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盡情地取笑吧。」

她邊說著，邊像名匠絞盡腦汁在雕刻什麼東西似的全神貫注，用發簪尖兒挑開了封口。

「哎呀，好奇怪啊。是為了諷刺我才寄來的嗎？已經跟我斷絕往來，還對我做這種事，他不是那樣的人。」這時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布娃娃。

「真是專心致志啊，喏，真受不了，嘿。」

「什麼？」蝶吉冷漠地丟下一句。

「神月寄……哎呀，怎麼跟平時的字體不一樣啊？……怎麼像是別人寫的。」

只喚了一聲「寶兒」，想要抱起那可憐的赤身布偶，剛抓住布偶的胸脯，頭就掉了，手和腳也散落下來，只剩一塊圓滾滾的軀幹在蝶吉手上。

蝶吉使勁按住雛伎。她渾身哆嗦，額上暴起了青筋。

蝶吉莞爾一笑。

「請稍等一下。阿蝶姐，需要簽收喲。你要是下來，請帶上錢袋子。」

「你也不至於那麼生氣吧，臉都氣鼓鼓的。」

盒子裏面放著一個赤|裸的娃娃，身上連一枚紙片都沒裹。

樓下哄堂大笑。圓輔故意擺出一副嚴肅的架勢。

源次落落大方地說：「別那麼卑鄙啦。」

「都說了是真的啦。你在懷疑什麼呢？」源次說得一本正經。

「哎呀，姐姐。」

「哎呀！」

蝶吉並沒生氣，只是興沖沖地把包裹斜放在腿上。她取下簪子，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裡。

因為收到了包裹，蝶吉就以為梓已經原諒了自己。她一跑上二樓，就首先把神月的照片抱在懷裡。

「怎麼read.99csw.com還叫富兒？」圓輔說著，盯著來到門檻前杵立在那兒的雛伎，嚴肅地使了個眼色。

雛伎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圓輔在樓下聽得真切，又說道：

「富兒！叫你呢，富兒！」

「反正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啦。」

「是神月先生寄來的。」源次也從旁插嘴。

「你應該認識的呀，這位神月先生……」

「我不認識。」沉默半晌，她的聲音也溫柔起來，「不知道什麼包裹。」

「真夠心急的，師傅，請給拿出來吧。」

「噓！」源次攔住他，一副得償所願的神情。

「氣死我了！」蝶吉刺耳的哭泣聲，回蕩在耳邊。

圓輔更起勁兒了：「老爺給寄包裹來了喲。」

「我輸得精光，給不了多少。」

蝶吉像拿玉匣似的，雙手捧著，閉著眼思量。

「那你也別要了唄。」圓輔裝腔作勢地與源次互看了一眼，不作聲了。

外面的包裝紙打開了，一張「大和新聞」唰地展開在膝頭。那裡面，裏面竟是一個酷似文卷匣的白木盒子。

蝶吉確實收到了一個包裹，這是她意料之外的。儘管她一度聽從梓的勸誡，戒掉了花牌，極力克制。可是畢竟年輕，剛才也是玩花牌輸到神色衰弱才回來。她心中既覺得對不起梓，又欣喜不已，儘管極力掩飾，還是面露愧色。她顫抖著，把包裹抱到亮處。怕被別人看到，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她激動得耳根都羞紅了，天真可愛，ｒｅａd•９９csw.ｃoｍ恭恭敬敬地端坐著，左右端詳。

圓輔吆喝道：「峰子女士，喲！」

「富兒！」

「別貧了。」蝶吉面露羞澀，翻來覆去地反覆打量著。

「他故意換字體寫的唄，你有什麼好疑心的。」老太婆甚是一本正經地說道。

「吃什麼好呢？」

蝶吉並不理會，只顧喚著雛伎。

「嗯。」

「阿蝶姐，你說什麼？娃娃？還管什麼娃娃呀。別管那個啦。出大事兒了，了不得啦，不得了！」

她雙手抓著細帶子兩端，邊用力繫緊，邊踉踉蹌蹌地從二樓下來。她神情大變，臉也煞白，雙目倒豎，嘴角上翻地咬緊牙關。她狠狠地一把拉過來呆望著自己的雛伎，彷彿要把她的手捏碎一般。

蝶吉竭力忍住，不要笑出來。

「就是那事兒……」

這麼說著，她還是惦記著盒子里的東西，坐立不安，雙手顫抖。那撲通撲通狂跳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她用照片捂住胸口，拚命打開了蓋子。

「哎呀，寫著『大和屋松山峰子女士收』呢！」

「瞧啊！」源次戳了戳圓輔，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這位看上去驚慌失措、用帶著怒氣的聲音叫喊的人，正是蝶吉。

「別說了。」

「哎呀，說了叫你過來一下嘛。哎喲，出大事兒了，阿蝶姐，從神月老爺那兒……」

圓輔大吃一驚，癱軟下去：「了不得了！」

「阿升來一下。」

「了不起！」圓輔一邊撩起碎花縐綢面、緞面裡子的薄外九九藏書褂，從藍灰色腰帶間唰地抽出摺扇，砰地放在桌上，推到跟前，接過紙鈔。

「嗯。」

「不要！」她大叫一聲，以為抓到了蛇，用力擲了出去。屍骸騰空而起，砸到了穿衣鏡上。

蝶吉感覺像做夢一般。她毛骨悚然地環視這間二樓的房間，這裏燈光昏暗，寂靜一片，打掃得整潔乾淨。對了，一聽到是神月寄來的包裹，就神魂顛倒，忘記這茬兒了。一想起剛才的事情，她嚇了一跳，啪的一聲把盒子丟在地上，站起身來。雖然不是顧忌什麼，她還是躡手躡腳，悄悄地挪過去，掀開被子一看，裏面空空如也。她鼓起勇氣，大胆地把白皙的手伸到冰冷的小被窩，她精心給娃娃穿上的窄袖和服以及長襦衫，還有縐綢長腰帶，都在那裡，一樣沒少。蝶吉屏住呼吸，咽了口唾沫，坐正身子，把那團衣服拉到近前，仔細一看，隨即變得臉色蒼白。她簌簌地流著眼淚，顫抖著靠過來。

「夠了！」

「多謝讓我作陪。」

「把雲井的印紙揭下來貼上，再用筆畫上郵戳，這兩下子……」

「我們來猜猜看，要是猜中了，再讓她請客，怎麼樣？」

「這個嘛，你先來一下。先rｅａd.99ｃsw•ｃom到樓下來嘛。」

「剛才那聲音，想必是……」

「那麼，寄來的是什麼東西？」

圓輔衝著煤油燈探過臉去，源次則頭靠在柱子上，在角落裡仰起臉。這兩個人在長火盆前，身體交叉成一個X形狀。

樓下的人故作誇張地阻攔道：

「是呀。」

「還是得先請您簽收據。」

「怎麼樣？」

「是什麼呀？」

她倒不是疑心什麼，而是覺得有些奇怪，想要別人給證實一下，這才故意用懷疑的語氣呢喃著。

「哎呀，真是大開眼界啦。」

「來了呀。」圓輔低聲說著，莫名其妙地拍了下腦袋，身子一縮。他清了清嗓子，拿著腔調朝二樓喊道：

「請原諒我。我以為你再也不搭理我了，所以就自暴自棄，又去打了花牌。請原諒我，好吧？我辜負了你的一番好意，可我也是沒有辦法呀。今後一定乖乖的，聽你的話。是我不好。不過，我可以打開嗎？真開心啊。」她渾身顫抖，緊緊抱住胸口。

源次收拾妥當：「喏，師傅。」

「快瞧呀，拆著拆著包裹，阿蝶姐的表情都舒緩起開來了。這是為什麼啊？真是怪事。」源次挖苦道。

「手和腳都散了。太殘忍了，太殘忍了！說，是誰，你說是誰！你告訴我，我可是明裡暗裡沒少護著你的姐姐。告訴我呀。喂！畜生，你不說是嗎？」

坐在對面的是個名叫阿倉的老太婆。她長著一副年老色衰的老鴇臉，頭髮花白，眼窩深陷，牙齒卻染得很漂亮。打胎的秘方如何煎制，如何服用，墮胎之後的護理，以及之後身體的保養，所有的程序，都是這個有口臭的老太婆一手操辦的。read.99csw.com

源次聽罷，宛如意料之中似的，沖旁邊遞了個眼色。

「好的。」蝶吉富有男子漢氣概地爽快應允。她剛才哄娃娃睡覺，衣衫不整，就那麼高一腳低一腳地走下樓梯，突然像幼兒撒嬌一般說著「在哪兒呢？」，一邊走到人前，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封得可真嚴實呀！」

「奇怪。」

「疼，疼，姐姐。」

「失陪。」她匆忙抱起箱子，把下擺踢到後面，一溜煙兒上了二樓。

「富兒，過來，富兒，你知道我的娃娃在哪兒嗎？」

「你，告訴我，告訴我，是誰把我的……我的娃娃弄成那樣？我絕不饒他。不，不許說不知道。我可是好好託付給你的……」

「不認識。」蝶吉雖語氣冷漠，但聲音裏面，卻漸漸帶上了柔和的音色。

「哎喲，笑啦！」

圓輔照例跟著起鬨：「喲！」

「也是，這個包裹真大呀，裝的什麼呢？」

廚房那邊應聲道：「真是大開眼界。」

「凈扯謊！」蝶吉這麼說著，似乎還是稍露遲疑，只聽樓梯咚咚地響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