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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瑪利亞廣場——索菲婭·柴德蘭的辦公室

第一卷

瑪利亞廣場——索菲婭·柴德蘭的辦公室

「我就用一個小時。我知道你很喜歡它,我保證會非常小心。」
現在,塞繆爾坐在椅子上,懷裡抱著摩托車,不斷用手拍著它,彷彿它是一隻小狗。他兩眼放光,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兩點半?」

「你想幹什麼?他朝我臉上吐口水……胳膊上有蜘蛛網。文身……」
約翰遜把摩托車遞給她,並提醒她它是多麼貴重。在網上拍賣,至少能賣兩千瑞典克朗,如果賣到日本或者美國,或許能賣更多。
「上帝啊,夫人!」他大聲喊道。
像往常一樣,塞繆爾·柏和一位社工從哈塞爾比準時趕到。
之後,她要見塞繆爾·柏。

之後,陷入了沉默。索菲婭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她為什麼沒有讓維多利亞繼續說下去呢?
在維多利亞·伯格曼身上,一切都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他用碩大的銀戒指敲了敲桌子的邊緣,興奮地看著她。之後,他做了一個動作,彷彿一個波浪從他的一個肩膀傳到了另一個肩膀。
「我覺得這次我們應該聊得久一些,」索菲婭說,「你可以三點鐘過來接他。」
她知道,維多利亞混淆了自己的記憶,她常常不記得自己幾分鐘前剛說過的話。
在他從她的手裡徹底溜走之前,她要儘快接近他。她知道,要想應付這次談話,她需要使出全身解數。
但是,塞繆爾·柏不一樣。對他,她要小心謹慎,也並非沒有成效。
和塞繆爾見面之前,她有些緊張。談話不能再像上次那樣被引入死胡同。

在之前跟坦率的塞繆爾的談話中,她發現他有一個特殊的愛好。他曾多次提到弗里敦的摩托車俱樂部,他常常去那裡欣賞排成長排的摩托車。十四歲時,他經不住誘惑,偷了一輛哈雷,開著它在城外寬闊的海灘上飛馳。
當索菲婭回到辦公室時,她感到極度空虛。還有一個九-九-藏-書小時,她就要跟下一位客戶見面,一個中年婦女,她之前已經見過兩次,她的主要問題就是她很有問題。
「稍等我一下好嗎,塞繆爾?」
坦率的塞繆爾眼神里透著興奮。他跑到窗戶邊,索菲婭饒有樂趣地看著他一邊小心翼翼地把摩托車轉過來,一邊小聲地吹著口哨,發出興奮的叫喊聲。
「塞繆爾?」
維多利亞幾乎是在尖叫了,索菲婭不得不調小了音量。
社工出去了,朝電梯走去。索菲婭看著塞繆爾·柏,他吹了個口哨。「很高興見到你,夫人。」他說,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這是一輛漆著紅漆的老式哈雷—戴維森摩托車模型。做工很精巧,約翰遜曾說它是1959年在美國生產的,用的是真正的哈雷—戴維森摩托上的鋼鐵和橡膠。
她按下快進鍵。將近三分鐘的沉默。四分鐘,五分鐘,六分鐘。她為什麼要錄下這個?她所能聽到的只是呼吸聲和紙張的沙沙聲。
「看我的文身:R代表革命(Revolution),U代表聯合(United),F代表陣線(Front)。看!」他把上衣往下拉,露出了胸口上的文身。
她離開房間,徑直走進了隔壁的牙醫約翰遜的候診室。
她突然想到該如何找回坦率的塞繆爾了。
索菲婭謹慎地對他笑了笑,讓他談論科林以及其他的朋友,一個比一個酷。十到十五分鐘后,她意識到,他很可能會把餘下的時間都用來詳細講述他的朋友們的奇聞趣事,有時羡慕,有時吹噓。
也許,坦率的塞繆爾無法承受被暴打的恥辱,於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扔給了普通的塞繆爾,讓他去跟警察和社會福利部門打交道。這可能就是一提到莫紐門特街區,坦率的塞繆爾就消失不見的原因。
她知道她要小心。坦率的塞繆爾源源不斷的話語和肢體語言讓她無法集中注九_九_藏_書意力。
另一個塞繆爾現身了。
他們正在談論種族隔離制度,這是坦率的塞繆爾感興趣的話題,他問她住在哪裡,以及如果有人想要拜訪她,哪個地鐵站離她最近。她回答說自己住在索德馬爾姆,斯堪斯蒂爾站和市民廣場站離她最近,之後,那個坦率而有禮貌的笑容消失了,他變得冷淡了。
到目前為止,「坦率」的塞繆爾的禮貌是索菲婭在他們的會面中觀察到的不同個性中最有趣的一面。「正常的塞繆爾」被她叫作「普通的塞繆爾」,這是他的主要個性,內斂,準確,而且不善表達。
RUF,三個鋸齒狀的字母,其中的含義她再清楚不過了。
索菲婭的目的就是搜集所有的人格,組成一個連貫清晰的人。但是,她也知道,對待這樣的案例,不能急於求成。客戶要有能力應付他或她所經歷的一切。
他談論起他的愛好。對他來說,擁有一輛摩托車不僅意味著自由,也能給女孩留下好印象,還讓他交到了許多朋友。
聲音越來越刺耳。索菲婭記起當時維多利亞生氣了。
「心理學家,到底是心理學家……」他戴著口罩咯咯地笑了。他站起身,把那輛迷你金屬摩托車從書架上拿下來。
是那次遇襲的記憶召喚來了普通的塞繆爾嗎?她思考了片刻,而他則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眼睛盯著桌子。
「跟我說說他們,你的朋友們。」
坦率的塞繆爾跟她講述他過去的可怕經歷時,並沒有顯示出嚴重的創傷。但是,她越來越覺得他是一顆定時炸彈。
從來沒有。我從不讓別人失望。我為了她們吃過一坨屎。狗屎。媽的,我都習慣了吃屎!去你媽的錫格蒂納的勢利鬼們!我為了她們吃過屎!
索菲婭知道他在說什麼。哈塞爾比的社會福利部門告訴過她,說他曾經在奧蘭德大道上一個的地https://read.99csw.com鐵入口處被人暴打。在莫紐門特附近,他是指斯堪斯蒂爾地鐵站附近的莫紐門特街區。
她沒想到他轉變得如此迅速。
七分鐘后,索菲婭聽到了她的鋼筆的撞擊聲。之後,維多利亞打破了沉默。
但是,有好幾次,他的眼睛發亮,這讓她懷疑是否還有另一個塞繆爾從未現身。
她對這位六十歲的老牙醫露出了討好的笑容。她知道他對她是個軟心腸,他可能是有些孤獨吧,她一直這樣想。
「夫人,不能再好了……坦率地說,我必須跟你說……」
上次,社工一離開,他們握過手,他就顯出了這一面的個性。
「那麼……你好嗎,塞繆爾?」

「自由,夫人。那就是自由……摩托車對我來說,就像媽媽的乳|房對嬰兒一樣。」
離邁克爾的公園不遠,她想。
這個是「坦率」的塞繆爾,索菲婭在筆記中這樣寫道,禮貌、外向、討人喜歡的塞繆爾,他每隔一句話都會以「坦率地說,夫人,我必須跟你說……」開頭,他總是說一口樸實的英語,索菲婭覺得略微有一些好笑。
會面進行了半個小時,這時,塞繆爾突然變成了普通的塞繆爾,這讓索菲婭大失所望。她哪裡做錯了?
肯定是這樣,她想。語言是心理象徵的載體。
她拿起耳機。
「什麼?」

有趣的是,當他見到我時他會選擇自己禮貌的一面,她一邊領他進來,一邊想到。
索菲婭認識到站在面前的是塞繆爾的哪一面時,她鬆了一口氣。
它至少有一公斤重,她一邊走回辦公室,一邊想到。她再次跟塞繆爾道歉,然後把摩托車放到了桌子左邊的窗台上。

她對他微微一笑。「我想給你看樣東西。我很快就回來。」


「上帝啊,太美了……」
……比如那個又高又胖的女孩,她老是騎著自行車四處轉悠,臉看上去有些奇怪,她老是流口水,一次,他們讓她脫掉衣服,但是直到他們開始扒她的褲子她才明白過來。他們一直以為她還小,只不過個子高而已,所以當看到她下面已經相當茂密時,他們著實吃了一驚,當他們用手指戳你的肚子,你只是笑,沒有告訴任何人,也不抱怨,堅強而專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你也會挨揍……九_九_藏_書
我沒有打馬丁。從來沒有!
維多利亞就像一座長成人的模樣的污水處理廠,用她單調的自言自語過濾掉了有害物質。
一個小時。
她門也不敲,直接走進了牙醫的治療室。約翰遜正忙著清洗一位老太太的口腔,看到她進來,他吃了一驚。她向他道歉,並問她能否借用一下他身後的書架上放著的一輛老式摩托車的模型。
……當然口香糖我還多著呢,也能夠再偷偷弄進來一條。他正坐在那裡讀東西,檢查我是否用手上的答案作弊,但是被汗水弄得模糊了,我只是拼寫錯了,因為我只是緊張,並不是因為我像其他那些可憐蟲一樣笨,他們能用球玩出無數種花樣,但是對首都這座城市或者戰爭一無所知,他們應該知道戰爭,因為一直以來,就是他們這樣的人發動了戰爭,而且永遠不知道適可而止,只會找那些顯眼的人的茬,褲子的商標錯了,頭髮理得太丑了,或是太胖了……
她要把談話轉到其他的話題上。
維多利亞的話里透著頑皮。
嗓音隨著聯想的變化而變化,索菲婭感到非常驚異。彷彿不同的人的記憶在爭奪對媒介的控制權。一個個的半句,維多利亞的聲音里透著憂鬱。

完美,索菲婭想。
本來談話是要理解一個本來並不是問題的問題,但是隨著談話的進行,不是https://read.99csw.com問題的問題偏偏變成了問題。
「離莫紐門特很近,噢,媽的……」他用不連貫的瑞典語說道。
坦率的塞繆爾喜歡與人交談。他表現出了對索菲婭發自內心的興趣,問她一些私人問題,直率地問她對多個問題的看法。這樣很好,因為這意味著她能夠引導談話朝她認為重要的話題上發展,這樣才能在治療中取得突破。
索菲婭看著他,朝他謹慎地微微一笑。
這太容易了,看著他們嚴肅的表情,你簡直控制不住要笑出來。當我花一毛錢買些個太妃糖,上衣口袋裡裝滿了糖果,我可以賣給那些爭著看誰敢碰我的胸脯或兩腿之間的人,他們就笑;我生氣了,就往鎖眼裡噴點膠水,這樣他們就遲到了,留著鬍鬚的老傢伙就用書使勁打我的頭,我的牙齒都打顫了,迫使我吐出口香糖,反正早就沒有味道了,後來我在上面粘了一隻蒼蠅……
實實在在的人的問題,她想。
她請他坐下,坦率的塞繆爾像蛇一樣坐到了椅子上。這一面個性伴隨著一種靈活而狡猾的肢體語言。
維多利亞·伯格曼。
「哪些朋友?是酷得有病的朋友,還是酷得帶勁兒的朋友?我自己更喜歡酷得帶勁的。坦率地說,我在弗里敦有很多這樣的朋友……先說酷得帶勁的科林吧……」
「坦率」的塞繆爾會談論他兒時做過的可怕的事情。他時不時微笑著,誇讚索菲婭美麗的眼睛和豐|滿的胸部,然後再說到他坐在弗里敦郊外拉姆利海灘上的黑屋子,割下一個小女孩的耳朵,這讓人感覺非常奇怪。有時,他會突然發出極富感染力的笑聲,這讓她想起了足球運動員茲拉坦·伊布拉西莫維奇,深沉而愉快的哈哈大笑,臉上掛滿了笑容。
這時,發生了一件事,她雖曾考慮過,卻不曾想它會出現在此時此刻。

索菲婭摘下耳機。
但這些只是普通的記憶差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