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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5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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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一件事超出了紀子的預想,那就是工作的問題。交往的時候紀子曾好幾次說過即使結了婚也想繼續工作,可沒想到訂婚後慎也就讓她辭掉工作。他倒沒說讓紀子一直做專職主婦,只是希望在一段時期內紀子把家庭放在第一位。紀子也嘗試過反抗,說自己工作還沒滿一年,之前也沒聽慎也提過結婚就要辭職的事。她並沒有要與他爭吵,只是表明想法而已。
紀子和老公慎也,還有去年十月里出生的阿由美一起住在一間公寓里。從公寓到媽媽家要換乘一趟電車,花四十分鐘。紀子每周回家一次,時間固定在有烹飪課的星期三。原本紀子覺得推著嬰兒車走來走去挺麻煩,而且見了媽媽也沒什麼特別要說的,周末的時候偶爾也會和慎也、阿由美一起順道回家看看,本來沒必要再固定一個時間回家,可眼下紀子無法想象自己星期三不來這裡會怎樣。
他當時是在一個深夜酒吧里說這番話的。自兩人開始工作后,常一起吃過晚飯後去這個酒吧。聽了紀子的話,看起來並沒怎麼喝醉的慎也一把抓起裝著伏特加湯力的酒杯,使勁摔向牆壁,還甩出一句威脅的話:「工作那麼重要的話,你就一個人工作一輩子去吧,混蛋!」然後揚長而去。
「不是上周才見過嗎?」紀子也九*九*藏*書笑了,跟在媽媽身後進了家門。光線一下子暗淡下來,紀子立刻覺得放鬆了許多。對於這種猶如甩掉濕漉漉的泳衣帶來的解脫感,紀子總是有點不知所措。
紀子就是現在也不願去回憶,說完這些話后慎也的言行。
紀子向到車站送行的媽媽揮了揮手,然後推著嬰兒車通過了檢票口。這時調成靜音模式的手機在大手提袋裡震動起來,紀子坐著直梯上到站台後找了張長凳坐了下來,打開手機看到慎也那滿是顏文字的簡訊:「回家了嗎?我今天八點就能到家。」紀子回了簡訊:「今天不用加班啊,我和阿由美等著你哦!」蟬鳴喧囂,猶如一道厚幕圍裹住了四周。紀子抬頭一看,發現不知何時停靠站台的電車打開了車門。紀子獃獃地凝視著車窗中映照出的自己,那是一張空洞無神的臉,和自己剛剛發出去的簡訊內容截然相反。車門關閉了,電車緩緩駛離了站台。啊,紀子猛一回神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上車。電車駛遠了,只留下滿溢站台的蟬鳴聲,以及阿由美和紀子。
紀子和媽媽面對面地坐著,吃著午飯的挂面。雖說每周紀子都會帶著阿由美回家一次,可媽媽總像和阿由美待不夠似的。這會兒她把阿由美放在膝頭,自己草草吃了幾口麵條后,給阿由九-九-藏-書美餵食早上做好的幾種輔食。媽媽一刻都不想放開阿由美,以至於有時都把她惹哭了。
紀子和慎也是在學生時代認識的。紀子在大學三年級時開始了求職面試活動,那會兒結識了在另一個大學上學的慎也,從大四時開始交往。慎也和紀子都想從事出版方面的工作,慎也的第一志願是大型出版社,紀子瞄準的則是與兒童書籍相關的出版社。後來紀子沒能進入第一志願的出版社,而是與一家較多發行翻譯書籍的出版社簽了約,慎也則內定了一家出版初高中教材的出版社。兩人的工作都定下來后,便約在一家法國餐廳,開了香檳酒舉杯慶祝。可後來紀子只工作了一年。因為是一家小出版社,三個月的研修后紀子立刻被指派到編輯部,連續擔任了兩本引進版童書的責編工作。由於剛接手新工作,一切還摸不著頭緒,可紀子開始感到這份工作挺有意思。二十三歲那年的秋天,慎也向紀子求婚了。紀子本來也想著兩人總有一天要結婚的,也就答應了。此前,慎也見過紀子的父母,紀子也和住在岐阜的慎也父母吃過幾次飯。
推開有些生鏽的院門,紀子還沒來得及摁響門鈴,媽媽就打開了玄關門。穿著拖鞋的媽媽沒跟紀子打招呼,直接對著嬰兒車裡的阿由美九-九-藏-書說開了。
吃完飯,紀子清洗完三人的餐具後上了二樓自己的房間。床鋪還保持著以前住在這裏時的樣子,紀子躺上去后,看著窗外那棵綠蔭繁茂的水杉樹。樓下傳來的媽媽對著阿由美說的咿呀兒語以及古典音樂的旋律,它們都像催眠曲般,引得紀子迷迷糊糊起來,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了。
手機收到了慎也發來的簡訊。「今天學做什麼了?期待你做的晚飯哦!」短短的字句里插滿了顏文字。紀子看了看來信的時間,還不到十分鐘,她趕緊回信。「今天學了竹莢魚壽司,晚上我會複習著做一遍,等著享用美味吧!」紀子又輸入了些顏文字,魚啦笑臉啦之類的。順利發送完簡訊后,紀子趕緊叫醒了媽媽和阿由美。
和上周一樣,紀子和媽媽聊著些無關痛癢的閑話。慎也怎麼樣啊,媽媽問起了紀子的老公慎也。還是老樣子,挺好啊。紀子回答后又問起爸爸怎麼樣啊,媽媽回答得比紀子詳細,說爸爸最近開始慢跑了呢,還想著盂蘭盆節要去趟北海道。然後就是阿由美的話題,會叫爸爸啦,從椅子上滾下來哭得可厲害啦,在兒童館里怎麼都交不到朋友。你小時候也很認生哦,媽媽有時也會說起往事。
紀子是笑醒的,她沒急著起身,就這麼睜眼看著天花板。笑read.99csw.com意仍殘留在嘴邊,自己察覺有些怪怪的才停下來,已經想不起來做了什麼夢以及為什麼發笑了。紀子猛地坐起身,做夢的事已拋到了腦後,現在幾點了?她看了看床頭柜上的手錶,快三點了,睡了一個小時左右。紀子起床后關上空調,下樓發現媽媽和阿由美在一樓的和式房間里蓋著毛巾被睡著了。
那年年度末,紀子辭掉了工作。第二個月,和慎也按期舉行了婚禮。是和慎也結婚呢,還是不結婚繼續工作呢?對於當時的紀子來說,已經不存在兩者選其一的可能性了。準確地說,酒吧之夜后,紀子幾乎完全停止了自己的思考。她也覺得正如慎也說的那樣,到時候再找份工作就是了,暫時以家庭為第一位有什麼不好?所有的考慮都下意識地照搬了慎也的想法。
那次之後慎也沒再扔過、砸過東西,也沒有大吼大叫過。紀子的生日、結婚紀念日都記得,也都送過禮物;不加班時就忙著回家給阿由美洗澡;放假的時候也會做上兩道菜;也還樂意回紀子的娘家,主動去陪喝了酒就嘮叨不休的紀子爸爸;平時上班的空閑時間就給紀子發發簡訊。「真是個好丈夫啊!」紀子媽媽發自內心地感到欣慰。
只有那麼一次。紀子心想也許誰都無法理解自己在酒吧之夜感受到的恐懼吧。當紀子向九九藏書爸爸媽媽說:「慎也讓我辭了工作。」專職主婦的媽媽說:「反正你生了孩子也會辭職的。」而不懂得「就職冰河期」之說的爸爸則說:「想工作的話隨時都有的做。」紀子沒能明確傳達自己的本意,不過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本意是什麼。這個時候紀子想到也許寫到信上就明白了。就像小時候那樣,把想到的事寫給想象中的戀人,也許好多事情就會清晰呈現了。可是紀子已經不寫信了,因為寫了也沒有寄送的對象,而且她明白,自己的心思即使寫下來也不一定能準確表達。
從私鐵車站出來要步行十分鐘左右。即便走在路邊大樹連成一片的樹蔭下,不一會兒工夫也是汗珠直冒,襯衫很快就貼上後背了。在放下了遮陽篷的嬰兒車裡,阿由美也熱得有些不安分起來。「馬上、馬上就到了啊。」紀子安慰著阿由美,一邊稍稍加快了步伐。在路邊等紅燈時,她看了看手機,沒有新信息。
「翻迎翻迎(歡迎歡迎),好熱熱哦。」紀子好幾次讓媽媽不要模仿小孩兒說話,她就是不聽。媽媽收起遮陽篷,伸手抱起了阿由美。阿由美小嘴一咧笑了。「呀,笑了笑了,阿由乖乖笑笑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