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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波羅的海——辛德瑞拉號客輪

第三卷

波羅的海——辛德瑞拉號客輪

夏洛特茫然地看著前方,瑪德琳知道她已經決定了。她已經作出選擇了。
「你非常清楚,」瑪德琳打斷了她,「但是在你做你必須做的事情之前,我想知道三個問題的答案。」
她的記憶充滿了平凡的記錄,大多是空白的。那些逝去了而沒有留下任何值得記憶的日子。永世長存的只有等待。是的,她等得太久了,以至於將時間與等待等同。
「哪三個問題?」
在哥本哈根之後,只有冰塊還有些味道。瑪德琳意識到,在這裏,她同樣遇到了死胡同。她永遠也無法知道為什麼。
輪船不規則的晃動和搖擺讓她放鬆下來,門外吵鬧的喝醉的人們,因為其不可預知性而讓人感到寬慰。意外並不會讓她害怕,安全反倒讓她憂慮。

夏洛特直直地盯著她,她們長久以來第一次四目相視。
只剩下一個問題了。
她真的不明白嗎?瑪德琳想。
她們一起走到甲板上。雨已經停了,天空很靜謐。波羅的海在夜晚是濕漉漉的藍色,黑暗的大海動蕩不安。
瑪德琳想著那些夜裡進入她房間的男人。在她身體內形成一個小硬球並逐漸變成一塊石頭的一切,那石頭從此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
我恨,恨,恨……
她只是避重就輕,瑪德琳想。
輪船搖晃著,read.99csw.com她抓著門框,坐在床鋪上。桌子上有一杯冰塊,旁邊是一瓶打開了的香檳,她往刷牙用的杯子里倒了第二杯酒。
雨抽打著舷窗,彷彿伊恩·柯蒂斯在用他那含混的聲音為她一個人歌唱。
「但是你總是非常頑固,我們不得不對你嚴厲一些。」夏洛特繼續說。
「所以……過了這麼多年,我們又見面了。」夏洛特眯著眼睛說,打量著她。

夏洛特正獨自坐在那扇全景窗戶旁的一張桌子邊。
她泄露了過去的秘密,還是我又失去了控制。
就像沒電了的機器。

不,這不可能。畢竟,她也在場。她站在旁邊,冷眼觀看。
她無法回答,因為她並不明白這個問題,瑪德琳想。不過她殺死的其他人也沒人明白。當她問他們的時候,他們只是愚蠢地盯著她,好像她說的是另一門語言。
那個她從未叫過媽媽的女人穿得很拘謹,一件黑色的夾克,黑色的襯衫,一條灰色的緊身褲,瑪德琳覺得這像是參加葬禮的裝束。
她看到夏洛特朝欄杆走去。那個她從未叫過媽媽的女人彎下腰,脫下靴子。
「這個簡單,」夏洛特回答,彷彿她並沒有理解問題的真正含義,「你外公本特·伯格曼因為一個基金會的https://read.99csw•com工作認識了博—奧拉,他們決定應該由我們照顧你,因為你媽媽那時有些瘋癲。」
「你認識我的生母嗎?」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搖了搖頭。「是的,我回來了,我覺得你知道其中的原因。」
如果你默默地站在那裡,看著成年男人性侵一個年幼的女孩,你便迅速失去了祈求憐憫的權利。如果你以觀看赤|裸的、被注射了藥物的年幼的男孩在豬圈裡打鬥為樂,而且當其中一個男孩死了,也並不在意,那麼你便配不上任何寬恕。參与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她想,同時想象著他們的屍體躺在她面前的情景。

還有其他的日子,那些造就了今天的她的恐怖時刻。她在丹麥長大的幾年,就像充滿了白色洗滌劑的洗衣機里的紅色內褲。
「是誰決定給我做手術的?」瑪德琳沒有對夏洛特所說的話作任何評價,繼續問道。
「我還愚蠢地以為我們算是絕交了,」她繼續說道,「但是當我找到博—奧拉的時候,我感覺你可能會回來。」
瑪德琳在夏洛特對面坐下,直視這個女人的眼睛,什麼都沒說。她覺得自己想笑,但是嘴唇不聽使喚。她想回答,但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儘管花了數年準備她的控訴,九*九*藏*書她還是突然目瞪口呆了。
夏洛特·西爾弗貝里伸進手提包,拿出一張照片。「這就是你瘋癲的媽媽。」她咆哮道。
但是這並非她必須死的原因。
夏洛特冷漠地看著她。「博—奧拉和我,」她說,「很顯然,是在徵詢了醫生和心理專家的意見之後。你常常打架咬人,其他孩子都害怕你,所以,最終我們放棄了。我們真的沒有其他選擇。」
她一直在尋找答案,並殺掉了那些在當時、現在、永遠都掩蓋真相的人。
你們就像那些馴服的牲畜,她想。
她想著那個曾經自稱為她的媽媽的女人,曾經說,因為她並不是瑪德琳真正的媽媽,所以她更願意瑪德琳稱呼她的姓氏。而在其他場合,則決不能讓別人知道瑪德琳是家裡的養女。這既專制,又讓人蒙羞。
夏洛特撲閃著眼睛。「我不知道你——」
辛德瑞拉號客輪不屈不撓地前行,甚至沒有減慢速度。
快樂師團樂隊。先是鼓,然後是快節奏的貝斯,一個簡單的前奏,最後是伊恩·柯蒂斯單調的聲音。
酒吧里滿是人,瑪德琳一路擠著才到了她的桌子邊。音樂很吵,兩個女人在一個小舞台上表演,後面是一個卡拉OK機。她們跑調得很厲害,但是觀眾喜歡她們挑逗的舞姿,到處都是口哨聲和鼓掌聲。

幾個小時后,距離瑪麗港還九-九-藏-書有一半路程,在奧蘭群島中,她沿著走廊朝船頭的夜總會走去。她既不能太遲,也不能太早。
暴怒在她內心醞釀,她用力揉著太陽穴。她知道,把自己比作復讎女神涅墨西斯很瘋狂,但那就是她培育了一生的自我形象。一個帶著她馴服的獅子去學校的女孩。一個人人害怕的人,一個人人敬重的人。
瑪德琳戴上耳機,把耳機插到手機上。她躺在鋪位上,聽起來。
「首先,我想知道,我怎麼會落到你們手裡?」瑪德琳問道,不過她想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就像問生活的意義、一切的意義,或者一個人能承受多少悲傷一樣。
她爬到欄杆上,縱身跳入了黑暗的海水,沒發出一點聲音。
瑪德琳記得在哥本哈根他們是如何關掉她內心的聲音的,但是從那以後,她再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了。什麼都感覺不到。
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話說完了,剩下是只有行動。
我在幹什麼?瑪德琳想,空虛穿透了決心的壁壘。當他們都死掉了以後,我就會自由了嗎?
翻滾的波浪險惡地拍打著辛德瑞拉號客輪的船尾,發出巨大的嘶嘶聲;猛烈的海水擊打著船體,揚起一陣水霧,像小雨一樣飄落在前甲板上。
不,她意識到,她從白紙一般的明凈,進入了一個黑暗的房間。

她眼中的迷茫說明了一切。她失read.99csw.com去了控制。
另一方面,無知和單純是邪惡的同義詞,她想。
有一天,你站在那裡,嘴角掛著愚蠢的微笑,回憶著你曾經的希望和夢想,她想著,同時把杯子舉到嘴邊,喝了一小口香檳。氣泡弄得她上顎發癢。熟透了的果子的味道,還有細微的礦物質、香料和烘烤的咖啡的味道。
有一天你會發現你的生活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瑪德琳想,她看著客艙里小衛生間的鏡子。生活幾乎像一個覺察不到的哈欠,還沒等你意識到它的開始,便已經結束了。
「警察問到你了,不過我什麼都沒說。」夏洛特把每一個音節都咀嚼了好幾遍,彷彿這些字句有苦味,她想儘快把它們吐掉。有時,她的嘴動了動,但是什麼聲音也沒有,她看起來在痙攣。她局促不安地扭動著身體,撿拾桌子上並不存在的碎屑,然後深吸一口氣,接著再長嘆一口氣。「你到底想要什麼?」她不耐煩地問道,瑪德琳在這個即將沒命的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殘忍之外的東西。在夏洛特綠色的虹膜後面,她察覺到了一絲髮自內心的不知所措。
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然後她就能繼續前進,重塑她的未來,而不會有過去的聲音在她耳邊吵鬧。
這位歌手只有二十四歲,卻經受著癲癇的折磨,最後自縊而亡。但是她不會自殺,那意味著失敗,意味著把勝利拱手讓給他們。