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開！樹里心底不可抑制地想吶喊，走開！走開！走開！走開！

「是啊，現在是常有的事了。」樹里不想再聽下去，於是回應了一句。

「想要孩子，是因為你覺得來到這個世界是件好事，對你來說的確如此，一直都那麼幸福。我從沒想過要孩子，因為我怎麼都說不出來，我無法對那個生下來的孩子說這個世界是多麼美好啊。而茱麗你就能這麼說，是吧。」

樹里本想反駁才不是那樣呢，可嘴一張倒哭出聲來了，自己也嚇了一大跳，程度可能比吃驚地張大了嘴的敦更甚。

「孩子呢？」這句問話猶如一記棒喝驚醒了樹里，驀然抬頭髮現紗有美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噢……」樹里略帶嘶啞地應了一聲，喝了一口紅茶，茶水冷且苦。「是不想要孩子？」

「不，是我該說抱歉！」敦把左手端著的飯碗輕輕放到餐桌上后，就一直盯著桌子正中，屋裡靜悄悄的，誰都沒說話。「可是……」長久的沉默后，敦終於開口了。樹里默默祈願：求求你了，別說，別說那些誰都會說的大道理，那些安慰的話，那些愚不可及的話。求你了，別說！

「是生不了。」樹里冷不丁蹦出這rｅａｄ.９9ｃsw•cｏｍ句后就說開了，「原因不在老公，是我。我生病後卵巢只剩一個了，所以比別人難懷孕。」樹里不想對紗有美說實話的，可還是說了，「我覺得必須和老公認真商量一下進行什麼專業的治療，剛要這麼做時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打算還是先想明白自己的事再說。還有就是……」說著說著，樹里感覺現在的感受似曾相識，過往的一切又清晰閃現。「你一定要照顧好大家，一定要對大家好哦！」當年媽媽就是這樣再三叮囑的，所以樹里一覺得紗有美可怕時，馬上就會產生內疚之心，還擔心這種想法會被紗有美髮覺。雖然不想接近紗有美，最終還是更友善地對待了她。樹里非常吃驚這些已經忘卻了的、消失了的往事竟能如此神速地重現腦海。

「可是，那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敦還是說了，「醫學已經進步了，應該有不少人用這種辦法了吧。只要看看愛你、撫養你長大的媽媽就知道了。我是說……你的身世，又不會影響我們要不要孩子的決定。怎麼說呢，如果想要孩子，心情上就不會有什麼改變。」儘是些樹里不想聽的話。

「說什麼ｒｅad•9９ｃsw.ｃom哪，不就是個極其普通的公寓嘛。」樹里走進廚房，準備泡一壺紅茶。她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心神不定，於是回想起在賢人家時那個不停地說見了面真開心的紗有美來。在大家都少言寡語的那天，只有紗有美天真地為重逢而歡喜，那會兒的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多了。樹里不知道自己面對這樣的紗有美在戒備著什麼，三天前接到紗有美想見面的電話時並沒有這樣想，只是覺得挺高興的，還想著和她聊聊彈和紀子的事情呢。可不知為什麼現在又不想和紗有美說起和彈見面的事了，樹里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的。

走開！樹里說話時小心謹慎地不讓這聲嘶喊脫口而出，她將自己的和紗有美的茶杯都收拾回托盤，顫抖的雙手使得杯子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要談這個話題，我得先知道你所謂的幸福是指什麼？必須在這個前提下才能討論吧。」樹里在對面坐了下來，對剛才紗有美的問題既沒有敷衍作答，也沒有嘲諷挖苦，「在我看來，特別高興的事、特別開心的事都是『點』，而幸福是『線』。人不可能一直都很開心，所以也不可能一直都是幸福的。但只要有那麼一瞬、一九_九_藏_書天，或者說得更寬泛點，有那麼一件想來很開心的事，我就覺得幸福。」

「是啊，特幸福呢。」樹里故意開玩笑地模仿了紗有美的用詞。

「我媽媽用了不是我爸爸的精|子，通過人工授精懷上我的。」話一開口，樹里不假思索地說了下去，「我剛從媽媽那兒聽說的。本來是想跟你商量要孩子的事情，是接受治療呢，還是嘗試人工授精之類的辦法。可後來顧不上說了，我首先得接受自己的身世，然後才能重新考慮要孩子的事。這些都是和你商量之前的準備，所以沒和你說。對不起！」

「這麼說來，各人對幸福的理解不一樣呢。可能幸福的定義還是挺狹隘的吧。」

你說什麼？樹里反問一句后，敦頭也沒抬，盯著眼前的飯碗靜靜地說：「我是說你讓人捉摸不透，總是心不在焉的，說話的時候心思也不在這兒。」

樹里心想，敦憑什麼說得好像我傷害了他一樣，他都不知道這幾個月我經歷了什麼，我神思憂慮，到現在都無法自拔。想到這兒，樹里不禁深刻反省起來，是啊，敦不明白是當然的，我沒有告訴過他呀！他覺得我捉摸不透也是自然的。樹里吸了吸鼻子，深呼吸了一口后開始講起自己的read.99csw.com身世來。

「這麼說，你是想要孩子的。可在不知道我們的父親是誰的情況下，還想要嗎？」

「你喝紅茶，還是咖啡？」樹里問道，想讓紗有美回到沙發這邊。

「賢人那兒也挺漂亮的，你家也可以上雜誌哦！」紗有美剛坐上沙發，立刻又站起身四處溜達起來。她大大咧咧地走進廚房看了一通，又來到走廊里，打開樹里工作間的房門。

紗有美說話間，樹里故意沒有再細聽下去。她知道紗有美也是最近才知道身世來歷的，很容易想見她必定也經受了同樣的打擊，但她和自己還是有些什麼決定性的不同，樹里的直覺告訴她：要小心不要認真地聽取面前這個人說的話，絕對不要真心誠意地和這個人交往。

「那，我能問你嗎？從小到現在你一直都特幸福嗎？」當樹里將放在托盤上的紅茶放在紗有美面前時，紗有美笑問，目光深處卻流露出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神情。

「我媽媽根本就沒認真考慮過，就想要個孩子。當時雖說也有男友，可並沒有打算結婚。那人高中畢業，什麼工作都干不長。媽媽覺得要生孩子的話，就得和更優秀的人一起生。像什麼國立、公立大學畢業的，在大型企業工作，或是醫生、學者什麼九*九*藏*書的，再或者是因體育特長推薦上了大學的現役運動員。不是這些人的孩子就不想要，所以就去了那家販賣名人精|子的診所。」

樹里總覺得有點不踏實，心想要是沒請她到家裡來就好了，但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呢，雖說不太了解，但也算是個熟人哪，既不是怪人也不是什麼壞人。

「茱麗，你現在過得特幸福吧？」

樹里抬起頭，隔著廚房操作台看向紗有美。

「呀，糟了！快四點了，我得去買晚飯用的東西了。」

是鹽烤馬鮫魚呢，還是用香草清蒸？耳邊流淌著紗有美滔滔的說話聲，樹里故意分神去想晚飯的菜式。

樹里想起剛才自己在思考「來到這個世界是件好事的理由」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的情形來。樹里一次都沒有認為來到這個世界是件不幸的事，可這麼想和「來到這個世界是件好事」是一回事嗎？自己為什麼那麼想要孩子呢？對自己這一瞬間的猶疑，樹里突然感到害怕起來，這種心情無論如何都不能跟敦說，因為他不可能理解。

「我一輩子都住不上這樣的房子啊。」

「點也好線也好，我從來沒覺得開心啦，幸福啦什麼的。」紗有美打斷樹里說道，隨即將視線轉向了窗外，像在捕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