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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吉拉

第三卷

吉拉

他大概知道原因了。因為他總說媽媽是個預言家,一個知道外面世界發生的一切的人,而且她說的總是對的。
吉拉·博科維茨從未吃過雞肉。
她大口地吃著濕濕的肉,感覺力量又回來了。但是她並不高興,因為她一直都在想著她的媽媽。
根據「夜與霧」指示,危害第三帝國安全的公民都將被處死。任何違背「夜與霧」法規的人或者藏匿敵人情報的人都將被逮捕。
她到的時候德國人沒有檢查她,只是給了她一些工作服。沒有進行藥物治療的必要,她很健康很強壯。
「是的,就是那樣的。每天如此,過了很多年。小吉拉慢慢長大了,她的媽媽每天去岸邊呼喚她,直到有一天晚上……」聽見躺在床上的媽媽又咳嗽了,他沉默了。
最後的一點雞肉嘗起來最美味,吉拉意識到,它美味是因為沒有什麼可以吃的了。以後她再也不會吃到爸爸拿來的那麼美味的雞肉了。
她那時候喜歡強制性勞動的,無論是挖水溝還是組裝機器。因為她的身體變得更強壯了,她喜歡看到她的同伴們舉手投降,一個接著一個。她比所有的成年男人都更強健。
「拿水也沒用。」吉拉說。
「故事,關於船和女巫。」
「小吉拉得到了這艘金銀做的船,每天她都下水捕魚,把食物帶給她的爸爸、媽媽還有兄弟們。read.99csw.com每天晚上她的媽媽都回去河邊喊:快上岸吧,小吉拉。」
——德國宣言,第二次世界大戰
但是吉拉不想聽到媽媽咳嗽。「接著說啊。」她哭了起來,爸爸把她舉起來后她又笑了。「和女巫一起進烤箱!」
誰都不能知道這事,唯一知情的人大概沒能在戰爭中存活下來。
他眼眶濕潤了,沒有答話,但是牽起了吉拉的手。然後他站了起來,走到了衣櫥旁,拿出了他的帽子和外套,即使他覺得外面很熱。他身體發抖,走了出去。
父親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她聞到了他的口臭。「從前,有一個爸爸和媽媽,他們有一個女兒叫吉拉·博科維茨。她特別小,但是長得很快,就像你一樣……」
他把她高高地舉起。現在他又戳了她的肚子,這次比較好玩了。
是你自己爭取的。
爸爸說他偷了點雞肉,但是她不信。
「親愛的女兒。」
她臨死前的幾天不停尖叫。
十二年後,吉拉·博科維茨來到了正在瓦解的德國旅遊。她依然記得爸爸帶來的雞肉的味道。
快結束的時候變得越發艱難,但是她堅持到了最後,等到了白色巴士的到來。
但是很快媽媽咳得更厲害了,爸爸高興不起來九*九*藏*書了。他變得沉默嚴肅起來,把小吉拉放在了地上,手摸著她的頭髮。
遺憾的是媽媽死了,她嘗不到了。
她的狀況也十分糟糕。她的脖子上有四個大癰疔,她的胃也一團糟,幾周前她陰|部的感染讓她很困擾。她大腿內側的血管破裂了,好像是血液中毒一樣,但是她在車上無法得到治療,因為她的外生殖器和其他人的不一樣。
吃自己的孩子是野人的行為!

他們給她穿上了灰色的外套,畫上了白十字的標記,表明她是個自由人了。
吉拉相比較她的那些獄友來說更加堅強,是為數不多的仍然保持清醒的人之一。

「有一天小吉拉對她的爸爸說:我想要一艘金子做的船,它的船槳得是銀子做的,這樣我就可以為你和我的哥哥們找食物了。求求你了爸爸,給我一艘這樣的船吧。」
父親吃過鴿子,他正講故事給他的女兒小吉拉聽。
「我不能再說下去了。我得照顧你的媽媽,她需要喝水。」
在她的口袋裡,吉拉·博科維茨有一份可以證明她是丹麥公民的文件,憑此可以接受漢堡附近的諾因加默集中營的救治,然後可以轉入丹麥的隔離區。但是對於她來說,真相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因為她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事了。沒有什麼比真相更虛偽的了。
媽媽病了read.99csw.com,她覺得。她的嘴巴黑了,臉色蒼白。
吉拉站在窗邊,看著爸爸往街上走去。她知道外面危險,只有爸爸可以出去,她媽媽、她兄弟、她自己都不可以出去。外面都是屍體,而這些屍體會被吃掉,因為除了草、樹葉、樹皮、樹根、蟲子和昆蟲,沒有什麼可以吃了。全吃光了。除了把屍體吃了,沒有什麼更好的方法。
她的口袋裡還有一個拇指夾,一個小小的木質鉗子,是守衛長官給她的,幫她分散痛苦時的注意力。之前幫她對付頭疼和胃痙攣,現在幫她對付胯部的攪拌機一樣的疼痛。她把拇指夾放在她的拇指上,用力夾緊。一圈,又一圈,同時,她環顧巴士內部。
從那時起,家裡就安靜了。
吉拉閉上了眼睛,試圖去想像自由,但是好像自由從未存在過,也不會存在。無論是進達豪集中營之前還是之後都不會有。那裡有著記憶,但是感覺卻並不屬於她。
只有斯堪的納維亞的公民才會被帶走,當最後一個丹麥人的名字被叫到的時候,吉拉舉起來她的手。
——蘇聯宣言,烏克蘭,1933
她的秘密在她那個時候之所以可以一直保守住,是因為當時的守衛長官從一開始就比較喜歡她。或者說喜歡他,取決於你怎麼看這件事。這個胖長官喜歡雙性人,或者九-九-藏-書說蠼螋、馬屁精,像他叫他們那樣,現在他要抓住機會獲得專屬於自己的奉承者,以此獲得一些保護和時不時的食物供應。
兩年前她來到了烏克蘭西部的倫貝格,十三歲,但是身體卻是一個二十歲的男兒身。她從德國軍用車裡偷了一個手提箱,被蓋世太保逮捕了,變成了成千上萬個「夜與霧」被拘留者之一,這些人是要被送往處決營的。
爸爸看著她。「小吉拉是怎麼說的?當她媽媽呼喚她的時候?」
他笑了,戳了戳她的肚子,讓她發笑,但是她沒有笑出來。
吉拉想念她生病以前的樣子。那個時候,她會讓吉拉坐在她的腿上,喝杯子里溫熱的牛奶。她會想起一些有趣的遊戲。她會和爸爸親吻擁抱,幸福快樂著。她會把吉拉抱進懷裡,讀摩西五經。
現在就在她的盤子里。她的兄弟們一點都不想吃,當她吃了一口之後她不明白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正是那個胖男人給她的胯部帶來了傷害,但是儘管感到羞恥,她從未試圖從集中營逃跑。現在,雖然別人在說她就要獲得自由了,她還是在準備著逃跑。自由不是別人給你的,而是你自己的選擇。
「求求你了,爸爸。」她低語道。
「金船,讓小吉拉上岸吧。」她說,聽見了媽媽在床上咳嗽的聲音。爸爸的手冰涼的,他的臉發著光。可能是發燒了。住在街尾的小女孩就九_九_藏_書是因為發燒喪了命,然後被她媽媽吃了。那個女孩的媽媽是一個醜陋且吝嗇的巫女,不像她自己的媽媽,她生病前淳樸得可愛。
塗有紅十字的白色公車也不再能保證可以自由通行,因為已經沒有任何國際條約了。車頂帶有紅十字標記的貨車很容易成為英國空軍的攻擊目標。英國空軍擁有著天空的絕對管轄權。但是德國設的路障就沒有什麼問題了,因為車隊由蓋世太保護送著。
她餓了,但是只能吃草,在隔壁房間里男孩的狀況可能更糟。他的身體太虛弱了,走累的時候就會倒下。
「媽媽說她快死了。」

這裏的惡臭味和憂慮感與達豪集中營里的一樣。
當他們離開達豪集中營的時候,有四十四個男的,連她在內一共就四十五個人。至少有四個人死了,七個人在路上也瀕臨死亡。所有人都在遭受著癤腫、傷口感染和慢性腹瀉的折磨,除非生活必須的供給可以及時到位,否則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她媽媽死的時候的樣子。她的皮膚泛黃,嘴巴是黑色的。身體蜷縮,骨瘦如柴。
家裡沒有水啊,吉拉想。天氣又熱又乾燥,媽媽說過地里的、所有的東西都死了。媽媽還說她快要死了,快要咳死了。慢慢死去,就像莊稼一樣。
爸爸一臉嚴肅地看著她,「你什麼意思?」
她能看出他的悲傷,但是她想聽故事的結局,當那個巫女全身燃燒起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