csw.com——華族的公子。以他的身份,是不該光顧此類酒館的。
父親亡故后,因為姐姐的初次來訪,梓也利用這個機會,高等學校畢業之後就來到了東京。學費是從姐姐那兒——從她老公的腰包那兒——拿的。可學業中途,大志未酬之時,那位僅僅年長他兩歲的姐姐,像一株純凈美好的山茶花從壁龕的花瓶中吧嗒一聲凋零一般,追隨父母撒手人寰了。
就算是忘八老闆、酒館老闆娘,如若你不是作為顧客來接受他們行禮致意,而是作為個人來訪,那就不得不跟對方點頭致意了。就是這麼個情況。
當然,不是說有地位名望的人就不能逛花街。只要堂堂正正地保持客人該有的風度,內心無愧的話,世人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https://read•99csw•com只是以梓的身份,他見到酒館老闆娘竟謙恭叫「老闆娘」,對藝伎也不是「喂」「嘿」地呼來喝去,而是叫她「蝶姐」「你」,這不就是自輕自賤嗎?
從母親開始,再到姐姐和堂表姐妹,年幼時支配梓七情的,都是受苦受難的人。雖說走到哪兒都無須忌諱這些,然而,回想起來,一路坎坷,境遇也未免太悲慘了。
再加上,他的母親是當年從江戶那邊遷過來的有名的藝伎。不僅如此,之後前來仙台投奔母親的姨母一家,也頗為不幸。沒過多久,姨父就過世了,為了生計,兩個女兒也雙雙淪落風塵。也不知是不是前世的孽緣,姑母的孩子比梓略大幾歲,也沒免得了做那營生的遭遇。關係要好的姐妹仨人,無論是姐姐還是妹妹,都沒能當上大小姐,也沒做成別人老婆,更別提當少奶奶了read.99csw•com。一個不落地都成了被世人罵作畜生的低賤之軀。
藝伎也是一樣。只有你是顧客,興緻高漲,付了錢財,才能命令她彈琴、喝酒、唱曲兒、斟酒,把她當成從事下賤行當的人加以輕視。但要是惹火了她,給你吃個閉門羹,你也只好像挨了彈子兒的鴿子一樣,驚慌退場。不管客人是工是商,是文是武,都只能被當成吃了敗仗。更何況,還有很快被別人請走,壓根不搭理你的呢。
小學畢業后,梓上了初中,那時剛好讀到高中,學費不必說都是父親的血汗錢。堂表姐妹們也在感嘆自己身世凄涼之餘,覺得梓是個男兒,一家之中至少得有一人出人頭地才行。於是,你送來石筆,她拿來算盤,那邊又寄來個花簪穗子,說用來做書籤很美。還有一個小可愛說梓那套小西裝挺合身,一起去拍張照吧,結果被姐姐罵了一頓。
縱然姐姐是賣淫|婦,妹妹是個良家淑女,但姐姐依然是姐姐。即便是個山賊,但對方沒有在你迷失方向時加害於你,而是給你指路引道,使你得以平安下山的話,那他便是你的恩人。雖說他禍害人間,但于情你也不忍心去告發他吧。然而,有人偏去告發,最後遭了報應,渾身是糨糊血,倒在地上痛苦掙扎。恐怕就是在戲里,也沒哪個名角兒願意演這樣的角色。九九藏書
不過,梓原為仙台生人,是當地一個漆器師傅之子,並不是在富裕家庭長大。無論是他經常去跑腿的批發商老闆,到他家來訂貨的大叔,還是隔壁士官的太太,以及對面當鋪的掌柜的,都對他疼愛有加。只是記憶中並沒有人對他行過禮,他是在被要求見人要主動問好的教育環境里長大的。
下學回家的路上,要是驟然下起大雨,從十字路口就會出來一名藝伎,撐著深藍蛇眼傘,跟他合打一把傘,拉著手回家。所以,從八九歲起,梓就被男孩子玩伴無情地疏遠。別人都是交竹馬之友,偏偏他交的都是綵球、羽毛毽子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