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梳過髮根。

她決定繼續問。「你之前說過，你覺得在琳內婭身上發現了上帝的影子。這跟在克里斯蒂安斯塔德發生的事有什麼關係嗎？跟你的是非觀有關係嗎？」

但是卡爾·倫德斯特勞姆的回答是一種託詞。她問的是他是否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索菲婭懷疑卡爾·倫德斯特勞姆是在為自己製造某種可被認定為「可減輕罪行的情節」的情形。這樣，與實際情況完全相反，他呈現出一個帶有英雄主義的形象。

索菲婭知道這種現象並不少見。在那些接近這種事情的人身上都有一定程度的默從，這也使得這類虐待行為得以繼續。

但是，無論她作何感想，這是她的職責，她需要聽他說，並儘力理解他。

「你不想公開安妮特和琳內婭的身份，還有其他原因嗎？」

「我的信仰？」

索菲婭又聽到了他在和警方的談話中提到的說法。

回到羞恥上來。

他看起來信心滿滿。

他的瞳孔看起來很正常，但是她在精神藥物方面的經驗告訴她，這有點不對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得跟我解釋一下什麼叫『錯』。在文化上錯了，在社會層面上錯了，還是在別的地方錯了？」

不管是安妮特·倫德斯特勞姆，還是他們的女兒琳內婭，都不願承認所發生的事。孩子的母親陷入絕望，對一切矢口否認，女兒則無動於衷，徹底沉默。

卡爾·倫德斯特勞姆將被控持有兒童色情製品，以及對自己的女兒琳內婭進行性|虐待。當索菲婭·柴德蘭轉彎朝胡丁厄醫院開去時，她開始回顧他的背景資料。

「我從未說過我做錯了。我只是順從了所有的男人內心真實存在、卻被壓抑了的想法而已。」

他的情緒波動引起了索菲婭的疑慮。丙酮的臭味可能是缺少熱量和營養的跡象，這意味著他沒有進食。他在服藥嗎？

「不知怎麼了，安妮特的大腦像是停轉了，」不等她回答，他就繼續說，「她並不傻，但是她選擇忽視不喜歡的東西。這是她的自我保護機制。」

「你還經歷過其他類似的虐待嗎？」

「真知。真理和智慧。既然你叫索菲婭，就應該知道的，這是希臘語，意思是『智慧』。在諾斯替教中，索菲婭泄漏了天機，就是她造成了人類墮落。」

接著，他直視索菲婭的眼睛，詳細地解釋了他的理由。

他身體前傾到桌子上方。他的眼神又恢復了專註，聞到他的體臭后，她立刻後仰。

「我，我只是覺得頭暈……我覺得嘴裏有一股鐵的味道，有點像血液。可能來自心臟？反正血液都來自那裡。」他沉默了。

「我想和你談談你跟你女兒的關係。」她說。是的，還是直截了當的好。

卡爾·倫德斯特勞姆冷淡地笑了笑。「沒有https://read.99csw.com。但是，如我所言，我認識那些買過孩子的人。我跟你說的錄像帶上的孩子，都是安德斯·維克斯特勞姆買來的。」

他又笑了笑。「我感到很興奮，你覺得呢？」

他不假思索就給出了回答。

索菲婭對這些都不陌生。談話記錄里都有。但是她依然覺得噁心，她感到胃裡發脹，喉嚨乾燥。

索菲婭看得出來，這個問題，他已經考慮很久了。她知道戀童癖無法被治愈，更多能做的是讓戀童癖者認識到他們的變態心理令人無法接受，並會對他人造成傷害。但是她沒有打斷他，她想聽他繼續為自己辯解。

「所以你把軟管的噴口伸進她的身體，卻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索菲婭感到噁心，覺得快要吐出來了。

他們默默地坐了片刻，索菲婭思考著他所說的話。

「她們需要保護，免受我和其他人的傷害。」

「你是什麼意思？」

「去年夏天？」

他用胳膊做了一個擦拭的動作，她能聞到他的體臭。他很可能好幾天沒洗澡了。

索菲婭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等著他繼續往下說，看到他沒再說什麼，她決定轉變談話的焦點。

也許她一開始就問錯了問題？

卡爾·倫德斯特勞姆看起來有些疲倦，他沒有作答。

「當然，只要不違背天性就不是不可能。」

他伸出一隻手臂，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的回答很奇怪，讓她不得不接著問一個問題。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你不明白……」

一個比大多數人跑得都快的女孩，索菲婭想。

索菲婭咽了口口水。她的喉嚨像是著了火，雙手不停地顫抖。

卡爾·倫德斯特勞姆露出了遺憾的神情。「我來告訴你它的工作機制，」他說，「目前，有近五十萬人通過網路互相聯繫，彼此交換兒童色情照片與錄像。要想加入，你要拿出自己的材料。如果你找到正確的聯繫人，這並不難。之後，你就可以在網上預訂兒童。花上十五萬克朗，你就能買到一個拉美男孩。官方記錄上他並不存在，他就是你的。不用說，你想怎麼對待他都行，通常的結果是他會消失。如果你不能親手殺了他，那就要花錢找人讓他消失。通常要多於十五萬克朗，和那幫人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安德斯·維克斯特勞姆從一個組織那裡買入兒童。他們好像叫它第三旅，松采沃兄弟會。櫥櫃里有兩盒錄像帶。第一盤錄像帶里，是一個四歲的男孩和一位來自瑞典南部的兒童醫生。錄像中看不到他的臉，但是他的大腿上有一個胎記，像一片三葉草。第二盤錄像帶上是一個七歲的女孩和安德斯，其他兩個男人，還有一個泰國女人。去年夏天錄製的，是最卑劣下流的錄像。九_九_藏_書」

「免受其他人的傷害？你是指誰？」

「你是說，你自己也買過一個孩子？」

「你為什麼覺得這會讓她們好受些？」

「有些人，就是我們周圍的普通人，可能是你的同事、親戚，我不知道。我從未買過兒童，但是這些人買過……」

索菲婭一頁頁地翻過文件，努力找尋關於琳內婭的信息。有的只是她在校期間的零星記錄。她在錫格蒂納人文中學的第一年，成績很好，擅長運動，是學校的八百米冠軍。

他停下來，好像在思考。

卡爾·倫德斯特勞姆的頭髮稀疏，已經有些花白了，但打理得挺漂亮。他眼神疲憊，眼睛有些許浮腫，她覺得這些透著一種可悲的一本正經。

「你說你們在影子之家碰頭，是什麼意思？」她問。

「是的。」

「然後，我認識到她是在說我。嗯，我不知道……」

「當然，索菲婭的意思是智慧，這個名字很適合心理學家……對不起。好的，嗯……」他深吸一口氣，「我們……我是說，我和其他人，我們可以自由地交換妻子和孩子，而且我覺得安妮特對此是默許的，其他人的妻子也是……我們可以憑直覺發現彼此，同樣的，我們在選擇妻子時都非常小心。我們在影子之家碰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是的……錄像里有安德斯·維克斯特勞姆和一個胖傢伙。裏面的其他人都不想說出自己的姓名，你可以看到那個泰國女人根本不想錄像。她喝了很多酒，有一次，她沒有照安德斯說的做，他就打了她。」

「因為《聖經》不是上帝寫的，而是人寫的……真正的上帝超越了是與非，超越了《聖經》……」

索菲婭知道，他剛才所說的，她需要告訴警方。

「你說，你想保護家人免受有些人的傷害。我看過你和警方的談話記錄，你提到被俄羅斯黑手黨威脅過。」

「如果我向警方坦白，安妮特和琳內婭的生活細節就能被設為機密。因為她們知道得太多了。外面有危險的人物，一條人命對他們來說無關痛癢。相信我，我知道的。上帝和他們沒有一點關係，他們不是他的子民。」

「我們這個社會的基礎是道德準則……如果人類是上帝的反映，那麼為什麼人類不是完美的呢？」

「這不是一個根本性的錯誤，我不認為它錯了，而且我還覺得對琳內婭來說也沒錯。這是一個人為捏造的社會性或文化性錯誤。因此，它的本意並沒有錯。同樣的思想和感受，兩千年前就有了。但是被當時的文化所接受的，今天卻被認為是錯的。我們只是被告知這是錯的。」

索菲婭覺得他的辯解極為挑釁而荒謬。

他往後靠到椅子上，看起來放鬆了一些。

卡爾·倫德斯特勞姆交叉雙臂，突然變得不友善九九藏書了。「上帝就是自然……」他低聲說道。

索菲婭看著他。他的嘴角還掛著笑容，但是眼神卻悲傷而空洞。

一直在搬家，她邊想邊把車開進了停車場。典型的戀童癖者的行為。為了防止被人發現，逃避他人對家裡的奇怪行為的懷疑，所以一直搬家。

他有些難為情。索菲婭朝他點了點頭，讓他說下去。

他大笑一聲。「不，我只是看著……上帝可以作證。」

卡爾·倫德斯特勞姆透過鼻孔急促地呼吸，喉結隨著他的講話上下移動。看著他，索菲婭感到噁心。她覺得自己不想再繼續聽下去，而且，對於他說的話，她覺得自己很難保持客觀的態度。

他又嘆了口氣。他再次開口時，口氣有些順從。「我相信一個神聖的真理。一個超出我們理解能力的上帝。在時間之初，他與人類同在，但幾個世紀以來，他在我們內心的福音已經逐漸消退了。上帝越是被教堂和牧師等人類的發明制度化，最初的東西就越來越少。」

「你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嗎？」她早晚要問這個問題。

「你第一次性|虐琳內婭是什麼時候？」

索菲婭看著這個坐在她面前的男人。

索菲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難道從來沒有認識到，你所做的是錯的嗎？」她換了個問法。

他們的主要武器就是控制、操縱受害者，並在受害者內心建立信任、植入愧疚和從屬思想。最後成為受害者和作惡者之間常常形成互相的依賴。

她看到他們的談話時間馬上要結束了，就讓他繼續說下去。

不僅僅是汗臭，他的呼吸里還透著丙酮的味道。

「你參加了嗎？」

「那麼，照你這麼說，重新評估過去的認識，也不是不可能？」

影子之家？索菲婭想。她在初步報告中也看到了這個說法。

「那類只有我能夠保護她們免受其傷害的人。」

「嗯……我不知道。這很難。」倫德斯特勞姆在椅子上扭動身體，幾次想開口講話，「它……嗯，就像我說的，它就那樣發生了，」他終於說道，「當時的情況並不好，因為我們那時還住在克里斯蒂安斯塔德。就在市中心，所有人都看得到發生了什麼。」

索菲婭認識到他可能會在是非問題上進行循環論證。

「卡爾，不用說別的，告訴我你覺得自己哪裡錯了。」

他的聲音里透著厭倦和懶散，冷淡的語氣讓人覺得他沒有說實話。

「告訴我你第一次是什麼感受，告訴我你現在如何看待那次經歷。」

他是被長時間監控之後才被逮捕的，在他的電腦里發現的兒童色情物品包括他女兒的數張照片和視頻片段。除了坦白，他還有什麼選擇？

「我愛琳內婭，但是她不愛我，我虐待了她。我之所以承認，是為了讓我們都好受些。我是指我九-九-藏-書的家人。我愛我的家人。」

「沒有。」他簡短地回答道。

「我知道你看過那些錄像帶了，」她試著說道，「但是，你怎麼對錄像的細節如此熟悉？」

她懷疑卡爾·倫德斯特勞姆的宗教信仰是否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他虐待他女兒的行為，她覺得她要接近談話的內核才行。

他的自信並不能令她信服。相反，他不願意談論這個問題才值得懷疑。這個人還是有羞恥心的，儘管它被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對兒童的癖好，並非他們唯一的共同點。他們還對女性持有相同的看法。他們的妻子都處於他們的控制之下。她們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從不插手。

倫德斯特勞姆的眼睛轉來轉去，索菲婭懷疑他是否在說實話。

「你常常提到上帝，你可以跟我說說你的信仰嗎？」

她把車停在了正門外，然後走了進去。路上，她決定最後看一次筆記。

「什麼時候？嗯……她三歲那年。我應該再等一年左右的，但是它太……它就那樣發生了，我想。」

「眼睜睜地看著那一切，你有何感受？」

「真知、純凈和智慧。琳內婭小的時候，我曾經覺得上帝在她的身體里，而且……我以為我找到他了。我不知道，我可能錯了。今天的孩子，出生時已經沒那麼純凈了。他在子宮裡時，就已經被外部世界的雜訊污染了。人類喋喋不休的愚蠢的謊言，雞毛蒜皮的雜事，有關物慾的毫無意義的話語和思想……」

「那我們就開門見山地談吧。你來這裏，就是為了評估我是否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想知道什麼？」

「你不讀書嗎？」他繼續說道，「從古至今，有一條清晰的軌跡。讀一下阿爾齊洛科斯的作品……『她手裡欣喜地捧著一簇番櫻桃，秀髮上插著美麗的玫瑰，我的身影投在她的香肩，她童貞的身體喚醒了老者心中愛的火花……』希臘人對此有過描述。阿爾克曼曾在他的抒情詩中讚頌兒童的淫|盪，『沒有子女的孤單的男人終其一生，與他們擦肩而過。他被內心的渴望吞噬，於是走進了影子之家……』在二十世紀，納博科夫和帕索里尼也寫到了同樣的話題，這裏只說他們兩位。帕索里尼寫的是有關男孩的。」

「我告訴你一件事，」他繼續說道，「我還沒有跟警察說過……」

根據警方的盤問結果，卡爾·倫德斯特勞姆很明顯是個極其複雜的人物。在筆錄中，他交代了自己和可能存在的戀童癖圈子的其他成員的行為。他講到了其他人很少注意到的兒童對他肉體上的吸引力。有時，在適當的環境中，他們可以從對方的肢體語言或者眼神中看出彼此的愛好。

「只是一個形象，象徵著一個秘密、禁入的所在。如果你希望被人理解，詩歌、心理學、人類學和哲九_九_藏_書學中有大量的東西可以給你慰藉。當然，我並不孤單，只是在這個時代，似乎我是孤獨的。現在，我的慾望還是錯的嗎？」

「錄像時我就在場。」他說。

「警察在我的電腦里找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東西，但是如果他們想找到真材實料，就應該去搜查一棟位於翁厄的別墅。有一個叫安德斯·維克斯特勞姆的傢伙。警察應該去看一下他的地下室。」

「我當時在花園裡幫她洗澡。她有一個戲水池，我問她我能不能也進來，她同意了。水有點涼，所以我修了一下軟管，好再加點熱水。軟管上有個老式的、鐵質圓形噴口。因為在太陽底下曬了一天，摸上去暖暖的，很舒服。然後，她說它像一個陰|莖……」

索菲婭認識到，他的自我辯護開始了。

她認識到，卡爾·倫德斯特勞姆說的是兒童性貿易中的玩家。在和警方的談話中，他明確表示，組織、俄羅斯黑手黨不斷地威脅他，他擔心家人的生命安全。索菲婭和拉斯·米克爾森談過了，他覺得卡爾·倫德斯特勞姆在撒謊。他所描述的並不是俄羅斯黑手黨的行事風格，而且他說的話前後矛盾。另外，他不能向警方提供哪怕一個實實在在的證據，來證明威脅的存在。

「《舊約》中的上帝善變又妒忌，因為他基本上就是一個人。有一種關於人性本質的原始真理，而《聖經》中的上帝對此卻一無所知。」

至少從表面上看，他非常符合她之前遇到過的患有戀童癖或戀少人格障礙的那類人。

「最初的東西是什麼？」

「你當時有什麼感受？」

他看起來非常冷漠。

「我後悔嗎？」他沉默了片刻以後說道，「這很複雜……對不起，你叫什麼名字？索菲婭？」

倫德斯特勞姆被帶回自己的牢房后，索菲婭仍舊坐在那裡，陷入了沉思。她不斷地想著倫德斯特勞姆的女兒琳內婭。豆蔻年華，卻已經遭受了嚴重的傷害，這傷痕將影響她的一生。她以後會怎麼樣？琳內婭會像泰拉·梅克勒一樣，成為一名施虐者嗎？一個人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會崩潰而成為一個惡魔？

他點點頭。

他對她笑了笑。

米克爾森說過，他覺得卡爾·倫德斯特勞姆想保護他家人的身份，原因很簡單，就是為了不讓她們蒙羞。

卡爾·倫德斯特勞姆，四十四歲，斯堪雅建築集團高管，負責國內的數個大型建築工程項目。他的妻子，安妮特，四十一歲，女兒琳內婭，十四歲。在過去的十年間，一家人在北方的于默奧和南方的馬爾默之間來回搬了六次家，目前住在丹德呂德市艾茲維肯海灣邊一棟建於世紀之交的大別墅里。現在，警方正在深入調查，試圖確認他是否戀童癖圈子的一員。

他聳了聳肩，疑惑地皺起眉頭。

「索菲婭·柴德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