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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0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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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見幾次面,您就不吝言辭地說了這麼多,真是感激不盡。」彈終於開口了。當賢人看到他臉上依然掛著笑容時,突然產生了一種陌生感:這個男人、這個早坂彈,到底是誰?為什麼還笑得出來?只聽得彈繼續說道:「關於剛才那件事,我們現在無法立刻給您答覆。我們必須徵求其他人的意見,特別是那位想尋找父親的女孩。所以請您稍待幾日,我們會儘快回復。」
「賢,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生不了孩子?」走著走著,彈突然問道。
光太郎又一次舉杯將酒一飲而盡。公寓樓雖然建在路邊,房間里卻靜得像密室。光太郎站起身,賢人下意識地有點緊張起來。只見光太郎走向廚房,往空杯里又倒了些酒,然後走了回來。
天高雲淡的天氣,路上往來的都是學生模樣的青年男女。
「是的。」彈回答。賢人從旁邊看見彈臉上掛著沉穩的微笑。
「因為確實有意思。在日本這類事還是被視為禁忌的。而在歐美不同,美國就有一個收集與好萊塢明星長相相似的人的精|子庫,對此並沒有什麼是非評價。為什麼在我們國家就被視為禁忌了呢?為什麼就不能講述呢?從寫那篇報道起,我就一直對這件事情九-九-藏-書抱有興趣。寫成小說不行,寫小說就遜色了,我想寫成紀實文學。這個素材很有意思,肯定行得通。」
根據野谷光太郎的個人簡介,他應該四十齣頭了,但看起來才二十多歲的樣子。就連邊說「你好」邊伸出右手來緊緊握手這種很容易顯得做作拘謹的動作,野谷光太郎做起來也是那麼自然,給人平易近人的感覺。在廣告公司宣傳策劃部工作的賢人,有很多接觸文化人的機會,但是和野谷這樣沒有架子、率直純樸的作家打交道還是頭一回。據彈說和野谷只在去年年末見過一次面,可眼前這位談笑風生迎接彈到來的作家,看起來像是彈學生時代的友人。
「這兒是工作室,老師幾乎每天從早到晚都在這裏埋頭創作。」彈剛一開口向賢人介紹,光太郎就哈哈大笑地說:「不是跟你說過嘛,別用那些恐怖的敬語,叫我『老師』什麼的。我家在武藏野市,到這兒來倒不全是因為忙,在家裡沒法一個人靜下來做事啊。」
「最先要問的應該是波留吧。我怎樣都行,找不找得到父親都無所謂。」
賢人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正在聽彈說話的光太郎。他發現這位剛才從一開門就一直笑容滿面的九-九-藏-書活力四射的作家,眼睛里其實並沒有笑意。聽完彈的解釋后,光太郎拿起放有冰塊的玻璃杯,慢慢地送到嘴邊抿了一口,而後說道:「正如我之前所說,你們要找到那個女孩的生物學上的父親幾乎是不可能的。而在了解那個幾乎不可能知道的真相的過程中,倒是有可能獲知許多你們不想知道的事實。即便如此,那個女孩也要這麼做是嗎?」
彈瞅了賢人一眼后,笑著說:「日頭還高著呢,喝咖啡吧。」
光太郎說著,挨個掃視了一下彈和賢人,這使得賢人突發奇想:要是曾和這個人做過同學,會對他留下什麼印象呢?
「我們想聯繫一下上次提到的那個診所職員。今天來的松澤先生也是在那家診所出生的,由於各種機緣,擁有這樣背景的人今年都見了面。其中有一個人急切地想了解她生物學上的父親,不是出於『自我認知』這些心理上的問題,而是想知道父親那邊的病史。我們也知道要找到生物學上的父親很困難,可因為有您這個渠道,我們不能坐視不理,想盡一切可能尋找當年的捐精人。」
「沒想過。我都有兩次讓人墮胎的經歷了。」賢人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大吃一驚,這反倒使得他https://read.99csw.com和盤托出了事實。
野谷光太郎的事務所位於代代木一座商住兩用樓里,這是一套光照條件不太好的陳舊的帶廚房兩居室,賢人他們經過的飯廳和這間八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地板上都堆滿了書本,四壁也是一堆堆高聳至屋頂的書本。房間里只有一台超大型的電視機、沙發和塞滿了書本的書架。賢人猜想隔壁的房間大概是作家的書房吧。
賢人一邊留意觀察旁邊彈的動靜,一邊看著光太郎。光太郎身後是一扇沒掛窗帘的窗戶,在這扇打開了幾厘米寬縫隙的窗戶對面,可以看見一面有些骯髒的灰色牆壁。「我想說的是,你們是否可以讓我把這件事寫成紀實文學,作為交換,我會全力協助你們,你們以我的名義做什麼都行。我會在主頁、雜誌、報紙上撰寫文章,尋找几几年到几几年間在輕井澤診所提供過精|子的人。我來開口的話,反響要比你們大得多。當然其中也會夾雜嘲諷和虛假信息,但即便是把這些去除掉之後,也會比你們單獨行動更有可能獲得準確的信息。這麼一來,找到捐精人就並非不可能了。」冰塊融解沉入威士忌中發出了輕微的動靜,「涉及你們個人隱私的內容我一概不寫,也不https://read.99csw•com會為了追求趣味性和離奇感去編故事。如果需要,交稿給編輯部前可以先讓你們審審,如果有不合適的,我二話不說就會刪掉。我們也可就此事進行公證。」
「你們喝咖啡嗎?我這兒也有啤酒和威士忌哦。」
「好啦好啦,不用客氣。直接談正事吧。」光太郎揮了揮手說道。賢人發現作家的手掌厚厚的,結實得很。
「您周六也在工作啊,很抱歉百忙之中打擾了!」彈對著走進廚房的光太郎打了聲招呼。
於是賢人自己試探著問了句:「這麼做,對您有什麼好處呢,通過幫助我們?」聲音既不抖也不啞,很平靜。
「我們想談的是去年跟您打聽過的那件事。」
「啊,光彩診所吧。」
「是嘛!」彈停下了腳步,一臉愕然地看著賢人。路過的年輕人都不滿這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擋住了道,從他身邊繞了過去。彈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向前走了幾步,看也沒看賢人地說:「我從沒和女人正式交往過。」
「我寫的書初版大概發行三萬到五萬冊,」光太郎突然說出一些賢人不明就裡的話來,「主頁的點擊量一天大概是兩千左右,連載方面小說加上專欄,一個月有十回。只要我和雜誌社要求,」光太郎撿起腳邊的一本雜誌給九_九_藏_書兩人看,「我確保能拿到四頁版面,要是內容合適八頁版面也是可能的。當然啦,連載也一樣的。」
賢人也聽聞過作家的大名,大概他曾在自己那家廣告代理公司的其他部門委託過業務。
「事情越搞越複雜了。」走往車站的路上,彈苦笑著說。
賢人豎起耳朵想聽聽彈怎麼回答,可他什麼都沒說。
「說來可能和你們沒什麼關係。這幾年我遇到了創作上的瓶頸,書的銷量雖有波動,總體來說賣得還好,連載方面也是,已經排到三年後了。可怎麼說呢?」光太郎雙手把持著酒杯不停地轉動著,眼睛直盯著看,「我覺得所做的事情沒有任何新意,只是例行公事。而通過撰寫與你們相關的紀實文學,我預感這是我作為一個作家開拓的全新領域,其中緣由恕我直言。」
光太郎隔著茶几坐在彈和賢人對面,他給兩人端來了沖泡在馬克杯中的咖啡,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里卻是看似威士忌的液體。
光太郎的第二杯酒也快喝完的時候,彈順勢站了起來,賢人緊隨其後。關門之前,作家笑吟吟地說:「任何時候都可以聯繫我,郵件、手機都可以。」這時候作家的眼中實實在在地洋溢著笑意。
「非常感謝您百忙之中抽空見我們。」賢人也表示了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