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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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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呀,我不會那個。」
那天晚上,晚飯後便是「文藝晚會」。「文藝晚會」每年都會舉行,參加表演的可以是一個人、兩個人或是一個團隊,以客廳不用的暖爐前的一塊空地為舞台,表演唱歌跳舞。大家隨意地坐在沙發、地板或是從餐廳搬來的椅子上,大人們喝著酒,孩子們也只有今晚才被允許吃點心。樹里和媽媽一起在音樂伴奏下演唱了去年那首大獲掌聲和喝彩的歌曲《不要脫人家的水手服啦》,彈的爸爸媽媽獻上了一曲二重唱,由紀子媽媽鋼琴伴奏。
「小紀只和小賢說話,兩人總在一起鬼鬼祟祟地偷笑。」樹里從紗有美的這番話中嗅到了一絲惡意,所以趕緊否定:「沒那回事。小紀也和我們說話來著,昨天還打撲克牌了呢。」
「學校里有朋友啊,不去學校就見不到瑪琪和小琳了。」話一出口,樹里就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紗有美肯定在剛入學不久的小學里依舊沒有朋友,於是轉換話題說道,「不知道菅原還好嗎。」菅原是一隻寺院鳥舍里飼養的孔雀,有時會走出籠子在院落里散步。「菅原」是樹里兩年前隨便給取的名字。
剛開始爸爸也會同行,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爸爸就留在家裡不去了,只有樹里和媽媽兩個人去了。
樹里和九_九_藏_書紗有美正一起朝著寺院的方向走去。這是一條兩邊長滿了茂密的白樺樹、鋪著碎石的道路,順著路一直走下去就會來到一個三岔路口。沿著右邊的路繼續走不多遠有一座寬敞的寺院。大家都稱這裡是「寺院」,大大的院落里還有公園、鳥舍和廣場。順著院落里的緩坡一直往上走,最高處有一座雪白的寺廟。雖然看在樹里眼裡怎麼都不像一座寺廟,但它的確就是。陽光被濃密的白樺樹蔭遮擋,碎石路上顯得有些幽暗,縷縷穿透樹蔭的陽光在路面上投射出猶如蕾絲花邊般的光影。路很靜,也很涼快。
「也許今天或是明天就會來哦。小紀去年來的時候老實得要命,只會哭,可今年就開心多了。」
到了夏天就會去山莊。樹里已經不記得第一次去是什麼時候了,也不記得那個時候都想了些什麼。只記得八歲那年的夏天去山莊就已是固定節目了。暑假里開始覺得無聊的某一天,樹里和媽媽收拾行裝,一起檢查家裡上上下下是否關好鎖好,然後出門乘上電車。
「晚飯後?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
「我真想住在這兒,」紗有美又說起每年都會說的話,「茱麗你也這麼想吧?」
樹里認為自己和紗有美不一樣。自己在學校里有一大九-九-藏-書群朋友,從來沒有不想上學的時候,甚至剛放暑假就會覺得無聊。不過樹里還是很喜歡在山莊度過的日子,但是那種「喜歡」和紗有美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媽媽呵呵笑著在樹里的臉上親了一下,樹里覺得痒痒的,也笑了起來,媽媽又笑著抱緊了樹里。如果媽媽總能像現在這樣開心,也許自己真會想在這裏生活下去呢,這個念頭掠過樹里的腦海。
「喂,涼子,和我一起跳『Pink Lady』吧。」鼻尖紅紅的彈爸爸發出了邀請,樹里媽媽說著「好吧」站了起來。彈爸爸穿著彈媽媽的迷你短裙,和樹里媽媽一起在暖爐前的舞台上伴隨著一首樹里沒聽過的歌曲跳起舞來。大人孩子看了都笑成了一團。坐在一邊的賢人媽媽一邊擦拭著爆笑出來的眼淚一邊對樹里說:「今年的冠軍就是『Pink Lady』了吧。」
一九八六年
「咦,打牌?什麼時候?」
正是這一年,樹里的爸爸離家出走了。樹里和媽媽從山莊回來后發現,明明是星期天,爸爸卻不在家。從此,爸爸再也沒有回過這個他們三人曾經一起生活過的家。
樹里認為,每年夏天都要生活數日的那棟木頭牆壁、木頭地板的寬敞木屋就read.99csw.com是自家的山莊。因為每年固定要去那裡,媽媽也總像走進自家屋子那樣住進山莊。樹里還認為,在自己和媽媽到達前必定已經在那兒的彈和彈的爸爸媽媽,還有和自己前後腳到達的紀子和賢人以及他們的爸爸媽媽,都是自家的親戚。對樹里來說,能和一大群大人孩子一起生活的機會只有夏天的那些日子。
「可是,住在這兒的話就不能上學了。」樹里不喜歡這個只在山莊時才用的別名「茱麗」。是媽媽讓大家這麼叫她的。
「對啊,《水手服》已經過時了。得好好練點別的。」
「晚飯後,小紗你睡覺去了。」
「茱麗,你喜歡學校那種地方?」紗有美擺出一副大人模樣問道。
「她總和小賢待在一起。」
「等等我、等等我!」紗有美的呼喊聲從樹里身後傳來,漸漸帶上了哭腔,樹里便停下腳步站在三岔路口上等她跑過來。每年出發來山莊前,媽媽總要說的另一番話是,在那兒你可是年齡最大的姐姐,所以必須照顧大家,和大家友好相處。樹里向跑過來的紗有美伸出了一隻手,然後輕輕地握住那隻比自己的手還小一圈的手跑了起來。
「他們兩個可好了。」的確,去年新來的紀子,今年盡和賢人待在一起。樹里他們搭話時,紀子也會說上九_九_藏_書幾句了,不像去年那樣哭哭啼啼、任性撒嬌。稍留意一下就會發現,她總和賢人一起待在屋子的一角或是樓梯的平台上,沒拿什麼玩具,時不時說著悄悄話,開心地哧哧笑著,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
「茱麗,我教你跳『Pink Lady』吧,到時我們一起跳。」
樹里總被媽媽教導,絕對不能說別人的壞話。一開始,樹里都不知道什麼是「壞話」,但是最近她明白了,紗有美剛才說的就是。今年樹里越來越覺得紗有美身上有一種媽媽所說的讓人不快的感覺。就說剛才打撲克牌那件事吧,去睡覺的是紗有美,又不是大家故意使壞不帶她玩,可紗有美卻用那種語氣說話。所以她肯定是交不到朋友的,樹里心想,這樣的紗有美有點難纏也有點可憐,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由的可怕。
「今年沒什麼新孩子來呢。」紗有美說。
彈和雄一郎今年還是表演漫才,漫才的內容沒什麼意思,但是看到作為吐槽的雄一郎對平日里一向冷峻的彈百般刁難的情景,樹里笑得直不起腰來。既不能歌也不善舞的紗有美,去年演到一半還哭了起來,今年她表演的是魔術,一個是報紙變鮮花,還有一個是猜紙牌。紀子爸爸表演了吉他彈唱,賢人媽媽則是將裙子卷到大腿處,揮舞著硬紙板做的花傘,一邊唱歌一邊跳著奇怪的舞蹈。去年只是觀眾的紀子,今年和賢人一起放聲演唱了《波麗安娜的故事》中的最後一首歌曲。read.99csw.com
每次在山莊遇見紗有美,她都會說:「我最喜歡這兒了!」還會說,「我想一直待在這兒。」比樹里小兩歲的紗有美應該是今年剛上小學。樹里知道紗有美上幼兒園時沒有朋友,這是聽紗有美的媽媽對其他媽媽這麼說的。所以紗有美才會喜歡這裏吧,這裏既有朋友,也不會有人因為她比別人磨蹭遲鈍些而去欺負她。
「你不是睡了嗎,所以不知道呀。」樹里覺得解釋起來有些費勁,就拔腿跑了起來。前方已能看見三岔路口了,白樺林簇擁的路面在陽光照射下成了白花花的一片。紗有美喊著等等我、等等我,從後面追了上來。
「我們明年也來個新鮮的!」媽媽對坐在地板上吃著薯片的樹里耳語道,嘴裏散發出一種煙酒混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