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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存不朽 四

長存不朽

「你們怎麼做到的?」我問,「在最後一秒趕到。」
你開什麼玩笑?鮑威爾答道。你試試看一連三十八年教一群小屎蛋代數。按照我的計算,我積攢下來的怒火要再燒十年才有可能消耗完。
我在塔拉哈西教八年級數學。
我花了一秒鐘才意識到我通過腦伴聽見了這個聲音,而不是耳朵。
「古爾德和德科尼克都重傷垂死,」鮑威爾說,「也許能活下來。要是他們活不下來,那就只剩下你和我了。一整個他媽的排啊。」她指著岡田說,「我覺得他活該不|穿太空服出去走走。」
也許得留一兩個問話。我說。
全偽裝混亂下降。我在全排頻道上向還活著的所有人發送。然後我命令戰鬥服完全封閉,中斷通信,儘可能把自己變成大氣層里的一個黑窟窿。戰鬥服的偽裝功能可以從視覺上隱藏我的蹤影,儘可能散射掃過我的所有電磁波,不讓它們反射回瞄準我的接收設備。戰鬥服同時還會做出各種微小的動作,彈出延伸體,讓我肆意旋轉、改變速度和下降方向,因此瞄準我變得異常困難。收到我命令的隊員也都在這麼做。
我指著沙爾西多說:「他呢?」
是嗎?什麼計劃?
鮑威爾點點頭,指著一名倖存者。「我認為這個是管事的,」她說,「至少所有人都不想讓我接近它。」
「而我們正要去那個地方,再來一場高空速降並把它炸個稀巴爛。」
「是殖民聯盟挑起了我們的反抗,不是喀土穆政府。」岡田說。
「多半不知道。」
「對,我保證。你們兩個。」
先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
「我們受傷都是因為那個禽獸。」勒雷伊人朝鮑威爾使勁甩頭。
「葛底斯堡演講。亞伯拉罕·林肯。你記得嗎?」
「他得到了足夠多的激勵。」我說。
對,我說。所以?
我還有幾分鐘可以思考已經發生的事情。簡而言之,喀土穆星不該有能力在上層大氣中擊毀交通艇。喀土穆星和殖民聯盟的所有星球一樣,擁有防止外星種族發動襲擊的自衛能力。但就像富蘭克林星以及我們最近探訪過的其他星球,這些設施由殖民聯盟建造和運營。就算喀土穆星的民眾佔領了設施,殖民聯盟的操作人員落荒而逃,一組互相嵌合的安全措施也會將企圖操縱武器的人封鎖在外。除非殖民聯盟的操作人員也倒戈了——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否則那些粒子束就來自其他勢力。
「哦,太對了,」鮑威爾打斷他,站起身,「狗娘養的,你該嘗嘗真空的味道了。」岡田明顯向後縮了縮。
另一個疑點:圖賓根號應該時刻跟蹤交通艇的降落情況,若是發現陸基偷襲就會通知並保護我們。但它沒有這麼做,很可能是因為它在忙著處理其他事情。也就是說,它遭到了攻擊,有可能來自行星表面,也有可能來自太空。然而無論如何都來自殖民聯盟以外的勢力。
他們在朝我的士兵開火。殺死他們。
「不知道,」我說,「你說得對,我不想老死。」我伸手觸摸蘭伯特冰冷的手臂,「但還有更糟糕的死法。」
「我不想死。」另一個勒雷伊人說。
我再次望向水泥板。每個武器平台都有自己的一組技術人員和操作人員,按人數算就是一套四個勒雷伊人。每個平台都有自己的動力源,最大的一個連接著物質投射器,它能將相當強勁的能量注入電磁體。平台之間的距離不怎麼安全,它們似乎是匆忙安裝的,也打算同樣匆忙地拆除。水泥板後面停著四輛卡車,尺寸足以裝上平台開走。旁邊還有第五輛卡車,它比另外四輛小,頂端伸出各種各樣的通信天線,隔著車窗能看見裏面有幾個勒雷伊人。指揮與通信中心(Command & Communication)。最後還有兩個勒雷伊人拿著步槍,繞著水泥板外圍巡邏。應該是警衛。
「你願意怎麼攻擊我都隨便你,伊爾斯。」蘭伯特說,然後陡然消失,因為他背後的艇壁上出現了一個窟窿,他被吸進了喀土穆星的上層大氣,沙爾西多和他們兩側的士兵也都飛了出去。我的戰鬥服覺察到氣壓猛降和交通艇受損,立刻變出面罩蓋住我的頭部,開始從船艙的殘骸中汲取氧氣。與此同時,身為排長的我暫時性連接了交通艇的控制系統,它告訴我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交通艇被擊中,無法完全控制下降軌跡。
我連接系統,命令交通艇打開艙門。所有人都出去。我通過腦伴的全排頻道說。模擬聲音使得我聽起來比實際上冷靜。
「我們也知道你們怎麼對待俘虜,」我說,「改一改也沒什麼不好。」
「因此他們的獨立是非法的。」沙爾西多評論道。他坐在蘭伯特旁邊。
你不知道?
操他媽的勒雷伊人,鮑威爾認出了它們的種族,它們在這兒幹什麼?
「約束帶弄疼我胳膊了。」喀土穆星的前首相岡田真彥說。有些人很可能依然視他為首相,但從現實角度說,他掌權的日子已經結束了。「非常不舒服。」
以後我可以慢慢想他們,以後我可以慢慢哀悼他們,此刻我必須先找到是誰殺死了他們。
我站起身,沒有撤掉視覺偽裝,走到我能看見遠處燈光的地方。我將視覺信號疊加在腦伴里為任務準備的地圖數據上,然後對比天空中星辰的位置。我所在的丘陵地帶俯瞰恩圖曼的城郊居住區,恩圖曼是喀土穆星的首都。我在首都功能區東南四十五公里處,所謂「秘密據點」——我知道首相就躲在那兒——以南三十八公里處,第二脫離點西南二十三公里處,我希望排里其他的倖存者正在趕往那個地點。
「哪一篇?」
離目標還有六公里,有什麼東西把我撞飛了,read.99csw.com然後將我按倒在地。我立刻推開它,翻身站起來,我很困惑,因為我開著視覺偽裝,也因為我看不見那個把我撞飛並把我撂倒在地的東西。一個幽靈攻擊了我。
「這個戰略似乎談不上精明。」
你說了算。最好提前把你想要的活口指給我看。
「所以我們走進死胡同了。」鮑威爾說。
該死。我說。
「誰負責盤問?」
「會,」鮑威爾說,「我還是不想老死。」
首相?現在我得朝他開兩槍了。
交通艇顛簸著穿過喀土穆星的大氣層。這次不只我們四個,而是全排出動,和羅斯星那次一樣,這次我們的任務不是鎮壓示威。這次我們要進行一場外科手術式的精準打擊,對象是喀土穆星的首相,他宣布這顆星球獨立,號召暴民佔領殖民聯盟的建築物,然後帶著一幫幕僚在一個秘密據點躲了起來,也許是因為他知道殖民聯盟恐怕不會特別喜歡他。
「只會是非法的,」蘭伯特說,「我的意思是說,殖民聯盟絕對不可能承認他們獨立的合法性。因此他們也就沒有理由要拿出來投票了。」
我微笑道:「是你先說起這個話題的,此時,此地。」
「我猜到你會這麼做。」鮑威爾大聲說,關閉偽裝,站了起來。
交通艇的系統說它被瞄準了,擊中我們的敵人還沒放棄。
岡田轉向鮑威爾。「什麼?」
「我還想知道我抓回來的那兩個勒雷伊人的情況。」
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
「關於什麼?」
「一共只有三百個詞,林肯講演時聽眾也不怎麼喜歡。我經常想到的一句話是『當前我們正在進行一場大型的內戰,檢驗這個國家——或者任何一個有著如此主張和信仰的國家——能否長存不朽。』」
「唉,對。」鮑威爾做個鬼臉,「就當是我的致敬吧,為了咱們逝去的朋友,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我問,我是說,你怎麼知道我在哪兒?
「換取設置陷阱,」拉烏說,「引誘你們來這兒。」
「我知道,」我說,「但這並不是聊天的重點,對吧。」
你可以用近場束聯絡,而不是抱摔我。
「照著做就是了。」
「嗯,」威爾遜說,「這個嘛。」
「要不要我再弄斷點什麼?」鮑威爾說。她在聽我們的交談。
「精明與此毫無關係。中尉啊,這種車軲轆話咱們可以說幾個小時。」
此刻我對以上三個地點都不感興趣。我調出過去一小時內的視覺緩存,拉回到一道粒子束擊中我手下一名士兵的畫面,利用畫面信息和降落軌跡數據追溯粒子束的產生地點。
「而我們還在琢磨為什麼大家都不太待見殖民聯盟。」蘭伯特說。
行。有什麼順眼的嗎?
我笑著繼續趴在地上,等待水泥板上的勒雷伊人重新開始活動。偶爾會有一個企圖逃跑,我阻止了它們的進一步行動。
「這就引出了我們怎麼知道那個秘密據點在哪兒的問題。」蘭伯特問我。
你邊跑邊唱歌。
「叫他們另外派一艘交通艇接我們兩個。我們還有另一個任務要完成。」
「他們聽見肯定會很高興。」
「嗯。」
「特萬指揮官似乎不是非常樂於助人。」
「剛才你還想殺一個人,這會兒忽然對他好言好語,」鮑威爾說,「這麼做沒用的,因為他們記得很清楚,五分鐘前你還想要他的命。」
我忍不住笑了。「有道理,」我說,「我想說的是我現在明白了。我明白了比起你活過一輩子,大部分時間已經用完,世上還有更可怕的事情。我覺得我已經不再害怕了。」
你說別傷害他們。
「殺了我,結束這件事。」勒雷伊人說。
「我從來沒說過他不對。我只說『誰在乎』。」
「我是科特林·塞·拉烏技|師,」它說,用頭部指了指另一個勒雷伊人,「這是弗魯伊·克·特萬指揮官。我們代表平衡者而來,我們來是因為喀土穆政府和我們達成了協議。」
「不擔心被它們看見?」我問。
「我不在乎。」
這得看它們願不願意了。鮑威爾答道。她走到卡車前,抓起嘎嘎叫的勒雷伊人,把它架在身前,走進了車廂。
「嗯,好消息。」我說。
「他是訓話說到一半走的,」鮑威爾說,「我很確定這就是他想要的死法。」
「中尉,這會兒我就希望它們看見我。」她說,端著MP沖了出去。
好的。另外,伊爾斯?
只要你開心。準備好了?
「他們從富蘭克林星學乖了,」蘭伯特繼續道,「這次他們知道不能給我們機會先發制人。」
「說起來,這就是我叫蘭伯特別瞎琢磨的原因,」鮑威爾說,「除了此刻正在做的事情之外,就別思考前面的路怎麼走了,絕對不會讓你高興的,此刻也絕對不可能幫你解決任何問題。」
「折磨對獲取情報沒什麼用處。」我說。
「我不會回答你的問題。」勒雷伊人用它的語言對我說,腦伴替我翻譯。
「什麼協議?」
「不。」我說,圖賓根號忽然開啟一個頻道搜尋我們,打斷了我的話。它受到襲擊,有所損傷,但逃過一劫,在另一艘飛船的協助下,摧毀了攻擊它的兩艘飛船。此刻它在詢問狀況。
你看著。我說,把MP調到粒子束,朝技術人員正在安裝的一枚導彈開火。我瞄準的不是彈頭,而是燃料。
前一個勒雷伊人朝下屬嘎嘎叫了幾聲,我的腦伴翻譯為「閉嘴/你說的話太可恥了」。
「好像合不合法對他有用似的。」鮑威爾說。她和我坐在交通艇的另一側,比蘭伯特和沙爾西多更靠近船尾。
「從沒聽說過錢德勒號。」鮑威爾說。
我舉起一隻手。鮑威爾停下走向岡田的腳步。「新計劃,」我說,我指著岡田說,「你read•99csw•com一個字也別說了,直到我們停靠錢德勒號」——我望向鮑威爾——「你也別把他扔進太空。」
「圖賓根號遇襲死了多少人?」鮑威爾問。
「有麻煩嗎?」我問鮑威爾。
鮑威爾嗤嗤笑道:「我是美國人,在初中教書。當然記得。」
重點在於,不要做全偽裝混亂下降,除非有絕對必要。但這就是我們此刻的情況,我,還有排里剩下的其他士兵。
返程路上,我們的交通艇直接回圖賓根號,我們去了殖民聯盟的另一艘飛船。
「但不怎麼成功。」我說。
我們本來就穿好了跳出交通艇直降的裝備,此刻只是提前行動而已。
「還有什麼?」
「你該看看第二次約會時的我。」
好。我說。我們站起身。
「但現在從他們的政府體制來說也是非法的。」
「那好,我會讓人安排的。」
威爾遜不禁微笑,然後又轉向我:「我們收到了你說不得進一步傷害它們的要求。沒問題,因為我們沒這個想法。你明白的,我們還想審問他們呢。」
我沒搭理她,扭頭看著勒雷伊人。「我是殖民防衛軍的希瑟·李中尉,」我說,「我保證從此刻起你不會再受到傷害了。無論你是否幫助我,我的承諾都有效。但假如你幫助我,我會告訴上司說你很配合。他們對你會好一點。」
我數出來一共有二十四個勒雷伊人。我對鮑威爾說。
「不,因為首相讓內閣通過了一份公告,賦予他非常時期下的權力,並解散了現任政府,」蘭伯特說,「能有多合法就有多合法。」
勒雷伊人對此無話可說。
還有一點:電磁散射偽裝非常有效地把我變成了瞎子。你急速墜落,只依靠防護服在你打開偽裝前採集的數據來判斷你的位置和你已經墜落了多少距離,將你在方向和降速上作出的所有改變輸入腦伴。偽裝功能設計得會在離地面一公里處給我視頻信號——時間勉強夠我評估情況,定出最終降落的路徑。
「你很能玩。」威爾遜說。
不知道,但我也不奇怪。我當音樂家的時候,演出時必須關掉我的麥克風,因為我會跟著唱。你叫得上名字的弦樂器我都能演奏,但我唱歌五音不全。
「等我們收拾完他,讓他開口不會有什麼難的。難的是讓他閉嘴。好了,你們準備好正式彙報了嗎?」
「伊爾斯。」
人很多哎。
我們還是要他的活口。我說。
「你打算髮表的演講?」鮑威爾問。
「呃,好吧,」我說,「但我們不知道離開地球是來做這種事情的。」
是啊,你說得對。
「記得,威爾遜中尉,」我說,指著鮑威爾說,「這是我的軍士長,伊爾斯·鮑威爾。」
「當然,」鮑威爾說,「你也失去過。但發生這種事還是一樣難過。」
呃,情況顯然不妙哎。鮑威爾對我說。
「我們知道你們怎麼對待俘虜。」勒雷伊人說。
「蘭伯特聽見你這麼說會把腦袋笑掉的。」
當然,鮑威爾說,我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火呢,而且不只是因為教書育人。
「他哪兒說得對了?」我問。
「自從岡田成為首相,他的血液里就有了納米信號發射機。」我說。
這兩分鐘過後,鮑威爾說:我留了兩個活口,但你最好快點過來。
「沒想到你會同意他。」我都有些想笑了。
「對,可以,」威爾遜說,「我想跟你說清楚,審問多半會是攻擊性的,即便不是從生理角度。我們對特萬指揮官特別感興趣,原因不只因為它與這場襲擊有關。」
「不得不再說一遍有道理。」
「高空速降,抓人,然後炸個稀巴爛。」鮑威爾糾正道。
「嗯,至少我們沒有徹底搞砸。」鮑威爾說。
我轉向特萬。「我猜你恐怕不願意告訴我們。」特萬扭頭不看我。
星期五。
「別擔心,我認為我能讓他開口,而且不需要打斷它身上其他的骨頭。我和勒雷伊人打過交道。請相信我。」
我知道他在那兒,她答道,我知道你也在。
啊哈,我說,出乎意料。
至少留兩個活口。
「不如你立刻告訴我到底怎麼了,威爾遜,否則當心我的拳頭。」
對,她說。她授權我視覺訪問她的戰鬥服,於是我的腦伴在她身體應該在的地方描繪出虛擬圖像。她確實就在我正前方一米處。我通過近場束給她相同的授權。
「當然是,然而目前我們只能這麼活下去,」鮑威爾說,「你看看周圍。看看我們去過的那些星球。看看我們戰鬥過的那些外星種族。要是殖民聯盟消失,這些星球有哪一個的居民不會在第一時間被殺個乾淨?他們沒打過仗,至少沒有打過那種規模的仗。他們沒有可以打那種仗的軍事基礎,他們也沒有時間建設這樣的基礎。殖民聯盟是個魔鬼,但殖民星球就像小鹿寶寶,而森林里充滿了獵食者。」
「什麼意思?」
「不知道,」我說,「要是你讓我猜,我估計是某次他來殖民聯盟的地盤吃飯,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給他注入的。」
你在地球上是幹什麼的?我一直很好奇。
怎麼了,中尉?
「不。其他人的演講,最近幾周跑來跑去滅火的時候我經常想起它。」
「他們不需要太成功也足以構成內戰,而且他們不太成功也只是目前而已。」鮑威爾指著周圍畫了一圈,「但看起來他們正在學習。看起來他們和這個平衡者組織結成了盟友。」
「他們在哪兒?」我問。
總比擠在冷藏室里強。
特萬指揮官嘎嘎叫,企圖打拉烏。鮑威爾跨過兩者之間的距離,舉起MP瞄準特萬。
「媽的,不知道,」鮑威爾說,「要麼再聽一遍那首傻乎乎的比薩月亮歌?要麼想一想今天食堂星期幾?順便說一句,那完全是扯淡。你哪天都能吃比薩九-九-藏-書、玉米卷餅和漢堡包,區別只是後面的人把你推到哪個主食前面而已。」
「它們在我們船上,正在接受醫療救治,當然是在我們能做到的範圍內,」威爾遜說,「它們受的傷很重,但還好不算特別複雜。以斷骨為主,我們接回去包紮就行。說起來,動手的是誰?」
「不會。我們會幫助你。我保證,拉烏技|師。」
話先說清楚,我打算把我們發現的每一個人都殺得腦漿塗地。鮑威爾說。
我有計劃。
「我看也是,」他說,「好了,說正事。李中尉,還記得我嗎?」
我猜是有人請他們來的。
擊落我們的交通艇唄。我說。
「根本原因。」鮑威爾說。
「怎麼能改變這種情況呢?」
導彈像假日煙花似的爆炸,幹掉了發射架、導彈、人員和旁邊幾個平台的人員。水泥板上的所有東西悉數受到破壞,包括導彈平台爆炸時不幸湊巧在外面的全部勒雷伊人。還好我們戴著面罩,保護我們的耳朵沒有被震聾。
我轉向岡田:「你說呢,首相先生?」
「讓我把他扔出去吧,」鮑威爾重複道,「這個屎桶子害死了蘭伯特和沙爾西多,更不用說排里的其他人了。」
「嗯,恐怕就是我。」
「你以前也失去過朋友。」我說。
「我看也是。」我說。
「你不會死的,」我轉向它,「幫助我,士兵。幫助我,你會活下去。我保證。」
混亂下降的突兀轉折足以殺死未經基因修改的普通人。防護服從頸部以上和其他關節瞬間硬化,把受傷的可能性降低到最小。然而這不等於我不會覺得內臟在翻江倒海;不等於我會覺得很舒服,它只是在保住我的小命而已。
「好像是我。」鮑威爾說。
你正前方,聲音說,近場束連接我。我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追蹤我們。
「軍士長,你好,」威爾遜說,然後又轉向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我。我應該聽你彙報情況和告訴你最新的進展。」
你負責警衛和卡車,敲掉C&C的動力。
「時代不同了。」我說。
「意思是說一共有十顆殖民聯盟的星球應該同時宣布獨立,喀土穆是其中之一。但喀土穆搶跑提前宣布,引誘圖賓根號跳進陷阱。」
「我們要岡田首相的活口。」我提醒鮑威爾。
「找到你了。」我說,儘可能調高微光視覺敏銳性,免得不小心掉進地洞,開始跑向目標位置。我讓腦伴播放音樂,這樣就不用去想蘭伯特、沙爾西多、鮑威爾和排里的其他隊員了。
中尉。
我查詢腦伴,看有沒有圖賓根號的消息。我並不想聯絡他們,以免剛好有人監聽,但假如他們在向我們發送信號,收到的情報說不定對倖存者有用。
我飛快地跑了過去。
「換取什麼?」
「你有什麼看法?」我問。
「我猜他自己並不知道。」
你在聽音樂對吧?
我們排剩下的人開始跳出艙門。鮑威爾和我殿後,朝動作不夠快的人吼叫。駕駛員儘可能穩住交通艇。鮑威爾和我剛跳出艙門,某種磁性火力就撕爛了交通艇。我立刻呼叫駕駛員制服上的系統信號源,但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他微笑道:「你真的一點也沒變。好吧,是這樣的:圖賓根號從偷襲中幸免於難,但『倖免』是個相對而言的詞。她基本上是死在軌道上了。要不是我們及時趕到,幫她幹掉偷襲者,她恐怕已經徹底被摧毀了。」
中尉,鮑威爾發送道。她在離我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墜落,用近場粒子束向我發送消息。向下看。
他們有些人還有手持設備呢。
「但你問過這位士兵想不想死了嗎?」我說,「你問過這位士兵想要什麼嗎?」
「問住我了,頭兒,我是新來的。我只知道這種情況必須改變,因為我們已經失去了地球。殖民聯盟的運行機制,奠定它的基礎,已經行不通了。要麼它改變,要麼大家一起死。在此之前我會盡我所能幫它延續下去。因為另一種可能性的結果太嚴酷了。」
我按捺住驚恐的心情,集中精神評估損壞情況。駕駛員在盡量止住交通艇翻滾的勢頭,與已經受損的控制系統作鬥爭。船身上的洞口還在逐漸變大,四名士兵掉了出去。五名士兵已死或受致命傷,另外五名受重傷,但還活著。十五名未受傷,包括我在內。
「呼叫他們,」我對她說,「告訴他們,我們需要緊急醫療疏散,傷員是兩名勒雷伊人戰俘。告訴他們,我保證過它們不會遭受更多的傷害。」
「我們不想年老而死,」鮑威爾說,「我七十五了,基本上一輩子都住在佛羅里達,我有骨癌,沒做過我想做的任何事情,疾病正在蠶食我。你覺得我現在很混賬是吧,你該看看我離開地球前的樣子。你會出於良心把我從樓上推下去的,而且這麼做一點都沒錯。」
我走向那個勒雷伊人,它抬頭看著我。我打開腦伴,裏面有人類經常打交道的幾百個種族的語言翻譯模塊,其中就有勒雷伊人。它們的語言里有一些人類無法發出的聲音,但腦伴會挑出適合我們口腔和喉嚨構造的詞語。我把我想說的話告訴腦伴,它向我提供合適的翻譯。
「你們受傷是因為你們襲擊我們,」我說,「你們襲擊我們,不可能指望我們毫無反應吧?」
「國務院的飛船,但配有全套可運行的攻擊性武器系統。」
「我們更想回圖賓根號。」我說。
你漏了一個。我向她發送。
留兩個活口。我說。
「我的兩個好朋友死了,」鮑威爾對岡田說,「所以你應該覺得自己狗運不錯才對,就好好閉嘴吧。」
「他似乎很安靜。」錢德勒號的一名船員走向我,朝岡田擺擺頭。和其他船員不同,他的皮膚是綠色的,意味著他屬於殖民防衛軍。
「我不知道我們read.99csw.com在打的是什麼,」我說,「感覺不像一場真正的戰爭。拖得太長,太分散了。不是一場戰役接著一場戰役,而是一場遭遇戰接著一場遭遇戰。」
感覺這樣比較安全。你倒在地上就不太可能出於驚訝抓起MP掃射一通了。
哦,好的,鮑威爾說,這就容易多了。
「不合邏輯,」鮑威爾說,「殖民聯盟只派了一艘船來。就算圖賓根號被摧毀,我們也只會繼續派遣飛船,更多的飛船。這場起義註定失敗,我們還會為了幫助他們而追殺勒雷伊人。」
「你是這兒管事的?」我問鮑威爾指給我看的勒雷伊人。
「但你剛才還說殖民聯盟是個法西斯狗屁秀。」
「也許吧。這種話現在比較容易說,你看上去頂多二十歲,就算今天就退伍,還能再活六十年。」
我和她依然全身偽裝,趴在距離一大塊水泥板兩百米的地上,水泥板位於廢棄水庫的邊緣。水泥板上有兩個導彈發射架、一台電磁質量投射器和兩套粒子武器。一個發射架上少了兩枚導彈,旁邊有兩名技術人員搬來新的武器,準備裝上去。這兩名技術人員不是人類。
鮑威爾點點頭:「你認為我們也在打一場內戰。」
「我想見見他們。」
「還是讓我挑明了說吧,」鮑威爾說,「這就是一場內戰。我們失去了地球。殖民聯盟直到不久前才開始要求各個殖民星球支持它,付出它以前能從地球免費得到的那些東西。殖民星球於是就有了疑問,他們從殖民聯盟得到的東西是否值得這個代價,值得讓殖民聯盟繼續管理下去而付出的代價。看起來至少有一些星球的答案是否定的,看起來現在他們認為殖民聯盟以前用來保護他們的武器轉過來瞄準了他們的喉嚨。因此他們企圖在天崩地裂之前逃出去。」
除非出了什麼差錯,那樣的話,我會在我摔爛在地面上的那一刻看見地面,甚至永遠也不會看見地面。留給我的只是突如其來的一聲悶響。
墜落的過程中,我有幾分鐘可以思考這些事情。
另外,在粒子束開始燒烤我之前,我不會知道它有沒有找到我。
「沒有,」她說,「它們不太擅長近身戰。」
「這一點你肯定沒說錯,但從這是不是內戰的角度來說無關緊要。假如他們不認為殖民聯盟內部有值得他們爭取的利益,那麼這就是個『敵人的敵人是朋友』的案例了。」
我也注意到了。鮑威爾說。我忍不住笑了。鮑威爾指著東南方說,我從那個方向來,朝這個方向走,兩公裡外就聽見你的歌聲了。我等了好一會兒,直到確定是你為止。
「他嘛,我就沒多少可以保證的了,」威爾遜說,「他耍了一個奸詐的小花招。他不但背叛了殖民聯盟,同時還背叛了自己的反叛事業。」
「不是所有人都死了,」我提醒她,「古爾德和德科尼克也活下來了。」
結果當然如此。殖民聯盟不喜歡他,不喜歡他那個黨派的整個領導層,他們所有人都支持獨立——不得不插一句,他們並沒有把提案呈交給國會徵求通過。
數學不錯。她說。
但為什麼呢?他們的目標是什麼?
「怎麼了?」
你說了算。
「要是他能聽見了把腦袋笑掉,才輪不到我說呢。他會說的,一遍又一遍。」鮑威爾指著沙爾西多的方向說,「沙爾會揪著什麼死宅細節說個沒完。我會朝他們兩個放冷槍,你會當幼兒園老師。咱們又會是快樂的一家人了,而不是兩個人在冷庫里看另外兩個。」
咱們繼續?
對。但擊落我們的渾球是這個方向。
「你們在一顆你們不該來的星球上,」我說,「幫助人類,這是你們不該做的事情。你們必須告訴我原因。」
但為什麼?它們怎麼會登上這顆星球?
我又轉向勒雷伊人。「你受傷了,」我用它的語言說,「我們可以幫助你。」
我在食品冷藏室靠近後部的一摞屍體的齊腰高度上找到了蘭伯特,在兩摞之外更接近地面的高度上找到了沙爾西多。兩個人都禁不起細看。
「唉,蘭伯特說得對。」鮑威爾說。她也在冷藏室里。威爾遜領我們來到冷藏室,打開門,然後在外面等著。冷藏室搬空了儲物架和平時存放的東西,後者有些被塞進另一個冷藏室,有些進了圖賓根號倖存者的肚子,他們就在食堂里,氣呼呼地擠在一起。
「保護協議,」它說,「一旦殖民聯盟崩潰,平衡者會保護喀土穆,不受企圖劫掠或佔領它的種族的侵害。」
「是啊,不知道。」
「這就是我們必須搞清楚的,」威爾遜說,「他告訴我們的情況將影響殖民聯盟這個整體如何與那些反叛星球打交道。」
鮑威爾?我通過近場束連接難以置信地說。
「但我們還是在這兒,」我說,「你和我,身穿他們的制服。」
「好吧。謝謝,」我說,我朝岡田消失的方向擺擺頭,「他會怎麼樣?」
「不如咱們找個地方坐下談談吧。」
岡田轉向我:「你是不是以為別人不會知道你們怎麼對待我——」
別給他們機會用。
好的,鮑威爾說,你打算怎麼做?
「我又沒說要獲取情報。」
「哦,有用,伊爾斯,他好得很,」沙爾西多說,「他躲在一個秘密據點。」
「兩百一十五人犧牲,另有幾十人受傷,不算你們的排,對不起。另外,我們會去收回他們的遺體。」
假如真是這樣,那就說明了幾件事情。它意味著無論喀土穆星發生了什麼,這顆星球都不僅僅是獨立,而是已經與殖民聯盟的敵人結盟。另外,它挖了一個坑等我們跳。不是專為圖賓根號挖的——設陷阱的人並不知道殖民防衛軍會出動哪艘飛船。圖賓根號、它的交通艇和我們排的士兵只是適逢其會而已。不,這個坑是挖給read.99csw.com整個殖民聯盟的。
有道理。但你為什麼朝這個方向走?第二脫離點不是這個方向。
我再次微笑。聽見你這麼說,我真是一點也不吃驚。
「但現在你在乎了。」
「除非不只這些,」我說,轉向拉烏,「還有什麼?」
按小隊。走吧。
「我比以前在乎了。我們最近做的事情啊,中尉,就是跑來跑去滅火。沒問題,我們就是滅火隊。我們的任務是滅火,不關心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只顧著到處滅火。但到了一定的時候,連滅火隊也會開始問這些火到底是誰放的,為什麼要讓我們沒完沒了地四處滅火。」
「介意我問一下它們是如何進入血液的嗎?」
「我只是在提醒你。總得有人說實話吧。」
這也意味著等我們著陸,我們會散落於整片鄉野之上,通信靜默以避免被偵測到。在簡報會上,我給了排里的士兵一個替代性的脫出地點,在事情出了岔子的時候使用。但是,交通艇在那麼高的空中被擊毀,而我們全偽裝混亂下降著陸,因此排里剩下的士兵會散落於一百公里見方的地區內。等我們著陸,我們會孑然一身,而且有人追殺。
「你呢?中尉,你會離開地球嗎?」
「不,我想先見一見我的士兵。」我說。
「國務院的,不是防衛軍的。」我說。
視頻信號陡然出現,我離地面還有一公里。遠處能看見燈光,說明那裡有某種形式的文明。我的正下方一片黑暗,是遍地植被的山區。我儘可能拖延時間,然後部署阻風納米機器人,它們迅速鋪開以捕捉空氣。我重重著地,翻滾幾圈,平躺喘息片刻,望著天空。此刻是當地的夜晚,周圍是沒有燈光的植被,加上我有一雙殖民聯盟設計的好眼睛,因此我能看清楚當地所有的星座。我認出幾個星座,根據當地時間和日期計算方位。
「我腦海里有一篇演講詞。」我最後對鮑威爾說。
「好的。」威爾遜說。
岡田再也沒說話,甚至在我們降落錢德勒號之後船員把他帶走時也沒開口。
什麼都沒有。不妙。
輕輕的轟隆一聲,鮑威爾幹掉了指揮車的動力源。我看見她從水泥塊上走向卡車,邊走邊朝車輛司機開槍。她背後,開車的一名勒雷伊人抓起武器,繞過車身想朝她開槍。我替她處理了。
「我不建議。不怎麼尊重人,我說的是保存方式。」
當然不了。就像我發現你朝這個方向走一點也不吃驚一樣。
C&C人員暫時留口氣。
我向下看,看見從地面射來的光束在夜空中閃爍。它們沒有一直向上消散在大氣中,而是終結於我底下的某些點位。
「我們可以幫助你。我們可以幫助你和那位士兵,」我說,指著另一個受傷的勒雷伊人,「要是得不到幫助,你們活不下去。」
接下來的兩分鐘很安靜,至少從我的視角說很安靜。
對不起,抱摔了你。她說。
我說給他們留口氣。
「想也別想。」
武器人員交給我。
「就算你們真的非要回圖賓根號不可,也必須先彙報情況再說,這是我想說的重點。另外,你們不能留在那裡。你們頂多隻有時間收拾沒有在戰鬥中損毀的個人物品,然後約翰·亨利號和其他飛船就會來接你們和圖賓根號的其他倖存者回鳳凰星空間站,進行重新分配。你們還不如就留在這兒,我們可以讓別人把你們的東西送過來。」
「換取什麼?」我重複道。
「但現在你知道了,」我說,「假如你當時就知道你現在知道的這些事情,你還會離開地球嗎?」
「你們不會折磨我們。」
幾乎正北十六公里處,同樣在丘陵地帶內,靠近一個廢棄水庫。
「根本原因,」蘭伯特說,「我一說你們就嘲笑我,現在看看我們在哪兒,又一顆殖民星球,又一次起義,但這次的星球已經宣布獨立了。」
「我不知道,」拉烏說,「我只是技|師,他們只告訴我我應該知道的東西。」
「我樂於去死。」
「你認為他會開口嗎?」鮑威爾問。
「你們不會殺死我們,」拉烏說,「你答應過的。」
「讓我把他扔出去吧。」鮑威爾對我說。
指揮車裡一片狼藉。地上有三個死去的勒雷伊人,包括被鮑威爾擊中腿部的那個。車廂後部還有兩個勒雷伊人在號叫。就我對勒雷伊人生理學的粗淺了解而言,它們都有肢體被折斷了。鮑威爾取掉了他們身上的所有電子設備;車廂里的其他電子設備也都斷電了。車廂里只有兩盞應急燈提供照明。
我沒說我要宰了他,鮑威爾答道,我只說我要朝他開兩槍。
鮑威爾似乎有些吃驚:「殖民聯盟是個標準的法西斯狗屁秀,頭兒,我從踏上他們飛船離開地球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你開什麼玩笑?他們控制貿易,他們控制通信,他們不允許殖民地保衛自己,不允許他們不通過殖民聯盟做任何事情。別忘記他們對地球做的那些事情,他們做了幾百年。媽的,中尉。我一點都不吃驚咱們會打內戰,我吃驚的是怎麼到現在才打起來。」
「你們可以審問但不傷害它們?」我問。
一個勒雷伊人出現在卡車車廂的門口。鮑威爾朝它腿上開了一槍,它嘎嘎叫著倒地。
「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我扭頭看她。「給我一分鐘,好嗎?」我說。鮑威爾嗤之以鼻。
「是啊,」鮑威爾說,「對,不是。」
「我不認為這個什麼平衡者做這些事情是出於內心的善意。」
鮑威爾翻個白眼。「又來了。」
「我們有個預感,」威爾遜說,「此時此刻,在開放的停機艙里,我只能說這麼多。」
「目前在一個食堂冷藏室里。」
「關於殖民聯盟,」我說,「關於它控制這些星球,關於它對這類事情的反應。」我朝整個房間一揮手,「關於所有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