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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島之戀 紙糊狗

湯島之戀

紙糊狗

「不過啊,我要是投河自盡了,就像是故意責難他似的。不知道他要怎麼替我擔心呢。而且要是他厭棄了我,死後也不能相守的話,可就糟了。雖然他說不是討厭我,而是拘於世俗倫理,可我覺得他是自私。」
蝶吉圓睜著清澈的大眼睛,神情恍惚,她從枕頭上抬起身,突然不顧一切地咬住腕符,搖著頭,晃動著頭髮。
蝶吉從回來就一直悶悶不樂,什麼也不做,就獃獃地站在衣櫃前面。
說著,不顧體面地扒拉開衣服,托著那柔軟雪白的東西送過來,一看,布娃娃的臉消失不見了。
她攥住袖口拉到肩膀處,扯到上面的和服翻了過去,露出兩隻手臂,手臂上戴著一隻天鵝絨的腕符,用金屬手環扣著,幾乎嵌入了柔嫩的肌膚,上面隱蔽地刻著「神月」的第一個「神」字。
「反正我也想快點死去,無論怎樣,都無所謂。寶九*九*藏*書兒,你要是活著就好了,可你只會眨巴著眼睛,什麼都不說,一點都不帶勁兒。要是我也死了,死人跟死人,你就會對我講話了吧?因為你爸爸說,『你是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做的那事,所以會寬恕你的』。寶兒,我對你做了這麼殘忍的事,你大概當我如惡鬼、如蛇蝎。請寬恕我,叫我一聲媽媽吧!」
良許,蝶吉像蘇醒過來似的,抬起頭。
「看一看照片,沒關係的吧?不行嗎?唉,管它呢,我不管了。」
「聽清楚了吧?」
「那個,我今晚不舒服,不管是哪邊來叫,酒席一概推掉。要是姐姐回來了,就說我說的『不好意思,我先睡了』。」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分開,不要!不要。我不要分開。」
「哎呀,難道是我打開的嗎?」她一直把神月的照片放在這個抽屜里。
她用手扶著抽九_九_藏_書屜沿兒,猶豫不決地踮起腳尖,戰戰兢兢地想要偷看一下,卻閉上了眼。她徒然地靠在抽屜上,支撐著身子,想起之前有好吃的東西都先供在照片前,然後再撤下來自己吃。她再也忍受不住,背著身關上抽屜,隨即像丟了魂一樣,魂不守舍地雙手掩面,就那麼俯下身子哭了起來。
「哎呀哎呀,瘦了呀。徹夜不睡,連澡都沒泡,所以黑了。就這樣漸漸瘦下去,消失了才好呢。」
蝶吉並排放好枕頭,和衣而卧,抻了抻和服下擺包住腳趾尖,把潔白的玉臂搭在娃娃的薄睡衣上,靠過身來,把臉貼了上去。
「好的。」
「哎呀,頭好重,心口疼,渾身乏力,去睡覺吧。」
她抽泣著,渾身顫抖。
她說完倚靠過去:「讓我睡邊上吧。寶兒,來,吃奶。」
「唉,」她嘆了口氣,猛然倒在枕頭上,咂吧著嘴,「睡吧!」read.99csw.com
吩咐完雛伎,斜穿過房間,從樓梯口折回衣櫃前時,發現最上面的抽屜半開著。蝶吉愣愣地站住,不由得自言自語:
她摩挲著娃娃,卻又突然仰面躺下,把手對著昏暗的燈光看了看:
她正要霍然起身,那隻紙糊狗模模糊糊地映入眼帘。
「寶兒,你怎麼了?是媽媽不好,玩花牌輸得精光回來了。我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頭像要裂開一樣,真不好哇。在地窖里,六個人一桌,沒日沒夜地點著燈,覺得喘不過氣來,就在那邊潑上醋。我像要死了一樣。自從被你爸爸罵過,我就決心不玩花牌了,水也是煮沸了再喝。可是,媽媽還是被拋棄了。就算保重身體,又有什麼意思。所以呀,從一開始我就一直說,『要是被你拋棄了,我可如何是好』。可是,他還是拋棄了我。還跟我說,『不要草率行事』,我才不管呢。要是read.99csw.com不賭一下五元的花牌,讓腦袋清醒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自此神月徹底跟她斷絕關係,儘管沒有人,神月也不會知道,但蝶吉總覺得就連看到照片,也會感慨人世無常,事不遂人願。如今特意不去看,倒不是因為徒勞無益,睹物思人,更添相思苦,而是她覺得因為自己的過錯,對方已經說了分開,所以即便是照片,她也不應該去看。
對面的角落裡,有一扇小小的兩折人偶屏風。從屏風後面,露出一截友禪染的薄睡衣下擺。沒有風,燈火紋絲不動一片冷寂,那裡孤零零地躺著一具華麗的屍體,那是蝶吉侍弄的布娃娃。睡衣是素來陪梓睡覺時穿的那件印著車輪花紋的長襦衫改的,配著紅絹裡子,溜著淡紫色縐綢裙擺,棉花也是新的,蓬鬆松地裝在裏面,襯著天鵝絨的衣領。用屏風在草席子上隔出六分之一張席子大小九-九-藏-書的地方,鋪著兩床黃八丈的棉被,放著小枕頭,讓娃娃睡在上面。天花板上弔著一隻精緻的紙糊大狗,耷拉著四肢,一動不動。蝶吉本來是一個為所欲為的野丫頭,以她的性格,就算會想要騎騎自行車,也不會想玩布娃娃。因為墮胎,神月跟她斷了情緣。當神月告知她分別的原委,她才明白自己的罪責。徹悟了一切之後,她覺得正是因為有緣,孩子才投胎到自己腹中,卻還沒見天日就赴了黃泉。她會懷著愧疚一直這麼侍奉,直到哪天自己追上他牽起他的小手。她像寵愛真的孩子一樣,起床后給布娃娃換衣服;抱著它去看風車;還把它抱在懷裡,將小小的乳|頭摁到布娃娃嘴邊;並排著枕頭,摟著它睡覺。在旁人看來,這樣的她簡直就是個瘋子。
「在,」雛伎拖著長腔應了一聲,挪開飯桌站起身,在樓梯口斜仰著臉,天真可愛地問道,「什麼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