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得了！」

「算了，老闆娘。」圓輔一籌莫展，無計可施。

「唉，你這是怎麼了？太粗魯了。」

「玉月，啊，秋太郎。」

圓輔抱住頭，吃驚地叫道：

說著，狠狠抽了他一記耳光。

梓氣定神閑，沒有一絲慌亂，原本他也沒有什麼好驚慌的。他沉靜地回過頭問：

「嗯，是我。」

「什麼？」

蝶吉把犬齒咬得咯吱作響，如脫兔一般一下子推翻火盆上的鐵壺，伴著轟隆一聲巨響塵土飛揚，燈光也暗了。轉眼之間，蝶吉已飄然不見了蹤影。

「什麼？」

「你！」

「坐下又能怎樣！」

「……」

「喂！站住！」

「你杵在那兒，幹什麼呢？」

「你說什麼？」蝶吉站在原地，轉身定定地盯著老鴇，厲聲說，「原來是你搗的鬼！」

這位蒲柳之質的公子哥，自打出生以來還未受過這等屈辱。雖然暗夜看不清，他已勃然作色。

「不殺也可以，可以。不願意就算了。反正我就要死了。然後，我會把這一切都告訴神月先生，你們記好了。沒有一個人關心我。這個世上，全都是惡鬼！」

「不需要你擔心。」梓微微一笑，滿不在乎地回道。

「好狂妄啊！要想抱怨，先還錢來！莫名其妙！恕我直言，你還欠一屁股債呢！沒錯，正因為您是仲之町長大的，我才破例借錢給你的。自己沒出息，交上個情人，居然還懷了孕，好不喪氣！就你那身板一準兒會難產。九-九-藏-書我是不想看你血淋淋地丟了小命，才大發慈悲幫你打掉。再說也妨礙做生意，把你弄這裏來可不是供你消遣享樂的。大小姐你也適可而止吧。瘋婆子，一天到晚侍弄個布娃娃，誰能受得了。也妨礙其他姑娘。二樓一間屋子，五六個人大通鋪都睡在一起，那東西擺在那裡也礙事兒。看你臉蛋兒白凈，技藝也高，挺受歡迎，我這才寬容有加，許你任性胡鬧，你反倒蹬鼻子上臉了。什麼，畜生？再說一遍試試。你不說我也逼你說！」

蝶吉雙眼充血，眼看就要氣勢洶洶地撲上去。

「玉……玉……玉什麼？」

老太婆單膝跪地，直起身子，拉住蝶吉的袖子，想要把她拉開。

「那就告訴你名字。」

「不，偶爾也得讓她這麼吃點苦頭。不然的話，她就更得寸進尺了。神月先生又怎麼樣？你明明都被人家甩了，還想怎樣？真夠寒磣的。有能耐你叫他來啊！」

「要去哪兒？啊，你這傢伙。」

「神月先生！」

「喂，還不清醒嗎？」

「站住！」

說著，老鴇拿長煙袋桿狠狠地抽了下蝶吉的後背。

蝶吉臉色慘白，頭髮也亂了，抽抽搭搭地哭著：

「嗯？我的身子可不是你們那手能碰的！我可是有丈夫的！你這個臭賣藝的！」

「你幹嗎？」蝶吉虛弱地癱倒在地，「好窩火，好窩火，好窩火，好窩火！你們一伙人，要把我怎麼樣？反正我也活不九九藏書成了，來吧，殺了我呀。來啊，來啊。」她像小孩撒嬌一樣，側坐著，從臉到身子都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滿身大汗，不管不顧地反駁道。

「正好剛剛在根津派出所抓到一位神志不清的女人。她說話語無倫次，只是口口聲聲要找姓神月的人。路人通報，最初那女人在路上走的時候，後面跟著一個男人。因為女人穿得不錯，又姿色出眾，被判定是被扒手或者不懷好意的人跟蹤了，所以一邊對女人展開調查，一邊命巡警搜捕罪犯。」

「過來！」

「婆婆，我也恨你！你信口胡言誆騙我。說什麼『肚子痛不痛，給你揉揉』，我還以為你是個好心人呢。真可恨。畜生，放開，你幹什麼！」

「哎？」

她有氣無力地靠在老太婆膝頭，聳動肩膀喘著粗氣。敵人伸出手抓住她，照著胸口，又打了一煙袋桿。

源次萬萬沒料到會鬧成這樣。他原本想捉弄一下蝶吉，戲弄她讓她請客，再一笑了之，以此為木屐那事兒泄憤。還貪得無厭地以為可以藉機跟蝶吉和好，讓她見識下自己的無賴之處，沒準兒還會愛上自己。源次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甚至今晚還穿上了短袖衫，揚揚得意、大搖大擺地來到這兒。沒想，惡作劇過了火，竟然把娃娃的手腳拽掉了。他見蝶吉怒面霜眉，看情形不是輕易能平息了的，就想溜之大吉。起身時，惡言惡語地罵了句：「活該」。還不忘取來煙袋read.99csw.com包塞到腰間，抬起慘白的腳就想大步往外走。

蝶吉啜泣著說著，正要起身。老太婆一把拽住她。

「哎呀呀，這個女人眼角都吊起來啦，還是給潑點水冷靜下吧。」

被這麼一逼問，梓突然驚愕起來，他猶豫不決，覺得自己做了錯事。

「玉……月。」警察卻不依不饒，接二連三追問道：

蝶吉擰著身子把她甩開，回過頭狠狠地盯著她說：

「阿蝶，我可是你的主子。」

蝶吉急火攻心，說話前言不搭后語。

「哎喲，嚇人，真嚇人。哼！」老太婆厚顏無恥，不以為然。

「喂！」警察用驚人的聲音呵斥道。

兩人笑成一團，故意不理會她。

「站住！」

「是你搞的鬼吧！阿源你這個渾蛋，是你吧？」

目瞪口呆的圓輔便插到兩人中間：「我說……」

「所言甚是，哈哈哈。」

「畜生！」

「蠢貨，你什麼你！」說著又掄起手。

說罷，立起身子，又隔著火盆猛抽蝶吉的后脖頸。

警察對著他的側臉，狠狠給了一拳，像要把他打碎，盛氣凌人地吼道：

雖然沒什麼好忌諱的，但還是不情願這麼自報姓名。神月吞吞吐吐，言語含糊地說：

「有什麼事嗎？」梓怒氣未消，冷冰冰地答道。

「嗯？要去墳地睡覺嗎？扯謊，你這傢伙是小偷吧！」

直截了當地說著，徑自走進來的正是大和屋的老鴇，一個叫蔦吉的半老徐娘。她不僅技藝高超，還頗有姿色，身穿九*九*藏*書清一色的細條紋棉布衣，打扮得很瀟洒。她環視了一下自己的賬房，裏面像是被暴風雨捲走了屋頂似的擠滿了人。她泰然自若地走到長火盆的對面，端端正正地在一個黑天鵝絨的大坐墊上坐定。說了聲「好冷」，搖了下肩膀：

「住口，住口，住口！還不住口嗎？」

「叫我？」

「好吧，不管怎麼說，先到派出所一趟吧。」說罷，警察講述了原委。

無論是看看他那清秀的面容，還是聞一下他身上令人懷念的熏香，都能知道他是個有風度的青年。只是那位警察過於熱心公務：

「寄宿。」

「我叫神月梓。」

警察聽到這兒，並不去追問他為何偽造姓名，立即語氣柔和地說：

梓緊緊攥住警察的手，聲音都顫抖了。

「你有丈夫？真夠荒唐！明明是你被拋棄了。怎麼著，墮胎反倒怪產婆的東西！」

「在哪兒？叫什麼，哼，還不快說？」

「好，叫就叫！」

「怎麼能殺了你，你還背著一大筆債呢！是不是呀，婆婆？啊——呵呵……」

警察言辭粗魯，好像很激動。

「家在哪兒？」

源次抓住她，把她摁在了門口。

學士心神不寧，在瑞林寺的那間寓所按住胸口待不下去。每當這種時候，他必定會去湯島消磨時間。從湯島回谷中的路上漆黑一片，一個年輕的警察冷不防地抓住了他的手。

「報上姓名，門牌號多少？」

「哼，你就是那個色情狂丈夫吧？」

話未說完，警reａd•9９ｃsｗ.cｏｍ察嘲諷似的看著梓：

「這話說得真是太過頭了。」老太婆嘟囔著。

「是神月啊？」

「行了，行了，老闆娘。」圓輔手足無措，一個勁兒地搓手。

他說著，推開警察的手，嘆了口氣，俯下身去。學士感到在這裏報上的姓名，被深深地玷污了。

蝶吉一言不發，直勾勾地盯著他，突然把拎在手裡的低齒木屐十字交叉著舉起，一隻打到源次的半邊臉上，將他擊退，另一隻將磨砂玻璃窗子砸得粉碎。蝶吉轉身出門，一溜煙兒似的跑走了。

「大家都安靜一下。阿蝶姐，你也坐吧。」

「哼，我可不是你的包身藝伎。誰要給你這種殘酷不仁、不通情理的人當包身藝伎啊！只當人是無知糊塗，騙我喝打胎葯，就因為那個，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連命都不要了。你卻絲毫不知關懷人，到底是有什麼不滿意，竟把我的娃娃毀掉！你明知那事兒不對，卻告訴我，強迫我去做。難道還不夠嘛！畜生！不通人情！你不就是個鄉下來的嘛！我可是在仲之町長大的。」

「要去山谷那邊。」

「不，是我。」

梓說完卻魂不守舍，驚慌失措起來。

蝶吉近乎瘋狂地尖聲哀號。

警察像瘋子一樣胡言亂語。但，梓善於識人，他知道這個年輕警察並不是處心積慮來誣陷自己，也不是對罪犯恨之入骨，他只是對公務抱著一腔熱忱，血氣上涌，難以克制才會如此。

也許是神志不清了，她舌頭也不聽使喚，語無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