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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斯德哥爾摩,1988

第二卷

斯德哥爾摩,1988

她拿出筆記本,從上次被打斷的地方繼續往下讀。
他看起來很善於觀察,比如,當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不想跟他握手,他便沒有碰她。
路上沒有一個人,她朝碼頭走去。一些海鷗正在享用從垃圾箱里溢出的昨晚的殘羹冷炙。它們不情願地飛走了,尖叫著飛過湖面。湖水又黑又涼,一些魚兒在水裡游來游去,咬食在水面上飛行的昆蟲。她面朝下趴下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黑漆漆的水。
那是仲夏夜,所以是個周五。維多利亞想著一個慶祝夏至的節日怎麼會在六月的第三個星期五,完全不顧太陽的位置。
她喜歡索菲婭寫的字:
即使那個孩子死了,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除了從我的錢包里拿了二百克朗,所以,等我加滿了油,你來付賬。」
維多利亞坐在桌子邊,打開筆記本,開始讀起來。
她看到索菲婭把維多利亞說的所有的東西都記下了,有時是逐字逐句記下的,維多利亞驚訝地發現,索菲婭還描述了維多利亞的舉動,或者語調。
維多利亞努力地工作著,絲毫沒有注意到時間的流逝。她讀的時候,假裝自己是索菲婭。她皺著眉頭,試圖診斷她的顧客。
幾天前,維多利亞對此做了批註。
她也知道其中的緣由。
只要他人好。
我一點都沒有生氣。一定是誤會我了。我是說我狗屁不通,我是個零蛋。是我,不是你!
蛋裂了,但是並沒有碎掉,他們對警方什麼都沒說。
「漢斯和拉斯?」維多利亞咯咯地笑了。「我討厭警察,」她罵道,示威式地推開了自己的杯子,「我什麼都沒做。」
維多利亞,很抱歉我誤解你了。但是你當時是那麼憤怒,我幾乎聽不清你在說什麼,你讓我感覺你是在生我的氣。

當他分開她的兩腿,檢查她的私處、觸碰她時,她希望自己是在納卡醫院,在那裡,醫生是個女的。
我注意到,大部分失誤出現在她談到自己常常無法討論的話題時。她的童年和她最初的記憶。
索菲婭在花園裡備好了早餐,她們坐下以後,她說維多利亞要去見一個名叫漢斯的醫生,他會給她做檢查,九-九-藏-書記錄下自己的發現。然後,如果有時間的話,她們會去見一個名叫拉斯的警察。
「蒙昧時代?」
他想了想,並不急著回答。
你們都是奴隸,她想,嘲弄地看著那些抱著裝滿食物的袋子走進涼爽地鐵車廂的人們。順從的僕人。夢遊者。她覺得自己沒什麼可慶祝的,只是在返回索菲婭位於蒂勒瑟的家。
他嚴肅地看著她。「是的,我知道,我對此很遺憾,儘管這並不少見。」
他們先走到達拉河邊,觀看教堂的船隻,然後圍著仲夏柱跳舞,柱子是男人們氣喘吁吁地豎起來的。女人們戴著花環,開心地笑著,但是不久就停了,因為一旦伏特加開始流淌,而其他男人的女人都比自己的女人好看許多,就很可能得到一巴掌,告訴你你他媽有多胖。其他人的生活多麼輕鬆自在,他們的女人淫|盪、開心、令人愉快,而不是痛苦、臉色蒼白。他會蜷縮在她身邊,弄你、戳你,儘管你說自己胃疼,他就說你吃了太多的糖果,儘管你甚至沒什麼錢買蘇打水只能在大街上晃蕩,看著其他的孩子用大塊的棉花糖買六合彩……維多利亞看了看四周。湖邊靜悄悄的,太陽剛從地平線上露出腦袋。再過個把小時太陽就升起來了。它從來不會變黑。
她把錢包放回去,走進索菲婭的書房。她在辦公桌的抽屜里找到了她的筆記本。
他們放了她一馬。
她走進房子,經過一番尋找,找到了索菲婭的手提包。外面的口袋裡有一個棕色皮革的舊錢包。她找到了三張一百克朗的鈔票,決定留下一張。她把另外兩張疊好,放進牛仔褲的后兜里。
這是一個新的體驗。
那個嬰兒只是一個穿著連體衣的蛋。僅此而已。她已經把一切拋諸腦後了。
廚房裡有一股小茴香的味道。
這天下午四點鐘,她見到了拉斯,那個要跟她交談的警察。
他的話讓維多利亞非常意外,她從未想過一個男人會有這樣的看法。

不過,如果你能在得到我的允許之後再借用這個筆記本,我將非常感激。也許,等你準備好了,我們可以談一談你寫的東西?

她閉上了眼睛,想著她這麼做是為了重新開始,變成另外一個人,忘掉這一切read.99csw.com
「是的。你聽說過搶婚嗎?」
「這與財產和依附有關,」他說,「最初,強|奸並不認為是對受害女性的犯罪行為,而是一種財產犯罪。強|奸法律的產生是為了保護男性對貴重的性財產的權利,通過讓受害女性嫁人或者把她留作自用。女人在其中沒有任何話語權。她只是一件財產,命運完全由男人決定。這種對女性的中世紀的觀點依然存在於今天對強|奸的態度中。她本可以說不,或者她的確說不了,但是她的本意是接受。她穿得那麼撩撥人。她只想報復男人。」
「同樣地,那種對待兒童的中世紀的看法依然存在,」拉斯·米克爾森總結道,「時至今日,成人依然把孩子當成自己的財產。他們按照自己的法律和規則懲罰或者獎勵他們。」
她不記得了。
當火車駛過蓋姆拉鎮,穿過里達爾灣上的大橋時,她看到于高登河上的渡船,還有遠處蒂沃尼遊樂園的摩天輪,她意識到自己已經三年沒去過遊樂園了。自從馬丁失蹤以後,她再也沒去過。她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她只是覺得他掉進了水裡。
但是當她把她摔到地上以後,她沒死。

很明顯,索菲婭讀了維多利亞寫的話,也進行了回復。
當她回答他的問題時,他看起來很傷心,但是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維多利亞感到非常放鬆。過了一會兒,她開始好奇拉斯·米克爾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問他為什麼要做這種工作。
舔舐嘴唇,他的舌頭伸進你的嘴裏,很可能有嘔吐的味道,因為把兩瓶櫻桃酒吐出來比咽下去要容易些。可能有十五個男的,互相慫恿著,那間小房子並不大。他們打牌來決定誰跟你去另一個房間。如果是在外面,那很可能就是學校後面的斜坡,你順著斜坡滾下去,變成了離小路只有幾米遠的邋遢女人,當你從下面抬頭往上看,別人就會扭過頭去,你就對著那個孩子喊,說他說過想在玩了摩天輪之後去游泳。現在你站在那裡渾身發抖,你也想跳下去,而不是繼續嘮叨那個新來的可愛的保姆。
她在頁面的邊緣寫下自己的思考和分析。

「你為什麼這樣想?」
來自索菲婭的擁抱。
「你知道我不會幫你把https://read.99csw.com任何人繩之以法。」

她回答說路途很順利。
他看起來很真誠,同時對自己的工作充滿熱情。她真的厭惡警察,但是他並不像一個警察。
他用一個小手電筒看她的口腔,他的聲音客觀而單調。「口腔。黏膜腺受損。」他說道。
和拉斯·米克爾森的第一次談話是在他的辦公室,她把自己跟索菲婭·柴德蘭說過的話告訴了他。
她返回哥本哈根是對的,因為現在她知道了自己毫不在乎。
水面的波紋朦朧了她的倒影,但是她喜歡看到那樣的自己。那讓她看上去更加美麗動人。
她真的不明白索菲婭怎麼會犯這麼多錯。
說這可能有點可笑,不過是為了她好。
明亮的黃昏變成了幾乎同樣明亮的夜晚,索菲婭說她要去睡了,維多利亞則待在石階上,聽著鳥鳴。隔壁花園裡,一隻夜鶯在樹上哀啼,她可以聽到碼頭上的聚會的喧鬧聲。這讓她想起了在達拉納省慶祝仲夏節的情形。
維多利亞完全沉浸在其中,直到她聽到索菲婭在廚房裡走動的聲音才把筆記本放下。
漢斯檢查了她的全身,並用一個小錄音機記錄自己的發現。
當走進大門,她看到索菲婭正坐在那棟紅色主體、白色山牆的小房子前的庭院椅上。她坐在一棵巨大的櫻桃樹樹蔭下,維多利亞走近了,看到老婦人睡著了。她那幾乎變白了的金色頭髮像一條圍巾一樣垂過肩頭,她化著妝。她擦了紅色的口紅,畫了藍色的眼影。
「所以呢?」
他小心地笑了笑,似乎並不在意她輕鬆的語氣。「好像是你在質問我了,」他說,「不過,為了回答你的問題,我覺得我們總的來說還生活在蒙昧時代。」
維多利亞不知道她是什麼感受,好像她覺得對不起索菲婭。

周一早上,她被索菲婭叫醒,說已經十一點了,她們很快要開車去市裡。
她拿起一支筆,把名字改正過來。如果上面說維多利亞做了什麼事,而實際上是索樂思做的,她就把名字改過來。對就對,錯就是錯,她不想為索樂思的所作所為背罵名。
漢斯是位於索爾納的國家法醫學會的醫生,他為維多利亞做了檢查。這是第二次檢查,一周前她在納卡醫院做了一次檢查。
維多利亞在水裡看到馬丁慢慢地沉下去,不見了。九_九_藏_書

讓我煩惱的是你的憤怒。
維多利亞想索菲婭一定知道速記法,事後把筆記補全。她慢慢地讀著,仔細思考自己讀到的東西。
維多利亞傾向於忘記她十分鐘之前或者一周前說過的話。這些「失誤」是她正常的記憶缺失還是解離性人格障礙的癥狀?
維多利亞搖了搖頭。
維多利亞嘆了口氣,補充道:
「我覺得這種犯罪行為是所有的犯罪中最令人厭惡的。得到公正的受害者太少了,而被繩之以法的罪犯也太少了。」過了一會兒他說。維多利亞覺得這話是說給她聽的。
他看著維多利亞。「你對我的回答感到滿意嗎?」
名叫安妮塔或者安妮達。
「在蒙昧時代,男人可以通過綁架並性侵一個女人來強迫她跟自己結婚。因為她已經被性侵了,她不得不嫁給那個男人,同時他也獲得她所有的財產的所有權。」
維多利亞的講述有很強的關聯性,從一段記憶到另一段記憶。是其中的某個人格在說嗎?維多利亞表現得更像個孩子,是因為當她表現得像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時,更容易談論過去的記憶嗎?那些記憶都是真實的嗎?還是混雜了維多利亞現在對那些事情的看法?她經常提到的這個烏鴉女孩是誰?
「胯部。內外生殖器,在未成熟時因強力擴張留下疤痕。肛|門,疤痕,未成熟,愈合后的傷口,強力擴張,血管腫脹,括約肌開裂,瘺管……軀幹,胸前,大腿,手臂上有銳器留下的傷痕,將近三分之一是在成熟前留下的。流血的證據……」
當索菲婭無法理解索樂思所說的話時,維多利亞就在空白處用小而清晰的字跡進行解釋。
你很適合做一名心理學家。申請大學吧!
起床時,維多利亞看到自己雙腳髒兮兮的,膝蓋被擦傷了,頭髮還是濕的,但是她不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麼。
畢竟,她們已經進行五十多次談話了。

維多利亞讀著索菲婭在筆記本第一頁上寫的原文。
「對我來說你已經死了!」維多利亞在明信片底部寫道,然後在斯德哥爾摩中央車站把明信片寄了。明信片的正面是國王古斯塔夫十四世阿道夫坐在鍍金的椅子上,九九藏書身邊站著王后,王後面帶笑容,表示她為她的丈夫感到驕傲,同時她也是他順從的伴侶,永遠臣服於他。
「歡迎回來,維多利亞!」索菲婭在廚房裡喊道,「你的旅途如何?」
夜裡,索菲婭睡著了。維多利亞溜進書房,小心地關上房門。索菲婭對維多利亞在她的筆記里寫字的事隻字未提,她很可能還沒有發現呢。
外面很冷,維多利亞撿起那條索菲婭放在腳上的毯子,給她蓋上。
漢斯對她說,這項檢查可能有些不舒服,但是他是來幫助她的。別人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對她說的嗎?
然後是她身體的其他部位。
她不太記得救護車來到以後發生了什麼,她只知道孩子沒死。
她站起來,在堅硬的石階上坐久了,身體有些僵硬。她並不覺得疲憊,儘管已經是早上了。
尖銳的石子刺痛她光著的雙腳,她只好沿著草坪邊緣走。大門邊,一株開放的紫丁香正逐漸枯萎,但即使枯萎了,花兒依然芬芳。
就像媽媽一樣,她邊想邊走下了地鐵。


她透過窗戶看著外面。在路對面的湖邊,一群人正坐在那裡吃東西。他們佔據了碼頭,擺好了豐盛的飯菜,準備慶祝仲夏節。
烏鴉女孩是我們除去夢遊者之外的所有人的混合體,夢遊者還沒有意識到烏鴉女孩的存在。
維多利亞工作了一整夜,六點鐘時,她開始擔心索菲婭很快就要醒來了。把筆記本放回到抽屜里前,她隨意地翻著,這主要是因為她不捨得放下。這時,她發現索菲婭已經看到了她寫的註釋。
我已經讀了你在筆記本里寫的東西,我覺得你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沒說。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很多時候,你的分析是那麼中肯,都好過了我的分析。
我對維多利亞的第一印象是她非常聰明。她對我的工作以及治療所需的東西非常了解。當我在會面的結尾指出這一點時,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這說明她不但聰明,還有個火爆的脾氣。她厲聲斥責了我,說我「狗屁不通」,還說我就是個「零蛋」。我很久沒見過一個人這麼憤怒了,她毫不掩飾的憤怒讓我非常煩惱。
下面沒有空白了,索菲婭畫了一個箭頭,指向下一頁。她在那裡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